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賈敬的歎服, 賈赦頗有竊據要津之感。不過他也是燒瓷多年,倒是回爐重造了一次, 因此說起火藥配比這回事,也是頭頭是道。
兩人在書房旁邊的小耳房裡叨叨咕咕, 直到文墨回來,賈赦才擱下手頭的事情出了屋子。一聽文墨的回稟,他的臉比火藥還黑。
敢情這些人都出息了, 才在朝堂上聽到點風聲, 就給那幾家的孩子套麻袋。幸好牛斌的人手掃尾乾淨,不然還不知道要出什麼幺蛾子。
好意他領, 這人情還真是難還。賈赦站在案前, 敲擊著檀木案,“我知曉了,你去給牛大爺帶個話。”
文墨附耳過來,聽的連連點頭。
待他出了門子,賈赦眉間依舊有化不開結。好在沒讓他多等, 用過夕食沒多久,賈代善便一身酒氣來找他。
父子並著賈敬在書房相談,賈代善狠狠灌了口涼茶, 這才咬牙切齒道:“那卜禦史真不是個東西,打量著攀上楊家,我們就不敢拿他怎麼著了。”
賈赦和賈敬對視一眼,瞬間想明白了來龍去脈。
“你們莫怕,都等著罷, 這次不把這幾人收拾了,往後咱們家還怎麼立足。”賈代善捏著頂綠翡翠十八子,握的吱吱響。
賈赦挺心疼那滿綠的手串,轉手接了過來,給他換上兩核桃,“卜禦史不足為懼。怕的是吳家和楊家幾家聯合,好在這次曾禦提早送了消息,否則還真是措手不及。”
此次彈劾說起來還是吳家被下了麵子,聯合幾家同蘇掌院那邊做局。目的,廢掉賈家三代一個算一個。可他們沒想到曾禦史反水,更沒料到帝王的態度,反倒讓賈赦因禍得福。
“你弟弟那邊,是時候該教起來了。”至於小兒子的同窗,想借著大兒子幾本注釋找出錯處。賈代善已經想好,是時候該用起來了。
賈赦一愣,不知道怎麼和賈代善說。賈政念書的態度完全沒問題,完全算的上用功刻苦。可是說到實踐,實在慘不忍睹。這話他這個做兄長能說麼,不能啊,沉默是金。
大兒子消極的態度賈代善早有預料,沒想到連侄子也,他歎口氣,“我這個做老子沒考過科舉,不太明白。你們兩個作為兄長,同我說說。”
賈政上國子監之前在族學,後來金陵族學改了規矩,京裡的規矩才慢慢跟著改動。賈家族學不是沒有大儒,可硬生生就把賈政教成老儒,賈代善這個做老子的也很難理解。畢竟這兩年族學不下百人,舉人雖少,但秀才卻不下十來個。還有一些都各自有謀生去處,據小廝所述,還都學的不錯,在外也是佼佼者。怎麼小兒子身為嫡枝,比起來不如旁支。
賈敬倒是明白,在他沒有受家主教育之前,比賈政也好不了多少。但這事還真輪不到隔房的他來管,畢竟長幼有序,他若說多了,大堂弟如何自處。
“老爺若是不放心,找幾個清客先生教教他為人處世,莫要被人蒙騙便是。實在不成,將來恩蔭入仕也使得。”他和賈政接觸實在太少,這辦法已經是他能想到最好的了。當然,聽不聽的,賈赦可管不住。
才一聽賈赦的話,賈代善差點沒把盤的烏黑油亮的核桃砸過去。畢竟他才是三品官,估摸這幾年還升不上去,恩蔭給小兒子,要麼從八品,要麼正九品。他仔細想想,又覺的大兒子不是那種不靠譜的,反思過來驚喜道:“你就是看好為父還能往上升。”
“家裡還有個侯爵,他才多大歲數,還早著呢。”賈赦忍不住想翻白眼,要是他是賈政,當什麼官,還不如借著老子名頭到處逍遙。說不定到時候還能混個老儒當當,這日子豈不美哉。
“你說的也對。”賈代善總算把愁苦解開了。大兒子能乾,小兒子廢一點也不算什麼。
賈政的事情解決,接下來便完善報仇大計,又將今年的計劃列了一遍。賈代善無事一身輕,扭頭回了後院流連花叢。天色已晚,賈敬也跟著告辭。
不知道賈代善收到了什麼消息,動作加快了許多。清閒如翰林,賈赦也知道近日朝堂很熱鬨。
四月中,皇後誕下一名皇子,不過幾日皇後崩。
無論是遷怒還是證據確鑿,賈代善出手快準狠,被惦記上的官員,罰的罰,貶的貶,無一幸免。
停靈第七天,朝議立太子。在這個當口下,後宮吳妃娘娘早產誕下一名健康的皇子。
原本不複雜的事情,開始慢慢變味。從前朝到後宮,從庶民到學子,紛紛觀望。對於吳家來說,立太子一事成行,無異於從天堂到泥沼。吳楊兩家因為賈家搭起的草台班子,還未正式結盟,轉眼分奔離析。
實質上,對於兩不靠的賈家和眾勳貴來說,選不選都沒區彆。反正和這兩家都尿不到一個壺裡,何況還和兩家有仇。
立太子之事還未有定論,清閒的翰林便開始忙活起來。皇帝每日都要召集眾多翰林官員進宮講讀,從三皇五帝至秦漢隋唐前朝,連篇離不開儲君二字。
一開始賈赦隻是在後排隨大流,慢慢的,他便發現,帝王立太子之心已無更改。他很猶豫,眼前實在算是一個好機會,但是縱觀列朝,太子多數都沒有好下場。而被打上太子烙印,抽身之難可以想見。
賈家實在沒必要淌這趟渾水。不過他可以和賈代善商量,在立太子一事上,不功不過足矣。
立太子一事艱難,並非吳家攔路虎,而是太子太過年幼。如尋常人家,還得五歲之後才入族譜。吳家便借此機會,大書特書。
賈家就在種情況下,將薛家和萊州銅礦一事上奏。此事賈家並未大包大攬,隻在密折上輕描淡寫賈家用處,反而著重薛家和孫家的功用。
皇帝近日被朝堂鬨的狠了,不想竟有如此驚喜,當下招來賈代善細問。
眼下正是敏感時機,皇宮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賈代善反而出其不意,將賈赦推到了台前。
這也是父子倆人有意之舉,父子同朝為官本就是眾人眼中釘,以其藏著縮著,不如早點冒頭。隻要在帝王麵前留下印象,往後也好晉升。
此事本就是賈赦牽頭,說起來倒比賈代善還要詳儘。隻是將賈家的作用斂去大半,讓孫玉枝和薛家領了大半八成功用。
近幾年隻廣州一個口岸,白銀大量流入,促使銀貶價厲害。相反,銅礦稀少運輸艱難,物以稀為貴。民間缺銅,供不應求,銷錢為器有利可圖。私鑄屢禁不止,戶部工部為鑄錢愁白了頭。
皇帝也不知信沒信賈家的說辭,但發現銅礦這種事,一旦坐實,簡直是意外之喜,“此事,不僅薛家有功,賈翰林亦是功不可沒。”
“微臣不敢領功。”賈赦想起差不多絕戶的孫家,著重提了此事,其他的一概不管。
薛家折子上隻寫到銅礦證據確鑿,卻沒寫存量。饒是如此,皇帝亦然欣喜,待看賈家兩父子更覺順眼。隻想著賞點什麼,卻想起前些日子才升了賈赦官職,倒是為難。
剛好工部尚書和戶部尚書聯袂而來,皇帝索性將事情先放到一邊,同他們商量起開采之事。賈赦將知道的複訴一遍,同賈代善功成身退。
估計不日薛家家主就會進京,至於孫玉枝,皇帝應會召見,或者賞賜點什麼。看著賈代善有些肉疼的樣子,賈赦掃視左右才笑道:“老爺,咱們家吃不下這些東西。”
賈代善一凜,無奈道:“想哪裡去,你老爺我不是那樣的人。薛家,倒是占便宜了。”
不是薛家也不會是他們賈家。史家也不行,牛家更不行。王家倒是可以,就是遠了些。賈赦搖頭,將這些拋諸腦後,“細數起來,王家能分一杯羹。其他人,也不合適。”
空曠的四周,賈代善也沒了顧忌,“路子窄啊。”他哀歎,這事如果換做孟家錢家,完全可以自己吃下。
“老爺何愁。”賈赦不在意的拍拍袖子,邊走邊道:“兒子還有一場富貴,老爺若是去了那處,旁人一星半點都分不走。就是不知道老爺,當得如此大功。”
“臭小子。”賈代善忍不住敲了一下,複又想起兒子的話來。
賈赦也不打攪他,心裡卻不那麼樂觀。盛極必衰,他想要的做的事,不找人一起分功,隻會功高震主。而那些合作的人,又豈能完全信任。所以當初選擇薛家,不就是因為薛家好控製麼。
“想甚,快回衙去。你老子我,升官還指不到你。”賈代善的猜想也不過一瞬。他有自己的驕傲,建功立業完全靠兒子像什麼話。
兩人分道各自回衙,才一坐下,那黃晟趁著眾人注意悄悄挪了一寸,將陸羽的茶經遞給賈赦。他打眼一看,擺擺手。這種事豈能和眾人宣之於口,就是等著工部落成,那也是秘密。
黃晟知道賈赦這人嘴巴嚴實,也拿他沒什麼辦法,卻又和他說起近日蘇掌院的舉動。聲音雖小,圍著他們兩人四周的同僚肯定也能聽見。好在這些事也不是什麼秘密,左不過是上下串聯,主張立太子罷了。
儲君之事,賈赦從來沒表明過態度。有人旁敲側擊,詢問榮寧立場,賈敬和他一般,同樣閉口不言。倒是高珽和薑簡幾人,對儲君之事頗為讚成。
這種態度也是大多士子的寫照。可賈家不同,老爺子還是國公,爵位上已經不可再爭,何必攙和。
賈家的態度,也是其他幾家的態度。吳家,實在是負隅頑抗。
一致對過口風,賈家兩兄弟便清閒起來。任誰說項,巋然不動。
道不同不相為謀,雖然不明顯,但兩人似乎被孤立了。賈赦無所謂,已經變成煉金達人的賈敬更加不在意。對此,半點影響也無。
卻不想,賈家這邊不曾動心,倒是史家有點坐不住。賈赦才同賈敬兩人出了翰林院,就遠遠看見史照領著幾人在等著。
賈敬上前打過招呼,明顯史照有話要說便先行一步。
“舅舅為何而來,不等我上門去。”賈赦邀史照上車,人來人往的翰林院不是說話的地界。
史照不禁讚歎外甥風度,讀書人就是他娘的好看。咂咂嘴,他跟著賈赦上車,直接道:“你表哥的事,我還沒謝過。”
婆媳是天敵,史鐤夾在倆人中間補藥沒少吃,誰料到加上後院姨娘的補藥,三樣積累變成慢性毒藥。如果不是堅持讓盧老在史家呆上半旬,大概再過幾年,表兄的五臟六腑衰弱,到時候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盧老斷症不敢和史鐤說,把情況一五一十告訴賈赦。
賈赦也猶豫了許久,才讓盧老據實回稟。不知史鐤怎麼想的,讓他瞞下來。他也沒辦法,隻好答應了。千金一諾,答應過的事,他從來不會反悔。麵對著舅舅,他隻好溫吞一笑,“都是表兄弟,我也盼著他好。”
外甥學問高,問幾句總沒錯。史照鼓足勇氣,誠心向外甥請教:“立太子一事,外甥你怎麼看。”
說實在的,甭管以後太子如何,現在讚成立太子完全沒問題。說不定領頭讚成的還能加功進爵,但史家又不同,舅舅可是還領兵的主。
“有誰攛掇舅舅。”
聽著外甥的意思,好似不大讚成。史照撓撓胡子,挑眉:“不可行。”
“舅舅何必挑頭,這功,咱們幾家都不能吃。除非聖上示意,方可寸進。”這兩年皇帝不是手段雷霆,卻也有說一不二的架勢。如非聖上示意,功勳之家已少有冒頭。
“也罷了。”史照滿心失望。家裡兒子多了,一個爵位不夠分,不上戰場爭點功怎麼那麼難。
“現下不是好時機,自有人出頭。表兄弟幾個還小,不急一時。”賈赦對史照的心思還算拿捏得當,“不過這提議之人,怕是不堪大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