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田長親不應該受到責備。他的資曆身份與手頭的資源都太過匱乏,驟然被安排在獨當一麵的位置,短期內是完全不能與小早川隆景相提並論的,能夠事先察覺出異變的苗頭,並且寫信求助,已經算是對得起這份職位了。
平手家對四國的壓製是柔性的,基本沒有奪取任何的直屬領地,隻是引入了紀伊的國人眾及宗教勢力,與當地原有的土著豪族們達成相互製約的平衡而已。
這顯然不是一種足夠穩定的組織結構。
目前四國島上,大約可以說是有四股武士政權:
土佐的長宗我部元親,雖然飛速發展,但根基淺薄,暫時對於其他三國還沒什麼話語權,在外交場合隻能被視作彆家的的附庸。
阿波、讚岐的三好家,現在平手汎秀強推細川真之上位,不過實權還是在十河存保與三好康長手裡。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爛船總有三斤鐵,短期內他們仍有立足之力。
接著便是北伊予河野家。
這家的當主是個八歲幼童,其有力家臣近年死了不少,合法性又受到平手汎秀的質疑,看上去是岌岌可危。
然而他們的背後卻是關西巨頭毛利家。其中負責管理山陽的小早川隆景,如今似乎不去理會正與淺井廝戰的浦上家,專注於四國事務了。
根據前例,毛利家的“山陽軍團”可以調動備後、備中兩國的力量,倘若由全力投放到伊予來支援河野,將是當地土著勢力難以抵擋的。
然後是平手家,在西讚岐、東阿波、南伊予等地設置據點,仿佛是橫行無忌獨霸一方了,其實權力完全建立在虛幻的泡沫之上。
湯川直春、鈴木重秀、香川之景等人,表麵被列為平手家的外樣重鎮,實際獨立性很強,各有各的利益取舍。
河田長親倒是忠誠可靠,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比起小早川隆景來說,誰是哪個“巧婦”還不一定呢。
如果平手汎秀親自折返四國,哪怕隻帶著二三千人軍隊,那情況自然又不一樣。
如今“平手刑部”的大名,或許比昔日“毛利右馬頭”尚差上一籌,蓋過小早川隆景卻是綽綽有餘了。
隻是……值得嗎?
貧瘠如四國島,阿波讚岐土佐伊予相加起來,產出也到不了一百萬石。然而窮鄉僻壤間民風卻十分強橫,勢力關係錯綜複雜。
剛才還在說淺井長政為了眼前利益放棄近畿逐鹿的機會,然而人家好歹是占據了室津城這個商業重鎮,接下來進一步謀取備前,或者向北爭奪生野銀山,都不失為明智之舉。
山陽道雖不如畿內五國和尾美、越前的平原,但也有不少富饒的地域,比四國島強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遙想當年,三好長慶初露鋒芒,奪取阿波、讚岐、淡路三國實權之時,放著混亂的土佐、伊予不去理會,而是堅決地跨海來到本州島,與舊主細川及畠山、六角等舊勢力拚殺,十數年後坐穩了攝津、丹波、和泉、河內、山城、大和諸地,建立起被譽為“準天下人”的霸業。
倘若三好長慶選擇保守的路線,以“統一四國”為目標行動,很可能隻是另一個“無鳥島之蝙蝠”罷了。
先人的事跡,足以借鑒。
可是……三好長慶有個能乾的弟弟名曰義賢,能看管好四國老家,保住後方與側翼不出問題。
平手汎秀哪裡去找這麼一個人呢。
河田長親已經是能想到的最得力的家臣了,仍然缺乏曆練。
坐視四國島上的成果喪失掉,那也是不可能的。
且不說甘心與否的問題,最直接的影響是,那些聽從建議,把家眷安置在淡路島上的家臣,一旦看到阿波、讚岐逐漸淪陷,肯定會相當惶恐不安!
明明早就規劃好了,征伐四國隻是遠離京都的借口和調劑,遲早是要回到抵禦武田西進的。為什麼就一步一步陷入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地步呢?
靜下心細細思索,平手汎秀發現,最大的變數其實是三好長治比想象中還要愚蠢,鬨出的亂子太大,讓人覺得不趁機撲過去割一刀都對不起自己。
於是順手就在阿波、讚岐兩地設下據點。
偏生毛利元就長期重病,導致吉川、小早川兩人在吉田郡山城不敢輕動,河野家沒了背後大佬的支持一下子顯出羸弱的一麵。
於是索性更進一步,插手伊予之事。
最終就導致小早川隆景產生極高的戒心,寧願放棄與淺井合力痛打浦上,瓜分備前的機會,也要到四國島上來與平手家對抗。
如此想來,當初實在有些得隴望蜀,貪心不足了。
不過——
身處局勢變幻莫測,爾虞我詐的戰國亂世,作為大名又豈能不貪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