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前朝曆史後朝修。
自聖旨一下, 修史之事落成,內侍一趟趟的來, 書冊更是一車一車的往翰林院運。前朝存檔的帝王起居注,各色年表名臣檔案物價考。宮裡還有更多存檔, 翰林院裝不下的隻能塞進倉庫。
光是前期的資料就已足夠翰林院上下忙個幾年。更不用說起筆,至少得花上個三年五載。到最後完成,幾十載也不是沒有可能。
積年書冊隨處堆積, 館裡灰塵四處彌漫。到了下衙的時辰, 即便是最講風度的翰林官,也是灰頭土臉, 看著就讓人一言難儘。
大哥莫笑二哥。
拜彆同僚, 賈赦身心疲憊跳上馬車,發覺文墨臉色不對也沒多問,閉著眼就在車壁假寐。
“少爺……”文墨欲言又止,等了半晌沒等到回音,他縮著脖子小心翼翼掀起一絲細縫。
“有事兒就說。”賈赦揉著眼睛, 毫不懷疑,按這種工作強度,他很快就能用上老太太同款玳瑁眼鏡。
“今早太太請安恰巧遇上少奶奶, 倆人說了好一會子話,太太又賞了個丫鬟給少奶奶。老太太身邊的秋霜姐姐傳話,讓您彆摻和這事兒。”
“我知道了,就按老太太的意思辦。”這種事情妻子早晚要麵對,賈赦並不打算阻攔。他不好女色, 丫環送了也是白送。妻子要是擔心此事,那還真是多此一舉。
他就說嘛,這男人還會不喜歡女人。文墨自認猜中少爺心事,暗自為自己叫好,而後才接著道:“老先生晌午從莊子上趕了回來,這會兒正和老太爺、周老太師和沈老太爺在老楊記吃鹵味,說是讓您下衙趕過去。”
文墨一說完,賈赦臉立馬就黑了。
四個老頭加起來快三百歲的人,還當自己年輕,大碗吃肉大碗喝酒。這一頓吃下來,幾天都彆想睡安生。
“去,讓廚下備好四色素菜,兩品配湯,一品銀耳山梨羹。去找盧老,讓他想辦法把銀耳羹弄的苦一點,彆放糖,做好立馬送過去。”
“是,少爺。”文墨吐吐舌頭,老太爺還真是學不乖……
賈赦搖搖頭,回到府裡換下滿身灰塵的衣裳,馬不停蹄的往酒樓趕去。至於那幾個在二門上探頭探腦的下人,不說老太太特地交代,若是妻子這點事都應付不了,那他真要重新評估妻子的能力。
“少爺,到了。”
臨窗的可不就是自家祖父。
小二端著托盤推門而出,上麵一堆零碎骨頭。
不僅吃大肉,還能啃骨頭。看來幾位老爺子的牙口不錯。
賈源心虛的看著推門而入的大孫子,嘿嘿一笑,“喲,衙門忙壞了罷,快來,這是特意給你點的。”
賈赦同長輩打過招呼,使眼色讓文墨把桌上的菜撤下,“先生舟車勞頓,怎麼不多歇一會兒。”
“歇過了,這事兒怎麼才說。”無笙臉色算不上好,無論是姓周的還是姓沈的,他通通都不喜歡。要不是為了弟子,他斷是不肯來的。
“修史可有頭緒。”沈閣老懶得搭理無笙死人臉,什麼東西。
“弟子也沒料到此事竟會如此發展,終歸利大於弊。”還是老太師厲害,鬥得跟烏眼雞似地幾個老頭子,還能安然同桌吃飯。
“好了,先說正事。”周老太師擺手,讓仆從退出雅間,“今日咱們也不論年紀,這事本就恩侯牽頭,隻怕比我們要周全。有什麼彆藏著,都說出來參詳參詳。”
無笙比任何人重視此事,自然不會敝掃自珍,由他拋磚引玉,周老太師也不吝嗇創意。
沈閣老眼睛一亮,垂著眼沒反駁。師傅的傳承,果然名不虛傳。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倒讓賈赦有了新靈感,順便連民辦報紙和驛站帶了出來。談到這些,不免又牽扯出地域交通的不便。路途遙遠,政策的實行力度隻會大打折扣。如此一來,交通隻怕要提上議程。
不行,不能太急躁。
蜀中填位是例外,朝廷的規矩,吏部選官在二月。在賈家的操作下,如果順利的話,明年二月堂哥會被調到工部。
再等等,賈赦按捺下心思,一心一意和老人討論起延伸的產業。
“促成此事,功在千秋。高師弟,你教了個好弟子。”周老太師捋著胡須,家裡那些不孝的玩意兒,接著吃素就好了。
“是老國公養了個好孫子,隻怕暗箭難防。這孩子,到底嫩了點。”無笙自己就是讀書人,他太了解那些人的尿性。弟子年紀輕輕就有如此建樹,樹大招風遭人妒。隻要賈家能撐住隨之而來的狂風暴雨,以後的前程絕對跑不了。
賈源嗬嗬一笑,擺手謙虛道:“我的孫子還不是你的弟子,沈閣老你說是不是。”
“恩侯自然是好的,否則我能將孫女交給他。”沈閣老皮笑肉不笑,完全看不上無笙的嘚瑟樣。想起政敵,他臉色一凜,鄭重的對周老太師道:“恩侯年少,此事還請老太師周全。”
“誒,言重了,我們這些老家夥,天天混吃等死罷了。能為我朝略儘綿薄之力,扶持幾個後生晚輩不枉白活一場。”周老太師想的通透,這事要是成了,大靖朝定會上升一個台階。
“晚生慚愧。”相比起後麵的個人得失,幾位能為他儘心儘力謀劃已實屬難得。比起朝上的老狐狸,他還是太嫩了點。
不說無笙,周老太師和沈閣老對賈赦就很滿意。年紀輕輕卻不驕躁,這點殊為難得。
“這孩子讓各位操心了,賈家真是感激不儘。”賈源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好聽話多說幾句可不會掉肉。
看到賈源樂的合不上嘴,在座三人呼吸一窒,誰叫這是人家的親孫子,羨慕不來。
尷尬的氣氛在屋裡蔓延,賈赦好笑抿嘴,起身讓人將飯菜端進屋裡。既然不想說話,那就吃飯吧。吃起來總比打起來好,要真是幾位老爺子聚眾鬥毆,他可招架不住。
在座的老頭沒一個是省油的燈,要不是為了賈赦,聚在一起都難,誰還能指望對方給上好臉色。
一頓飯吃的不尷不尬,喝到巨苦蓮子湯,老頭們忍不住同仇敵愾了一把。
賈赦鎮定的闡述苦湯的好處,說的幾位老爺子啞口無言。
彆看他們自稱老頭子,倚老賣老起來毫不含糊,惜命的時候那也是真的惜命。
吃乾喝儘,老頭子們心累累,一點也不想說話。
賈赦好聲好氣的送走三人,這才和老爺子同坐一輛馬車回府。
“哼哼,都是老狐狸。”
“幾位長輩也不是孤家寡人,無欲無求反倒不應該。”本來就是互惠互利,就連先生,有點小心思也正常。高家那麼多族人,同出一脈還能視而不見。
賈源白了大孫子一眼,心痛的捂住胸口,“到底還是吃虧,我就抱怨幾句能咋的。”
“成成,這話可不能多說。您要是說多了,三位老爺子得多寒心呐。”賈赦給老爺子拍背順氣,該講的道理還得講,“這事咱們還真吃不下,樹大招風呐阿爺。要不是幾位老爺子,您英明的大孫子可要當出頭鳥啦,到時候招架不住,英年早逝您怕不怕。”
“呸呸!小王八蛋沒大沒小沒個忌諱。”賈源掄起手臂重重拍了幾下賈赦大腿,半晌才氣喘籲籲道:“想我當年在戰場上也是運籌帷幄,那個時候你都不知道在哪。這道理我還能不懂,小兔崽子。”
“孫兒說錯話,阿爺心胸寬廣彆和我計較。”下手可真重啊,賈赦倒吸了一口氣,嘻嘻哈哈向老爺子討饒。
“少來哄我。”賈源覺的大孫子是越來越油滑,果然官場鍛煉人,他長籲短歎了一會,驕傲道:“還是咱們大孫子本事,老家夥幾個才舍得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