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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許是一路趕著過來,走得急了些,莊和初話音微微發啞,卻是一派平靜。
不是一江春水的那種平靜。
是飛瀑於山巔躍下,最後墜入的那一汪淵潭,驚天的波瀾都能吞沒在此,化為深不見底的一潭幽幽靜水。
靜得讓人心驚肉跳。
蕭廷俊心驚肉跳著,僵硬地扯扯唇角,“先生說什麼,我聽不明白。她這活得好好的,我怎麼……怎麼叫殺過她?”
莊和初雙目輕闔,無聲喟歎。
“先生身子要緊,切莫動氣!我這便去給她賠個不是,她要我如何補償,我都應她,定不使方才之事傳揚出去,先生放心就是。”
蕭廷俊忙不迭說著服軟的話,抬腳就走。
甫一往門口處動身,就被那闔著眼的人一伸手準準扣住了。
隻是在他手臂間不輕不重地一扣,好似隻要一揚手,便能輕輕鬆鬆脫開這道束縛。
可蕭廷俊就是清楚覺出,這是道溫和卻也沒得商量的警告。
警告他不要自作主張,今日除非有這人準許,否則莫說是離開莊府,就是這道門也彆想踏出一步。
蕭廷俊步子一定,老老實實站住了。
“此事確乎詭譎,非尋常可解。”一手扣住他的人這才淡淡抬眸,緩緩道,“不如,問問神明吧。”
問……問神明?
蕭廷俊一怔間,那扣住他的手已了無痕跡地收走,隨著那人轉去靠牆的一麵架子上,取下一隻匣子,折返至坐榻前。
不待蕭廷俊弄清是不是自己心慌意亂中聽錯了,莊和初已在桌案上打開了匣蓋,從中捉出一隻龜甲。
“玄門之中,以龜為靈獸。其背甲隆起似天,腹甲平坦如地,乾坤在此一握之內,是以謂其有通天曉地之能,修道之人可借此問古卜今。”
這般江湖術士行騙似的話經由莊和初之口緩緩念來,竟如塵外仙音。
莊和初如此說著,又拈出三枚銅錢,填入龜甲裡,雙目微闔,似是在心裡默念了些什麼,忽而雙手捧著那龜甲搖晃起來。
銅錢在龜甲之中四下衝撞,撞出一聲聲響脆的“當啷”大響。
響聲被闃寂放大千萬倍,無遮無攔地直衝入於耳,好似空門高塔上的鐘錘一下下叩擊在骨頭上,擊得蕭廷俊不由自主地發顫。
好容易要漸漸適應了這“當啷”聲,忽又“嘩啦”一響,重歸闃寂。
莊和初看了眼散下的三枚銅錢。
蕭廷俊一直僵立在原地沒動,但也離得不遠,略往那處一夠就看清了。
三枚銅錢,一正兩背。
他自小在莊和初門下受教,但這些聖賢書以外的東西,莊和初此前從沒與他提過,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意思。
但他至少知道,算卦這種東西,十個裡有九個半是騙人的。
何況是算卦問案。
這要能有準,還要各級刑獄衙門乾什麼?
“先生……您就彆嚇我了。”蕭廷俊上前些,愈發懇切道,“我知錯了,我實不該一時衝動,心生惡念,輕薄於她。回去我就向母後認錯,一定靜修己身,絕不會再有下次了——”
“殿下彆急。”莊和初不疾不徐說著,斂起那三枚銅錢,重又放進龜甲,“三錢起卦,每一步得一爻,得六爻方能成一卦。”
蕭廷俊聽不懂什麼爻什麼卦,但聽得明白莊和初要做什麼。
——這王八殼子還要再搖上五回。
他對算卦的門道了解多少,莊和初該最是清楚,要真是想糊弄他一下,搖一回兩回,還是三回五回,都是一樣,何必多費這個事?
蕭廷俊聽著重又想起的“當啷”聲,渾身繃緊。
還有一種可能。
這不是算卦,也不是要詐他什麼,而是機會。
六次搖銅錢的時間,就是他這位向來無條件偏向著他的先生給他最後主動坦白一切的機會。
闃寂之中,當啷與嘩啦聲循環往複,一次又一次。
無形之中似有數不清的手在身上撕扯著,拉拽著,蕭廷俊牙關越咬越緊,直數到最後嘩啦一響,心頭陡然一鬆,才發覺牙根已咬得發酸了。
蕭廷俊一聲沒出,莊和初也未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