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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仿佛連眼尾都微微上揚,在燈光下美好得不像話,甚至讓台下所有觀眾都忍不住去想,“他怎麼就戴著口罩”呢。

實在是台上的青年氣質太特殊了, 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名利浮華遍地的圈子裡, 觀眾們從沒有見過這樣溫柔乾淨、出塵脫俗的一個人。

雖然他是今天的主演,但不少觀眾都產生了“好像他不做一個演員, 做一個真正的藝術家更合適”這種荒謬的想法。

“本來和林導商量的是, 片尾曲不會在今天就呈現給大家,而是要等到首映禮才會麵世,不過今天出了這樣的插曲, 我也想通過片尾曲給大家賠罪, 這個環節是我自己加的, 希望林導不要生我的氣。”

“這小子, ”聞言, 台下的林導笑罵道,“就是仗著我不願意凶他。”

《新生》的片尾曲也是由雲洲所作曲,隻不過形式由鋼琴曲變成了人聲哼唱,林導在保密方麵做得幾乎是所有導演中最好的, 先前的《鳶尾》因為裴家小少爺葬禮上的事倒還有跡可循,片尾曲可是至今連形式和主題都沒有對外公布,對很多媒體來說, 這場路演能夠有此收獲,回去之後的報道也都有東西可寫了。

雲洲拿起話筒的那一瞬,全場燈光也跟著熄滅, 隻留下一束追光打在雲洲身上,舞台上的身影一個人走在黑暗中, 無形地與那幅不知所雲的定妝海報重合。

“謹以此曲,送給所有在黑暗中迷茫的人們,願你們也能重獲新生。”

在錄製片尾曲前,林導也考慮過找專門的聲樂老師來給雲洲做一個緊急培訓,但在試聽過雲洲錄的最初版本後就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雲洲的聲音就像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雖然沒有專業打磨,但也足夠動聽出眾,如果一切都打磨到最完美的狀態,反而又變得不真實了。

因此,當雲洲的低低的吟唱在會場中響起的那一刹那,全場都安靜了下來,就連呼吸聲都不由自主地放輕了。

純人聲的表演形式不是沒有,例如好幾個人搭配的阿卡貝拉,在室內舞台的音響下能有震撼人心的效果,但像雲洲這樣隻有一個人輕輕在台上哼唱,難度還是很大的。

沒有背景音樂與器樂伴奏的哼唱,哪怕是專業歌手,也很難在這樣大的會場上讓所有人都聽見他的聲音還不出錯,但雲洲還是做到了。

倒不是他的演唱水平有多高超,而是他作為整部電影最初的“靈感提供者”以及音樂的第一製作人,對每一個音符都有最深刻的理解,在他的聲音裡,有著一般歌手很難達到的感染力。

在聚光燈下,青年閉上了眼睛,微微側頭,像是在與虛空裡另一個不存在的自己對話。

這首歌送給台下所有觀眾,送給長眠在了過去的裴雲洲,也送給重獲新生的自己。

哪怕是再不懂音樂的觀眾,也能從雲洲的聲音裡聽出在黑夜裡徘徊的迷惘和恐懼,但在這樣的負麵情緒過後,迎來的就是光明燦爛的一天。

這分明隻是一段沒有歌詞甚至破碎得不成曲調的哼唱,卻好像帶著無與倫比的穿透力,能夠輕而易舉地直擊人心,甚至讓每一個觀眾都忍不住心疼台上的青年,心疼他所經曆的黑暗與陰霾——

他明明是這樣美好的一個人,怎麼會有人舍得傷害他呢?

在這樣有震撼力的音樂裡,似乎哪怕發出一點聲音,都是對演唱者的褻瀆。

雲洲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這樣安靜的的氣氛裡,好像天地之間隻剩下他一個人,做著自己喜歡的事。

從前的他懼怕黑暗,所以拚了命地想要逃離孤兒院,拚了命地討好裴冽和裴父裴母,可是現在他恍然發現,原來黑暗和孤獨,其實並不是多麼難以忍受的事情。

原來有一種孤獨,名為高高在上。

當最後一個音符也終於落幕,現場的觀眾們依然久久不能回神,就連最愛提出刁鑽問題的媒體記者,都猶在回味剛才的表演。

那已經不能簡單地稱之為表演了,稱之為藝術品更加合適。

雲洲維持著向觀眾鞠躬的姿勢,柔軟的發絲微微垂落,遮住大半眼簾,簡直漂亮得不像話。

猛然回神的觀眾終於記起,在節目結束的時候應該鼓掌致意。

在雷動的掌聲裡,雲洲走下了台,按照約定的流程邀請了林導、秦姐等一眾主創一起上台,進行答記者問的環節。

林導雖然退隱多年,但影響力仍然不可小覷,本就因為雲洲炒熱的氣氛此時更加熱烈,他才剛接過話筒,下麵的媒體就紛紛舉起了銘牌,希望能被選中提問。

第一個記者的問題就是大眾所關心的問題。

“林導,您退隱這麼久,是什麼啟發了您想要拍一部新電影呢,還有,您在前期的宣傳工作裡展出的那幅畫是什麼意思呢?”

林導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兩個問題,而是笑著說道:“那邊那位記者朋友,你也提一個問題吧,我猜,你們想提的問題都差不多,或許我可以一起回答。”

從前的答記者問環節裡,還沒有人這麼說過,因此也進一步勾起了觀眾的好奇。

果然被點起來的記者所提出的問題正如林導所料,是關於電影選角的。

“是什麼讓您再一次選擇了一位完全沒有演藝經曆的素人作為這樣一部幾乎靠主角一個人撐起來的電影的主演呢?”

“其實,這幾個問題都可以歸結為一個問題,或者說,歸結於一個人更合適,”林導主動讓出了半個身位,讓雲洲站在了舞台的最中央,站在最閃亮的聚光燈下,“我想向大家隆重地介紹一下這部電影的製片人之一,劇本靈感的主要提供者,畫作《新生》的創作者,影片內全部音樂的作曲和製作者,以及電影的主演,雲洲。”

“和大家鄭重地打個招呼吧,小洲,以你全新的身份。”

一連串的名頭除卻“主演”之外,全都是大眾不知道的,而且一個比一個聽起來更誇張也更令人震驚,以至於當林導說完這段話的時候,台下的觀眾和媒體都還在費力地理解林導這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直到有一個反應較快的記者第一時間站起來詢問:“林導,您的意思是,這部電影的大部分內容,除了影片的演繹之外,劇組投資、劇本編寫、音樂製作中,雲洲也都發揮了主要作用嗎?”

“是的,小洲是真正的天才,我希望能帶各位重新認識一下我們的小洲,”林導向提問的記者點了點頭,“現在我可以回答第一位記者的問題了,我為什麼要拍攝這部電影?因為我看見了雲洲的畫,也就是在前期宣傳中給大家看過的那幅。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懂小洲的畫,反正我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我很想要拍這部電影。”

“而電影的選角,其實我在見到雲洲之前有考慮過幾個之前合作過的演員,但在我見到小洲之後,我就改變了主意,我知道最合適的主演一定會是他。還好當時成功勸說了小洲參演,不然這部電影肯定做不到這麼儘善儘美。”

“至於音樂,我一開始是想著找以前合作過的音樂人的,但製作了幾個版本後覺得不是那麼滿意,萬幸小洲連這個都會,最後的效果也非常好,今天大家聽到的隻是主題曲和片尾曲,更多的音樂將在電影上映時和大家見麵。”

“可能會有觀眾覺得我說了這麼多有點太囉嗦了,但我還是沒法不開這個口,我們的小洲值得這些,他是真正的天才。”

雲洲沒想到林導會在第一次路演上給自己這麼高的評價,在此之前他們根本就沒有商量過這些,此時被誇得臉熱,甚至忍不住想還好自己戴了口罩,否則一定會被觀眾看出來的。

不過雲洲顯然低估了觀眾和媒體的“顯微鏡”水平。

在路演結束後的熱搜裡,前麵幾條還算正常,但最後一條……

#雲洲:不是演員是藝術家?#

#林導大談雲洲:他是真正的天才#

#雲洲、林奎:《新生》#

#耳朵紅了的洲洲也太讓人心疼了!!!#

指尖不小心滑到最後一天,赫然映入眼簾的就是大屏幕裡的特寫,他雖然戴著口罩遮住大半張臉,但露出的耳廓不受控製地紅透,評論區的網友都在說,這樣的雲洲和他先前所表現出來的清冷溫柔相比完全判若兩人,實在是太可愛太讓人心疼了。

這條熱搜直接就給雲洲羞得按滅了手機。

然而,在城市的另一側,裴氏總裁辦公室裡的裴冽,神色癡狂地看著熱搜上的這張照片,沒忍住將它保存了下來又設置為鎖屏。

僅僅是一截通紅的耳尖,都那麼像他的洲洲……

他坐在曾經屬於裴雲洲的轉椅上,腦海裡不受控製地回想起那天裴雲洲才剛好了一點,卻強撐著將自己按在椅子上然後在自己麵前伏倒,一點一點含住從前哪怕自己哄著也不肯含的東西,耳尖如照片裡那樣泛著漂亮的紅。

可是自己卻嫌他不再溫柔乾淨了。

隻是想一想那日的畫麵,他就要忍不住有了反應,可旋即就有一盆冰水當頭澆下——

他的洲洲都已經不再愛這個糟糕的世界了,自己怎麼還能如此褻瀆?

“啪”的一聲,裴冽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

茫然地抬頭看了一眼窗戶,那上麵隱約映出了一個,清晰的巴掌印。

第37章 追悔莫及

裴冽遲鈍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因為太過用力的緣故,每一處皮膚都泛著紅,指尖甚至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有那麼一瞬間,裴冽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不屬於自己了, 無需大腦的控製, 身體的本能也會自發地懲罰自己。

這樣的狀態顯然是病態的,裴冽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正常人的意識不會突然斷片, 手也不會無緣無故地發抖。

但是裴冽卻莫名有點慶幸, 也完全沒想過要去醫院看病。

他隱隱有種自己正在感受從前他的洲洲所經曆的一切的錯覺。

他的洲洲也曾短暫地失去一個片段的記憶,再次清醒的時候就站在窗邊,他的洲洲也因為長期的慢性疲勞和精神壓力, 指尖總是帶著點細顫——

哪怕隻是經曆這樣一種痛苦的狀態, 也能讓他短暫地產生一種洲洲就陪在自己身邊的錯覺。

裴冽又一次忍不住想, 如果當時自己發覺洲洲的情況有多嚴重, 是不是這一切就還有重來的機會。

可是脖頸上再不會出現在裴雲洲身上的金剛石項鏈的存在, 無時不刻地不在提醒著他,人心不是不怕火煉的金剛石,自己這麼多年唯一給過洲洲的東西都被他還了回來。

也許直到離開這個糟糕的世間的最後一刻,洲洲都沒有原諒過他。

裴冽臉上露出了一種又哭又笑的古怪的表情。

他甚至有點高興洲洲沒有原諒他, 至少這樣說明洲洲還記得他,等他找到了洲洲的時候,洲洲就不會不認識他了。

哪怕洲洲再打他幾個巴掌, 他也會甘之如飴的。

“啪!啪!啪!”

側臉腫脹疼痛的感覺令裴冽終於清醒了一點。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抬起的手,或許,是想到心甘情願地讓洲洲扇自己巴掌的時候吧。

裴冽癡癡地撫摸臉上腫脹的部位, 想象那是由洲洲留下的痕跡,仿佛隻有這樣, 才能證明自己和洲洲之間仍有最後的牽連。

可是他很快又想到,洲洲的身體那麼糟糕,哪怕隻是在臥室裡,做著情人間最親密的事情,有時候都會疼得受不了,如果真的這樣打自己巴掌,手一定會很痛很痛的。

臉上火辣辣的感覺,他好像再也感受不到了,轉而代之的,是心臟一抽一抽的疼,好像有無數的螞蟻在啃咬一樣。

隻要一想到洲洲因為打他而手疼,他的心就跟著疼得厲害,連呼吸的節奏都亂了。

前幾次都是因為想到洲洲,他的呼吸劇烈起伏以至於發展成了呼吸性堿中毒,因為缺氧進了醫院,醫生也明確地教過他這種情況要怎麼處理,隻要將口鼻悶住,一會兒就會好的。

可是他不想去做這些。

身體上的不適,是他和洲洲僅剩的聯係,也隻有在痛苦到了極致的時候,他的眼前才能看見他的洲洲。

混亂的意識編織成幻覺,就像一場不願醒來的美夢,一旦聽醫生的話這場夢就要蘇醒。

而他怎麼能甘願蘇醒,身體的痛苦好像罌.粟,越是痛苦就越讓人癡迷,也越容易上癮。

至於裴父裴母,在路演結束後,也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

明明在參加路演之前不是沒看見過雲洲的照片,那時也覺得那不過是一個長相肖似裴雲洲的人,但他們的小兒子,卻已經完全不可能回來了,但在路演上看到那個花盆的時候,還是一下就著了魔。

被打碎的花盆像是卡在胸口的一根刺,雖然被兩人刻意遺忘,但事實證明,那段記憶就潛藏在大腦深處,像一隻蟄伏的怪獸,躲在陰暗之中,在午夜夢回之時擇人而噬。

可是人常常就是一種愈是恐懼就愈是著魔的生物,哪怕那個花盆是一切罪惡的源泉,裴父裴母還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去回想,甚至親自去花店買了一批一模一樣的花盆,每一盆裡都種著含苞待放的鳶尾花。

在花店的時候,老板娘勸他們:“現在不是鳶尾綻放的季節,哪怕鳶尾是一種生命力旺盛的花,現在都十月了,也養不長的,更彆說開花了,如果是想買一批花養在家裡的話,我這裡還有很多彆的選擇。”

對於這個建議,他們自然是沒有聽的。

親自到花店選購的原因,本來也隻是因為他們的小洲喜歡,本來也隻是因為那樣的花盆曾經是小洲想要送給他們的禮物。

一模一樣的花盆擺滿了裴家,原本典雅大氣的彆墅裡一下子就變得很擁擠,甚至會讓人誤以為自己是不是誤入了什麼植物園。而植物園裡的每一個花盆,他們都不曾假手他人,甚至唯恐家中的傭人在打掃衛生時碰翻了花盆,將所有傭人都遣散了。

裴父裴母養尊處優多年,已經很久沒有乾過體力活了,對五十多歲的他們來說,將這麼多盆花一盆盆地搬到屋子裡擺好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裴母,手掌上都磨出了水泡。

但他們反而覺得樂在其中,隻要是為他們的小洲所做的事情,哪怕隻是一件小事,他們也是心甘情願。

這可是小洲送給他們的禮物,是小洲最珍貴的心意,怎麼能讓其他人碰呢?

小洲說過,這是他最愛的花,也是生命力最頑強的花,那是不是等到花開的時候,小洲就會回來了呢。

哪怕花店的老板娘明確告訴他們在現在這個時節裡,鳶尾大概率是養不活的,他們也忍不住如此幻想。

但事實證明,幻想終究隻是幻想。

花店老板娘沒有騙他們,鳶尾的花季當真已過,隨著天氣的轉涼,哪怕是養在室內,綠色的莖葉也很快發蔫,最終徹底枯死。

即便他們已經儘心儘力去照顧也沒有用。

的確已經過了鳶尾花開的時節了。

就像現在,也已經過了小洲還留戀著裴家的日子了。

然而,雖然那些花全部都已枯死,裴父裴母也固執的不肯將花盆移走,任由一盆盆枯死的植物留在房間裡,像是要固執地留住一段回憶。

養花的失敗並沒有讓裴家幾人放棄。

雲洲的歌曲MV,雲洲的定妝海報,雲洲的采訪視頻,有關雲洲的一切占據了裴家所有位置,電視機和電腦不眠不休地放映著所有雲洲的作品,就連蒙塵的老式收音機都被翻了出來,一遍又一遍地播放雲洲在路演上彈奏的鋼琴曲,仿佛這樣裴雲洲就還在裴家,還在他們身邊一樣。

餐桌上的山珍海味全部都撤走了,因為他們最心愛的小兒子胃一直不好,吃不得太油膩的東西,所以每一頓飯都變成了各式各樣的粥,餐桌上四個位置四份餐具,隻要小洲沒有動筷子,他們也就沒有人動,最好吃的第一口,肯定是要留給所有人的掌上明珠才行啊。

“冽兒,能不能用裴家的名義,給《新生》一筆投資,”裴母的指尖落寞又溫柔,一點一點撫過海報上雲洲那雙酷似裴雲洲的漂亮眉眼,“我們的小洲這樣好,他值得更好的,你幫幫他,冽兒,你幫幫他好不好。”

“娛樂圈的水這麼深,小洲這麼溫柔又乾淨的一個孩子,怎麼扛得住呢?”

裴冽沒說好與不好,隻是痛苦地閉上了眼。

裴母所說的事情,他又何嘗不想呢,他又何嘗沒有試過呢。

早在第一次看見電影的定妝海報的時候,他就已經嘗試過向劇組注資了。

哪怕這一看就是一部很難回本的文藝片,哪怕商人本該秉持利益至上的原則,他依舊向劇組轉入了大比款項。

他不想看到小洲仔這個汙濁的圈子裡受一點傷。

可是,他打的款在第二天就被原路退回。

按理,《新生》劇組應該是缺投資的,像裴氏這樣的大企業若是肯注資,大部分劇組都會很高興的,可是對方像是鐵了心不願意和裴氏扯上牽連似的,不僅全款退回,就連轉賬的手續費都被補齊了。

裴冽一開始還以為,隻是自己的投資看上去太衝動,片方不敢收,於是又打了一次款並且約談了劇組負責人。

那位拍板不要裴家注資的幕後製片人並未到場,來的是林奎導演,這位導演雖然態度溫和,卻對接受投資的事半點也不鬆口。

裴冽不信邪地又嘗試了一次,結果顯示他的轉賬賬號已經被對方拉黑。

完全就是抗拒與裴氏合作的姿態。

“……我試過了,但沒成功,”半晌,裴冽艱難道,“爸,媽,我真沒用啊。”

“我真沒用啊,在洲洲擔任總裁之前,我不能撐起裴家,在洲洲還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不能留住他,在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酷似洲洲的人的時候,我依然不能為他保駕護航。”

“我真沒用啊。”

又是“啪”的一聲,一個清脆的巴掌落在裴冽的臉上,本來就有些紅腫的側臉滲出了些許血絲。

與先前不同的是,打這一巴掌的時候,裴冽覺得自己很清醒,無比清醒。

裴父裴母卻也隻是沉默。

哪怕他們有那麼一瞬間有心製止裴冽打自己巴掌的行為,可是也隻是一瞬間而已。

裴冽的每一句話都是實話,都如一把尖刀直勾勾地往他們心上紮。

他們又何嘗不是很沒用?

在裴雲洲來到裴家之前,裴氏就已有傾頹之勢,他們非但沒能力挽狂瀾,反而相信所謂的“大師”的算命,讓裴雲洲代替裴冽替裴家扛下了所有。

在裴雲洲將裴氏扶上正軌,讓裴氏蒸蒸日上之後,他們又將裴雲洲視為可以用作聯姻的漂亮籌碼,從來沒有想過,他們名義上的小兒子,也可以是堂堂正正的繼承人。

而在酷似小洲的人出現以後,他們甚至做不到幫他一把,反而、反而還毀掉了他的音樂會!

“都是我們的錯,都是我們的錯……”裴母六神無主地哭了起來,再也不複優雅矜貴的貴婦人形象。

而裴遠,隻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渙散,似乎連精神世界都徹底崩塌。

“到底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呢,”裴遠喃喃道,“我們為什麼都被豬油蒙了心呢。”

但是現場已經沒有人可以回答他的話了。

裴母哭得人事不知,幾乎要暈厥過去,而裴冽則因為剛剛那一下巴掌,耳邊響起劇烈的耳鳴,整個世界好像都聽不到了。

但即便這樣,他的第一反應也不是擔心自己的聽力——

而是六神無主地盯著電視屏幕上彈奏鋼琴的雲洲,埋怨自己怎麼就聽不見小洲送自己的、代表愛意與希望的《鳶尾》了。

第38章 首映儀式

《新生》的路演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 第一場路演雖然出了裴父裴母這個意外插曲,但最後的效果格外好,電影雖然還有一個月才會上映,但在各大平台上的熱度都已經不輸當下熱播的電影, 林導的關門之作本來就是很大的噱頭, 雲洲在路演上給大家展示的片尾曲更是如平地驚雷,給了網友們極大的震撼, 人人都在說, 林導+雲洲的組合,簡直就是王炸組合。

【啊啊啊這還是我第一次看一個人戴著口罩都覺得他長得絕世好看!小哥哥也太有氣質了吧誰懂啊!】

【我懂我懂,他真的在娛樂圈裡太特殊了, 期待《新生》上映!】

【到底為什麼能有人又長得漂亮又會演戲又會畫畫又會音樂啊, 怎麼能有人這麼天才qaq】

【其實, 還真有(輕輕)前段時間熱搜上的裴家小少爺不就是……】

裴冽一字一句看完網友所有的評論, 見沒有一條是在罵雲洲的, 這才放了心。

他雖然之前不怎麼關注娛樂圈,也知道這個圈子裡常常腥風血雨,他怎麼能舍得看雲洲受一點傷?

……哪怕,他心裡隱隱知道, 這樣的關心,大概率隻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裴冽下意識想起在裴雲洲的追悼會上,第一次見到青年時他的模樣, 以及對方冷冷淡淡地對自己說的那句“你認錯人了”。

裴冽一麵瘋狂地想要掌握雲洲的所有動向,一麵又為自己卑劣的行徑剛到愧疚。正如那日雲洲所說的,他若是真的緬懷逝者, 就該好好懺悔而不是再一次尋找替身。

“洲洲,我到底應該怎麼做……”頸項上的金剛石項鏈被主人死命按向胸口, 按向離跳動的心臟最近的地方,直到皮膚被銳利的金剛石劃出一道血痕,裴冽都隻恍然未覺。

他這一生好像就是一場錯誤,從舟舟到洲洲,再到酷似洲洲的青年,相似又不同的三個人,好像不論哪一個,他都徹底地辜負了。

這樣的認識拷問著裴冽的精神,他的眼前好像突然就出現了三個人如夢似幻的影子,裴冽伸手想要去抓,可是他錯過了舟舟的衣角,被洲洲避開了手,好不容易抓住了酷似洲洲的青年的腕子,卻又被對方冷冷清清地一根根手指掰開。

原來風是任何人都抓不住的。

裴冽遲鈍地將項鏈捧到眼前,就見原本純淨無暇的金剛石染上了一道刺目血絲。

項鏈再也不乾淨了。

如同他自己一樣。

即便幾個人之間朦朧的相似令裴冽的精神愈發崩潰,他卻沒有辦法控製自己不去繼續如同一個癡漢一樣,關注雲洲的所有信息。

但是這一次,他學乖了。

不能再像之前那樣,毀了洲洲的心血。

隻要一個人默默地在下麵看著就好了。

哪怕隻是這樣看著洲洲,都能讓他無比滿足。

從前的裴冽自視甚高,畢竟他雖然脫離裴家了那麼多年,但也憑借自己的努力白手起家將自己的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可如今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那麼卑微,簡直卑微到了泥裡,而站在聚光燈下的雲洲卻是那麼高高在上,高貴得他隻能仰望,哪怕極力伸手也無法觸摸。

執掌裴氏那麼多年,雲洲對人的眼神自然無比敏感,更彆提,是那樣熟悉的眼神,在每一次的路演裡都能感受到。

雲洲不是沒有察覺到那是誰,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目光投來的方向,在那個陰暗的角落裡,自己曾經將一顆心都捧了出去的人,如今用那樣卑微而渴求地目光望著自己,就像飛蛾望著燭光一樣。

很多事情隻有身在局外,才能看得清楚,雲洲恍然意識到,原來當初的自己,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裴冽,也是如此卑微地渴求他的愛意。

當初的自己實在是太傻了。

在感情裡,從來都是更愛的那一方容易受傷,不過還好,他已經置身事外了。

因此,哪怕裴冽場場不落地坐在那裡,無時不刻地用著瘋魔的眼神看著自己,裴冽的到來也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來看他的路演而已。

雲洲甚至連一個目光都不想施舍給裴冽。

所以,也隻好委屈坐在裴冽身邊的觀眾了。

在一個月的路演裡,全國觀眾基本上都認識了這位名叫“雲洲”的傳奇人物,這也是電影史上第一次有主演從頭到尾都戴著口罩參加路演,簡直做足了神秘感。

這樣的做法如果是其他人做出來,大概是會被網友們嘲笑為“不知天高地厚”,但雲洲在路演上的精彩演出,實在給了所有人太大震撼,以至於這樣的舉動都被解讀成“藝術家都是低調不愛露臉的”了。

如今一個月過去,時間很快來到電影上映的日子,作為絕對的主創,雲洲自然要和劇組的成員們一起參加首映儀式。

大部分的劇組都會在首映儀式上搞一些什麼男女主擁吻、演員現場飆哭戲之類的噱頭來博人眼球,相比起來《新生》劇組的首映儀式就簡陋得過分。

一來《新生》本來就是一部沒有女主的文藝片,二來林導和雲洲也都不是愛炒作的人。

不過即便如此,憑借在路演裡積攢起來的人氣,首映儀式也做到了座無虛席、一票難求。

“非常高興大家今天能來到這裡,與我一起,尋找自己的新生,”雲洲向台下的觀眾鞠了一躬,“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我也給大家準備了一點小小的驚喜,至於驚喜是什麼,我先賣個關子。”

“接下來燈光師會關掉全場的燈光,請大家不要驚慌,並不是電影院裡停電了,”雲洲輕笑道,“等我喊停的時候,我想請追光最終停留的位置上的觀眾上台,我會將驚喜送給這位觀眾。”

台下的觀眾立刻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顯然,每一個人都期待著自己能成為那個“幸運觀眾”。

“三,二,一,停——”雲洲頓了頓,“那麼就請那位先生上台來與我互動。”

舞台和被抽中的觀眾之間尚有一段距離,但隻是這麼遠遠地看著,雲洲也覺得這位幸運觀眾似乎有一絲眼熟。

直到他走到舞台邊上,雲洲終於看清了是誰,忍不住瞳孔微縮。

走上舞台的青年目光憔悴又落寞,下頜上遍布淡青的胡茬,像是很久沒有打理過的樣子,總之,就是與自己最後見他時大相徑庭。

這位“幸運觀眾”,正是雲洲從前的助理應許。

雲洲不知道應許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在他離開裴家之前的那段時間,幾乎事事都親自帶著應許上手,按理說以對方的能力,又有北城新區的項目傍身,向上爬是必然的。

雲洲不是不知道這位助理看向自己時眼底不經意流露出的愛慕,不過那在他看來,隻是下位者對上位者的憧憬而已,遠遠談不上真正的愛情。

沒想到自己死後,對方居然弄成了這個樣子。

應許也沒想到自己能被選為幸運觀眾,走上台的時候都有一絲恍惚。

裴雲洲的事發生後的第二天,他二話不說就從裴氏辭職離開,哪怕他即將要升職,被任命為分公司的總經理也不行。

對他來說,沒有了裴雲洲,好像天都要塌了一樣。

他原本很是渾渾噩噩地過了一段日子,直到偶然在街上看見雲洲的海報,對方與裴雲洲實在太過相似,以至於應許,實際上也做著與裴冽同樣的事。

他與裴冽不是不知道對方的“存在”,隻不過二人常常在同一片場裡,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隻是這種平衡,在今天注定要被打破。

若非是背對著觀眾與攝像機,應許狂熱的目光就要被全世界所有關注著這場首映禮的網友看見,但幸而,隻有雲洲一個人看見了,也就造不成什麼大麻煩。

雲洲對這個助理還算欣賞,但也僅限於此了。

他這顆心已經徹底死了,注定不會再為任何人而跳動。

因此,雲洲隻是用著對待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陌生人的那種,溫柔但又書裡的語氣,輕聲對應許說道:“恭喜你,這位先生,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僅僅一句話,就令應許原本懸著的心轟地一下墜了地。

“您叫我小許就好。”應許恍惚想起,最初到裴雲洲身邊的時候,裴總就是這樣稱呼自己的,可是是到什麼時候變了呢?

……好像,是在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意的時候。

裴雲洲就是一束風,而風注定是不會為任何人停留的。

“恭喜你,小許,”雲洲從舞台的窗簾後麵取出畫板和素描紙,“我今天打算送給幸運觀眾的禮物,就是一幅速寫肖像畫。”

台下,原本因為被選中的人是應許而非自己,已然不自覺地雙手攥緊的裴冽再也按捺不住,全身血液在這一刻瘋狂上湧,肆意衝刷著他的大腦,情緒激蕩之下讓他一陣陣地發暈——

在他的洲洲答應自己的追求不久後,也曾送過自己一幅速寫肖像畫。

那時候,裴雲洲還對他說,從此以後這就是他一個人的專屬,就連父母都不會再收到這樣的禮物。

可是今天,這個酷似裴雲洲的青年卻要將這份禮物送給另一個人。

而那個人,還恰恰是與自己有著相同的卑劣心思的應許。

偏偏是應許。

為什麼被選中的人不是他?

明明他的座位就在應許旁邊一格,為什麼能上去靠近他的洲洲的人不是他,為什麼能收到速寫肖像畫的人不是他?

第39章 欲壑難填

出離的憤怒和嫉妒裹挾著裴冽的神誌, 讓裴冽下一秒就想要衝上台前,將那個在洲洲對麵坐下,用毫不掩飾的、充滿愛欲的目光凝視著洲洲的人替換下來。

但理智偏偏又在最後一刻繃緊,將這匹脫韁的馬徹底套牢。

心跳因為情緒的劇烈起伏再次紊亂, 連帶著太陽穴一陣漲痛, 視線都變得模糊,裴冽生平第一次能感覺到, 原來情緒對一個人身體的影響, 真的能有這麼大。

但裴冽清楚地知道,他不能上去。

他一旦上去,就是重蹈了第一次路演時裴父裴母的覆轍, 絕對會毀了雲洲的首映儀式。

他不能這麼做。

洲洲是那麼看重這部電影, 如果被自己毀掉了, 洲洲一定會很難過的。

他也不會原諒自己。

可是, 嫉妒就像一把火, 在他的心底瘋狂蔓延灼燒,燒得那麼猛,那麼烈。

抽痛的心臟很難讓人不懷疑是不是早已產生了什麼器質性的毛病,但裴冽也顧不上這麼多了。

他的目光死死落在台上離雲洲隻有大約一米的距離的應許身上, 站在應許的位置,似乎隻要伸出手就能將夢寐以求的人圈進懷裡,感受到最真實最鮮活的心跳, 而不是郊外墓園裡那一方冰冷的墓碑。

為什麼站在台上的人不是自己。

好像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在發麻,尤其是他的手指,已經開始不受控製地痙攣起來, 必須耗儘所有意誌力,才能勉強維持表麵的鎮定。

大屏幕裡對雲洲手腕翻飛的動作以及紙麵上飄逸靈動的筆觸給出特寫, 裴冽可以清晰地看見雲洲纖長蔥白、瑩潤如玉的指尖,以及不盈一握的漂亮腕骨,曾經的他可以隨心所欲地伸手觸摸,但現在卻隻能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目光熾熱滾燙。

大腦不自覺地開始回憶那雙手的觸感,回憶從前裴雲洲給自己畫速寫的經曆,越是回憶也就越是心痛,心臟抽疼的頻率愈發頻繁,一下一下如同刀絞。

好像當時也和裴雲洲在生日上教給他《鳶尾》時一樣,最終是以他失去理智將人抵在桌子上為結束的,而那幅畫紙,最後自然是被揉亂、被打濕,並沒有保存下來。

裴冽突然就意識到,原來這麼多年的相處,他從來就沒有給過裴雲洲什麼,所有的愛都是虛假的,與其說那是愛,不如說那是欲,是對一具酷似舟舟的□□的欲,他根本就從來沒有珍惜過洲洲的心意。

從前裴冽自詡是唯一一個真正愛著裴雲洲的人,比起那些不過貪戀裴雲洲的姝色的豪門權貴,他才是有真心的,也正因如此,他才格外看不慣同樣有一顆“真心”的應許。

可是如今,裴冽恍然發覺,其實自己和那些豪門權貴並無絲毫不同,他也不過隻是渴望這副皮囊,渴望這具身體而已。

……甚至他還不如那些人,至少見色起意還能美其名曰“一見鐘情”,但在他這裡,沒有純粹的愛,而是純粹的欲。

哪怕台上的應許背對著觀眾,裴冽也可以從對方僵直的脊背看出對方此刻心緒有多不寧靜,求而不得的人驟然出現在麵前,即便隻是一個太過相似的夢,都很難讓人克製。

因為他自己也是一樣的。

舞台上,正在作畫的雲洲再次感受到了一股灼熱的視線,並非來此眼前的應許,而是來自更遠的地方,穿過重重人群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如果目光能化作實質,雲洲毫不懷疑自己的衣服早就碎得七零八落。

又是裴冽嗎。

好看的眉心微不可察地擰了一下。

雲洲不動聲色地抬起了頭,仿佛隻是因為低頭作畫太久脖子有點酸痛而需要活動一下筋骨,但從裴冽所在的角度看去,就是對方漠然冰冷的視線,有意無意地往自己這邊看了一眼。

沸騰的血液頃刻間凝結成冰,連呼吸都不自覺地停了一瞬。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裴冽的腦海中油然而生。

先前的幾次路演裡,他不是沒感覺到雲洲冷淡的目光向他這裡投來,但裴冽隻當那是湊巧,但今天這一眼,裴冽有種直覺,似乎就是送給自己的。

這一眼沒有溫度,沒有波瀾,仿佛他所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樣死物。

和在裴雲洲的追悼會上,青年看自己的那一眼沒有任何分彆。

長久以來的自我欺騙在這一刻徹底反噬,他再也不能欺騙自己隻要在台下靜靜地仰望星光璀璨的雲洲也是一種滿足——

他根本就做不到,在對方一直知道自己的存在,並且給出如此漠然又拒絕的眼神時,他根本就做不到。

雲洲看他那一眼,本意隻是想要警告,因此看完也就不再關注,注意力轉而回到了自己的畫上。

他的畫技高明到不可思議,才不過寥寥數筆,就將繪畫的對象勾勒得栩栩如生,若非攝像機的鏡頭忠實記錄下了整個過程,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今天這場電影的主演竟然在繪畫上有如此天賦。

【現在我終於相信那幅給了林導靈感的畫是他畫的了23333本人美術係的,前幾天油畫課老師還講了那幅畫並且大誇特誇……好吧我承認原來真的有人這麼天才55555】

【這一手真挺厲害的,難怪林導那麼高眼光都忍不住誇他,已經開始期待一會兒首映儀式結束後的電影上映了!】

然而,與網友們興高采烈的熱議不同,裴冽隻覺大屏幕裡雲洲所畫下的每一筆都是一把刀,他所作畫的位置也不是紙麵而是自己的心窩。

本該專屬於自己的禮物被送給了與自己有著同樣的隱秘心思的人,於他而言簡直不啻於淩遲酷刑——

為什麼那雙手描摹的對象,不是自己?

呼吸又一次開始亂了,熟悉的眩暈襲來,讓裴冽的眼神都很難繼續聚焦在雲洲的身上,但與此同時,他的心臟好像沒那麼難受了,渙散的意識自發忽視了身體的不舒服,耳邊再次響起惱人的嗡鳴,這似乎是上次打自己打得狠了時留下的後遺症。

速寫其實畫得很快,距離應許上台還沒過幾分鐘,雲洲的畫作就已經完成。

他本來就很擅長這些,所畫的對象又是從前的裴雲洲很熟悉的人,因此效果格外出彩。

“這幅畫就送給你了小許,感謝你對《新生》的支持,希望今天的影片不會讓你失望,”雲洲將畫作向觀眾們展示了一下,接著就遞給了應許,“那麼現在請你跟著工作人員回到座位上吧,我們的電影很快就要開場了。”

馬上就有工作人員前來指引應許,但就在應許快要走下舞台的時候,突然轉過身來,甚至大著膽子拿起了一旁的話筒:“等等,我還有話想和您說!”

這樣的變數是在場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不光雲洲和工作人員沒反應過來,就連應許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今天與雲洲的近距離接觸本來就不在他的計劃之內,眼下即將脫口而出的請求更是幾乎傾儘他畢生的勇氣。

畢竟,從前常年跟在裴雲洲身邊,他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鎮定。

“小許你說。”雲洲曾覺得自己很了解這個助理,可是眼下卻又覺得似乎有些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或許他其實並沒有那麼了解應許。

應許還沒有說出他的請求,台下的裴冽心裡就有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沒有人比他更懂一個充滿愛慕的雄性在試圖親近甚至占有所愛的人的時候,身上會釋放出怎樣的氣場,哪怕應許正在極力克製不想嚇到溫潤的青年,也不能瞞過他。

裴冽的瞳孔猛地一縮。

“雲老師,我真的很喜歡您的作品,從第一次劇宣開始我就很喜歡您了,”應許凝望著雲洲的眼睛,試圖從那雙漂亮又瀲灩的桃花眼裡找到一絲起伏,“我聽說您還沒有助理,我可以成為您的助理嗎?”

“我名牌大學畢業,學習過多門語言,工作能力出眾,適應和學習能力都很突出……”

這是當年在應聘的時候,他對裴雲洲所說的話,如今原封不動地對雲洲再次說了一遍,隻為成為他的助理。

然而,他終究是要失望了。

雲洲那雙眼睛裡,依舊沒有任何起伏。他的心自新生以來就注定隻屬於自己,不會再為他人跳動了。

於是,雲洲隻是慢條斯理道:“小許,你既然條件這麼好,應該可以找到很好的工作的,而不是一輩子隻當一個助理。”

聞言,應許非但沒有放棄,眼底甚至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而不是一輩子隻當一個助理”,這是裴雲洲曾對他說過的話,哪怕雲洲隻是說著類似的話,都讓他難以克製。

“求求您了,我真的很喜歡您,我願意一輩子隻當一個助理。”如果不是顧及這是首映儀式的現場,應許不想將它搞砸,他簡直都想跪下來求雲洲“收留”自己了。

在這一刻,應許甚至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勝利感,他和裴冽間無形的平衡在今天徹底被打破,他可以拉下麵子祈求留在雲洲的身邊,而裴冽呢?

他又有什麼臉做這些?

觀眾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插曲已經開始竊竊私語,如果不趕快結束這件事,隻怕今天的電影都要被喧賓奪主。

雲洲垂眸思考了片刻,再次抬起頭時,眼底帶上了熟悉的溫柔笑意:“如果,小許你真的心甘情願隻做一個助理的話,那麼我答應了。”

台下,聽到這句話的裴冽麵上頓時血色儘失。

第40章 雲洲掉馬

他怎麼能答應, 他怎能敢答應?

他難道看不出應許不善的眼神嗎?

心臟劇烈跳動,血液衝上頭頂,讓裴冽整張臉都漲著不正常的紅,呼吸也變得愈發急促。

但很快他又意識到, 自己和台上的雲洲全無半點關係, 不管雲洲做了什麼樣的決定,他都無權置喙。

他隻是一個被不待見的陌生人而已。

認清了這一點並沒有讓裴冽的心態放平, 反而讓他更痛苦了。

應許可以豁出麵子去接近雲洲, 可是他不能,單憑他對洲洲所做的一切,就讓他徹底失去了資格。

“沒關係, 那隻是一個酷似洲洲的人而已, ”裴冽對自己這樣說道, “我們都隻是在飲鴆止渴, 不會有好下場的。”

對, 一定是這樣的,應許和他其實也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都不過是將對裴雲洲的愛和思念寄托在了另一個人身上而已。

裴冽到底還是記起了醫生的囑托,捂住口鼻了一會兒才讓心緒激蕩下過度通氣而導致眩暈的狀態平複下來。

雖然在眩暈的時候, 能看見洲洲陪在他身邊,但今天可是雲洲的電影第一次上映,他不想錯過。

裴冽看著應許再也沒回到自己旁邊的位置上, 而是跟著雲洲一起下了台,有說有笑地試圖靠近雲洲,指尖不自覺地嵌進肉裡, 直至刺破掌心皮膚,有鮮紅的血溢出來也恍若未覺。

下了台的雲洲自然是和劇組的成員們一起坐在第一排, 好巧不巧劇組有個成員今天有事沒來,正好空出了一個位置,應許理所當然地落座在了那裡,和雲洲隻有半米的距離。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這在洲洲身邊的機會,本來應該是他的啊。

不是已經想通了那隻不過是一個酷似洲洲的人而已,為什麼他的心還會這麼痛呢。

雲洲答應應許的請求倒也不止是為了儘快解決這件事,應許的人品和能力都是曾經的自己親自把關的,他既然在電影上映後有心像林導說的那樣自己成立一個公司,信得過的副手顯然是很重要的,雖然他的本意是不像再與從前的生活還有牽連,但既然是應許自己提出來的請求,他答應下來也沒什麼不好。

“小許,既然你選擇要跟著我,我得先給你打個預防針,我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很嚴格的一個人,可能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好,你明白了嗎?”雲洲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應許身量和裴冽差不多,而雲洲骨架纖細,這樣的動作,在遠處的裴冽看來,就像是雲洲即將要親昵地半倚進他的懷裡一樣。

嫉妒的火苗一旦燃起,就再也無法止息。

被烈焰灼燒的感覺無比痛苦,裴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被火海徹底吞沒,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洲洲在最後時刻,站在火光裡的那種絕望和無助——

但他又很快意識到,或許對洲洲來說,就連□□上的痛苦都是一種解脫。

淚水不受控製地奔湧而出,大顆大顆地墜在襯衫上,很快將他的前胸濡濕一片,被空調風吹過激起一陣冷。

從前他總覺得裴雲洲是個因愛意而生的人,一旦沒了愛意就活不下去,可現如今他才發現,原來沒了愛意就活不下去的人是自己。

他的靈魂早已隨著那場大火一齊消散,隻剩下一具絕望的行屍走肉苟延殘喘,靠著與雲洲相關的一切麻痹自己而已。

裴冽又看見,大概是雲洲的頭發上沾了點什麼,應許溫柔地抬起手,輕輕替他摘除,麵上滿是笑意,與十幾分鐘前還坐在自己身邊時那個陰鬱而墮落的人大相徑庭。

而雲洲,則眼底含笑對他點了點頭表示謝意。

可這樣的動作,本該是屬於自己的。

在無邊無儘的悔恨的汪洋裡,裴冽也成了一葉孤苦無依的小舟,哪怕他好像離那座雲上的小島很近,近得可以清晰地看見島上他求而不得的身影,但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登上小島的路。

高高在上的、漂浮在雲上的小島,從來都隻能被仰望,而不可能被到達。

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不會有任何一個風平浪靜的日子,相反,風浪隻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直至徹底將小舟掀翻,讓船上的人永遠沉淪、墮落。

就如當初的裴雲洲一樣。

還沒等裴冽從嫉妒的深淵中抽身出來,影廳內的燈光就突然熄滅了。

原來是電影開場的時間到了。

裴冽強迫自己暫時忘掉了率先打破了平衡的應許,不斷提醒自己今天出現在這裡的目的,隻是好好看一看雲洲的電影。同時也看一看摘掉了口罩以後那張臉的樣子。

不管是背影還是彈鋼琴的時候的樣子,這個曾經出現在裴雲洲追悼會上的青年都太像他的洲洲了,可是裴冽完全不敢產生這樣的聯想,不敢讓洲洲與舟舟的悲劇再次上演。

他雖然迫切地想要看一看雲洲真正的樣子,但心裡有有些隱秘的期望,希望口罩之下的雲洲並不是真的那麼像他的洲洲,仿佛這樣他才有勇氣切斷所有和雲洲的聯係,才能確認自己對洲洲的真心。

可是他又不敢想象,如果雲洲真的不像洲洲,如果洲洲真的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他又會有多瘋狂。

熒幕還未亮起,熟悉的鋼琴曲就率先響起,緊接著出現的是鋼琴鍵盤上翻飛的手,不同於對外發布的完整MV版本,片頭曲的一開始就是一段炫技般的鋼琴華彩。

僅僅是一段開頭的音樂,就有觀眾忍不住在社交平台上瘋狂輸出。

【啊啊啊啊這一段彈得也太牛了吧!我學鋼琴二十年了目前專業院校在讀,這一段炫技我也得瘋狂吹爆啊啊啊啊!這完全就是可以登上國際大賽的水平了!這真的是業餘人士可以有的水平嗎!!!】

【樓上姐妹太out了,雲老師可不是什麼業餘人士啊,這幾首曲子都是他自己寫的,什麼叫老師啊(戰術後仰】

台下的裴冽同樣看呆了。

他在裴雲洲的追悼會上彈奏這支曲子,就是斷在了這個地方。

這段華彩難度太高,哪怕他已經反複練習過無數次,又被鋼琴老師說已經絕對沒有問題了,在走神的時候也沒能完成這個片段。

再說了,技藝可以複刻,演奏者的情緒卻是無法複刻的,他甚至覺得,除了寫出這支曲子的裴雲洲自己,再沒有人能夠同時做到完成這段令人眼花繚亂的炫技,並且將滿腔的浪漫熱情儘皆傾注在其中。

可是雲洲卻做到了。

怎麼能有人在這一點上都那麼像他的洲洲。

開場的鋼琴華彩過後,音樂轉向低沉,與此同時行走於黑夜中的身影出現在了熒幕的另一側,青年獨自一人站在黢黑的小巷上,隻有一盞微不足道的燈勉強勾勒出青年在黑暗中的身形。

在低啞沉鬱的音樂裡,青年行走於小巷中的腳步踉蹌,仿佛隨時都要栽倒過去。

他實在是太脆弱了,脆弱得好像隨便來一陣風都能輕而易舉地將他帶走。

微亂的發絲在風中搖搖曳曳,投射下一片細碎的陰影。

每一個凝視著這一幕的觀眾,心都不自覺地揪了一下。

僅僅是一個背影,都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台下的裴冽自然也是一樣,他甚至能比其餘的觀眾看到更多東西。青年在小巷裡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一點一點接近黑暗的最深處,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他的洲洲,也是這樣一步步地走入深淵,直至意冷心灰。

而當雲洲的身影最終消失在小巷深處,徹底沒入了黑暗中的時候,全場觀眾的呼吸都暫停了一瞬。

“新生”兩個大字出現在屏幕上,標誌著電影的正式開始。

無疑,開頭的片段雖然沒頭沒尾,但將所有觀眾都帶入那個黑暗、壓抑又絕望的小巷裡卻是綽綽有餘。

每一個人都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能出現在那條小巷裡,是不是電影的開頭就會是另一種明媚得多的色彩?

“謹以此片,獻給所有在黑暗中茫然無措的人們,願大家都能重獲新生。”

電影裡,雲洲清冷的嗓音適時響起,緩解了現場壓抑的氣氛。

觀眾們本以為,隨著電影的開場,大家總算能見到雲洲的真容了,沒想到熒幕上的主演竟然依舊戴著口罩,維持著他的神秘感。

《新生》畢竟是一部文藝片,沒有波瀾起伏的劇情,有的隻是一幕幕的生活片段,在開始後的短短二十分鐘內,主人公經曆了失去工作、給畫廊投稿被退稿、在街頭賣唱被趕走,就連在小巷裡試圖逗弄一隻貓咪,都被貓咪躲開的一係列失敗。

每一件都好像隻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可是再微不足道的失敗,聚合在一起也足以將人壓垮。

於是,就有了開頭主角行走在黑暗裡的那一幕。

電影院裡沒有人再說話,雲洲的表演實在太有代入感了,所有脫離了象牙塔進入這個殘酷的世界的成年人,都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哪怕再強大的人,也會有茫然無措的時候。

對主人公來說,這個世界好像已經沒有什麼指望了。

可是他在渾渾噩噩地買早餐的時候,早餐店主對他說了一句“早上好”。

主人公想要離開店裡的腳步生生頓住,猶豫了一下,他在桌子前坐了下來,打算留在這裡吃早餐,好像這是他仍與這個社會保持著牽連的最後一點證據。

因此,主人公第一次轉向了鏡頭,同時摘下了他的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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