何萬川一表讚同,李惟昭的目光就朝千鐘投過來。
不等李惟昭開口出聲,千鐘已眼眶一紅,哽咽道:“大人您都這樣了,怎麼不喊我一聲呀?您隻叫我在外麵等著,也不作聲,我還當您是睡著了……都怨我不好,要是早點兒進來看看您,哪會能讓您受這個罪?”
她這反應實在是快,可見是繃緊了精神。
莊和初斷斷續續咳著沒接話,隻在她腰間暗暗地輕拍了拍,以為安撫。
李惟昭到嘴邊的話被生生頂了回去,噎得一頓。
裕王卻好似終於聽到一句說進心坎裡的話,忽一清嗓,道:“本王方才來時就看見,宮人都在外麵,這麼說,就是沒人能證明莊和初一直待在這兒了。”
說罷,不容千鐘辯解什麼,就朝何萬川一望。
“沒錯吧,何寺卿?”
“呃……”何萬川又一斟酌,慎重道,“此處內外之間隻有一簾之隔,可阻視線,但難隔聲響。莊大人舉動若有不尋常,縣主是極易察覺的。”
裕王一眯眼,“那就是說,倘若莊和初離開過,縣主必定知情,對吧?”
何萬川一滯。
他不是這個意思,但這話也確實沒錯。
蕭承澤默不作聲地聽到這會兒,忍不住朝跟在他旁邊的長子看去。
這小崽子也不知怎麼了,早些時候在殿上還跟炮仗成精了似的,裕王說一句他就頂一句,可自打進到這兒來,眼神就到處亂飄,一聲不吭了。
“你不是來過一趟嗎?”蕭承澤適時喚了他一聲,問,“你來的時候,你先生在這兒嗎?”
蕭廷俊猛一回神,磕巴了一下,忙道:“啊,是,先生當然在,我親眼看見的——”
方才裕王那番話都沒讓千鐘發慌,倒是蕭廷俊這一聲聽得她頭皮一緊。
“是!大殿下來的時候,大人就在這裡歇著。我以為大人睡著了,就沒讓大殿下進屋,和他在門外說了幾句話,大殿下親眼看見裡間燈亮著。”
千鐘望著乍然被她打斷有些發懵的蕭廷俊,一臉認真道,“門外的宮人也都瞧見了,都能作證。”
蕭廷俊一怔,驀地猛醒。
他常年被人前呼後擁著侍奉,對那些從服製到禮數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宮人們早就習以為常,若人在眼前,倒也未必會視而不見。
但心裡確已全然忽略了他們的存在。
年前那段日子他在大理寺研讀案卷,也算摸著點刑獄事務上的門道,其中就有一個道理——作證一事,最忌在細枝末節處被揪出漏洞。
一字有假,便能判定萬言皆虛。
方才要由著他把話說滿,他後麵再說什麼都不足信了不說,這無故扯謊的動機也會叫人揪著不放。
好險,好險。
“啊,對。”蕭廷俊滋出一身冷汗,腦子靈透許多,順著千鐘的話接道,“還有瞿姑姑,瞿姑姑來尋我,也看見了。”
“瞿姑姑進門了嗎?”蕭承澤問。
千鐘老實答道:“也沒有。”
“還是皇兄能問到點子上。”蕭明宣悠悠道,“這不就清楚了嗎?梅縣主在外說話的工夫,足夠這屋裡的人出去一趟。”
“裕王叔倒是說說,人要怎麼出去?”蕭廷俊揚手朝外一指,“這裡就那麼一道門,不但縣主在門口說話,還有宮人守著,先生怎能不聲不響地出去?”
蕭明宣目光略略一轉。
宮中再大的殿宇,隻要是安置床榻之處,都會隔為小小的一間,是以隻消這一轉眸,就能將整間儘收眼底。
“那不是有道窗嗎?”
“翻窗?先生起身都費勁,怎麼翻窗啊!”
千鐘聽著二人爭論,一聲也不接,隻管扶持著那時不時咳上一聲的人。
在本就心虛的事上絕不能話太多,尤其對著這一屋子的人精。
最穩妥的法子,就是攪和得一團漿糊,似是而非,渾水摸魚,才有絕處逢生的機會。
裕王顯然也明白這般道理,並不與那炮仗多費唇舌,哂笑一聲,便轉向另一個早該吭一聲的人。
“謝宗雲?”
謝宗雲摸脈摸了這半天,還沒出個結論。
倒不是他摸不準,隻是脈象這事兒,在場這些人裡,除了莊和初之外就隻有他懂,照理,他隻要把話說到自家主子心坎兒上就行。
可他也心知肚明,莊和初絕不是個會躺在這兒吃虧的主。
一群人二話不說闖進來,折騰這麼一陣子了,已有些羞辱的意味了,這人竟到現在也沒問一句,這般陣仗是為的什麼。
天曉得這人擺出這一副逆來順受的架勢是在打什麼算盤。
以裕王的脾氣,連金百成都能說殺就殺,要是他當著這些人的麵叫莊和初坑上一把,也必不會比金百成的下場好到哪兒去。
脈象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沒個鐵證,可不好隨便開口。
“王爺容稟,”謝宗雲擰著眉頭起身一拱手,愁道,“莊大人這個脈象,有點不尋常啊。光這麼看,卑職拿不準,最好能看看莊大人的傷處。”
“那就看。”蕭明宣斷然令道,“一定看仔細。”
“是。”謝宗雲應聲轉身,客客氣氣地道了聲得罪,伸手一把揭了被子,像搜找什麼似的,在莊和初膝間、腰間各摸了摸,正要再往上走,朝那片沾血的衣襟伸去,莊和初忽一抬手,將他攔下了。
力道輕飄飄的,卻似全然出乎謝宗雲的意料,攔得他忽一怔愣。
“謝統領伺候王爺,豈敢勞使謝統領為莊某寬衣……我自己來。”
這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隻要他肯把傷口露出來就好,謝宗雲怔愣片刻,朝蕭明宣請示似地望了眼,見蕭明宣沒有發話的意思,便縮回手來。
“那莊大人請吧。”
千鐘守在一旁,自不會看著莊和初自己動手,剛搭手幫他揭開衣襟,千鐘就不禁暗吸了一口涼氣。
這人做起戲來實在是齊全,那繃帶還當真被解開過,這會兒就隻鬆垮地覆在傷口上,已經被血浸透了,才染在胸前那片衣襟上。
千鐘已極儘小心,繃帶自傷口上剝離那一瞬間,還是惹得那人身子一顫,痛吟出聲。
去掉遮覆,一目了然。
不必懂什麼醫術,連千鐘都一眼看得出,這已醫治了好些天的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