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洵之有一肚子的話想要跟蕭融說,但他看著蕭融這微微笑著的模樣,慢慢的,他把嘴閉上了。
蕭融和屈雲滅最大的區彆在於,蕭融的想法多數都縝密、可行、且有道理,然而他也有個在高洵之看來特彆致命的地方,那就是太激進了。
高洵之是純粹的古代人,他當然不知道未來真的有可能全民讀書,他隻覺得蕭融過於天真,且隱隱的給他一種,他仿佛要效仿先人,打造一個大同世界的感覺。
太荒謬了,這怎麼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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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是對讀書人的統稱,再往前文人稱自己為儒生,因為他們都是聖人子弟,都是儒學的繼承者,而如今的文人都稱自己士人,原則在於他們更認同自己的士大夫身份。
儒學剛出現的那個年代,儒生們是很艱苦的,他們到處宣傳自己的思想和文化,結果不是每個地方都歡迎他們,把主人家惹急了,直接殺頭的事也不罕見。
而當儒生發展到了士大夫階層,正式與田產、特權、文藝活動等等領域掛鉤,士人這個稱呼就出現了,這代表了他們高人一等、這代表了他們是特權階級,更代表了他們和普通百姓最顯著的區彆。
古代儒生注重思想的傳播,本時代士人注重的卻是如何讓自己成為人上人,虛榮的心態早就已經超過了傳播文化的重要性,所以文明被握在少部分人手中,他們不讓其他人讀書,為的就是控製士大夫的數量,控製自己的財產和特權。
現代人看這個時代,覺得這裡的人全都是老古董,其實這裡的人看更久遠的古代,也是這種想法。最初的儒學早就七零八落了,高洵之提的“有教無類”這振聾發聵的四個字,在如今就是一個笑話,根本不可能有人再提起來。
所以高洵之一聽蕭融說要售賣書籍就急了,這確實是非常危險的一個行為,雖說不是所有士人都隻看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然而偏偏就是這群守財奴一般的士人,才最有權力。
高洵之想的一點都不誇張,他真敢這麼乾,那些世家大族就真敢花錢請刺客,給鎮北王府來上一場車輪戰。如果隻是請刺客,或許還不算太嚴重,更可怕的是他們有可能會團結起來,糾集軍隊,甚至不惜與虎謀皮,就為了能把帶有這種想法的鎮北軍消滅掉。
正因為如此,蕭融決定過幾年,等鎮北軍已經發展成彆人絕對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再行動,也因為蕭融準備過幾年再行動,高洵之就決定今天先不嘮叨他了。
他顯然是已經做過計劃且不知道想了多久了,那他就不可能輕易的放棄這個計劃,此時反對他,搞不好還會激起蕭融的叛逆心理,讓他從過幾年、直接提升成過一年。
……所以還是先彆說了,反正還有時間。說到底蕭融就是年紀小,初生牛犢不怕虎啊,他學成以後,剛入世就瞄準了鎮北軍,到了軍中也從沒受過什麼挫折,不管自己還是大王,向來都是順著他的,這才導致他信心愈發的足,都躍躍欲試的想去拔世家的老虎須了。
蕭融就這麼看著高洵之的臉色一變再變,最終定格到一個頗為無奈的神情上,輕輕歎了口氣,高洵之對蕭融說:“罷了,往後的事往後再議,如今還是說說建藏書閣吧,對外言說此令是大王下的,這本就是事實,無可辯駁;可要說這主意也是大王出的,阿融,彆怪老夫直言,怕是連咱們自己人,都沒有一個會相信的啊。”()
蕭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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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屈雲滅在外麵究竟是一個什麼名聲,蕭融還真不是非常了解,但結合一下當初他跟蕭佚等人說自己要去投靠鎮北王時接收到的反應,蕭融陷入沉默。
蕭佚當時震撼的看著他,表情漸漸變成了不忍,似乎是不願親眼看著他去送死。
回憶完畢,蕭融麵無表情道:“正因沒有人信,所以才要這麼說,丞相莫要擔心,我不過是提了一個想法而已,具體能不能實施,還要看丞相和其他人的意思,說是大王出的主意,確實有些勉強。但也不能說是我出的,或者是丞相你出的。”
高洵之:“…………”
關老夫什麼事!
蕭融沉吟片刻,然後抬頭對高洵之笑了一下:“不論說是誰出的主意,最後那人都要變成一個靶子,可要是瞞著不提,反而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外人一定會想知道究竟是何人促成了這件事,索性,我們不如推脫到不是人的身上。”
高洵之疑惑:“不是人?”
蕭融嗯了一聲,很隨意的說道:“就說是神仙的意願,神仙不願看到書籍蒙塵,所以托夢到了鎮北軍中。唔,最好不要說是一個人做了這個夢,是好多人都做了這個夢,如此一來既增加了可信度和戲劇感,又分散了世家的目光,還能給鎮北軍造勢,神仙托夢,首選都是鎮北軍中的人,這不是天命又是什麼。”
高洵之愣愣的看著他,如果理性看待的話,這就是個絕妙的好主意,但高洵之又有點激動了,他根本沒法理性。
他的關注點全在蕭融的第一句上麵,他儘量不動聲色、學著蕭融的模樣,也隨意的問了一句:“阿融所說的神仙,是哪一位神仙?”
蕭融哪知道高洵之已經當真了,他還真的思考起來:“既然是建藏書閣,自然要說是文昌帝君了,唔,文昌星是道教的,不知佛教當中管理文運的又是誰……”
高洵之一驚:“文昌帝君?”
蕭融聽出他話裡的詫異,不禁扭過頭,他這才好好的看了看高洵之的臉色。
然而這一看,就讓他心裡一咯噔,怎麼高洵之看起來很震驚的樣子。
蕭融意識到有點不對勁,他睜圓了眼睛,有些忐忑的問:“丞相,你沒聽說過文昌帝君嗎?”
高洵之默默看著他。
彆說文昌帝君了,他連文昌星是哪個都不知道。
……
高洵之是道教信徒,然而這時候道教也沒發展太久,各地都是不同的教義與分支,道教最廣泛、最係統的經籍《道藏》,還要幾百年才能被人們整合起來、正式問世,而到了《道藏》問世的時候,道教已
() 經把所有星星都跟自己的信仰聯係到一起了,保佑了一千多年考生的文昌帝君和文曲星君,也被記載在裡麵。
可那都是以後的事,最起碼現在,高洵之是真的沒聽說過。
蕭融意識到自己犯錯了,他對神話了解不多,很可能說了一個現在還沒出現的神仙名字。他頗為緊張的看著高洵之,然而高洵之驀地一笑,一下子就恢複了正常:“雖然未曾聽聞,但阿融說這位神仙合適,那我們就借用一番這位神仙的名號吧。”
反正是做好事,也不怕遭報應。
蕭融:“……”
他不太相信高洵之居然就這麼輕易的把這篇揭過了,要知道這個小老頭平時還挺迷信的,每日都要上香,每晚睡前都要過一遍那個儀式,叫什麼除三屍。
跟清風教的清除濁氣差不多,隻不過清風教是除彆人,而道教這個有點像養生,是清除自身的問題。
但不管蕭融信不信,高洵之都沒再提過這件事,之後他又跟蕭融打聽了一些建立藏書閣的細節,然後就回去找輿圖了,他想先把位置定下來。
而一出這個屋子,高洵之就緊緊攥起了拳頭。
他就知道。
能培養出來如此博學又如此聰慧的弟子,定是道君的功勞!
阿融知道彆人都不知道的道教神仙,足以證明這一點!
快走快走,他要趕緊回去上香,一來向文昌帝君告罪,竟然從未聽過他的名號,二來向道君致謝,給他們鎮北軍送來這樣一員猛將。
從蕭融拿出輿圖標注平城有煤的時候,高洵之其實就隱隱有一種想法了,而如今,他的想法徹底堅定了。
果然……阿融身負奇異,得阿融者,可得天下啊!!!
*
……
蕭融看著高洵之離開,心裡還挺失望的。
因為高洵之在這跟他討論了半天的藏書閣,一丁點都沒表現出來過對將書雕刻在木板上的驚歎與好奇。
……這可是印刷術啊!
四大發明之一的印刷術,有了這個,整個中原的文明程度都能得到質的飛躍!
印刷術具體誰發明的,早就已經不可考了,這也確實無法找個真正的發明人出來,畢竟雕刻這種事,誰都有可能突發奇想,決定把字刻上去。消息閉塞的古代,可能同一時間好幾個人都這麼做過,隻不過沒有傳播出去。
印刷術最早的雛形是拓印,也就是版畫,直到如今拓印都是一種人們閒暇時用來消遣的藝術活動,不過僅限於高門大戶,而這些人不缺錢,也想不到往外售賣這些畫作。
其實蕭融也不知道這時候到底有沒有印刷術,真正有記載的印刷術問世時間,跟道教的《道藏》出現時期差不多,哦對,有一個小前提,也是在這個時期,世家被徹底的粉碎了,所以民間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了成千上萬個新鮮的玩意兒L,後世聞名的衣食住行用具們,基本都是那個時候才變得家喻戶曉的。
《道藏》是道教著作的集合,其實
那些書如今就有,隻不過被人藏著不拿出來,那印刷術很可能也已經出現,隻不過還是被藏著,不被人拿出來。
世家……
以前蕭融雖然知道世家很過分,但也不至於對他們有太多情緒,直到他發現自己不管做什麼計劃,都會遇上這群攔路虎,他走的每一步,前麵都有人擋著他、推著他,要他回到後麵去。以至於現在他一聽這倆字,就有種磨牙的衝動。
所以,他才不管高洵之同不同意呢!他就是要這麼乾,他要反複的在世家底線邊緣試探,然後努力的發展自身,都不用等到鎮北軍超越世家,隻要雙方水平相當了,他就會一腳踹翻世家的底線,正式跟他們宣戰。
而這些雕版,就是他宣戰的先鋒軍。
那十個人還在努力的哢哢刻木板,蕭融頗為慈祥的看著他們,仿佛已經借著他們的手,看到了未來世家氣到跳腳的畫麵。
忙碌的十人:“……”
奇怪,為什麼背後一陣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