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要自信
文藝片的整體周期其實很短, 一邊拍攝一邊就要進行後續的製作和宣傳,隻是在這件事上,林導有些犯了難。
電影的片頭曲、片中曲和片尾曲都還沒有著落,林奎找了不止一個之前合作過的、在電影圈裡口碑都很好的音樂製作人, 隻是對方給出的demo都不甚讓他滿意。
並非是他們編寫的曲目不好聽, 也不是曲目裡的情感表達不充沛,而是林奎總覺得, 他們創作的曲子有些“不對味”, 滿足電影需求綽綽有餘,但距離最好顯然有很遠的距離。
《新生》是他和雲洲共同的心血,除卻音樂以外他都有信心打磨得儘善儘美, 實在不願意在這裡選擇將就。
而且林奎有種莫名的直覺, 《新生》說不定能包攬今年各大電影獎項的多個項目, 如果因為將就而錯過, 那也太過可惜了。
隻是劇組的經費有限, 請了這麼多音樂製作人編排曲目已經花了不少錢,他總不可能繼續“廣撒網”了,因此這兩天他的眉頭總是皺著的。
雖然雲洲答應了林導不要再過多操心,但看對方這樣發愁, 還是忍不住在一幕戲結束的休息時間裡,詢問林導是否有什麼難處。
林導倒也沒有藏著掖著,把情況如實和他說了, 並且詢問雲洲對此有沒有什麼想法,有沒有什麼合適的音樂製作人可以推薦給他。
“之前錄的demo都不行嗎?”雲洲知道林導已經找人製作過幾版編曲,問道。
“倒也不是不行, ”林導有些發愁地揉了揉眉心,“就是總覺得還差了那名一點, 我也說不上來到底差了什麼。”
雲洲理解地點了點頭。
自己有著音樂創作經驗的雲洲能理解林導的想法,曲子很不錯隻是表達的東西始終蒙著一層紗的感覺,他大概能明白。
不過林奎雖然這樣問了,心裡卻沒抱多大希望。
畢竟,雲洲才剛剛入圈,又能上哪裡去認識什麼靠譜的音樂製作人呢?
隻是沒想到,雲洲居然真的思索了片刻,然後遲疑地說道:“我倒是有一個想法……”
雲洲還沒說出自己的想法,就有些後悔開這個口了。
他寫寫鋼琴曲倒還勉強稱得上一句在行,但是對影視編曲一竅不通,而且他很快又想起那些電影的插曲基本上都是有人聲演唱的,他在作詞方麵更是完全沒有嘗試過。
就連那些專業的音樂製作人都沒能入林導的法眼,自己這種半吊子水平,還是最好彆攬這種瓷器活的好。
見雲洲遲疑地不說話了,林導的好奇反而被勾了起來。
麵前的雲洲實在是一個充滿了奇跡的青年,林導不由得追問了一下對方口中的辦法究竟是什麼。
說不定,這一次也能讓他創造奇跡呢?
“我的經曆您也知道,”雲洲猶豫地開口,“我自然是不認識什麼靠譜的音樂製作人的,我本來是想說,嗯,或許我可以試試看。”
見林導麵上當即就閃過了一絲喜色,雲洲忙又補充道:“但我又想想我好像太托大了,之前從來沒有寫過流行音樂和人聲部分,我覺得,您還是另請高明比較好。”
林奎沒有說好與不好,雲洲給他的答案讓他很是心動,哪怕雲洲說自己沒有為影視作品編曲的經驗,他竟然也覺得好像,也沒有什麼關係。
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像雲洲這樣特殊的存在,對方總能給他一種,好像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住他的感覺。
林奎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如此無條件地信任一個人,相信毫無經驗的雲洲,可以做得比那些音樂製作人都好,可以創作出貼合這個作品也符合大眾口味的音樂。
或許這樣的想法會給雲洲很大的壓力,但林奎又隱隱有種感覺,隻要雲洲肯做這些,就一定能成功。
而且,或許對雲洲自己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雖然現在的雲洲比當初自己剛見到他的時候要自信不少,但也依舊可以變得更加自信。
雲洲他值得。
如此思考片刻,林奎斬釘截鐵道:“就這麼辦,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多費心了,小洲。”
“可我的確一竅不通……”
“也許,我們可以換一種思路,”林奎沉吟片刻,“好像沒有規定主題曲必須要是怎樣的形式,你既然會鋼琴的話,為什麼不能試一試鋼琴曲呢,片頭曲也不用特殊製作了,拍一段你彈奏的視頻我覺得也挺合適的,和《新生》的主題很適合,甚至之後的劇宣,都能直接用這個視頻,你覺得呢?”
“啊,這樣真的可以嗎?”雲洲遲疑道,“主題曲不是一般都要找知名歌手來演唱,才能為電影拉點人氣的吧。”
“你都說了那是一般,”林奎意味深長道,“但我們劇組有了你,小洲,我們就不是一個一般的電影。我相信你,你也應該相信你自己。”
“給自己一個機會吧,小洲,”林奎拍了拍雲洲的肩膀,“試一試讓自己被全世界聽到,在最高的舞台上,讓全世界看見也聽見你的新生。”
林導眼中信任的神色絕非作偽,雲洲一時怔愣在了原地,隻覺得自己的眼眶又有點發燙了。
這樣直白而純粹的信任,他都仿佛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
“好,”雲洲最終答應下來,“我會儘力不讓您失望的。”
“你不會讓我失望,我從未懷疑過這一點,”林奎笑道,“小洲,我隻是希望你不讓自己失望,你該多為自己而不是彆人想一想。”
在應承下主題曲創作的事以後,雲洲要忙的事自然也就多了一項,他已經很久沒有摸過鋼琴寫過曲子,上一次四年前,還是在並不屬於自己的二十歲生日上,送給裴冽的那支《鳶尾》。
雲洲本以為自己會手生,隻是當指尖真的觸及那黑白琴鍵的時候,熟悉的感覺好像立時就冒了出來,仿佛那些被他拋卻在了記憶裡的東西,其實早已融入了他的靈魂深處。
大腦好像不需要思考,指尖自己就能在琴鍵上起舞,流瀉出一段動人的樂音。
他好像看見了一片漫無邊際的鳶尾花海,芬芳的花香縈繞鼻尖,浪漫又熾烈。
在鋼琴上翻飛的手上突然被燙了一下,雲洲遲疑地低頭看了一眼,濕的。
一大顆淚水不知什麼時候墜在了手背,燙得近乎灼人,就像那一晚自己看著即將吞沒自己的火海時一樣。
《鳶尾》畢竟是四年前的作品,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具體的曲調和節奏,可事實證明,他對這支曲子再熟悉不過,甚至無需思考,也能奏出。
雲洲抬起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深吸了口氣恢複平靜。
真是的,明明想好了不再難過了,怎麼能為不值得的人流淚呢。
代表愛意與希望的曲目,不該被裴冽這樣的人玷汙。
雲洲忽然就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新生》的主題曲,為什麼不能就用這支《鳶尾》呢。
既是對裴雲洲的致敬和緬懷,也是對新生的愛意與希望。
在追悼會上裴冽沒有演繹好的那支曲子,就該由他自己來演繹,也隻有他自己,能讓世人真正認識裴雲洲。
片中曲和片尾曲,他可以重新創作,但雲洲還是覺得,再不會有任何一支曲目,比《鳶尾》更適合《新生》,代表愛意與希望的花,原本就是他新生的動力。
哪怕不從這個角度考慮,而是功利地想,《鳶尾》剛下熱搜不久,此時尚有熱度,劇組的宣傳資金本就有限,如果能借此機會宣傳一下,倒也不錯。
想到這裡,雲洲主動找到了林導,向他說明了自己的想法。
雲洲本以為林導會問自己有關裴雲洲的事,甚至問自己究竟是誰又經曆了什麼,而雲洲也已經想好,如果林導追問,他會和盤托出,畢竟林導是給了他很大、很大幫助的人。
可是出乎他所料的,林導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問,哪怕關於“雲洲”與裴家新逝的小少爺“裴雲洲”之間明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林導是溫和地衝他點了點頭:“想到了什麼就去做吧,我相信你。”
一句“我相信你”讓雲洲的好不容易平複的心緒又一次激蕩起來,沒忍住再次紅了眼眶。
雲洲忍不住想,他的前二十四年好像非常不幸,以至於什麼事情都被他遇上了。可是新生後的每一天,都是那麼幸運,甚至還有林導這樣德高望重的良師益友,真誠地開導他,也真誠地希望他變得更好。
“謝謝您,真的很謝謝您。”
他必須要向前看,要站到高處,才能不辜負所有信任他的人。
而《新生》,還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起點。
這幾天在雲洲和林導進一步確定了主題曲的錄製形式後,他一有空閒就會練習《鳶尾》,林導非常支持他的決定,甚至大手一揮讓人抬了一架鋼琴放在片場,以免雲洲臨時有了靈感卻無處練手。
“的確是很好的作品,”在第一次聽雲洲彈起現場版的《鳶尾》時,林導就忍不住歎息道,“很難想象寫出這支曲子的人究竟有多熱愛這個世界。”
“裴家的小少爺的確是個天才,真是可惜了。”
“不過也不要緊,”雲洲釋然笑道,“能夠脫離苦難,過上自己向往的生活,對他來說,應該也不算可惜了。”
裴雲洲是他,雲洲也是他,他會帶著裴雲洲的那份一起,堅定而熾熱地走下去,像真正的雲上的小島一樣。
第32章 MV《鳶尾》
雲洲再次意識到, 這世間不是隻有愛一種情感,還有其他很多東西值得留戀。
雲洲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快樂過,就連什麼都不做,靜靜地躺在露台的搖椅上曬太陽都是那麼舒適的體驗。
《新生》劇組並不像其他劇組那樣高壓, 演員高強度地輾轉拍戲晝夜顛倒, 反而好像“輕鬆”得過分,林導不願給他多少壓力, 每日的拍攝時間都不算長, 總之比他公司員工的上班時間要短得多。
而規律得過分的一日三餐,甚至讓他的胃病都很少發作,整個人氣色都好了不少, 他獎勵自己的“花圃”裡, 也多了一朵又一朵的鳶尾花。
不過, 雖然每天的拍攝時間不長, 他們劇組的進度卻並不慢。林導非常喜歡也很擅長一鏡到底的長鏡頭, 並以此展現電影的張力和震撼力,長鏡頭對演員的要求很高,哪怕是經驗豐富的知名演員也很難完全不出錯,但到了雲洲這裡, 卻似乎每一幀都那麼完美。
林導對雲洲非常和善,以至於讓雲洲覺得對方說自己在其他演員口中也是一個“大魔王”不過是在安慰自己。
休息的時候,雲洲遲疑地問道:“林導, 你是不是有點給我放寬要求了?你放心,有問題就指出來就好了,我沒那麼脆弱的。”
林導哭笑不得地說:“其他演員不NG都高興死了, 你倒好,怎麼還主動求著我給你挑刺呢?自信一點小洲, 你的表演真的很出彩,而且,我也不是沒有叫停過你的表演啊。”
說到這裡,林導閉目思考了一下,接著道:“不是也有六七次嗎?”
雲洲沉默了一下。
所謂的六七次“叫停”,兩次是他最開始表演的時候,沒有調整好在攝像機前的站位,三次是燈光師打光給得不好,不得不停下來調整器械,剩下的幾次,甚至是因為林導覺得他即興發揮的表演比原定的劇本中的更好,想要停下來修改一下劇本!
“天才總是比普通人有更大的特權,”林導笑眯眯地誇讚道,“如果是其他演員,我誇他們會怕他們太驕傲了,但是小洲你是真的天才,所以更要自信才對。”
因為眼前的青年是真的值得。
林導對電影的主題曲非常看重,甚至請了專業的MV攝影師來協助他進行《鳶尾》的錄製,在他的設想裡,片頭曲的剪輯就由雲洲彈奏鋼琴的背影和雲洲在黑暗裡行走的背影組合而成,以兩個世界的自己互相對話的形式展開,這樣的主題曲在影視作品音樂中也是以此史無前例的嘗試。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再簡單不過的MV,反而是NG次數最多的一場“戲”,雲洲的鋼琴彈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每一遍都被叫停,到第十次重錄的時候,雲洲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林導,是我有哪裡彈得不好嗎?”
林奎沉思片刻,卻搖了搖頭:“你彈得很好,情緒也很符合我們的電影,我隻是總覺得有哪裡還不夠完美,鏡頭下的衝擊力差了那麼一點。”
主題曲是電影的引入,如果能在主題曲中就將整部電影的氣氛烘托起來,這部作品無疑會更加成功。
“那,我們一起看一看現在的錄像?”
這個提議很快就得到了林奎的認可。
於是兩人在攝像機麵前看起回放,十條視頻看完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林奎越看越眉頭緊縮,從第一條到最後一條,雲洲彈出來的曲子在情感表達上越來越飽滿,但他還是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
雲洲垂眸沉思了很久,仔細地回想了這支音樂與這部電影的每一個細節,最終遲疑地建議道:“也許,我們在鋼琴上擺一盆鳶尾,會不會好一點?”
“在鋼琴上擺放東西,肯定是會影響它的共振和發音的,但也許我們就是差這麼一點不完美。而且這樣我們的畫麵也不是單調的純黑和純白了,或許能更抓人眼球?”
林奎將他的建議在心底反複咀嚼了幾遍,越想越覺得雲洲說的沒準還真有幾分道理。
隻有不完美的才是真實的人生,就是因為生活處處不完美,作品的主人公才會茫然地行走在黑暗中,才會如此渴望新生。
“就按你說的試試。”林奎拍板道。
最新鮮嬌豔的鳶尾花很快從花店買了回來,隻是雲洲在看到那盆花的時候,不由得瞳孔微縮,大腦也有些發暈。
隻因為新買回來的那盆花,花盆和在病房裡摔碎的那一盆一模一樣。
“啪”的一聲瓷片碎裂的聲音在雲洲腦海中炸響,好像連盆帶根都一並摔碎了,而一同摔碎的,還有他那顆熾熱的心。
“小洲,小洲?”見雲洲忽然呆在了原地,就連眼神都有些失焦,林奎忙緊張地喚他的名字,“你怎麼了,是有什麼不舒服嗎?”
有那麼一瞬間,林奎覺得這些日子被“治愈”得差不多了的雲洲好像突然又變得脆弱了起來,好不容易幫他建立起來的自信也再次坍塌。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雲洲,就仿佛一句能說會動的木偶。
但這樣的感覺,也僅僅持續了一瞬。
雲洲很快回過神來,對林導不好意思道:“抱歉,嚇到您了,隻是剛剛想起了以前的事這才走了會兒神。”
林導沉默了一下,最終沒說什麼,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就好,我們來試一試你的想法。”
身體的傷或許能很容易地好轉,但靈魂的創傷總是很難補齊的,他不知道雲洲心底解不開的結到底是什麼,以至於到了現在,還會因為過去的痛苦有那樣迷茫的時候。
“不要緊,人都會有迷茫的時候,隻要一直向前看就好了。”林奎如此開導道。
如果說一開始邀請雲洲參演《新生》,隻是因為雲洲實在太符合自己心目中的電影主角的形象,無論外形還是氣質都是絕對的出類拔萃,但現在他的想法已然發生了轉變。
經過這段時間和雲洲的相處,他對這個溫和、努力同時也很堅強的青年很有好感,通過《新生》,他不僅想要為自己的職業生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更是希望雲洲能夠借《新生》,真正地重獲新生。
“謝謝您,我明白了,”雲洲在琴凳上坐下,“那麼,現在就開始吧。”
雖然他的麵前架著譜子,但他卻沒有看,甚至還把眼睛閉了起來,指尖在琴鍵上自如地翻飛。
攝像機的鏡頭裡,一身無瑕的純白西裝,以及同樣無瑕的白色三角鋼琴,仿佛成了這個世界上最乾淨也最純粹的一部分,與這個繁蕪叢雜的世界短暫地割裂了。
因為在鋼琴背板上擺著花盆的緣故,流瀉出來的樂音不似前幾次那麼輕快,而是帶著些許沉悶的意味。原本是為所愛之人所作的代表愛意的音樂,此時聽起來仿佛有一絲滯澀——
可恰巧也是這一絲滯澀,令林導的眼睛終於一亮。
就是這種感覺。
而此時的雲洲,已然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裡。
醫院病房裡被打碎的花盆以另一種形式回到了他的身邊,就好像那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就連那盆可憐的鳶尾,都與他一起在那場盛大的煙火中獲得了新生。
這一次,他的世界裡沒有了裴冽,也沒有了裴家。
他不是裴雲洲,而是隻屬於自己的雲洲。
他看見自己躺在五光十色的鳶尾花海裡,身邊有蜂蝶繚繞,鍥而不舍地告訴他這個世界有多美好。
從前的他一直為了家族而活,直至完全活成了彆人希望的樣子,將自己偽裝得完美,卻被人棄如敝屣。
而現在,他終於做回了自己,做回了不完美的自己。
原來這才是世界該有的樣子。
鏡頭下的青年簡直美好得像在發光,哪怕自始至終攝像機記錄下來的,都隻是他的背影,以及在琴鍵上翻飛的雙手,也足以讓人忍不住去遐想,當青年轉過身來的時候,該是怎樣漂亮的存在。
而想要看到青年真實的樣子,自然隻能買票入場。單憑這一點,也足夠在宣發中賺足噱頭了。
音樂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全場詭異地安靜了一瞬。
“……怎麼了,是還有什麼不對嗎?”
回應他的不是林導的解答,而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不用再重來了,就用這個版本吧,”林導拍板道,“效果絕對比之前任何一版都要好,拿去剪輯一下,下周就能上宣傳了。”
音樂剪輯好以後,林導並沒有第一時間給雲洲看最終效果,而是賣了個關子,給全劇組都放了一天的假,帶著大家一起到了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館,在最靠窗的位置做了一桌。
“林導,您這是做什麼?”雲洲疑惑地問道。
“馬上你就知道了,”林奎笑著看向了窗外,“看見那塊大屏幕了吧,還有一分鐘。”
嗯?還有一分鐘就怎麼了?
沒等大家想出個所以然來,咖啡館所對的商場外牆大屏幕上的廣告突然切換成了一個視頻。
畫麵的左側,是一身白色西裝的青年坐在鋼琴前,在鋼琴上還擺著一盆盛放的藍色鳶尾花,而畫麵的右側,是獨自走在黑暗小巷中的背影。
外放音響的效果自然遠不如室內來得好,但行走在街道上的人們也能輕而易舉地聽出,這是一支浪漫又動人的曲目。
而在附近的一座寫字樓裡,原本渾渾噩噩地坐在總裁辦公室裡的裴冽忽而心有所感地抬起了頭。
在看清大屏幕上的背影的那一刻,整個人都開始劇烈顫栗。
第33章 離他好遠
林導還記得和雲洲初次會麵時他說的胃不好, 所以特地給雲洲叫了熱牛奶而不是咖啡。
雲洲覺得這件事也挺諷刺的,記得自己的生活習慣的,竟然不是從前的戀人,而是一個隻聽他提起過一句的“陌生人”。
當然, 現在林導可不是什麼陌生人了。
雖然之前擔任總裁的時候也沒少在大眾麵前講話, 但如此被投放在屏幕上也還是第一次,雲洲沒想到林導竟然直接包了一塊廣告屏進行宣傳, 還是免不了有些臉熱。
看得林奎不由哈哈大笑道:“羞什麼, 這樣的機會以後還多著呢。你問問大家,這段MV效果好不好?”
毫無疑問,雲洲受到了大家一致的肯定, 其中和雲洲搭戲的一個主要配角演員更是笑著誇讚道:“天才就是遭人嫉妒啊, 我像小洲這樣第一次拍戲的時候, 連眼神該往哪看都不知道呢。”
“秦姐說笑了, ”雲洲窘迫道, “您的演技一直很厲害,從前那幾部作品我都看過也都很喜歡。”
“哈哈哈,你這孩子,平時冷冷清清的, 結果這麼不經逗!”
雲洲和劇組的演職人員都相處得不錯,平時偶爾會開一些善意的玩笑,於是也沒有生氣, 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認道:“從前確實沒有人這麼逗我。”
“現在就不一樣了,你有我們大家,很快, 還會有更多人的喜歡,小洲。”
而此時, 已然從辦公桌前站起的裴冽發了瘋似的衝到了巨大的落地窗邊,很危險地靠在玻璃外牆上,癡癡地凝視著對麵商場的大屏幕。
裴冽自然不會知道,他永遠失去,又遍尋不得的洲洲,其實就在一街之隔的咖啡館裡,與他同樣欣賞著這一幕。
隻不過,那裡的氣氛和樂融融,而他的辦公室裡,除了死氣還是死氣。
這幾天他幾乎是裴氏老宅那片被燒毀的廢墟、與裴雲洲同住的公寓以及曾屬於裴雲洲的總裁辦公室三點一線,瘋狂地貪戀每一縷曾證明過裴雲洲的存在的氣息。
而此時,辦公室外其他員工交談的聲音,樓下不絕於耳的汽車鳴笛,此刻好像都聽不見了,隻剩下悠揚的鋼琴曲。
以及自己粗重的呼吸音和狂亂的心跳聲。
全身的血液不受控製地沸騰起來,連帶著太陽穴都突突地跳,極大的狂喜和極深的悲傷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此刻一並上湧,幾乎要將裴冽壓垮,仿佛有一麵牆在大腦裡轟然倒塌。
明明商場的音響離辦公樓其實很遠,辦公樓的隔音也不算差,但裴冽卻覺得,那動人的、充滿了愛意的鋼琴聲仿佛就在自己耳邊奏響,如溫柔的流水,像情人的呢喃。
這支曲目他簡直是再熟悉不過,自從他的洲洲離開他以後就彈過千千萬萬遍,如同當年裴雲洲依靠一遍又一遍地在電腦上鍵入“吾愛零四一二”的密碼一樣,好像隻要他彈起這支洲洲送給自己的曲子,他的洲洲就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當音樂響起的時候,他會看見漫山遍野的豔麗鳶尾花,看見洲洲就這麼安靜地坐在他身邊,溫柔地將手按在自己手上,教他彈奏這支代表了愛與希望的曲目。
可是琴鍵一旦停止跳動,美夢就驟然碎裂,他就會驚恐地發現,這依舊是那個沒有洲洲存在的、殘酷的世界。
這無疑是一種飲鴆止渴,但是,他無論如何也戒不掉了。
“洲洲,洲洲……”
眼淚自側臉一路墜落下來,又順著大開的衣領掉了進去,被空調風一吹激起一陣顫栗。
真冷啊。
洲洲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冬天的時候手腳總是冰冷的,睡覺的時候就特彆喜歡貼在他懷裡汲取熱度。
還好洲洲是在一場溫熱的火海裡走的,不然,他一個人該有多冷啊。
裴冽的目光漸漸變得迷茫。
大屏幕上的青年明明隻露出一截背影,但腦海裡就是有一個聲音在叫囂,告訴他那就是他的洲洲。
雪白的西裝包裹下的纖細腰身不盈一握,頸側的肌膚瑩白似玉,好像隻要輕輕碰就會留下痕跡,在鋼琴鍵上翻飛的指尖蔥白漂亮,就連微凸的腕骨都帶著彆有韻味的勾人。
哪怕隻是一個背影,也每一寸都那麼熟悉,每一寸都仿佛在告訴他,那是他曾經擁有過的人。
心一抽一抽地疼,疼得好像都無法呼吸了。
裴冽手足無措地摘下脖子上的項鏈,將那塊金剛石送到唇邊,一遍又一遍地親吻,隻要一想到這串項鏈曾經代替自己和他的洲洲形影不離,他就要嫉妒得發瘋——
為什麼,為什麼和洲洲形影不離的不是自己。
又為什麼,和洲洲一起在火海中觀賞那場盛大煙火的不是自己。
連一串項鏈都可以,他又為什麼不可以!
但他很快又想到,哪怕項鏈代替自己陪伴了洲洲觀賞盛大煙火,它也最終被洲洲拋棄。
真情是像金剛石一樣不怕火煉的,可是舟舟對他已經沒有情了。
他整個人幾乎完全靠在了玻璃牆上,再往外半步就會從十七層的高樓摔下,而後粉身碎骨。
可惜玻璃牆的質量很好,完全足夠負荷起一名成年男性的體重。
有那麼一瞬間,裴冽甚至有些可惜這個結果。
如果玻璃牆真的碎裂的話,他就可以去找他的洲洲了。
可是自己摔得麵目全非的話,洲洲還能認出他來嗎?
裴冽忽然又有種莫名的沮喪。
如果放在從前,他絕不會懷疑這個問題的答案。
可是現在,他的洲洲不要他了,他的洲洲不愛他了。
而隻有帶著愛意的眼睛,才能在不管戀人變成了什麼樣的情況下,都一眼找到戀人吧?
至少,他肯定能認出他的洲洲。
他從未有過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無比確認自己對裴雲洲的愛意。
好像那已經超脫了精神,轉而成為了鐫刻在骨子裡的一種本能了。
裴冽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對麵的大屏幕上,企圖離那上麵的青年近一點、再近一點。
“你為什麼不肯回來呢,洲洲,”裴冽茫然道,“就連我的夢,你都不願意進來了嗎?”
“我已經把你送我的曲子彈熟了,你聽一聽好不好,”裴冽的雙眼漸漸失焦,雙手卻不由自主地隨著大屏幕裡青年指尖翻飛的動作,一並在虛空彈撥起來,“我彈給你聽,我應該好好學的,洲洲,我不會再欺負你了。”
裴冽的視線已經完全地渙散了,自然是看不清大屏幕上雲洲的動作的,距離這麼遠,也聽不清楚音樂的節奏。
可如果此時還有另一個人在場,就能清楚地看見,裴冽“彈奏”的姿態和動作,和大屏幕上的背影一模一樣,哪怕他隻是在彈奏一段空氣,也能讓人察覺到,他的按鍵是那麼精準無誤。
肌肉記憶的力量是可怕的。
裴冽甚至不受控製地跟著雲洲的節奏一起,低聲吟唱起了《鳶尾》的節律,他的腦海裡回想起洲洲對自己說的,這是一支專門送給他的曲目,這是代表愛意與希望的曲目。
可是為什麼,現在這支曲目要被另一個“洲洲”搬上大熒幕,送給所有人了呢。
裴冽猛地癱軟在了地上,平素整整齊齊的西裝外套皺得亂七八糟也不管不顧。
就連最後這一點,獨屬於自己的回憶,都要被殘忍地奪走了。
裴冽有一點後悔,答應悔過的父母向所有人展示《鳶尾》的請求了。如果不是曲譜被曝光,不是自己“慷慨”地開放了音樂版權,這本該隻是屬於自己一人的愛意呀。
……可是洲洲那麼熱愛藝術也熱愛生活,如果自己沒同意樂曲的展示,洲洲應該會更生自己的氣,也就更不願意原諒自己了吧。
裴冽有點痛恨曾經的自己了。明明一直都知道洲洲喜歡熱烈滾燙的生活,為什麼不願意多支持他一點呢。
再一次清楚地認識到,這世間永遠沒有如果,裴冽的大腦更暈了,就連辦公室的空氣好像突然變得很稀薄,不然,為什麼會連呼吸都這麼費力呢。
眼前一片昏昏沉沉的黑,裴冽一時分不清是因為缺氧,還是因為這段時間的晝夜不分的缺乏睡眠。
他隻知道自己好累啊。
而現在又有洲洲在身邊,這讓一時安心了不少。
既然困了,那就睡一覺吧。
洲洲好像也在他身側躺了下來,溫順地窩到了他懷裡,離心口最近的地方,枕著他堅實有力的心跳與他一同入睡。
“晚安啊,洲洲。”裴冽小聲道。
“你為什麼這麼多天不和我說晚安,也不給我晚安吻了呢。”
“明明以前從沒落下過的啊。”
他知道從前裴雲洲的睡眠一直很淺,睡眠質量更是糟糕得過分,可他現在才驚覺,自己從沒有想過,原來睡不好會這麼累,也會這麼難受。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秒,裴冽好像看見了大屏幕上,彈琴的青年忽然轉過了身,戴著一副口罩,露出一雙熟悉的、漂亮瀲灩的桃花眼。
隻是那雙眼睛裡,依舊冷淡得沒有一絲波瀾。
那雙眼睛似乎透過大屏幕看著整個世界,看著所有忍不住駐足仰望他的過路人。
可是唯獨沒有看著,就在他對麵的自己,他好像已經離自己很遙遠了。
原來當一個人不愛了的時候,目光是這樣的呀。
裴冽恍惚地想。
他實在是太累了,好像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肉骨骼都要散架,五官全都罷了工,自然也就聽不見救護車的鳴笛。
更看不見,那個剛從辦公樓下走過的,戴著口罩的“洲洲”。
第34章 徹底瘋了
除了主題曲《鳶尾》是裴雲洲舊作外, 其餘的插曲和片尾曲也全由雲洲自己創作完成,其中片尾曲的形式也很獨特,在雲洲和林導多次商討後,選擇了用一段沒有背景音樂也沒有樂器伴奏, 甚至沒有歌詞的純人聲哼唱來表達主人公在走出了茫然、走出了黑暗小巷後放鬆又自由的狀態。
文藝片的後期特效並不複雜, 製作周期也很短,因此在拍攝結束後, 《新生》很快製作完成, 在密集的路演之前,林導特意給大家先放了幾天的假,而這也意味著《新生》很快就要上映, 他也即將迎來真正的新生。
因此, 雲洲決定去市郊的墓園, 給吞沒在漫天火光裡的裴雲洲上一炷香, 告訴他這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
由於是工作日的緣故, 墓園裡很是冷清,雲洲一路從山腳向上走的時候都沒見到幾個祭掃的人,直到快到爬到半山腰,裴雲洲的墳塋所在的位置, 他才突然聽見了人聲。
雲洲的腳步一頓,站在一棵大樹後麵,想要看清那上麵的人是誰。
待看清了那處的人影後, 雲洲不由瞳孔微縮。
裴家畢竟也算是豪門新貴,裴家人更是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搞得好像幡然醒悟了一樣,他的墓地是這一片區內最大的, 周圍還有籬笆攔起,守候著主人的身後安寧。
然而今天, 他那片墓地裡卻擠滿了人,空中甚至有酒氣隱隱飄過。
墓園裡的人,雲洲幾乎都認識,不說認識,至少也都有過一麵之緣,可以叫得出他們的名字。
雲洲的臉色漸漸變差。
裴雲洲從前和他們其實並沒有多少交集,所有的交集都是基於利益,更有不少人明裡暗裡對他有垂涎之意。
如今這些人卻出現在了這裡,究竟是什麼意思?
雲洲忍住想要將人轟走還自己一個清淨的衝動,冷冷地看著這些人的動作。
在最前麵,也最靠近他的墓碑的似乎是陳哲,這位三十多歲的年輕董事,此刻正頹然地跪在他的墳前,整個人的重心仿佛並不穩當,跪著的姿態有些搖搖晃晃,直至最終伏倒在了碑前,隻是即便這樣,也極力將手伸向他的墓碑,像是想要輕輕撫摸,可是在指尖搭上石碑的那一刻就猛地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征得裴雲洲的同意,裴雲洲一定會不高興的,隻好又如同觸電一般所回了手。
“讓開,該我了。”他身旁的秦冉峰將他一把推開,自顧自地取代了那個離裴雲洲最近的位置,同時將一杯紅酒一點一點傾倒在他的墳前,而後,在雲洲驟變的神情裡,緩緩俯下了身,像是想要就這樣從地上飲下那些已然混上不少塵土的酒液,好像這樣,他就在與裴雲洲共飲一杯酒液,能與裴雲洲交頸合巹一樣。
但即便如此,秦冉峰也沒能占據這個“最有利”的位置多久,就又有一名雲洲從前麵熟的權貴神色落寞,俯身在裴雲洲的墓碑前輕輕擺上了一束嬌豔欲滴的玫瑰,哪怕雲洲隔著很遠的距離看去,也能看出每一枝玫瑰都經過精心挑選,盛放到了最熱烈的狀態,花瓣上甚至猶有晶瑩水珠折射出灼灼陽光,空氣中也是香氣繚繞。
而在擺好了玫瑰以後,那名權貴甚至再一次彎下了腰,這一次,他的目標不是那束花,而是裴雲洲的墓碑。
虔誠溫柔地吻落在那上麵,尤其是“裴雲洲”三個鐫刻的大字上。
雲洲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好像瘋了。
徹底瘋了。
好像在他們眼裡,那不是墓碑,而是活著的自己一樣。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原來,被人隻看做一個柔弱漂亮的玩物是這樣的感覺,就連自己的身後事,都像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他們在自己活著的時候隻想占有自己卻沒有成功,在自己死了以後,還要做出這副深情又惡心的樣子爭搶自己,這簡直是全天下最滑稽的鬨劇。
原來不隻有裴冽和裴父裴母,在自己“死”後上演了這樣的戲碼,就連這些跟自己壓根就沒有任何關係的人,都有著如此卑劣的心思。
雲洲本以為離開就是結束,沒想到離開隻是一個開始,離開遠遠不能帶給他清淨。
隻有走到最高處,成為所有人都隻能仰望而求而不得的存在,才能擺脫這樣的狀態吧。
雲洲漠然地想到。
原本想要和自己好好說一說話的心思徹底歇了,雲洲選擇了站在樹後安靜地向自己鞠了一躬,在心底無聲地對他說道——
很抱歉,讓這麼多人打擾了你的安寧,但是請你放心,我已經真正地新生了。
我的電影很快就要上映,雖然林導賣關子不肯讓我們先看,但我也相信,那一定會是一部非常完美的作品,因為那是你和我疼申通的新生。
再見了,裴雲洲,本來想好好和你最後地聊一聊的,但是好像失敗了。
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從明天開始,我要徹底和過去告彆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打擾你的安靜多久了。
雲洲不再留戀這裡,選擇了轉身離開。
從此這片墓園,甚至不會再出現在他的回憶裡。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即將上映的電影,雲洲從前雖然有不少商業活動的經驗,但從沒有以演員的身份進行過任何活動,因此這幾天向林導和其他幾位演藝圈的前輩請教了不少宣傳和接受采訪的技巧。
大概是從前擔任總裁的經驗給了他很多幫助,這些事情雖然陌生,但他做起來也是格外得心應手,就連老江湖秦姐都說他簡直是天生吃這口飯的。
而林導,則是在沉思了很久之後,拉著雲洲到了一個沒人的角落,和他商量起後續的安排。
“電影上映以後,投資的利潤就能收回,你也算大股東,隻要我們不翻車,應該是能賺不少錢的,小洲,之後的事情,你自己有沒有想法?”林導就像一個真正關愛他的長輩一樣,詢問雲洲之後的安排。
“坦白說,我還沒想好,您有什麼建議嗎?”雖然劇組裡的大家都誇他都天分,形象條件又好,雲洲也沒想好到底是不是真的要留在這個圈子裡。
雖然他並不排斥演戲這件事,但對雲洲來說,似乎還是繪畫與音樂更有意思。
雲洲原以為林導找他談話,就是為了向自己分析繼續留在這個圈子裡的利弊,沒想到林導竟然給他提出了另一種選擇:“小洲,等電影上映的利潤分紅收回,你有沒有想過,以另一種方式留在這裡,比如說,自己成立一家娛樂公司?我覺得,比起當演員,也許這是更適合你的路。”
雲洲沉默了一下。
林導的確慧眼識珠,竟然就這麼看出了自己的“老本行”?
“我覺得你肯定能做好的,而且,你在繪畫與音樂上這麼有天賦,我也不希望你的才華因為繁重的拍戲生活而埋沒,所以小洲,你為什麼不試一試用這筆錢成立一家公司呢?自己當老板的話,空餘時間就可以由自己支配了。”
雲洲將林導這番話反複咀嚼幾遍,不得不承認林導說得很有道理,他聽完就有些心動。
在墓園看到的荒誕一幕實在給了他太大衝擊力,也讓雲洲愈發堅定了站上最高點的決心,沒有什麼比脫離裴家,自己成立一個公司來得更好了。
當年年僅十七歲的自己尚能夠力挽狂瀾扶正裴氏這座隻有空殼的大廈,如今二十四歲重獲新生的自己,為什麼不能白手起家做得更好?
“我會好好考慮的,謝謝您林導,真的很謝謝您。等電影上映以後,我會努力的。”
除了借此打臉那些輕賤他的人之外,雲洲其實還有一點隱秘的“私心”。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一向是他的原則,更何況,林導給他的幫助絕非木桃可以比擬,所以雲洲才想著,如果自己成立一家娛樂公司,在圈子裡能說得上話,以後也能更好地幫到這些真心實意幫助他的人。
出於“保密”考慮,雲洲這位主演的神秘感一直保持到了路演都還沒有揭開,《新生》這部電影除了導演本身,以及出自剛不久前才上過熱搜的已故裴家小少爺之手的主題曲外,完全沒有任何爆點,而《新生》又是大概率不會叫座,也未必能夠叫好的文藝片,網絡上早有不少媒體唱衰,甚至說林導這是江郎才儘的都有,不過劇組成員們對此倒是不太在意,大家都相信在路演上雖然並不會展現太多電影的細節,但也足夠給那些媒體震撼了。
畢竟,他們的主角可是雲洲啊。
第一場路演即將開始,到了現場的媒體和觀眾,大多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簡陋”的路演,沒有主創的立牌,沒有靜美的海報,沒有五花八門的布景,有的,隻是一架白色鋼琴,鋼琴上擺放著一盆鳶尾花。
那是和MV裡一模一樣的畫麵。
在看到那個和從前在病房裡摔碎的鳶尾一模一樣的花盆時,原本受邀來參加路演,隻為了再聽一次他們永遠失去了的小兒子所作的最後一支曲子的裴父裴母,呼吸猛地一窒。
在裴雲洲離世後很長時間不曾闔眼的裴父裴母,而在看見那一身白色西裝緩步自台下走到聚光燈下的青年時,眼底忽然就有了光彩,全身的血液更是一並沸騰了起來。
這是、這是他們的小洲!
這一定是他們的小洲回來了!
第35章 我們想你
台上的青年雖然如同MV裡一樣戴著口罩, 僅露出一雙精致漂亮的桃花眼,也足以令裴父裴母的心跳徹底亂掉。
沒有什麼事情能比看見失而複得的小兒子更令人狂喜了。
在裴家老宅的廢墟裡,裴父裴母以及裴冽曾翻找三天三夜,可是除了那串如今掛在裴冽脖子上的金剛石項鏈, 他們再也沒有找到任何裴雲洲留下來的痕跡。
從前裴雲洲所畫的畫, 所寫的曲子都被燒掉,就連裴雲洲最愛的那架鋼琴和那塊畫板, 都被推到了火裡, 粉身碎骨。
可是即便如此,他們也不願意相信裴雲洲死了。
他們的小洲明明是他們最愛的小兒子,明明是那麼熱愛生活, 明明是那麼溫柔又堅強, 怎麼會輕易就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呢?
小洲一定隻是和他們開了一個玩笑, 一切都是他們的錯, 隻要小洲肯回來就好。
抱著這樣的信念, 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眼底滿是血絲,視線都有幾分模糊,可是在看到青年上台的第一秒, 他們的精神好像都振奮了起來,大腦裡的聲音瘋狂叫囂,告訴他們那就是他的小兒子——
可是, 當他們的目光又落在那擺在鋼琴上的花盆時,沸騰的血液又仿佛一下子就凍結了。
那個花盆明明已經被他們親手摔碎了,又怎麼可能完好無損地重新出現呢。
就像他們的小兒子, 明明已經被他們傷透了心一樣。
花盆碎了就再也拚不齊了,心被傷透了又怎麼能找回來呢。
裴父裴母的目光頹然地注視著舞台上的青年, 看著他在鋼琴前坐下,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夏天,被鋼琴老師誇讚很有天分的小兒子第一次給他們二人彈奏鋼琴曲時的模樣。
台上的人和小洲實在是太像了,就連冷白指尖落在琴鍵上的動作都那麼相像,漂亮得像是這世界上最完美無暇的畫,以至於他們忍不住想要上台抱一抱那個青年,抱一抱他們的小洲——
到底有多久沒有真心地和小洲擁抱了呢?
裴父裴母不約而同地想。
明明在裴雲洲住院的那段時間,她還曾擁抱過他的兒子,可是,隻有他們自己知道,那樣的擁抱不過是為了安撫,為了更好地利用裴雲洲而已。
更何況,在那天,她甚至還故意打碎了花盆。
那盆花原本可是小洲準備要送自己的禮物,如果真的送成功,那就是小洲留給她的最後一件禮物。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她一定毫不猶豫地收下那盆未曾開放的鳶尾,悉心地把它養在窗台直到開花的那一日,然後好好保存小洲所留下的,最後一點東西,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小洲什麼都沒有留給他們。
如果當時自己沒有打碎那盆花,是不是就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小洲是不是不會選擇離開,以那麼痛的方式。
可是這世間根本就沒有如果。
腦海裡最後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塌,裴父裴母已然完全忘記了這裡是什麼場合,忘記了身為觀眾本該安靜地欣賞表演就好,兩人從座位上直接站了起來,甚至還因為情緒的大起大落眼前發黑,險些摔了一跤。
雖然裴父裴母原本的位置已經較偏,但兩個人突然從觀眾席上站起來還是顯得很惹眼,在這樣的場合裡已經稱得上是非常失禮的行為了,實在很打擾彆人看舞台上的主演,當即就有數道不善的目光落在了裴父裴母的身上。
但裴父裴母已經完全不管不顧了。
想要離台上的青年更近一點,甚至輕輕擁抱對方的念頭占據上風,裴母甚至開始慶幸,他們來之前出於禮節帶上了一束花,原本是想在活動結束以後,將這束花送給那個表演了裴雲洲的曲子的人。
現在情況沒有改變,隻是送花的時機發生了改變。
觀眾席的燈光較暗,很難看清腳下的台階和路,也很容易撞到彆人,為了保護懷裡的花,裴母將它小心翼翼地護在胸前,但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她才走沒幾步,就已經踩空了三次,又撞上桌角四次。
不能把花弄壞了。
小洲是那麼愛花,如果花壞了,小洲一定會很傷心的,也就更不會原諒他們了。
此時裴母的腦海裡隻剩下了這樣的念頭,本能地將花好好保護了起來。
舞台上,雲洲的鋼琴曲仍在繼續,且曲子正好進行到一個堪稱炫技的“高潮”部分,大屏幕裡也適時地將特寫鏡頭切換到了他的雙手,纖長蔥白的十指在黑白琴鍵上以令人目不暇接的動作和速度翻飛起來,這段琴曲的難度,哪怕由國際上最高明的鋼琴家來演繹都很困難,但對雲洲來說,卻如行雲流水。
代表愛意與希望的曲子,終於演繹到了情感最熱烈的時候。
而裴父裴母,恰恰是在這個時候,跌跌撞撞地來到了台前。
不知道舞台構造的他們自然一時間找不到上台的樓梯在那裡,於是隻好采用最原始也最笨的辦法,直接爬上舞台。
兩個年過五十的人,好像都徹底迷失在了這首鋼琴曲和那盆花裡,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扶著舞台一角就開始向上爬,半點禮儀都不守了。
即便如此,裴母也沒有忘了保護她懷裡的花。
而這些事情,正閉目全神貫注地演奏這支曲目的雲洲自然是看不見的。
他隻知道,在曲子還未完成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句聲淚俱下的“小洲”,想要強行打斷他的演奏。
女人的聲音沙啞又哽咽,還帶著幾分有氣無力,可是念出他的名字的時候,所含的期許飽滿得幾乎要溢出來。
雲洲自然聽清了那是誰的聲音,可是聽清了,不代表他會想要回應。
對雲洲來說,今天並非是一場普通的路演,更像是他的第一場音樂會,也是他新生後第一次在觀眾麵前,全身心地投入音樂,現場演奏自己的曲目,在旋律剛剛來到高潮,即將更入佳境的時候卻被人打斷。
好不容易爬上了舞台的裴父裴母,再不複從前衣冠楚楚的模樣,而是衣衫狼狽,容貌憔悴,兩人的眼睛裡都有明顯的血絲,嘴唇更是乾枯發裂,像是很久沒有休息過了。
“小洲,你今天彈得真好,”裴父裴母像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在看他們遠在天上的小兒子,“爸爸媽媽永遠為你驕傲。”
“對了,花,媽媽給你帶來了花,你一定會喜歡的。”裴母獻寶似的將花束獻給了雲洲,那束花的確被保護得很好,送到雲洲麵前的時候依舊嬌豔欲滴,但雲洲看也沒看一眼。
雲洲甚至在心裡默默地想道,裴父裴母與裴冽不愧是一家人,就連看向他的眼神都如出一轍——
好似在真心懺悔,可實際上,也隻不過把自己作為裴雲洲的替身而已。
虛假的真心,他不需要。
“保安?保安在嗎?”雲洲並沒有接過花束,但也沒有生氣,好像隻是麵對了一群無關緊要的人一樣,依舊保持了沉穩的風度,輕聲詢問道,“麻煩保安將這幾個擾亂會場秩序的人請下去。”
裴父裴母愣了一下,完全沒想到竟然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但是一想起小兒子的溫柔善良,想到小兒子當年充滿愛意和濡慕的眼神,又覺得眼前的青年或許隻是在和他們開一個善意的玩笑呢。
“小洲,讓媽媽抱抱你好麼,”裴母將花束擺在鋼琴上,接著向雲洲靠近半步,向他張開了雙臂,絲毫不在意此時她正和雲洲一道站在聚光燈下,台下無數觀眾和媒體正用怪異的目光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們的小洲離她那麼近,好像隻要伸手就可以觸碰到,隻是,麵前的青年沒給她這個機會。
雲洲麵上的神情依舊冷淡,臉上僅露出的那雙桃花眼裡沒有絲毫波瀾,好像根本就沒有把這個插曲放在心上。
他隻是略微向後退了半步,接著向觀眾們鞠了一躬,清清冷冷的嗓音帶上了幾分歉意:“很抱歉今天的突發狀況影響到了大家的欣賞體驗,現場的安保安排不夠好是我們的失職,一會兒我會額外向大家獻上《新生》的片尾曲,當作對大家的補償,也希望大家能夠繼續支持《新生》這部作品。”
“小洲,小洲你讓我抱抱好不好,我是媽媽,我是媽媽啊小洲!”雖然青年的嗓音清冷,和在他們麵前一向溫柔的裴雲洲一點不一樣,可是裴母依舊堅定地覺得,麵前的人就是他們求而不得的小兒子,她的情緒此時已經近乎崩潰了,多天沒日沒夜的尋找耗費了她所有精力,此時再也支撐不住,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蹲了下來,抱著頭有些歇斯底裡地叫著裴雲洲的名字。
“保安,把這位女士請下去吧,”雲洲看向了終於衝上台的保安,語氣淡淡,“女士,您認錯人了。哪怕緬懷故人,也不該是這樣緬懷的。保安先生,這位女士的精神或許出了些問題,請您安排人送她去醫院看看吧。”
“不要啊小洲,我們是爸爸媽媽……”裴父裴母的聲音,最終湮沒在了舞台遠處,直至徹底消失,還了現場一個安靜。
在向觀眾們送上他承諾的片尾曲之前,雲洲的目光落在了裴母送來的花束上。
坦白地說,裴母出身名門,在插花上的審美還是不錯的,如果直接這樣扔了,未免太過可惜。
雲洲不由想起了那束由自己送出,可是最終卻被裴母丟進了垃圾桶的鳶尾花。
錯的是人,不是美麗的花,花不該有這樣的結局。
但他更不可能將這束花自己留著,這隻會讓他感覺到惡心。
於是雲洲將那束花捧起,然後沿著台階,在全場人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了台下。
一身白色西服的青年哪怕戴著口罩,單憑那雙漂亮得過分的眼睛,也能讓人產生無數遐想,更彆提,他此時尚抱著一束花。
“鮮花贈有緣人,”雲洲嗓音溫柔,“今天我將這些花送給各位有緣人,感謝大家今天來參加這場路演,希望我今天的表現沒有讓各位太失望。”
雲洲在觀眾席間緩緩穿行,一路走一路向周圍的觀眾送上一支漂亮的花。
“《新生》是一支尋找自己,尋找愛與希望的作品,在今天這個重要的場合,我也想借此將希望送給在座的每一位朋友,當然,也預祝我們的電影取得好成績。”
重新回到台上的雲洲眼底帶上了些笑意。
他從沒有想過,原來,將彆人送的花又送給彆人,是這麼有意思的一件事。
第36章 他是天才
大屏幕上, 青年忽然笑起來的那一瞬間被高清攝像機精準無誤地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