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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那樣我就不想賣了,”雲洲垂了垂眸,“這幅畫名為《新生》,而我也隻想等到能夠欣賞它的主人。”

“所以先生,我隻想把畫留在這裡,至於寄售費,我尚出得起。”

在畫廊留下了自己新的手機號和一大筆寄售費後,雲洲可以說是“兩手空空”,剩下的錢大概隻夠吃幾餐飯,住兩三個晚上旅館,這樣的選擇無疑孤注一擲,如果是從前,他絕不會做風險如此大的生意。

但現在不一樣了。

熱烈的生活就該是滾燙的,就該是充滿冒險的。

更何況,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而事實上,雲洲也沒有等待多久。

在那幅畫上架的第三天,他就收到了一個驚人的報價。

三千萬,對一個新人畫家來說幾乎是天價的數字。

很多畫家在聽到這個天文數字的時候,第一反應往往不是相信而是懷疑自己。

但雲洲對自己的創作充滿自信。

雲上的小島,就該是高高在上的。

這隻是開始,而遠遠不是結束。

“是雲先生嗎,關於那幅畫作,我想和您找個地方聊聊,”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幾分蒼老的意味,“我很欣賞那幅《新生》,按理直接委托畫廊幫我向您買下就好,但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要當麵和您談談,這件事如果成了的話,我想我可以拿出的價格不止三千萬。”

見雲洲似有遲疑,電話那邊的人很快又補充道:“您的《新生》裡熱愛生活,衝破黑暗與樊籠的精神實在很打動我,我是真心想要與您見麵,當然,即便您不願意,我也會為這幅作品買單,您的思想和筆觸值這個價,三千萬隻是底線而已。”

“好,那麼就下午兩點,在畫廊附近的咖啡館見吧。”對方語氣裡的真誠不似作偽,更何況,他選擇將畫寄售,本來就是希望作品能夠流入懂藝術的人手中,雲洲最終答應了下來。

雲洲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拿剩下的錢去買一套正裝,也好和買家正式地見麵,想了想又覺得好像也沒有什麼必要,如果藝術家需要靠衣裝來包裹自己,那麼也隻能說明,他的藝術不那麼純粹,他對自己也沒有全然的信心。

於是下午兩點雲洲出現在咖啡館的時候,依舊是那身舊衣服,他一踏進咖啡館,就有店員來問他是不是雲先生,在得到他肯定的答複後,雲洲被領進了一間私密的包廂。

“您好,雲先生,不知道您是否曾經聽過我,”見雲洲進了門,那位神秘的買主就從沙發上站起,主動向雲洲伸出了手與他握手,“我是林奎,早年或許有一些名氣。”

林奎?

那位二三十年前就已經拿下大滿貫的國際知名導演,隻是近年似乎退隱已久的林奎?

雲洲禮貌地伸手與他握手,同時在看見他的麵容是再次確認了他的身份。

竟然真的是那位大導演。

也對,如果是這樣一位藝術家的話,能看懂他的畫也很合理。

而林奎,卻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怔在了那裡。

他之所以退隱了這麼多年,就是因為該拿的獎都拿過以後,就很少有能打動他的作品和劇本了,但是這兩天在逛畫廊的時候,這位雲先生的作品第一時間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漫無邊際的黑色仿佛有神秘的魔力,讓人很難從中抽身出來。

他今天約《新生》的創作者出來的目的,原本隻是看中了這幅畫的創意,想要與原作者合作,創作一個同題材的電影,也算是他正式告彆影壇前給觀眾的最後一份禮物。

他在娛樂圈浸淫數十年,見過無數美人,男女均有,可即便如此,他也覺得麵前這位畫家不輸那些俊男美女中的任何一人,甚至猶有勝之,不論無關還是骨相,都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就連清瘦的身形,都與在黑夜中漫步的人影出奇得相似。

以至於,一個他從來沒有考慮過的、大膽的想法在他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了。

也許這位雲先生,不止能夠成為一個合作者,更能成為一個演繹者!

第27章 參加葬禮【開後悔】

《新生》這種題材的概念性電影, 注定了就是一部文藝片,尋常的演員很難把握其中豐沛的情感呈現,林奎本來的打算,是先把《新生》的改編權拿到手, 再慢慢進行主演海選, 但現在他徹底改變了思路——

這世界上,絕對不可能有任何人比麵前的青年更能演繹好這部作品了, 這樣磅礴又熱烈的情感, 連自己都不能說完全讀懂,但是畫作的創作者顯然可以。

林奎沉浸在自己的思路裡,目光灼灼地注視著麵前的雲洲, 完全忘記了自己仍在與他握手。

他原以為, 能創作出這樣動人的畫作的畫家, 應該是一個飽經滄桑的人, 至少也不該像麵前的雲洲這樣年輕, 更沒想過這位作者會是這樣漂亮。

他忍不住在腦海裡將麵前的青年的形象,與自己在來之前設想的主演的形象對比,越想越覺得完美貼合,就連對方單薄清瘦的身形, 都完美複刻了那個在黑夜裡彷徨的影子。

麵前的青年,簡直就是作品的主角!

想到這裡,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 為什麼會先入為主地以為,創作這幅作品的畫家一定是一個不修邊幅的“大叔”。作品即心聲,明明隻有麵前這樣的人, 才能創作出這樣震撼人心的作品才對。

這個握手的時間持續了很長,從前的裴雲洲也不是沒有經曆過, 隻是從前與那些權貴這樣握手,他們總是帶著有色的眼鏡,以充滿欲色的目光審視自己,甚至會在掌心有意無意地做些小動作。

但此時,握手的時間雖然也很長,對方的目光也一直注視著自己,雲洲卻沒覺出什麼不適。

他能感受到,這位導演先生的目光裡的確有驚豔,但那單純是基於美的欣賞,是一位藝術家對所有藝術品最純粹的喜愛,不帶有一絲欲情,這是建立在雙方的平等基礎上的交握。

於是雲洲隻是輕聲喚了一句:“林導?”

林奎驀然回神,連忙收回了手同時輕咳一聲掩飾尷尬:“快請坐,請坐,喝點藍山咖啡可以嗎?哦對,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不用了,我胃不太好,喝點熱水就可以,”雲洲微笑拒絕道,“我叫雲洲,不知道林導約我出來是想談什麼?”

才剛想和雲洲進入正題的林導看見對方麵上浮現的笑意,不由又愣在了那裡。

對,就是這個味,就是這個味!

就連笑起來的樣子,都和他理想中的主角一模一樣,溫柔而堅強,冷靜又理智,但同時,骨子裡始終燃燒著不渝的浪漫與熱情。

林奎自問這麼多年也導演過不少電影,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鮮活、這樣適合一個角色的“演員”。

他的沉默實在太久,久得雲洲忍不住又叫了他一聲,他這才回過神來,訕訕笑了一下:“抱歉啊雲洲,實在是你給我的衝擊力太大了,在來之前,沒想過你居然是這樣的。”

“沒事,”雲洲笑了笑,“想象本來就是藝術很重要的一環。”

“既然這樣,我就直說了,”林奎沉吟片刻,神情也終於嚴肅了下來,“我想要邀請你成為我的電影收官之作的合作人兼主演,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聞言,雲洲一時間怔在了那裡。

來之前他的確想過這位畫作的買家可能是想要和自己繼續合作,但即便是合作,他所想到的也僅限於給對方私人訂製畫作之類,萬萬沒想到,這位國際知名的大導演會對自己這樣一個對演戲和娛樂圈一竅不通的人提出這樣的請求。

雲洲下意識就要拒絕,但林奎像是看穿了他內心的想法,接著道:“你先彆忙著拒絕,小洲,我比你大好幾輪,就托大這麼叫你了,希望你彆介意,我能從《新生》裡看得出,你向往熱烈而自由的生活,那麼為什麼,不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呢?”

對普通人來說,可以成為明星賺大錢的機會或許就已經足夠有誘惑力;對那些專業演員而言,與“林奎”這個名字的合作也足夠吸引人;但對麵前的雲洲來說,林奎隱隱察覺到,那些名與利,似乎都不可能讓麵前的青年產生哪怕一絲的動搖。

隻有最純粹的熱烈與藝術可以。

林奎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特殊的青年。

明明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眼睛裡的色彩卻已經是脫離了朝氣蓬勃的年輕人的沉靜,但也不像飽經滄桑的“老家夥”們那樣複雜。

他的目光澄澈乾淨,好像哪怕被這個世界諸多折磨,也始終保持了對生活最質樸的愛意。

在他的身上仿佛燃燒著隱秘而又浪漫的藝術之魂,或者說,他簡直就是藝術本身。

“您當然可以這麼稱呼我,”雲洲輕聲應道,“我想,您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我不過是一個連繪畫都隻能勉強稱得上初出茅廬的新人畫家而已,您這樣厲害的導演,想找到怎樣優秀的演員來合作都能找到,就不要在我這樣沒有任何經驗的人身上浪費心思了吧。”

誠然,在聽到林奎的勸說的第一反應,他的確隱隱有些心動。

以這樣直接的方式去感受和演繹生活,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他不是不願意開放作品的授權,讓更多人能欣賞到他的新生,隻是他覺得,林奎這樣頂級的導演,值得最優秀的演員和劇本,而不是自己。

“你可以,你當然可以!”聽到雲洲的拒絕,林奎立時就急了,“相信我的眼光,沒有任何人會比你更適合這部作品了,小洲,我真的很需要你,你的《新生》也很需要你!”

說到這裡,林奎略微喘了口氣,同時觀察了一下雲洲的神色,加了一把火道:“沒有經驗算不了什麼,你該知道,我最擅長的就是雕琢璞玉,當年我那些大爆的電影的主演,哪一個不是我從人群中挖掘出來的?”

“而且我覺得,你一定會比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都要優秀,小洲,你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感謝您這麼信任我,”雲洲遲疑道,“隻是我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我還要再考慮一下。不過《新生》劇本的事,我是很願意合作的,我相信您能把最成功的電影帶給觀眾。”

見雲洲有些鬆口,林奎便也不再步步緊逼,而是熱情地遞上了自己的名片:“我的聯係方式就在上麵,你要是考慮好了,就聯係我一下,不管是接受還是拒絕,都請你告訴我一聲,這部作品我是無論如何一定會親自操刀的。至於購買畫作的錢,我想還是通過畫廊打給你,這樣對你名氣的積累也有幫助,而劇本的版權費,等我的律師將合同擬出來,我會聯係你的,你放心,價格絕對公道。”

聞言,雲洲再次愣了一下。

三千萬的價格本來就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心理預期,沒想到那竟然隻是買畫的錢,麵前這位林導竟然還肯為了劇本的改編權再付自己一筆版權費,就連打款走畫廊渠道幫自己擴大人氣都考慮到了。

“真的很謝謝您,”雲洲站起身來,向林奎深深鞠了一躬,“感謝您的任何和幫助,我一定會好好考慮的。”

林奎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雖然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不過小洲,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既然決定了新生,就努力向前走,向前看,不是嗎?”

雲洲眸光一動。

原來,這位飽經滄桑、曆經人生百態的大導演,什麼都看出來了。

“我會的,真的很謝謝您。”雲洲覺得自己的嗓音莫名有些哽咽,大概是陌生人的理解和支持實在很能打動人心。

“你放心,我不會毀了你的心血,更不會讓不合格的演員毀了你的心血的,”在和雲洲分彆之前,林奎最後說道,“你想要表達的情感我都懂,雖然我覺得不會有人比你更能展現這樣的感覺,但如果你不願意上鏡,也不用有負擔,我會對《新生》負責的。”

原本正默默垂眸,想要將眼角的淚光掩藏起來的雲洲聽了這話,喉頭忽然一陣發緊,接著,一股難以克製的衝動便將他席卷包裹——

這是他新生後的作品,隻有他最能讀懂其中的深意;這是他自己的新生,更不該由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人演繹;他不該躲在幕後,讓林導為了他的新生負責,他應該主動走到舞台上,走到陽光下,讓“雲洲”這個新生的名字,真正成為漂浮在天空上的一座小島。

下一秒,雲洲毅然決然地對林導說道:“不需要時間了,名片也還給您吧,我答應了。”

大概是他的語氣太堅定,態度的轉變也很突然,以至於林奎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半晌方遲疑道:“你考慮好了,不是哄我開心的,小洲?”

“我考慮好了,”雲洲向他點了點頭,唇邊泛起一抹真誠的笑意,“我的確如您所說,向往自由而熱烈的生活,我也想要給自己一個機會。”

“我要讓所有人,都看見我的新生。這是我自己的新生,也該由我自己來創造。”

說這番話的時候,青年的眼神裡仿佛驟然就有了色彩。

午後的陽光自窗外斜射進來,灑在青年昳麗的麵容上,簡直像極了新生的天使,溫柔、純粹而漂亮,活脫脫就是那自漫漫長夜中掙脫樊籠的主角。

他像是已然入了戲,或者說,他本身就是那幕戲。

“好!這麼想就對了!”林奎不免為雲洲的情緒所感染,語氣裡也帶上了幾分激動,“雖然現在劇本都還沒敲定下來,我還是想問你,小洲,你幾時可以進組?”

“隨時都可以。”雲洲斬釘截鐵,他本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停留,那家旅館不過是他一時的棲身之所;他也沒有什麼需要留戀,全身上下最珍貴的財富,都在他的腦海裡了。

不過話音剛落,雲洲猛地又想起了自己給麵館阿婆的承諾,於是補充道:“不過,我要先完成一幅答應了彆人的畫。”

“沒問題,我的名片你還是先收著,等你忙完了就聯係我,正好我也要先讓我的律師給你準備好拍攝合同和編劇合同,你放心,福利肯定是一等一的好。”

林奎笑眯眯的拍了拍雲洲的肩膀,覺得自己越看這個年輕人越喜歡,怎麼能有人這麼完美,仿佛從頭到腳沒有一處瑕疵,就連性格都是如此得好,在這個名利至上的圈子裡,當彆人都被浮華蒙了頭的時候,依舊能淡然地保持本心。

雖然不知道雲洲之前經曆過什麼,但林奎相信,他很快就會迎來真正意義上的“新生”,也一定會有大把大把的人喜歡他的。

林導的出現和提議實在太突然,回到旅店的雲洲還是覺得剛才發生的一切是那麼不真實,以至於他捏著手裡的名片,發了半天呆才想起來自己回來該做的事,是給阿婆畫完答應要送給她的畫。

因為是送給麵館的阿婆,寓意要招財吉祥,畫作也不用太深刻,雲洲很快就在腦海裡確定好了大致的構圖,在亞麻布上打好了底稿以後就開始一筆筆地上色。

等他進組以後,就不會有大塊大塊的時間可以畫畫了,這幅畫大概率是他近期最後的作品,因此雲洲格外上心,雖然隻是拿來送人的畫作,用心程度也絲毫不啻於《新生》。

這幾日除了出門照顧麵館阿婆的生意,雲洲幾乎都貓在了旅館裡潛心畫畫,也不曾因為現在有了錢就換到更好的旅館去。

唯一一次停筆,還是因為手機不知怎麼又一次自動播放了熱搜下麵的一段視頻。

視頻裴家為了即將給小少爺舉辦的喪禮而錄製的,痛失愛子的裴父裴母在視頻中邀請社會各界人士前來吊唁,在接受采訪時表示,自己家的小兒子隻是因為長期情緒不穩定,抑鬱症發作才選擇了離開這個世界,希望大家不要打擾他的安寧。

而新晉的裴氏掌權人裴冽,更是當著記者的麵聲淚俱下,仿佛他有多麼懷念自己死去的“弟弟”一樣。

究竟誰是裴冽的弟弟,他是因為誰情緒才變成現在這樣的,又是誰在打擾他的安寧?

雲洲冷冷地關閉了視頻,沒有再看他們一眼。

不過,參加葬禮……

那畢竟是自己前二十四年人生的喪禮,也許他該去送自己一程,不僅是為了告彆,也是為了新生。

至於這場采訪,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人,說了一番無關緊要的話而已。

他如今遇上了麵館的阿婆,遇上了堪稱有知遇之恩的林導,一切都在變好,自己應該再獎勵自己一朵鳶尾花,而不是為這些人煩惱。

畫作完成後,他又裝裱好,而後送到了麵店裡。

“好漂亮!這貓兒一看就喜慶又招財!”阿婆熱情地誇讚道,她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也能看出這幅畫絕對不凡,“真是謝謝你了小夥子,阿婆很喜歡,今天的麵阿婆請你吃!”

按雲洲從前的習慣,肯定是會在吃完飯後悄悄將錢轉到阿婆的賬上,但是今天他決定要認真地“享用”這份珍貴又純粹的善意,於是笑著應了聲好。

“對了小夥子,阿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能不能在畫上簽個名啊,”阿婆說著從櫃台上翻出了記號筆,“就簽在這片草地上唄,你以後肯定是能有大出息的人,就當是給阿婆留個紀念了。”

雲洲遲疑了一下,國畫的空白處的確是用來給人題字的,但油畫上題字……

好像,還真是不太合適。

畢竟,他本來給阿婆留下一幅畫,也是想著說不定畫作以後就會升值,他簽了名可能就會破壞畫麵的美感,萬一阿婆以後想賣畫,也不那麼容易。

但是,看著阿婆真摯的眼神,雲洲最終還是拿起了筆,在那片草地上寫下來漂亮的“雲洲”二字。

雲洲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正是因為自己難得地題了字,才恰恰讓這幅獨一無二的畫作,受到了更多人的追捧。

事情解決後,雲洲撥通了林奎的電話。

那邊幾乎是一下子就接起來了,熱情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是小洲啊,你忙完了是麼,那我就讓我的助理來接你,你給我個地址唄?”

一個小時後,雲洲到前台退了房,按林奎發的消息上了一輛車。

沒想到,他一打開門,就看見了在後座上坐著的林奎。

這位大導演雖然說著讓助理來接他,但實際上自己也來了。

“哈哈,沒有嚇到你吧,”林奎爽朗笑道,“我想著還是親自來接你比較好,畢竟你可是我好不容易請到的人,可不能讓你就這麼跑了!”

“您說笑了,我很真的很感謝您能給我這樣的機會,讓我重獲新生。”

“劇本我已經初步編寫了出來,隻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林奎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下安頓好以後,我讓助理發到你的vx上,你先看一看,有不合適的,我們再討論。”

這下雲洲是真的受寵若驚:“您才是導演,您決定就好了,而且我什麼都不懂——”

“導演拍板做決定那是彆的劇組,”林奎打斷了他,“更何況,你隻要懂《新生》就已經很好了。”

“畢竟,比起我,你才是更懂《新生》的人。”林奎斬釘截鐵地補充道。

雲洲遲疑了一下,最終答應下來,又問:“那現在,電影籌備得如何了?”

“雖然資金籌備和宣傳工作都完全沒開展,不過咱們這個劇組已經有了最重要的部分了,”林奎笑道,“喏,就是你,男主角,這部電影什麼都可以沒有,就是不難沒有啊!”

雲洲並沒有因為對方的打趣發笑,而是聽見了林導的前半句,下意識思索了起來。

資金籌備還沒有開展?

以林導這樣大的咖位,本來是不難拉投資的,隻是林導已經多年不出山,現在要拍的劇本更是如此文藝、一看就很難叫座的片子,想要啟用的演員更是雲洲這樣完全沒有名氣的新人,一時間沒有足夠的投資倒也不算奇怪。

一部好的電影離不開投資,雲洲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半晌,他終於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開口道:“我不知道有沒有主演參與投資的先例,但我還是想問一句,林導,您說資金籌措還有問題的話,我可以投資這部電影嗎?”

聞言,林奎麵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雲洲的捉襟見肘,他多多少少能猜到一點,不然,《新生》這樣好的作品,是該登上最高級的拍賣會被所有人追捧爭搶的,而不是流落在畫廊裡,若非自己偶然遇見就要明珠蒙塵。

“那你打算拿出多少?”林奎以為對方隻是在開玩笑,笑著搖了搖頭道。

“不多不少,正好三千萬,”沒想到雲洲隻是跟著笑道,“我能拿出多少,您應該最清楚了才對。”

是“能”拿出多少,而不是“打算”拿出多少,雲洲回答的語氣雖然滿含笑意,林奎也聽出了其中的認真。

拿出三千萬,意味著自己買下雲洲的畫作的錢將全部被投進電影,一旦電影最後沒有回本,雲洲就將賠得血本無歸,而文藝片不難回本,又是常有的事。

“你真的打算這麼乾,沒有騙我,也不怕賠錢?”

“您是對我沒有信心,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雲洲又笑了,“既然選擇了新生,就該拿出孤注一擲的勇氣。”

見林奎似是仍有猶豫,雲洲於是打趣道:“再說,就算之後沒錢了,劇組也總是包吃包住的吧?”

陽光自車窗斜射進來,照在雲洲精致的側臉,將漂亮的下頜線勾勒得一覽無遺,青年的眼底似乎有一團名為希望的火光在灼燒,笑起來的時候那麼鮮活又生動,連唇邊清淺的梨渦都仿佛閃耀著光芒,比自己第一眼見到對方時的驚豔還要美好。

同時,林奎也清楚地認識到,打算將全部身家投資給這部目前還隻能算一句空殼的電影,絕非是對方一時興起的決定,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後,依然選擇了孤注一擲,很少人能有這樣的勇氣,而能有這樣的勇氣的人,往往都已經在成功的道路上走出了一半。

新生的青年似乎對生活再一次燃起了熱情與浪漫,並且充滿了自信,甚至讓林奎隱隱有種感覺,這部很可能完全不叫座的文藝片,說不定真的會因為雲洲的創意和參演而大爆,成為足以載入史冊的、叫好又叫座的文藝片。

“好,那你就是出品人之一了,小洲,”林奎最終笑了笑,看向雲洲的目光愈發欣賞,“要是虧本了可不許找我麻煩。”

“不過,我相信我們是不會虧本的。”

林導給他訂的酒店比之前所住的旅館環境好上不少,雲洲潛下心來把初版劇本看過一遍後給林導提了些建議,接著很快就到了“自己”的葬禮的時間。

換了一身與從前的自己風格迥異的衣服,又戴好了口罩帽子,對著鏡子確認無誤後雲洲就出了門。

除了那場“盛大”的生日宴外,生前從未在任何盛大的場合過過節日的裴家小少爺,追悼會居然在全明城最奢華也最昂貴的酒店舉辦,雲洲並不為裴雲洲高興,反而隻覺得說不出的諷刺。

再盛大的追悼會也不過是給活人看的,他都已經不在了,做這些有什麼用呢。

也不知是不是裴家為了展現對過世的小少爺的懷念,這次的追悼會無需請柬就能進入,倒是省了雲洲不少混進去的功夫,他很容易就進了酒店大堂,一進門看見的,就是一幅偌大的黑白遺照。

照片大概是兩三年前拍的,那時候的裴雲洲還不像現在這般清瘦得似乎一陣風都可以刮倒,眼角眉梢也猶縈繞著淡淡的笑意,溫柔又漂亮,讓人很難相信,這樣一個青年居然會是今天喪禮的主角。

雲洲有些出神地凝視著相片裡的自己,卻發覺自己根本想不起那張照片是什麼時候又是誰給自己拍的,過去的生活好像已經離他很遙遠了。

而在照片的左右兩邊,各擺放著一幅畫和一套樂譜。

看得雲洲瞳孔微縮。

從前的作品,不是都在那場火裡消失得一乾二淨了嗎,不管是亞麻的畫布還是紙質的曲譜,都絕對禁不住厲火的考驗,此刻必然化為了灰燼。

……不對,裴氏老宅裡的那些,並不是他全部的心血,那幅畫像是他十五歲時送給父母的,當時他和裴父裴母的關係還不那麼僵,裴父裴母都對他維持著虛假的愛意,於是將畫作掛在了臥室裡。

而那曲譜,雲洲記得,在自己二十一歲生日,哦對,那根本就不是他的生日,他隻是一個連生日都是虛假的可憐人,說是裴冽的二十一歲生日更加合適,在那天晚上,自己送了裴冽一支鋼琴曲連同原創的樂譜,曲名《鳶尾》,他送的不止是琴曲,也是自己最真實的愛意。

雲洲怔了一下,沒想到這兩件作品居然被保存了下來,而今天自己居然能在追悼會上看到這些。

不過,他也隻愣了一瞬。

人都已經不在了,這會兒做出珍惜懷念的樣子,又有什麼用呢。

雲洲淡淡地轉過了身,不再給這些東西一個眼神。

他今天來的目的,隻是為了給自己上一炷香,僅此而已。

而不是看這些不值得他傷心的人無謂的緬懷和表演。

參加追悼會的人帶的,大多是白色的菊花、百合或康乃馨,而隻有雲洲不是這樣,他懷裡抱著一束五顏六色的鳶尾花,配色極為怪異,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和那天被裴母扔進了垃圾桶的花束一模一樣。

代表愛意的鳶尾花,在裴雲洲活著的時候,既然沒有人送給他,那麼就由新生的雲洲來送就好了。

在喪禮上帶來這些鮮豔的花朵本就失禮,更何況是搭配得這麼“難看”的,但雲洲不在乎,哪怕他明確聽到了周圍有人小聲的議論也不在乎。

裴雲洲值得全世界最熾熱的愛意,而不是單調無味的白色,那麼喜歡熱烈、向往浪漫的裴雲洲,怎麼會甘心隻能有用一片望不儘的白呢?

沒有人比他更懂裴雲洲,沒有人比他更懂裴雲洲需要什麼。

他不僅要把這束花送到裴雲洲的麵前,還要放在最中間,隻要裴雲洲一低頭就能看見的位置,讓裴雲洲被五光十色的生活包裹起來。

雲洲抱著那束花,向獻花的地方走去。

然而下一秒,卻有人不管不顧,一把拉過了他的手腕,嗓音低沉而哽咽。

“洲洲,是你嗎,洲洲……”

第28章 追悼會上【開燒】

哪怕來人嗓音沙啞, 雲洲也輕而易舉地在聽到他的聲音的第一秒,或者說是在腕子被熟悉的掌心握住的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那是誰。

然而,雲洲麵無表情地轉過了身, 淡淡道:“這位先生, 你認錯了,今天參加的是誰的追悼會, 我想大家都很清楚。”

“你彆這樣, 洲洲,”裴冽好像從來沒有在他麵前露出過這樣脆弱又歇斯底裡的神情,僅僅是這麼幾秒鐘, 眼眶好像就已經濕了, “彆離開我好嗎, 我知道錯了, 我真的知道錯了。”

說著, 他攥緊了雲洲的腕子,生怕一旦鬆開,麵前的人就要消失不見了。

“裴氏我可以還給你,父母也都很想你, 為了找你已經好幾天沒合眼了,”裴冽用近乎懇求的語氣說道,“求求你, 回來吧洲洲,求求你。”

對方眼底遍布的血絲,證明了這一次他倒是沒有說謊。

雲洲冷冷地看著麵前滄桑了不少的男人, 未曾打理的唇角長了一層淡淡的胡茬,雙眼周圍有一圈明顯的烏青, 眼尾猶有未曾乾涸的淚漬,好像短短幾天內就為他哭了不知道多少次。

而他的頸項間,赫然戴著曾經掛在自己脖子上,又被他扔在了火海裡的那串項鏈。

金剛石的項鏈不懼高溫灼燒,串起項鏈的鉑金鏈條也安然無恙地在大火中存活下來,甚至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依舊鋥亮如新。

如今,這串項鏈被掛在裴冽的脖子上,像是對項鏈曾經的主人以及那一段曾經的感情的懷念。

裴雲洲那件屋子其實很大,裡麵的東西也不少,想要在一片廢墟裡翻出這條項鏈,恐怕得在黑灰中翻找很長的時間才能找到。

如今戴著這串項鏈的人的確用了心。

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

裴雲洲已經死了,死在裴家所有人共同的手上,並且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任何印記。

人心不是金剛石項鏈,不可能像那串項鏈一樣,曆經大火也沒有痕跡。

而這些事情,也絕不是一句都已過去就可以裝聾作啞的。

那些痛苦的回憶和欺騙,都在他靈魂最深處留下了痕跡,難以抹除,無法抹除。

而此時,裴冽直愣愣地注視著對麵的人的眼睛,僅僅是這麼一眼,就要不自覺地陷了進去。

麵前的人明明穿著和洲洲截然不同的衣服,戴著的口罩和帽子又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精致漂亮的桃花眼,儘管那雙眼睛並不像他記憶裡的那樣溫柔多情,反而冷得像一潭亙古不化的冰,他還是不自覺地陷了進去。

對方纖細清瘦的身形,以及如畫的眉眼,還有懷裡抱著的那一大束鳶尾花都像極了裴雲洲,以至於讓裴冽心裡有個聲音在叫囂,告訴他那就是他的洲洲。

……就連握住他的手腕時,那節纖細精致的腕骨,都像是他的洲洲。

然而,雲洲看著這一幕,隻覺地一切愈發荒唐,也愈發覺得惡心。

都已經到了現在,裴冽還是執迷不悟嗎。

口口聲聲說著想他,但做出來的行徑,卻是又為他找了一個替身。

把裴雲洲當作彆人的替身,又妄圖給裴雲洲找一個替身。

沒有比這更荒謬也更輕賤人的了。

麵前的裴冽見雲洲沉默地不發一言,隻當這是一種默許,變本加厲地想要將那隻被自己握住的腕子按在自己的胸口,按在離心臟最近的地方,讓對方感受一下那為洲洲而跳動的心臟。

但就在下一秒,麵前看起來柔弱的青年不知從哪裡爆發出了一陣驚人的力氣,猛地將握住了他的腕子的手掙脫開來。

他的身體實在太脆弱了,僅僅是這麼被人抓握了一會兒,袖口處露出來的一截瑩白肌膚就留下了明顯的紅痕。

裴冽遲疑了一下,想要再次抓住那節讓自己魂牽夢繞的腕骨,可是對方的手腕實在太纖細了,纖細得好像輕而易舉就會被捏碎,見到對方明顯的抵觸,他忽而又不敢了。

“我再說一遍,你認錯人了,”雲洲冷淡地重複道,“這位先生,你想要緬懷逝者就好好緬懷逝者,而不是裝模作樣地哭幾下後就為他尋找替身。”

冰冷到沒有一絲波瀾的目光注視著裴冽,一時間令裴冽如有一盆冰水當頭澆下,仿佛將他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起來。

尋找替身……

這四個刺耳的字眼如一把尖刀,直直地紮在了他的心窩上。

不,不是的,他是真的愛洲洲的,他隻是太想要洲洲回來,太想要洲洲再也不離開他了,怎麼會是在尋找替身呢……

他完全不肯回憶起自己那些卑劣的行徑,也不願相信裴雲洲就是因為發現了自己為人替身,這才選擇了用一場盛大的煙火告彆這個充滿了謊言的世界。

他明明是真心愛著他的洲洲的,一切、一切都是洲洲誤會了才對……

“你聽我解釋,洲洲,你聽我解釋!”裴冽慌亂地開口,想要追上雲洲離去的步伐,然而青年卻隻留給他了一截決然又冷漠的背影。

裴冽有些失魂落魄地定在了原地。

那不是他的洲洲,他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他的洲洲會用水光瀲灩的眼睛笑著看著他,而不是隻留給他一截背影。

可是他的洲洲,不要他,也不要這個世界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這位裴家新晉的掌權人,毫無形象可言地在眾人的目光裡一點一點蹲了下來,狼狽地用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前額抵在膝蓋上,無聲地哭泣。

他的洲洲好像真的永遠地離開他了。

被一場大火一點一點蠶食的感覺該有多痛、又有多絕望啊。

他的洲洲就好像是一場風,不肯為任何人停留,風散了以後,也不給這個世界留下任何痕跡。

可是最讓人痛苦的不是風不願為他而停留,而是他原來,也曾經擁有風。

裴冽從未有過這麼痛苦又絕望的時候,但雲洲卻沒有回頭看。

很多事情一旦發生,就注定無法回頭了。

他和裴冽荒誕的“愛情”本來就是一個錯誤,也就更加不需要回頭了。

他隻是獨自走到角落,自口袋裡掏出一方帕子,如同曾經擦拭被人碰觸的肌膚的時候那樣,擦拭著自己被裴冽握過的手腕,甚至不願留下一絲屬於裴冽的氣息與痕跡。

裴冽怎麼敢用那雙罪惡的手該碰他。

接著,雲洲繞過人群,將自己帶來的花擺在了最中央。

他本來就要抽身離開,卻發現在他遺照的周圍很多束花,並非尋常的寄托哀思的菊花、百合與康乃馨,而是代表了愛情和追求的玫瑰,而在這些花束上,都夾有一張張的卡片。

這些卡片的形狀、大小、顏色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是其上的筆跡淩亂又顫抖,還有墨跡被水暈開的痕跡。

像是寫字的人心緒劇烈起伏,連筆都很難握緊,以至於寫出來的筆畫亂得不成樣子,紙麵上的墨跡更是被一滴滴墜下來的淚水打濕後洇成一片。

雲洲隻是粗粗掃了一眼,就在其中看見了幾個熟悉的人名。

答應許他一分利的陳哲陳董在其中,那位出現在裴遠口中希望他多多交流的秦冉峰秦總也在其中。

雲洲無聲地嗤笑了一下。

他倒沒聽說過這種事,在他活著的時候,那些名流權貴貪戀他的姝色,卻不肯以追求者的身份平等對待他,隻拿他當作可以被用來交易的玩物,可他去世以後,卻給他獻上了代表愛情的玫瑰花。

一個個都和裴冽一樣,人活著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在人死了以後反倒幡然醒悟,倒是真的蠻好笑的。

死人需要玫瑰花做什麼呢。

不過是打著愛意的幌子掩耳盜鈴,同時打擾他的安寧罷了。

雲洲俯下了身,將那些帶著卡片的花束挪到了離“自己”遠一些的地方,接著向自己深深鞠了一躬。

再見了,裴雲洲,我帶來了你最愛的鳶尾花,也帶來了你一輩子都在渴求,可是一輩子都沒有真正得到的愛意。

我會帶著你那一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成為漂浮在雲上的一座小島,高高在上,得到所有曾經傷害你的人的仰望。

做完這些,雲洲準備離開,但就在這時,會場的主舞台上響起了一道蒼老又沙啞的男聲。

裴遠挽著他的愛人共同上了台,在話筒麵前低垂著頭,語氣裡的傷懷不加掩飾。

“很感激各位能來參加我們的小兒子的追悼會,小洲生前沒有過過盛大的生日,今天也算是對他的一個彌補。”短短幾天,那個意氣風發的裴遠好像就變了個人,就連背都有些佝僂,說話時也不似從前那麼從容不迫,就這麼一句話都分了好幾口氣才勉強說完。

“小洲雖然從沒有說過,可我們知道他喜歡熱鬨的生活,所以今天的追悼會不設門檻,就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來送送他。”裴母跟著道。她原本才剛過五十,保養又十分得宜,看不出半點老態,但眼下卻如同風中殘燭,臉色蒼白得嚇人,好像隨時都要倒下一樣。

裴遠攙了她一把,這才接著說道:“我和他母親,都不願意相信我們的小洲是真的離開了我們,可是我們一刻不停地找了好幾天了,也沒有找到我們的小洲。他是那樣體弱的一個孩子,在煙熏火燎的時候,一定很難受吧。”

“今天請大家來,除了想要請大家一起送一送小洲,也是想以一個全新的身份帶大家認識一下我們的小洲。”

第29章 不給機會

說到這裡, 原本有些哽咽的裴遠忽然笑了,眼角的皺紋都因為笑起來的緣故舒展開來:“我知道,我們的小洲喜愛繪畫,也喜愛音樂, 今天也想讓各位認識一下, 我們最出色的天才藝術家,認識一下全世界最好的小洲。”

聞言, 正向門口走去的雲洲呆了一下。

裴父裴母剛才這一番言論幾乎讓他惡心得想吐, 胃裡一陣翻天覆地的痙攣此時發作起來,他的麵色立刻就白了三分,絞痛的胃脘向身體發出抗議, 讓他離開的步伐不得不生生頓住, 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 撐著扶手艱難地按揉起自己的小腹。

台上, 裴父裴母還在繼續。

原本擺在他的遺照兩側的畫作和樂譜此時被搬到了舞台上, 直白的展現在了觀眾的麵前。

那幅畫是他十五歲的作品,那時候他和裴父裴母還是表麵上幸福美滿的一家人,送給父母的畫自然也是用心雕琢,寓意更是家庭團圓。

那時候他才“回到”裴家不過兩年多, 繪畫也隻是剛學不久,但奈何他實在太有天分,筆觸雖然仍有些生澀, 實地采風時也能將景致描繪得無比生動,更彆提,他所畫的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畫作的內容, 正是夕陽下一家三口在半山彆院看夕陽的剪影。

隻是,那不過是自己臆想出來的產物。

他熟悉半山彆院, 也常常一個人在院子裡看夕陽,於是他將這一切用畫筆記錄下來,接著又憑想象力和對父母滿腔的愛與感激,將裴父裴母畫在了自己身邊。

現在想想,當時的自己可真夠單純的。

明明他們甚至不願意施舍給自己哪怕幾分鐘的時間一起看一場夕陽,還是被愛的假象所蒙蔽。

在畫作被正式展出的時候,台下猛地安靜了下來。

並不是所有人都懂藝術,但裴雲洲這幅畫也不是什麼需要藝術功底才能讀懂的抽象畫,而是十足地寫實,氛圍感也很強,不需要任何藝術細胞也能讀懂。

隻要有基本的審美能力的人,都能看出這幅畫的筆觸細膩,情感豐沛,栩栩如生的畫麵更是隻消一眼,就能讓人身臨其境。

創作這幅作品的無疑是個天才。

“這是我們的天才畫家小洲十五歲那年送給我們的,可是現在他才二十四歲,卻永遠地離開了我們,而且還帶走了他所有的作品,”裴遠的聲音再次哽咽了起來,甚至有些泣不成聲,“今天把各位請來,也是想讓更多人記住我們天才的藝術家小洲。”

“還有音樂,小洲也熱愛音樂,”裴母擦了擦泛紅的眼眶,接過了話頭,“這世界上大概沒有多少人比他更懂藝術了,他寫的鋼琴曲,都是那樣美妙。這幾天我們的大兒子裴冽,很努力地學習了他留下了的最後一支,也是唯一的一支曲目,曲目的名字是小洲生前最愛的‘鳶尾’,今天,也希望大家以一個高明的作曲家的身份,永遠地記住我們的小洲。”

裴冽仍沒能從看見那個酷似雲洲的背影中回過神來,上台的時候仍舊沉默而恍惚,但他一坐上鋼琴凳的時候,指尖仿佛就有了一種暖流,好像他的洲洲沒有走,而是就坐在他的身邊,用柔軟的手按著自己的手,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教他識譜,又教他這支曲子,他說,這支曲子名為鳶尾,也名為愛意。

裴雲洲骨架纖細,手也比一般男性稍小,按著他的手的時候完全不能包住他的手,因此教起來也磕磕絆絆——

更彆提,乾淨漂亮的男友就在身側,與他貼得那麼近,所謂的“教學”的結果是必然的,最終以他心猿意馬,將人壓在了鋼琴板上為結束。

裴冽甚至能回憶起,洲洲被自己按在鋼琴上時,麵上是怎樣動人的薄紅,唇齒間又流瀉出怎樣細碎又勾人的喘息。

鋼琴自然是不能要了,洲洲更是難得地生了氣,可是那時候他們多好啊,隻要自己親昵的一個吻,洲洲立馬就跟他和好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永遠地離開了他。

裴冽突然就很後悔,當時的自己為什麼不能好好學會那支曲子呢。

這樣,因為就不會因為自己並不嫻熟的琴技,而毀了洲洲的心血了。

他並沒有專門學過鋼琴,而是在這幾天臨時抱佛腳突擊起來的,所會的曲目也隻有這一支《鳶尾》而已。

不過,他也隻需要學會這一支曲子。

這幾天他已經練習過無數遍,以至於指尖形成了肌肉記憶,不需要思考也能彈奏出來。

可是技藝是可以複刻的,情感卻不是這樣。

哪怕那些從前教過洲洲的鋼琴老師,說自己也和洲洲一樣有天賦,上手很快,彈完整支曲子沒有任何錯誤,裴冽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彈不出當時洲洲給自己彈奏的時候的感覺,好像把滿腔的愛意與一顆火熱的心都送給了自己一樣。

指尖機械地在琴鍵上按壓,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水隨著音樂的節律墜落在手背上,燙得幾乎要將他灼燒。

恍惚間鼻尖似乎飄來了洲洲最愛的鳶尾花香,隻要一伸手就能抓住——

裴冽也的確伸出了手,曲子明明還沒有結束,彈奏的人卻戛然而止,在觀眾困惑的目光裡向空氣伸出了手。

他以外自己能抓到裴雲洲,但是隻碰到了冰冷的鋼琴背板。

這支曲子很好很動人,隻是他的洲洲,再也不要自己了。

台下原本在欣賞這支曲子的觀眾,忍不住開始了竊竊私語。

“怎麼彈到一半不談了?這才剛到曲子的高.潮呢。”

“哪有這樣的啊,沒有金剛鑽彆攬瓷器活,不會彈就彆彈,白白糟蹋了這麼好的一支曲子。”

回過神來的裴冽深深吸了口氣,顫抖的指尖已然不能支持他繼續完成這支曲子,隻好歉意地站起身來,向大家鞠了一躬道歉道:“很抱歉,洲洲是真正天才的音樂家,而我隻是一個匠人而已,甚至連匠人也做不好,我隻是……太想他了。”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然輕不可聞,可還是忍不住向台下看了一眼,企圖找到那給了自己希望又讓自己更加失望的、酷似洲洲的背影。

哪位青年周身的氣質實在是太特殊了,尤其是在這個汙濁的世界裡,很少有人能像他這樣乾淨而沉靜,而這種感覺,他隻在裴雲洲身上見過。

是以,即便混跡在了人群之中,裴冽也第一眼就輕易地鎖定了雲洲的所在地。

他從未想過,原來自己對裴雲洲是那麼熟悉,熟悉到僅僅是向人群中看了一眼,也能輕而易舉地找到對方的影子。

哪怕那隻是一個酷似裴雲洲的人。

他希望在那個人身上看到動容,看到對自己的欣賞和喜愛,隻是那個人依舊那麼冷淡地坐在那裡,雖然青年的口罩依舊不曾摘下,僅從對方平靜冰冷的眼神中,他也可以看出,對方的心並未因這支曲子產生任何波瀾。

就像是一潭死水,哪怕有狂風刮過,也不能掀起半點漣漪。

原本就消沉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穀底。

這一次,他終於清楚的認識到,他再也找不回他的洲洲了。

他的洲洲從前是那樣愛他,可是最後卻選擇了離開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洲洲的心是不是也像一潭沒有任何波瀾的死水了呢。

又或許,在比這更早的時候,洲洲的心就已經死了吧。

他忽然想起自己發了瘋去到醫院,向醫生質問為什麼裴雲洲能偷跑出來以至於最終葬身在火海裡的時候,醫生隻對他說了一句話——

心碎了是拚不齊的,人不想活的時候,連監護儀都能騙過。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像一把野火,從那晚照亮了天際的煙火,一路蔓延灼燒,直至將他整個人徹底吞沒。

僅僅是這樣的聯想,都痛到無法呼吸,那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火海裡,任由煙塵和火光包圍自己的洲洲又該有多痛苦啊。

幾日幾夜的不眠不休,全靠大腦深處那根持續緊繃的弦在支撐,而眼下,那根弦終於被拉扯到最緊,直至如一張滿弓,嗡的一聲徹底斷裂。

站在台上的裴冽再也支撐不住,腳下一個踉蹌,直直向後摔倒過去。

在暈倒前的最後一刻,裴冽忍不住想。

原來眼前一黑暈倒過去的感覺都這麼難受,洲洲的身體這樣糟糕,究竟,是怎麼熬得住。

他又到底虧欠了他的洲洲多少。

為什麼洲洲要這麼殘忍地拋下他一個人呢。

為什麼……不能在那場大火裡,將自己也一並帶走呢。

而台下的雲洲,仍舊如先前那樣,神色淡淡地看著暈過去的裴冽。

他不知道裴冽看著曾經的自己暈過去時,是否和現在的自己一樣心情毫無起伏,他隻知道,裴冽眼下受的苦,還不如他的萬分之一。

雲洲不知道在自己離開裴家後的這段時間裡,裴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於不過是失去了一個無足輕重的玩物一般的小少爺,裴父裴母以及裴冽就表現得好像要瘋了一樣。

明明自己還留在裴家,還努力地愛著所有人的時候,他們都對他的真心棄如敝屣。

可是雲洲不是那麼輕賤的人,不可能他們一幡然悔悟,自己就原諒了他們。

他們是真的後悔也好,在大眾麵前演戲博關注也罷,他們想要懺悔是他們的事,可是給不給他們懺悔的機會,是自己的事。

而這樣的機會,他自然是不願意給的。

第30章 定妝發布

胃痛終於平息, 雲洲沒再留戀這個地方,轉身出了門。

至於裴冽,抱歉,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 他懶得理。

回到酒店以後, 林導並沒有問雲洲去了哪裡,而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起來精神不錯啊。”

“嗯, 確實狀態好了很多, ”雲洲點了點頭,補充道,“對了林導, 關於劇本的改編, 我又有了一點新的想法, 您現在有空的話, 我想和您聊聊。”

“有空, 當然有空!”

裴家小少爺的葬禮很快也登上了熱搜,不過,最頂上才詞條竟然不是新晉掌權人裴冽當眾暈倒,而是關於裴雲洲的。

#世界欠藝術一個天才#

#悼念天才畫家和音樂家裴雲洲#

#裴雲洲:藝術之死#

雖然登上熱搜的是自己的作品, 雲洲也隻覺得可笑。

裴雲洲的確是個天才,可是去世了的天才,又有什麼用呢。

那前二十四歲的時光裡, 哪怕他們對自己的才華和愛好有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關心,或許都不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新生》畢竟隻是一部文藝片,對場景和後期的要求相對較低, 不用像常見的商業片那樣,耗資巨大打造磅礴的場景, 演員招募完成後很快就可以開拍,而在此之前,雲洲一直在和林導打磨研究劇本。

雖然這是他自己的作品,沒人比他更懂作品的感情,但他畢竟對表演一竅不通,非常需要導演的指點。

“放輕鬆,小洲,你真的很有天賦,”林奎和善地笑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我在圈子裡的名號,對,很多演員跟我合作過以後,都私下裡叫我‘大魔王’來著,因為我罵起人來特彆狠,導戲的時候要求也高,但是小洲,你真的很有天賦,比我遇到的任何演員都有,我都舍不得罵你。”

“這麼巧,”這幾天因為即將開拍而一直繃著一根弦的雲洲終於被林導逗笑了,“我以前也總是被彆人叫‘大魔王’,他們嫌我工作上太嚴苛了,總是挑他們的錯,好像大家都不喜歡我。”

“彆這麼想,小洲,”林奎勸慰道,“雖然那些演員們背地裡都說我太嚴格了,但網上有人說我壞話的時候,他們總是會站出來的,小洲,你以前的下屬也是一樣。”

“雖然我不知道你經曆過什麼,但我相信,那些被你挑剔過的人一定也會和被我挑剔過的演員一樣,其實很感激你,你並不是挑刺,而是在指點,你這樣好,怎麼會有人不喜歡你呢。”

感激?或許吧,雲洲不清楚自己離開裴家以後,那些從前的員工換了一個不再是大魔王的上司,是否會更願意配合裴冽的工作,也不願去想這些。

他隻知道,哪怕從前的他已經很努力地對整個世界都好了,他身邊最親近的愛人與父母,還是不喜歡自己,直到自己徹底死了心離開,才肯付出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遲來的深情。

可是那都已經沒有用了。

人的心就像一個玻璃瓶,一旦摔碎了哪怕再拚湊起來,上麵的裂紋也永遠消失不掉了。

更何況,大多數的玻璃瓶一旦碎了,總是會連碎片都找不到的。

好在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林導,開機儀式是下周是嗎?”雲洲不再去糾結這些,轉而關心起電影的進度。

“現在的計劃是這樣的,開機了以後,前期的宣傳工作也得做起來了,不過我也不想在這上麵花太多功夫,電影最終還是口碑說話,宣傳就算有多大水花也沒什麼用,咱們經費有限,錢得花在刀刃上。倒是你呀,小洲,我覺得你以前過得那麼苦,就是操心得太多得到的太少,你看看你現在也是這個樣子。”

雲洲不禁莞爾:“您說的對,我本來也不懂娛樂圈和電影,看起來隻能靠您多費心了,林導。”

“那是當然,反正肯定不會讓你虧錢。”

林導並不是多麼迷信的導演,開機儀式沒有特地選黃道吉日,也隻請了幾家媒體,又因為不想這麼早曝光主演,就連采訪都隻是自己上的,因此,外界也隻是有傳聞說林導要拍攝新的電影,卻對演員陣容和題材一無所知。

就連定妝照,都隻有主演的一個背影。

定妝照的海報並不像其他影視劇那樣,給主角進行了代表身份的妝造,林奎的想法是,既然這是雲洲從心出發的作品,就該回歸生活本身,更何況,劇中主演代表的,也正是世界上隨處可見的、為艱難困苦感到彷徨的普通人。

因此,海報裡的主演,隻是穿著最日常、最普通的衣服走在黑暗的小巷裡,被路旁昏暗的燈光勾勒出一抹剪影,至於正臉,那是半點沒有的。

而所謂的“主演”,其實也隻有雲洲一人。《新生》這部作品更像是一部“找自己”的作品,大多數是主角的獨角戲,因此對演員的考驗也特彆大,林奎不得不再次慶幸自己遇上的畫作作者是雲洲。

大概天才就是做什麼都很天才,雲洲雖然沒有任何演繹經驗,但僅僅是在正式拍攝前試了兩幕戲,隻需要小小糾正一下他在攝像機前的走位,拍攝效果就令在場從導演到場工和攝像等所有人忍不住拍案叫絕。

初步的試戲結束後,正式拍攝很快就開始了。

《新生》的拍攝隨著雲洲的越來越進入狀態很快步入正軌,影片的每一分每一秒,幾乎都是雲洲最真實的情感流露,非常有感染力,尤其是當青年自黑暗中的小巷跌跌撞撞走出來的時候,立刻就引得全場所有工作人員忍不住落下了淚。

其實,在見到雲洲之前,林奎還沒有打算如此大膽地進行創新,當真將電影編寫成如此概念性的結構,而是打算用一些具象化的事例來展現主角的成長,但在見到雲洲以後,這種想法就徹底改變了。

一整場電影近兩個小時,一半以上都是主角的“獨角戲”,這在整部電影史上都是極為罕見的。整部電影滿打滿算,也就隻有四個事件,如果沒有足夠的天賦和靈氣,如果不是真的貼合這部電影,如果表演不那麼有感染力,是絕對撐不起這樣一部電影的。

與此同時進行的是電影的網絡宣傳。

不過,說是網絡宣傳,其實也不過是隻有導演一人參加的開機儀式和采訪,一幅從黑暗中亮起五光十色的畫作,以及那張“不知所雲”的定妝海報,就連文案都寫得很簡潔,在林奎導演的vb賬號上,隻有“新作《新生》,希望大家都能找到自己”一句話而已。

不過林奎就是林奎,短短幾個字,也很快在圈子裡炸起了一圈波瀾,立時就登上了熱搜,網友們對他的新作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然而,討論歸討論,他給出的信息實在太少,一幅捉摸不透的畫和一張同樣捉摸不透的海報,隻能讓人猜出他的新作不出所料的又是一部文藝片,至於主題和主演,完全找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隻有才離開醫院的裴冽,在看到熱搜的時候,瞳孔猛地一縮。

彆人或許會沒有感覺,但裴冽卻一眼就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熟悉。

海報上的青年雖然隻穿著一身樸素的衣裳,也隻留給所有觀眾一個在黑夜裡的孤獨的背影,但他周身那種沉靜溫柔的氣質,哪怕被定格在了海報裡也無法掩藏,這種始終對世界報以溫柔的感覺,裴冽至今也隻在兩個人身上見到過。

一個是他的洲洲,另一個,是在洲洲葬禮上見到的,那名酷似洲洲的青年。

裴冽眼底閃過一絲名為希望的光,可是很快又黯淡下來。

即便再想,那也不是他的洲洲了。

他的洲洲是那樣美好,那樣獨一無二,這世界上怎麼可能再有第二個呢?

“洲洲,你為什麼不肯回來呢。”

“為什麼一點念想也不肯留給我了呢。”

“都是我的錯,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裴冽起脖子上的金剛石項鏈,將它送到唇邊熾烈而虔誠地吻,微涼的溫度無端地與裴雲洲的體溫重合,仿佛自己正透過項鏈親吻另一個人。

直到尖銳的棱角猛地紮了一下他的嘴唇,裴冽這才驟然驚醒,揉了揉漲痛的太陽穴,走到窗邊向下眺望,顫抖的指尖夾起了一根香煙。

煙圈四散開來,刺鼻的煙草氣息如同那也久久不息的火焰以及繚繞數日不散的煙霧,如夢魘一般侵入肺腑,卻讓裴冽詭異地平靜了下來。

他和裴雲洲在市中心的這處公寓是他們最常住的地方,巧合地與醫院同在十八樓,站在窗邊的時候,裴冽不由得想起,醫生對自己說過的話——

醫生說,在住院的時候,他的洲洲也曾站在窗邊,還是無意識的那種,就差一點就要從窗台一躍而下。

可那時候,自己在乾什麼呢。

大腦木木地疼,他想起應許的那通電話,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要再去質問應許為什麼不能強硬地告訴他裴雲洲的狀況有多糟糕,為什麼不能命令自己趕過來。

可是他又想起,那時候的自己正與父親和秦冉峰一起喝酒,自己正為裴雲洲又一次“勾”上了一個男人而感到憤怒,哪怕應許已經說過裴雲洲情況不好,也不願意去看一看他的洲洲。

果然還是他的錯。

如果他能早一點發現洲洲的不對,是不是一切就不會發生?

但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如果。

他的洲洲,也早就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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