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慈悲”魚皮子撲通跪下, “若不是公子出言解圍,隻怕孫家小子要不好了。”
賈老太太一愣, 轉頭點了賈赦一下, “這話是怎麼說的。”
魚皮子生怕貴人怪罪, 說來到底是他將小公子帶到是非之地,這會跪在地上低著頭諾諾不敢言。文言一直跟隨在側,這會解釋道:“少爺心軟, ”他猶豫了一下滿臉糾結的繼續說道:“許多夥計圍著那孫家小子, 少爺學起董爵爺把王家嚇退了。”
文言話音一落, 賈源可笑壞了。
說起董爵爺, 那也是京城一景。董家是當今的親舅家,當今一登基便封承恩公。當今念舊,就是太後去世了也不曾冷落董家。這董爵爺是董家幺兒, 當今登基後才出生。可想而知這承恩公夫婦的年紀, 他們的大兒子都比董爵爺要大上一些。因此他一出生就被承恩公夫人當做兒子養著,又因著生辰討喜, 當今給了個不大不小的爵位。
還未落地就有爵位,古來少有,自然是金尊玉貴。也是被國公夫婦寵壞了, 如今三十好幾的人還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倒也沒旁的惡癖,就是愛好美食華服。見天提溜著鳥籠子,招貓逗狗鬥雞玩鳥,招搖過市。雖如此,卻也不曾犯下賣官賣爵這等大罪。彈劾的折子是不老少, 也都被當今壓著,反倒越發溺愛。說起來就是個十足的老紈絝,估摸著還想紈絝一輩子。
賈赦也不是個死讀書的人,否則也不會和京裡的子弟玩的好。有一次他帶著小廝上街,去花鳥集市,不巧在鋪子裡遇上了董爵爺。董爵爺這人性子乖戾,旁人也未必能摸到他的脈。
同為勳貴,雖和賈赦不是同一個圈子,卻也不算陌生。董爵爺挺喜歡賈家這小子,在這地界遇上便覺是同道中人,倒有幾分熱切的上前敘話。
不巧,這會周太師路過。周太師為人最為周正不過,人品上乘就連當今也頗為倚重。這會他見著老紈絝竟要把賈家的好孩子帶歪,他自然看不過眼,就說了一句:自個愛玩便罷了,莫要帶壞旁的人。
董爵爺是誰,那是個十足的紈絝,最不愛聽說教。到底是皇上都疼的跟親兒子似地人,手上不能沒點斤兩。忍著聽了幾句,才不服氣犟嘴:你們都被這小子騙了。他若是要頑起來,我和老王爺都不是這小子的對手。
這一句話噎的老太師一口氣上不來,董爵爺自詡是個有品的紈絝,不欺負老人小孩女子,自然有些後悔頂嘴,萬一把人家氣壞就不好了。
京裡的各家子弟周太師少有不知的,他也不是那等計較之人。隻是頗為惋惜這孩子生在賈家,文武界線如天塹,否則他也不會放過這麼好的苗子。
賈赦哪裡知道老太師的念頭,隻是好笑的幫老人家順氣,哄著兩人,又將新得的兩隻黃眉一人送了一隻,這才把事情了結。
----------------------------------------------------------------------------
賈老太太到底細膩些,她聽到董爵爺,心裡忍不住揪了起來。若不是,她的大孫子也應該是美衣華服鮮衣怒馬,而不是老年老成,事事克製,少有放任的時候。
賈赦一瞧老太太的臉色便知她又想岔了,他揮退奴仆,搬了幾子坐到倆人對麵,拉著倆老人的手鄭重說道:“祖母,並非是你想這般。”
“胡說,若不是你背著重擔...”賈老太太越想越揪心,哽咽的竟連話也說不來。
賈赦拍拍兩人的手,微笑道:“祖母是不是覺的孫兒應該如董爵爺那般,肆意張揚無拘無束,日日無憂隻知吃喝玩樂便開心了。”說著他自己搖搖頭笑笑,“祖母換過來想想,孫兒一落草便錦衣玉食,美婢成群奴仆環繞,已然是托生了個好胎。這自啟蒙孫兒便有無數先生,習得四書五經知人倫得禮儀;習得禦馬騎射強健體;習得丹青妙筆,天下美景能入畫;習得鑒賞篆刻雅好,無懼閒暇無消遣。後來可著孫兒糟踐,這才又釀出了不輸西域的葡萄美酒;赦能造窯燒瓷,得皇家恩賜成禦窯。這些皆因我出生賈家。有赫赫戰功的祖父,有名門大家的祖母,有父親太太的維持。若是這般,孫兒還怨怪,又與那畜生有何分彆。”說著,他對著倆老拜下,磕了三個響頭。
賈老太太這會已經泣不成聲說不出話來,饒是心硬如賈源也紅了眼眶,微微顫顫的扶起賈赦,“險些被你騙過去了,你不知,你不知...”他搖搖頭,連說了三個不知。
這誰家子弟上進不上進,他怎會不知,就是那當侯爺的兒子,未成親那會還不是見天的玩樂闖禍,也是到了娶妻那會方才好些。這麼一想,他心裡就更難過了。可憐他孫子,竟少有快活的時候。現在能想起來的全是孫兒又學了什麼,得了哪位先生的誇獎。卻從未想過,學這些花了多少工夫,又吃了多少苦頭。
“想想真是我們錯了。我們隻見你學這些,卻從未過問你可歡喜。現在想來,你這小小肩上,究竟背了許多。咱們家的門第不該如此,不該如此...”賈老太太摸著淚僅僅握著賈赦的手,心疼的自抽抽。
賈赦見著倆人的樣子,有些手足無措,不知怎麼勸慰倆人,隻道:“孫兒心中有誌向呢。論起來,祖父半世功勳,換來了國公爵位。老爺自己也爭氣,安穩襲了侯爵。孫兒不能墮了祖父威名,令祖父蒙羞。”
“不行,咱們不學了,”賈老太太拔高了聲音,搖頭堅定道:“你才多大,往後再學不遲,咱們不學勞什子四書五經了好不好。老爺子你說話啊,咱們不學了好不好。”
“祖母,其實孫兒也有小心思,”賈赦紅著臉看著倆老發愣,他將頭靠在老太太腿上,“人生而在世,除了自己快活,還得有責任。孫兒正是明白自個是什麼樣的人,才選了這一條道。往後如有後輩,卻也不要求他需掙來富貴,隻要有一份立足的本事,隻要他明明白白活著,不要渾渾噩噩度日,便也罷了。”
倆人相視一眼,竟不知道孫兒連這些都想到了。賈老太太麵上不知是個什麼神色,手上卻越發親柔的撫著賈赦的頭發,“這樣你會很辛苦,你可知道。”
幸苦嗎,累嗎,賈赦抬起頭來看向倆老,微笑搖頭。自己的脾氣自己清楚。他從現代就藏著一份不該有的妄想,他看不慣封建社會的剝削製度,他還是憤青。若是生在農家,那才真的憋屈。
“好孩子,想做的就去做罷。”賈源活了這麼些年,對著大孫子的誌向,竟是一句話的辯駁不得,隻覺百味雜陳。莫不是祖墳上冒青煙了,看來這次回去得多燒幾炷香賄賂祖宗才是。
賈赦一拍頭,“險些耽誤了正事,那些海貨可不禁放,孫兒這就下廚去,阿爺祖母等著便是。”說著也不管倆人,快步出了屋子。
“老爺子,我這心裡難受的緊。”賈老太太撐著胸口,說不出的揪心,“就連兒子都吃醋,說我老婆子偏心。我隻怕偏疼的不夠,委屈了他才是。”
是啊,正是越懂事才越心疼。賈源情願這孩子像旁人那般驕縱,後悔嗎,並不後悔。他既欣慰也自豪,賈家的子孫合該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莫要多想了,你這般,孫兒他隻怕要難受了。”
賈源正勸著,那丫鬟來報說是無笙求見,老太太隻得把心思放下,讓人打水梳洗。少時,無笙進了屋子偏廳,也不多敘,隻道:“不瞞倆位,賈小友這學生,某是收定了。”他說著見倆位老人疑惑的神情,坦蕩道:“先前本該求見倆位,不成想當了一回隔牆小人。某也不謙虛,這孩子的野望,隻有我能教得,旁的一概不成。”
“你又拿什麼保證。”賈老太太直視無笙,眼神猶如利劍,氣勢半分不落。
無笙笑了一聲,“老夫人不愧是前朝大長公主的血脈,卻也彆忘了我高家祖上...”
賈赦完全不知無笙在賣家底,這會正在廚房磨刀霍霍,整隻的梭子蟹上鍋烤。海腸子配著山珍做羹湯,各色海螺過水調醬汁兒,海蝦用上好的紹興黃酒醉了,扇貝裹蒜蓉,新鮮鮑魚吊高湯下閩地長壽麵。這些海鮮,他都不用考慮,腦子裡就滿滿的菜譜。
“少爺,俞老大帶著孫公子求見。”文言聞著空氣中散發的香味咽口水。
賈赦皺眉,接過毛巾擦了手,“那就見見罷。”說著將毛巾一扔,闊步行至屋外。
院子中魚皮子拉著孫玉枝推推搡搡,隻見孫玉枝上前兩步,跪在地上,“請公子救我。”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藕色荷包,捧過頭頂。
文言搬來一把椅子,賈赦就坐從文墨手裡接過,打開荷包漏出一片絹布。他一抖,放眼前細看,是一張航海圖。他挑眉,“你要我怎麼救你。”他是沿海出生,海航路線還是感興趣才記了點。孫家這張比起現世準頭差了些,在當下卻如同寶藏。說起來也是相當貴重,若人命按斤兩算,這個東西確實足夠抵消這大半小子的一條命。不僅足夠,還綽綽有餘。
自從收到血書,孫玉枝感覺天都要塌了。他一時衝動得罪了王家,連帶著隻怕也得罪了萊州知府。如今要用祖輩拚死換來的東西去保命,他的心宛如刀割,卻也知道天上沒有餡餅,若能用這東西換一家人平安,舍也就舍了。隻要他還活著,終有一日會找上王家報仇。這般想著,他愈發堅定,“願為公子效力,隻求公子保我家人平安。”
賈赦看看他,再看看幾個小廝,“你家公子我瞧著像個慈善人?”說著他眯起眼睛,“我想要用人,隻有多的。就這點東西,當我是那些眼皮子淺的。若想報仇,這些可遠遠不夠,趁早歇了罷。”
說翻臉就翻臉,魚皮子眼見著要不好,趕緊上前一跪,“公子寬宏大量,大人不計小人過,他小孩子不會辦事,您就饒了他罷。”說著便毫不含糊的磕起響頭。
可憐見的七尺大漢,額頭碰著青石板,很快就磕出了血來。孫玉枝再也忍不住,上前去攙扶魚皮子,“俞叔,彆磕了,他們不幫忙,咱們走罷。”
“嗬,”賈赦輕笑一聲,翹起腿,“一個個都當我是好性。去,把人拉開!”他說著手指向魚皮子,“先打上二十大板。”為著惻隱之心救了孫玉枝已是寬宏大量,這會若是什麼人都插的上嘴,隻怕他這少爺做起來也沒什麼威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