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路人而已
這一幕的靈感來自於真實發生的事件, 雲洲有時候會想,如果在自己剛剛離開裴家的時候,沒有在早餐店聽到那一聲來自陌生人的“早安”,在麵館沒有阿婆送自己一個漂亮的荷包蛋, 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快走出來, 也不會因緣際會遇到林導這樣幫助了自己的貴人。
他並不是一個堅強的人,他做不到自我拯救, 可是這個五彩斑斕的世界沒有放棄他, 用著這樣善意的方式鼓勵他堅定地走下去。
摘下口罩以後,熒幕上的青年露出了一張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臉。
其實不需要摘下口罩,在臟亂的店麵裡, 他也已經顯得格外超凡脫俗了。
雖然穿著落魄, 頭發也像是好幾天沒有好好打理而顯得淩亂不堪, 但口罩下的那張臉卻精致得不像話。
早餐店昏黃的燈光下,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裡好像沁滿了水光, 膚色是帶著些病態的蒼白,唯有雙頰泛著淡淡血色,就連唇色都淺淡得像是要碎掉了一樣。
“謝謝您,包子很香。”
生活明明已經很不如意了, 在早餐店主上菜的時候,熒幕上的青年還是努力揚起了一個溫柔的笑容,唇邊清淺的梨渦盛滿了光, 像是主人正極力地區愛著這個世界。
大屏幕上,雲洲的笑容無疑感染了全場觀眾,在那樣溫柔的笑裡, 好像亙古不化的冰川都要消融。
唯獨裴冽,麵上血色儘失。
這張讓他魂牽夢繞、求而不得的臉,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比任何人都熟悉,哪怕閉上眼睛,也能描繪出對方漂亮的五官。
和他的洲洲,一模一樣,就連梨渦的大小和位置都絲毫不差,哪怕是雙胞胎也不可能如此相像。
幾乎是在看見那張臉的第一瞬間,裴冽就確認了一個事實,大屏幕上的雲洲,剛剛還在舞台上綻放光芒的青年,就是他的洲洲。
失而複得的狂喜很快將他席卷,他忍不住開始暢想自己重新追回洲洲以後,要怎樣溫柔地對待他,怎樣把那丟棄的痛苦時光統統補齊——
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更深、更深的惶恐。
裴冽自問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懂裴雲洲,也沒有人比他與裴雲洲相處更久,就連幾乎每天都跟在裴雲洲身後的應許都要排在後麵。
而正因為他懂裴雲洲,他才真正明白了這部電影的由來。
林導之所以能產生這樣的靈感,全因為雲洲的那幅畫。
而洲洲之所以畫那幅畫,就是因為,那就是他的心路曆程。
獨自走過黑暗的小巷的不是故事的主人公,而是他的洲洲。
在陰暗的地帶踽踽獨行,沒有燈塔的指引,看不到光明的未來,該有多痛苦,又該有多無助啊。
而艱難的做出“重獲新生”這個決定的洲洲,又究竟付出了多少勇氣,才能在曆經那樣大的痛苦折磨以後,依然選擇相信這個殘酷的、充滿謊言的世界,還能笑著對早餐店主回應一句“早安”。
心臟亂得幾乎要跳出來,淚水如決堤的洪流完全止不住,裴冽也沒有打算要止,沉默無聲地在位置上哭泣。
坐在他旁邊的觀眾見好好一個衣冠楚楚的大男人突然變成了這副樣子,自以為不著痕跡地向邊上挪了挪。
裴冽自然看出了他的嫌棄。
不過,那也無所謂了。
到了這一刻,裴冽終於清楚地認識到,那場大火真的帶走了裴家所有屬於“裴雲洲”的印記,就連一個名字都不複存在了。
裴冽的目光癡迷地定格在大屏幕上屬於裴雲洲的臉上,雖然他的視野已經完全被淚水模糊,也能清晰地看清裴雲洲每一寸五官,並且想象自己正在以這樣的方式輕輕吻過裴雲洲的眉心,而後是微微上挑的眼尾和蒼白卻漂亮的唇瓣。
這個特寫並未持續多久,畫麵再次回到了原來的樣子。
裴冽猛地驚醒,回想起對方給自己的數個冷漠無情的眼神,一時間脊背發麻,冷汗涔涔。
他的洲洲雖然沒有在那場大火中離開這個世界,但也已經在大火中,永遠地離開了他,離開了吃人的裴家和汙濁的所謂“上流社會”。
如今站在台上的那個星光璀璨的青年,名叫雲洲,和裴家半點瓜葛也不再有。
“洲洲,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裴冽低低地說道。
“你回來……不,我不奢求你回來了,你就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熒幕上的青年,自然是聽不見他的聲音的。
影片的主人公隻是默默地吃完了包子,然後起身離開。在他的身上有種遺世獨立的出塵,有種仿佛這個亂糟糟的世界都與他無關的錯位感,哪怕隻是在一個破舊的小店裡落魄地討生活,也會讓人覺得,他的落魄不過是朝夕間的事情。
比起零落成泥,他更應該高高在上。
所謂“新生”的過程,也就是影片的主人公尋找自己的過程,在整部作品裡,雲洲通過精湛的演技向所有人說明,一個人的價值並不需要通過滿足他人、取悅他人來實現,人隻要好好地愛自己,就能獲得新生。
其實電影裡的主人公,直到結局都沒有取得所謂的“成功”,但當他又一次走在那條陰暗的小路上,並且這一次他的步伐不再踉蹌,而是堅定地、一往無前地向前走去,哪怕誰都不知道這條路要走多久才能見到光明時,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就由壓抑轉向了高潮。
一部電影能讓所有人都淚流滿麵,無疑就已經是一部成功的電影了。
如果這裡有鏡子,裴冽就會看見自己的神色又哭又笑,好像一點都不正常。
他為裴雲洲經曆了那麼多本不該由他經曆的苦難而哭,又因裴雲洲最終走出陰霾重獲新生而笑。
有那麼一瞬間,裴冽甚至生出一種“也許自己不要再靠近他了才是最好的選擇”的感覺。
他的洲洲是那樣好、那樣溫柔善良又堅強的一個人,全世界所有溢美之詞用在洲洲的身上都不為過,而他隻是一抔爛到了骨子裡的泥。
可是再醜陋的飛蛾也天生向往燭火,這是一切生靈刻在骨血裡的本能,難以克製,無法克製。
裴冽隻知道,當他望著熒幕上那雙不複當年的溫柔愛慕,轉而變得冷漠無情的雙眼時——
他陷得更深了。
電影落幕的那一瞬間,剛剛坐上雲洲身邊最近的那把椅子的應許第一個站起來鼓掌歡呼,將現場本就逐漸熱烈的氣氛又炒上了一層。
原本現在對裴雲洲失而複得的狂喜和不安中的裴冽,全身血液再一次被猛地凍結了。
沒有什麼比所愛之人回來了,但站在對方身邊的人卻不是自己,而是其他對他有所圖的男人更令人窒息。
就在電影開場前,他還試圖用應許所接近的,隻不過一個酷似裴雲洲的人,應許所做的事也和自己沒什麼不同,都是尋找一個替身來飲鴆止渴這樣拙劣的借口安撫自己,現在被嘲諷的那個人赫然變成了他。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替身,也沒有什麼酷似裴雲洲的青年,那就是他的洲洲。
而那位應助理,從前就巴不得無時不刻不跟在裴雲洲的身邊,如今雲洲回來了,竟然還要緊貼上去獻殷勤!
紊亂的呼吸再一次令裴冽的大腦開始眩暈、動蕩。
他也好想做那個第一個站起來鼓掌喝彩的人,可是他卻連這樣做的資格也沒有。
洲洲會變成這樣,會離他而去,洲洲一切苦難的根源都是因他和裴家而起,他又有什麼資格第一個站起來為洲洲喝彩呢。
就連躲在角落看上一眼,都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感謝大家今天來到首映儀式的現場,也感謝大家對《新生》的支持,這是我的第一部作品,也是我第一次嘗試將自己的畫作融入於影視作品之中,第一次嘗試為電影創作音樂,希望沒有讓大家失望。”雲洲回到了舞台中央,和劇組的工作人員們一起,向台下的觀眾深深鞠了一躬。
電影結束後,首映儀式也即將落幕,《新生》劇組的全體成員走向後台的方向即將退場,而裴冽則再也按捺不住。
在沒有見到裴雲洲之前,他還能勉強控製自己隻是默默關注而不要真的打擾雲洲的生活。
但自從確認了雲洲就是他的洲洲的那一瞬間,一切就不可能這麼簡單地結束了。
裴冽迫切地需要得到更多有關雲洲的訊息,迫切地想要知道在離開了裴家之後,他一個人究竟是怎麼撐過來的,更迫切地想要來到雲洲的身邊去求得他的原諒。
因此,當觀眾們都在向外走的時候,裴冽卻逆著人群一點點往內場擠。
在人流量這麼大、道路又很狹窄的電影院裡,這樣的行為其實非常危險,稍不留神就要發生踩踏,而唯一一個逆向行走的裴冽,自然是被踩踏的對象,雖然他沒有摔倒,也已經不知道被踩了幾腳,連西裝外套都亂了。
但此刻裴冽的腦子裡已經完全顧不上那麼多了。
所有常識、所有理智都被拋到了腦後,他的大腦裡隻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他要靠近雲洲,哪怕洲洲隻是給他一個怨恨的眼神也好。
可是情況遠比他想象的更加糟糕。
人群中的空氣本就稀薄,心緒劇烈起伏之下,紊亂急促的呼吸再不能為身體供給充足的氧氣,裴冽覺得自己明明就要跟上雲洲的步子了,可是對方卻看也不看,一路和應許有說有笑,馬上就要進入後台了。
“洲洲!”耗儘全身的力氣,裴冽這麼喊了一句。
缺氧的暈眩再度襲來,裴冽終於支撐不住,向後栽倒過去。
最後的精力,都被用來向雲洲所在的方向看去,裴冽也說不上來自己究竟在祈求什麼。
也許,如果得不到愛,那就得到恨,得到對方一輩子的記住也已經很好了。
然而,哪怕是周圍有人喊著“快來人幫忙,有人暈倒了”,裴冽在意識渙散前的最後一秒,也沒能等到他的洲洲。
而是僅僅等到了熟悉的聲音從不遠不近的地方響起。
他聽見他的洲洲說:“有人暈倒了,那就叫救護車吧。”
如果有無關緊要的路人暈倒,幫他聯係救護車已經是很大的仁慈,更冷漠的人甚至會選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裴冽此時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對雲洲來說,也不過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而已。
沒有愛,沒有恨,就真的隻是純粹的路人而已。
第42章 掛斷電話
裴冽最終也沒能等到雲洲的回眸。他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 空氣中熟悉的消毒水味令他的大腦昏昏沉沉,半晌才想起來在記憶斷片之前,自己究竟在哪裡又乾了什麼。
洲洲,對, 洲洲!
在《新生》的首映儀式上, 他找到了他的洲洲。
裴冽掙紮著坐起身來,直到手背上一陣尖銳的疼痛, 他才猛地意識到, 他的手背上原本還埋著針,隻是方才隨著起身的動作脫出滲血。
很多事情自己若是沒有經曆過,就永遠不會知道究竟有多痛。
原來自己扯掉針頭都是那麼疼的一件事。
為什麼在洲洲為了公司和工作拔掉針頭的時候, 自己沒有阻止他, 反而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付出呢。
他也太沒用了。
裴冽發了一會呆, 接著吃力地揉了揉漲痛的眉心。
正好來巡查的醫護見他醒了, 沒好氣地說:“你怎麼也和你之前的男朋友一樣, 這麼愛偷偷拔針自行出院啊。”
裴冽抿了抿唇,沒有在意醫生的質問,而是用近乎懇求的語氣對醫生說道:“對不起,醫生, 您能不能、能不能再對我說一點當時他住在醫院裡的細節?”
“你之前不是都已經逼問過我了嗎,我全部都已經告訴你了啊,”醫生不滿道, “上床上好好躺著去,彆耽誤我的工作。”
裴冽失魂落魄地點了點頭。
在首映式的電影院裡,他好像又一次弄丟了他的洲洲。
醫生離開以後裴冽並沒有聽醫生的重新躺回床上, 而是走到了窗台邊上,目光茫然地向下凝望。
又一次站在裴雲洲差點就要一躍而下的窗台邊, 裴冽感覺自己的胸腔空落落的,好像那顆心已經和裴雲洲一起一躍而下了一樣。
不知不覺間,裴冽口中不自覺地學著雲洲的樣子哼唱起《新生》的片尾旋律,那麼輕快,仿佛自己都和洲洲一起重獲了新生。
但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爛到了骨子裡的泥,怎麼配和美好的日光一樣新生呢。
裴冽再次撥通了那個自從裴雲洲離開以後,被他撥過無數次的電話,不出所料地依舊沒有接通。
裴冽遲疑了一下,然後一點一點蹲了下來,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真是的,他到底在期待什麼呢。
這麼久沒能接通的電話,難道洲洲肯出現在他的麵前就肯接了嗎。
號碼不過是一串無意義的數字而已,那張能夠聯結他與洲洲的電話卡,隻怕早已與裴家小少爺在這世間留下的所有痕跡一起,都湮滅在了那場大火裡。
他連洲洲真正的聯係方式都沒有,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在陰暗的角落裡仰望而已——
等等,聯係方式,對,他應該先弄到一個聯係方式!
雖然沒有辦法直接聯係到雲洲,但這不是還有應許嗎,他給應許打個電話,一定就能找到雲洲了。
“嘟——嘟——嘟——”裴冽耐心地等待著電話忙音,在看見通話時間增加到一分鐘的時候終於慌了神。
但他又想,或許隻是應許沒有聽到,或是沒來得及接電話呢。
指尖的顫抖不受控製,就連按鍵的動作都那麼困難,好不容易才勉強輸完,隻是這一回,對麵甚至沒給他等到一分鐘的機會。
電話才剛撥出,就被對麵掛斷了。
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呼吸也變得粗壯急促。
對應許的嫉妒幾乎要升格為恨意,他恨不得將應許直接取而代之——
應許是誰,不過是從前裴雲洲身邊一個小小的助理而已,明明當時洲洲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回應他。
可是現在,就連應許都能掛斷自己的電話,而得不到洲洲的眼神的人,也變成了他自己。
裴冽突然意識到一個很殘酷的事實。
應許既然和他的洲洲待在一起,那是否就意味著,或許並不是應許掛斷了他的電話,而是洲洲掛斷了他的電話?
畢竟自己曾經那樣傷害過洲洲。
這世界上所有的因果輪回,都是會反噬到始作俑者身上的。
從前不耐煩地掛斷洲洲的電話是他,在洲洲病中最需要他的時候,不接電話的也是他。
而現在,終於輪到他嘗到電話被掛斷的滋味了。
手背骨節出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裴冽遲疑地低下頭,這才發現他不自覺地在用拳頭錘砸牆麵,脆弱的皮膚很快磕破,甚至隱隱露出其下白森森的骨骼,整隻手鮮血淋漓。
麻木的大腦再也感受不到疼痛,甚至因為這樣殘虐的景象而產生了一種隱秘的快意。
雖然洲洲看不見,但摧毀自己,應當也是一種贖罪吧。
在城市的另一頭,雲洲正為創立“新生”影視公司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
白手起家本來就很困難,哪怕他有多年執掌裴氏、力挽狂瀾的經驗,在創業之初要麵臨的困難也依舊很多。
雲洲不得不慶幸,應許竟然回到了自己身邊,雖然是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但總之不管怎麼說,有知根知底且又有能力的人幫忙總是好的。
最讓雲洲感到舒服的是,在看到自己的真容以後,應許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也沒有問他當初究竟經曆了什麼,僅僅是在最開始含著眼淚說了一句“我就知道您還會回來”,便再也沒有多餘的疑問。
若不是對方的目光實在灼熱到難以掩飾,雲洲幾乎都要忘記了他對自己,其實也抱有著和那些人並無不同的心思。
但誰也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他和應許始終保持著一個相安無事的距離,相處起來和從前並沒有什麼不同,應許做事很有分寸,在雲洲忙的時候並不會打擾他的辦公,而是獨自在特助的辦公室裡處理事務。
也正是因此,當來電提示顯示出“裴冽”的名字時,應許遲疑了一下,到底要不要告訴雲洲知道。
應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管是裴雲洲還是雲洲,都不止一次的說過,他隻是一個助理。
而助理是沒有資格替上司作出決定的。
哪怕對雲洲來說,裴冽已經是一個路人,但應許心裡明白,至少裴冽從前獲得過比自己更高的身份,曾和裴雲洲有過自己這輩子都不敢肖想的親密接觸。
當裴冽的電話第一次響起時,應許不敢自作主張,拿著手機走到了雲洲的辦公室門口,自微開的門縫向內望去,金紅的日光自窗外向內斜射進來,映照在雲洲蒼白的側臉,染上一層漂亮的薄紅。
這段時間他的身體雖然養好了些,但多年的虧空並不是那麼容易補齊的,更何況近日來的生活也並不那麼輕鬆,他的氣色依舊不太好,可即便是這樣,在夕陽餘暉之下,他整個人也依舊顯出了幾分奪人心魄的美。
應許的目光有一瞬間的遲滯。
手裡握著的手機仍在震動,雖然撥打時間已經來到50秒,但電話那頭的人依舊沒有放棄,鍥而不舍地等待著他的回應。
不用想應許也知道,裴冽打來這通電話的目的是什麼。
在首映儀式上,熒幕裡的雲洲摘下口罩的那一刹那,應許聽見了全場人明顯的吸氣聲。
這樣漂亮的麵孔,哪怕放在滿地俊男美女的娛樂圈裡也依舊是頂級的存在,大部分觀眾的深吸氣也都是因為這個。
但他和裴冽顯然不是。
雲洲尚在人世,隻是換了一個身份的消息對他們來說無疑是今年,不,應該說是這輩子聽到過的最好的消息,應許相信裴冽心中的震驚和激動不會比自己少。
如今既然知道雲洲尚在人間,他自然是不可能不想辦法聯係雲洲的。
想到這裡,應許的心情突然激動了起來,望向辦公室裡默然垂首看文書的雲洲的目光愈發滾燙。
是,他的確隻是一個助理,不該產生其他心思。
可是裴冽就沒有錯嗎?明明裴冽才是那個傷害雲洲最深的人,明明裴冽才是將雲洲的愛踩在腳底的人,憑什麼裴冽卻可以曾經擁有雲洲滿腔的愛意?
如果不是裴冽,這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
應許分不清自己滿心的情緒究竟是嫉妒還是恨意,他隻知道,他不想讓雲洲接到這個電話,一點也不想。
或許他潛意識裡,仍在害怕雲洲會被裴冽挽回;或許他骨子裡,其實也有著和裴冽一樣卑劣的因子,自己既然求而不得,那彆人也同樣彆想得到。
於是應許隻是默默的站在辦公室門口,繼續從門縫裡偷偷看著他心心念念的雲洲,耐心地等待時間到以後電話的自然掛斷。
沒想到一通電話結束,對麵仍不死心,手機再一次開始震動。
於此同時,辦公室內的雲洲像是胃病又犯了,扶著桌子乾嘔了兩聲後,虛弱地靠在椅背上喘息。
這樣的畫麵,從前在裴氏,他已經見得夠多了。
裴雲洲在外麵一向是那副清冷又強大的模樣,如此病弱的樣子幾乎隻會出現在沒人的時候,自然也就被迫出現在他麵前,成了應許獨自藏起的秘密,就連裴冽都不知道。
凝視著脆弱的雲洲,應許心疼的同時,也再一次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裴冽的電話不該被送到雲洲的手裡,憑他對雲洲所做的一切,不該得到尋求雲洲原諒的機會。
這是自跟著裴雲洲以來這麼多年內,應許第一次沒有得到命令就自作主張。
在電話又一次打來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掛斷。
而後,便假裝無事發生地敲了敲雲洲辦公室的門:“雲總,該換一杯熱茶了,我可以進來嗎?”
第43章 口碑大爆
才剛上映的《新生》雖然隻是一部文藝片, 但票房卻很快達到了同期之最,各大院線對這樣的情況始料未及,畢竟叫好又叫座的文藝片實在是太少了,紛紛臨時更改排期, 為《新生》加映數場, 晚間檔的黃金時間,更是大部分影廳都在播放《新生》。
而《新生》在網絡上的口碑也很好, 就連在網友打分最嚴苛的豆站, 影片評分也高達史無前例的9.9,上次獲得這麼高評分的電影,還是八年前林導另一部文藝片, 那部文藝片在國際上捧回了三座獎杯, 可即便是那部電影, 也沒有做到像《新生》這樣霸占各大院線, 明明隻是一個平日檔的影片, 票房卻直追春節檔,甚至還在快速增加。
不管從影片概念和形式,從演員演技和氛圍,從音樂和布景上看, 這都是一部無可挑剔的作品,一貫毒舌挑剔的資深影評家們毫不吝嗇自己的溢美之詞,給《新生》寫下了無數好評, 更有不少觀眾在網絡上曬出了自己二刷三刷的電影票,並稱雖然最初入坑是看見雲洲令人驚豔的路透圖,但電影絕對是值得反複回味的好電影, 每一次看都有不同的感受。
《新生》連同它身兼數職的主演、編劇、音樂製作人和投資者雲洲一起爆火,雲洲投資的三千萬翻了數倍, 至少支撐公司的前期投入已經基本不成問題。
一切都在變好,雲洲送給自己的那幅畫,也依舊在一天天地新增著鳶尾花。
雲洲忙著公司的事沒有再管電影的後續情況,甚至在一炮而紅後再也沒有出現在大眾的視野裡。
裴家的人找不到其他可以見到雲洲的方式,隻好一遍遍反複觀看這部電影。
對他們而言,與其說《新生》是一部文藝片,倒不如說它是一部紀錄片來得更合適。
透過電影的每一個細節,都仿佛能看見雲洲這麼多年所經曆的苦難折磨,而每一個細節,又都像是一柄尖刀,一麵往心窩上紮,一麵時刻提醒著他們,他們犯下的錯,哪怕用一生來贖都不為過。
在第十次走進電影院看這部電影的時候,裴父裴母已經能將片子的每一幕倒背如流了。
在看見熟悉的早餐店主對雲洲說“早上好”的時候,裴母突然道:“我們去找一找那家早餐店好不好?哦對,還有那家麵館。我想去當麵感謝一下那兩個老板對小洲的幫助。”
“可以試試,”裴遠點了點頭,“我們看完電影就出去找一找,聽說小洲的畫是在青雉畫廊被林奎導演發現的,我想小洲離開裴家的時候應該就住在那附近。”
這場電影是晚八點半的黃金檔,可這也意味著,電影放映完已經到了十點半,實在不是一個適合外出的時間,但他們兩人開車出門的時候,誰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在與雲洲有關的事情上,他們已然徹底瘋魔了,長期的晝夜顛倒和缺乏睡眠,剝奪了他們最基本的時間觀念。
青雉畫廊離城區很遠,從市區開車過去就花了快一個小時的時間,時間即將來到午夜,附近的街巷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隻有幾盞昏黃的路燈勉強照亮他們麵前的小路。
“小洲原來就是住在這樣的巷子裡嗎?”還沒有走進小巷,裴母就忍不住落下了淚來,“我記得他剛來裴家的時候曾經和我說過,他在孤兒院裡最怕的就是黑暗,他住在這地方的時候,該有多害怕啊。”
“都是我們不好,是我們對不起他。”裴遠攙著腳步踉蹌的裴母,兩人一起向小巷的深處走去。
“畫廊的人說,他應該是住在這。”裴父裴母在一座破舊的小旅館前停下來,旅館的外觀老舊,就連名字燈牌都暗了一半,兩人對視了一眼,隻覺心裡一揪一揪地疼。
不用進到裡麵,也知道這樣的旅館生活環境不會多好。
沒有人會不喜歡舒適的環境,選擇這樣的旅館,無非是因為身上沒有錢,外加小旅館在查身份證這件事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
想到這裡,兩個人的心都愈發沉重了。
旅館前台正在打瞌睡,兩人進了大堂以後都沒醒,還是裴遠敲了敲桌子才把她叫了起來。
“你們這裡,之前有沒有一個大概這麼高,很瘦也很白,長相非常漂亮的青年——”裴遠大致比劃了一下裴雲洲的身形,同時期待地看向前台,希望她能夠想起些什麼來。
在聽到前幾句話時,前台還沒什麼反應,但當裴遠說到“長相非常漂亮”的時候,她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他們說的是誰。
那可是現在炙手可熱的雲洲,那可是但凡會上網的人現在都認識了的雲洲啊。
這世上好看的人或許很多,但能好看到給人以深刻印象,並且再也忘不掉的人卻很少,尤其是在他們這種檔次的小旅館裡。
“確實有這麼一個人,但你們問這個做什麼?”
雖然隻和雲洲相處了短短一周的時間雲洲就從他們酒店搬走了,前台對雲洲的印象也非常好。
打掃衛生的阿姨每次去他的房間,都會誇讚那裡簡直整潔得不需要整理,雖然密密麻麻放了不少畫材和顏料但依舊井然有序,就連衛生間裡的垃圾都被雲洲打包紮好,不給彆人添一點麻煩。
《新生》這部片子她自然也去看了,所以她也就知道,現實中的雲洲和熒幕上的並無不同,都是同樣的溫柔、善良,始終對這個世界抱有最美好的期待,每次經過前台的時候都會笑著和他打招呼,含笑的眉眼簡直是世界上最能治愈人心的存在。
也正因此,在聽到這兩個奇怪的人這麼問的時候,她沒有第一時間和盤托出,而是懷疑地反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我們有規定不能泄露客人的隱私。”
“我們是他的父母,”猶豫片刻,裴母決定和她說實話,“之前和小洲鬨了點不愉快,所以小洲離開了家,我和他爸爸很不放心,想要來看一看他之前在這裡的生活是怎麼樣的。”
裴母本以為自己這麼說能夠打消前台小姐的疑慮,沒想到對方反而防備更甚,冷著臉道:“不好意思二位,那位先生之前和我們聊天的時候說過他是孤兒,沒有父母,所以我想二位一定是找錯人了,二位如果不是來住旅館的話還是趕快離開這裡吧,我也要休息了。”
前台的話聽得兩人頓時麵如土色。
小洲居然對彆人說他是孤兒!
他怎麼能!
那麼多年的親情,難道是說斷就能斷的嗎。
裴母的眼前一片眩暈,裴遠也沒好到哪裡去,若非兩人互相扶了一把,大概就要一起摔倒在這裡。
那種感覺就像是未開刃的刀在心上一道道地割,與其痛,更像是空落落的茫然。
“我們走吧,”裴遠痛苦地說道,“都是我們的錯,都是我們的錯……”
這一切自從將裴雲洲自孤兒院裡帶回開始,就注定是無法修正的錯誤。
他其實能理解裴雲洲說自己是孤兒。
畢竟,這麼多年裴雲洲從來沒有在裴家這裡得到過什麼,反而一直在付出,又一直在失去。
他並不難過裴雲洲再也不承認裴家了,他隻是有點難過,自己從沒有和裴雲洲真正做過一天父子,做過一天至親。
他們的小洲過得實在是太苦了,都怪他們,才會讓小洲從來沒有體驗過親情的滋味。
“如果當時他被一戶更好的人家領養該有多好,”裴母低聲啜泣道,“他本該值得有更好的家人啊。”
他們很快又找到了巷子裡唯一一家早餐店,老板正在為明天售賣的東西做準備工作,大概他們再來晚一點就要關門了。
“你好老板,我向問問你……”裴遠把對旅館前台所說的話向早餐店的老板重複了一遍,但這次他學聰明了,沒再打聽雲洲的消息,而是主動向對方鞠了一躬,“感謝你對他的鼓勵和照顧。”
老板搞不懂這兩個來曆不明的人究竟是想乾什麼,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沒看我忙著呢嗎,趕快走吧,我馬上就要關門了。”
“這裡是一些錢,我們隻是想表達對你的謝意,”裴母遞上去一個挺厚的紅包,輕聲說道,“沒有你對小洲說早安,那孩子肯定撐不下去。”
老板對那個溫和漂亮的年輕人同樣很有好感,此時連蒙帶猜終於知道這兩個怪人大晚上是來乾嘛的了,沒好氣地將人趕出了店麵,冷聲道:“不好意思啊兩位,我就是個乾小本生意的,你們這些貴人的錢我是不敢收的,還有呢,我也想奉勸二位一句,錢可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說完,老板關閉了店門,徹底將裴父裴母隔絕在外。
“為什麼會這樣呢?”
此時已經是十一月,夜晚的空氣都泛著涼意,他們出來得急,都沒換上厚外套,此時不免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地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看見了對方眼裡的茫然無措。
他們明明隻是想彌補一下虧欠小洲的一切,所以才來到這條巷子裡,想要感謝所有幫助過小洲的人啊。
“算了,去那家麵館吧,”裴遠輕輕抱了抱自己的妻子,自欺欺人道,“看電影裡的意思,麵館的阿婆應該是對小洲幫助最大的人吧。”
順著小巷他們很快找到了那家麵館,出人意料的,眼下已將近午夜,麵館的生意卻好得出奇,店裡坐滿了客人,是整條寂靜的巷子裡唯一充滿了人氣的地方。
吃了兩次閉門羹的裴父裴母又換了一種方法,他們也學著裴雲洲的樣子,在店裡坐了下來,想要嘗一嘗“拯救”了小洲的麵究竟是什麼滋味,再適時地找機會與店主阿婆套套近乎。
隻是,還沒等他們點完單,在抬起頭看見牆上那幅畫的時候,他們全身的血液都被徹底凍結了。
那幅畫與小洲留給他們的唯一的作品,那幅曾掛在他們的臥室裡的一家三口觀賞夕陽的油畫有著相同的筆觸,更有著雲洲的署名。
很多繪畫老師都說過,裴雲洲是當之無愧的天才,他在作畫時的風格和筆法其他人很難模仿,更不可能超越。
因此,牆上的那幅畫肯定就是小洲的作品,如假包換。
好不容易撿起來的理智在這一刻再次潰散,他們此刻隻剩下了一個念頭,那就是把這幅畫帶回去,一切出自他們的小洲之手的東西,都應該被帶回去,然後永久地珍藏起來。
裴遠沒忍住站了起來,直直走到在鍋爐邊煮麵的阿婆身邊,語氣激動:“老板娘,您牆上這幅畫,開多少價願意賣?”
第44章 悔恨不已
許是裴遠的語氣太激動, 阿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被嚇了一跳,攪麵的筷子掉在了地上,發出“嘭”的一聲脆響。
“你乾什麼啊!”阿婆不太高興地看了他一眼,從地上撿起筷子在水龍頭下開始清洗, “我還要做生意呢。”
裴遠很快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輕咳一聲掩飾尷尬,道:“抱歉, 是我考慮不周了, 老板娘能給我們下兩碗麵嗎?就……就和那幅畫的作者要一樣的麵就好了。”
說完,他指了指他和裴母所在的桌子。
阿婆看了他們一眼,點了點頭:“收款碼在那裡, 兩碗青菜麵一共十塊錢。”
青菜麵?小洲就隻吃青菜麵?
聽到這番話的裴遠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小洲的病才剛好, 又是從醫院裡跑出去的, 他的身體又一直都很糟糕, 吃得這麼差可怎麼扛得住?
裴遠有些神思不屬地付了錢,同時強忍住了多給阿婆一點錢的衝動以免重蹈在早餐店裡的覆轍。
店主阿婆並沒有在意他的失魂落魄,在她看來,這一對夫妻不過也隻是和之前那些人一樣想要買畫、慕名而來的而已。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到她的店裡說想要買下牆上那幅畫, 事實上,自從雲洲爆火以後,每天都會有人衝著這幅畫來店裡吃麵, 開出驚天高價想要將其買下的也不在少數。
善意地給雲洲加了一個荷包蛋的阿婆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當時一個小小的善舉,居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而那個坐下來隻點了一碗青菜麵的年輕人,居然就是《新生》的主演。
她年紀已經很大了, 跟不上時代,也已經很久沒有去電影院看過電影了。
但在《新生》的首映前一天,她收到了一份鄭重的邀請函和一張電影票,在她答應下來的第二天,雲洲還特意叫了一輛車來接她。
看著台上星光璀璨的青年,阿婆流下了欣慰的眼淚。
當時她就和這個年輕人說過,他雖然暫時落魄,但肯定不會一直這麼落魄下去。
他果然做到了。
阿婆將兩碗煮好的青菜麵端上裴父裴母的餐桌後就接著去忙活了,而裴父裴母二人拿筷子攪動了兩下碗裡清湯寡水、連一點肉腥都看不見的麵,臉色愈發灰敗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洲怎麼會過得這麼苦,”裴母喃喃出聲,“這些年他給裴氏賺了不少錢,難道離開家的時候,身上就一點都沒有帶嗎。”
即便是從前裴家最落魄的時候,也遠不像裴雲洲這樣卑微過。
小洲的身體那麼糟糕,怎麼吃得消這樣的生活呢。
“也許,他隻是不想再和我們有任何牽連,”裴遠神色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他心裡隱隱清楚,恐怕這就是事實,“這些年,我們錯得實在太離譜了。”
“不說這個了,吃麵吧。”裴母含淚夾了一筷子塞到嘴裡,隻覺這碗麵寡淡無味,遠不如他們家中廚師的水平,但她還是一口一口地吃著,想象著自己是在陪著自己的小兒子。
兩人一時無話,可是他們又不約而同地想起,在裴雲洲帶著花束來看望他們的那天,裴雲洲本也沒有吃飯,小洲好像是想要留下來的——
可是偌大一張餐桌上沒有裴雲洲的位置,也沒有一道清淡的、符合裴雲洲的飲食要求的菜。
而他們更是以“還是工作重要”為名,將裴雲洲直接趕走。
當時的他們誰也不曾料到,那錯過的一頓飯,竟然就是他們和小洲最後的一頓飯。
眼淚大顆大顆地掉進碗裡,又鹹又澀,但兩人卻渾然不覺。
店主阿婆終於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接著才在他們兩人身邊坐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抱歉啊二位,這幅畫我很喜歡,那個年輕人我也很喜歡,這幅畫我是不打算賣的。”
“老板娘隨便開價,”裴母央求道,“你看你做生意多辛苦,你隨便開個價,我們都會照給不誤的,你一把年紀了,帶著錢好好休息不是也很好嗎?求求你割愛把這幅畫讓給我們吧。”
裴母聲淚俱下的請求嚇了店主阿婆一跳,往常那些求購畫作的人雖然也很真誠,但沒有一個像這兩人這麼誇張的。
“實在很不好意思,我沒想過要掙什麼大錢,有家小店就可以了,真的閒下來我還不知道能乾什麼呢,你們看現在已經很晚了,再不回去半夜也不太安全,你們吃完了還是先回去吧,畫我是不會賣的。”
“我們可以出很高的價格的,六千萬,六千萬你看怎麼樣?”六千萬,已經是他們從青雉畫廊那裡得到的雲洲的畫作的兩倍價格,哪怕是在明城這樣的大城市,六千萬刨除購買一套市中心的宅邸的錢後所剩下的,也足以兩代人衣食無憂,這已經是相當高的價格了。
他們本以為,剛才早餐店老板不肯收錢隻是因為錢不夠多,像麵館阿婆的小市民幾輩子也掙不到六千萬,這麼大一筆錢她肯定會心動的。
可是他們實在是高高在上慣了,以至於完全不能理解,這個世界上除了金錢和利益,還有很多彆的東西,還有純粹無私的善意。
店主阿婆連猶豫都不曾有,斬釘截鐵地拒絕道:“抱歉,我不會賣,二位請回吧。”
“這幅畫我自己會留著,它值得被有心的人珍藏,而畫的作者也是一樣。”
裴父裴母還沒能搞清楚狀況,就再一次地被掃地出門了。
兩個人一起茫然無措地徘徊在十一月的深夜裡,冷風一點一點自衣領滲進身體裡,好像連骨骼都變得冷了。
怎麼會這樣呢?
今天晚上為什麼會一件事都沒能做成呢。
恍惚間,他們覺得自己好像與裴雲洲已經處於兩個世界,在兩個世界中有一條又深又寬的溝壑,根本不是他們能夠跨過的。
行走在黑暗的小巷裡的身影,無端地與《新生》中的雲洲的背影重合,隻不過不同的是,內心充滿善意、充滿對這個世界的愛與希望的雲洲走出了黑暗的小巷,而他們卻被困在了這一方天地裡,被困在了無邊無際的悔恨的汪洋裡。
永遠無法新生。
對於他們的事,雲洲自然是不知道的,裴家的一切他都已懶得搭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新生”影視公司的事務中去,就連《新生》的後續宣傳都完全交給了劇組其他成員,以至於不少粉絲衝著雲洲去參加了後續的各地路演或是專門去看了劇宣綜藝,結果紛紛在網上抱怨竟然沒有雲洲的出現。
不過對自己的爆火,雲洲卻沒什麼實感,影視公司的事務占據了他大部分的時間,雖然他在這一塊工作上尚很陌生,但萬幸的是有林導在旁指點,一切都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公司很快就通過了前期審查,獲得了營業許可。
雲洲第一次感受到,他在努力去支撐起一個公司並不是為了彆人,而是因為他自己想要這麼做,這些事情對雲洲來說就像是一個嶄新的領域,就連探索都變得很快樂。
雖然目前“新生”影視公司還隻是一個剛剛起步的公司,但雲洲相信,終有一日它將和“雲洲”這個名字一起,成為高高在上的存在,而那一日的到來,想必不會太遠。
又過了兩周,忙碌中的雲洲接到來自林導的電話。
“我現在是真的有點後悔給你提建議讓你去經營自己的公司了,”電話裡,林導哭笑不得地說道,“你還真是電影的宣傳一點都不管啊。”
“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嗎?”雲洲遲疑地回答道,“上次您不是說,咱們這部電影有口碑保證,觀眾們也會自發宣傳,所以上映後的劇宣其實不那麼重要嗎?”
“路演你不上,綜藝你不接,見麵會你不去,”林導笑罵道,“你是不知道現在的人戰鬥力有多強,那些粉絲的留言都留到我這來了!”
“我哪有這麼多粉絲……”
“你還真是對自己現在的當紅程度沒有一點概念,”林導無奈道,“行了,我給你打電話也不是為了罵你的,小洲,我知道你忙,其他的宣傳活動你都可以不參加,粉絲那邊我會幫你,但是這件事你必須得親自參加啊。”
“是什麼事,需要您專門打電話給我?”
“宣傳可以由彆人代跑,獎總不能由彆人代領吧!”
“小洲,下個月就是國內國際各大電影節密集召開的月份了,咱們劇組得到的提名可不少,你必須得把時間給我空出來啊,好了就這樣,我這裡還有事,下個月見啊小洲。”
像是為了防止雲洲拒絕,林導愣是直接掛了電話。
雲洲將剛剛林導對他說的話在腦海裡回想了一遍。
下個月的國內外各大電影節嗎?
雖然從前並不怎麼關注娛樂圈,雲洲也知道各大電影節上的獎項一直都是導演和演員們夢寐以求的東西,哪怕《新生》大火,雲洲也始終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個勉強半隻腳踏進圈子的圈外人,完全沒想過電影節居然離自己一點也不遙遠。
獎的確是不能代領的,於是雲洲吩咐應許將最近的行程和會麵都提前到這兩周,以便把下個月的時間給空出來。
不論最後的結果如何,對雲洲來說也都沒有遺憾了。畢竟,拍攝這部影片最大的也是最根本的目的,隻是想要所有人都看見他的新生而已。
而他顯然已經成功做到。
第45章 偶遇裴冽
雖然新生影視公司才剛剛起步, 資金投入是很大的問題,但雲洲也沒打算湊合將就,直接大氣地承包了市中心最繁華地帶的一整棟寫字樓,明城所有大型公司, 包括裴氏在內也都在這個商圈之內。
對剛起步的企業來說, 市中心一整棟大廈的租金並不是一個很小的數目,很多公司都會選擇前期開在相對便宜一些的地方, 等到資金流通走上正軌再搬到市中心, 以免前期長期的入不敷出,但雲洲對新生影視公司以及自己的手腕都頗有自信,就連員工的福利都是比照著財大氣粗的大公司發的。
從前在裴氏的時候, 他是堅定的“效率”至上者, 手下員工雖然的確做出了成績, 但也大多都抱怨過他作為領導者太過苛刻。如今他重新執掌一個新生的公司, 雲洲也在嘗試著變得有人情味一些, 而不是讓自己的公司變成和從前的自己一樣的冰冷機器。
就比如現在。
“應助,麻煩進來幫我重新一下領帶,一會兒我要出門和何董談生意了。”雲洲放下手裡的報表,靠在椅背上閉眼休息了片刻, 卻沒有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
“應助?你在嗎?”這樣的情況實在不太對勁,應許的辦公室就在自己隔壁,這麼多年來更是從來沒有過聽不見他的吩咐的情況, 雲洲於是拔高了音量又問了一遍。
這一回,應許終於進了辦公室,隻是臉色看上去有些糟糕。
“……應助?”雲洲遲疑道, “你還好嗎?”
雲洲的座位就在窗邊,夕陽透過窗子在纖長眼睫下投射一片細碎陰影, 優美修長的脖頸為了方便彆人給自己打領帶而彎成了一道漂亮的弧度。
應許的喉頭不自在地動了一下,發覺自己很難將目光從雲洲的身上移開。
沒有人能拒絕光,沒有人能拒絕神明,也就不會有人能拒絕窗邊的雲洲。
他本就昏昏沉沉的大腦因為這奪人心魄的一幕愈發混沌起來,要不是還隱約記著自己進來好像是因為聽到雲洲讓自己給他打領帶,大概就要當場愣在原地。
遲鈍的腳步一步一步向雲洲所在的位置靠近,直至最終笨拙地拾起被雲洲擺在桌上的領帶。
“我、我沒事……”應許覺得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啞,但就連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究竟是因為發熱,還是彆的什麼原因。
這不是他第一次替雲洲係領帶,可他從未又一次覺得自己的指尖這樣燙,燙得仿佛有一團火在燒。
“你發燒了,嗯?”灼熱的氣息不斷貼近,直至隨著應許俯身替自己係領帶的動作噴灑在頸項間,“久病成醫”的雲洲很清楚應許這是什麼狀態,問道。
應許沒想到自己的異常被雲洲發現,一下就有些慌神。
他的確是發燒了,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指尖的滾燙非是因為身體的緣故,更是因為心底那團不斷發酵的□□,正一點一點地蠶食他的理智。
“我還好,讓您掛心了。”應許不敢直視雲洲的眼睛,生怕自己眼底的墨色馬上就要弄到極致,直到呼之欲出。
或許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就要連一個助理都做不成了。
“生病了怎麼不請假?”雲洲蹙眉道,“我又不是那麼不講人情的老板,和我說一聲就好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應許自然沒敢說他不請假的原因,隻是因為想要留在雲洲的身邊,或許在潛意識裡,他始終不敢相信眼前失而複得的雲洲是真實的存在,哪怕已經再次跟在他身邊大半個月,也總忍不住懷疑這一切是不是隻是自己的美夢。
在這一點上,應許其實並不太能理解裴冽,至少他就絕對做不到讓雲洲脫離自己的視線之外,這樣的結果隻會是他長久地擔心對方再也不會回來。
應許自知從某種層麵上看,他的卑劣與裴冽相比也稱得上不遑多讓。
“我沒什麼不舒服,我還能工作的,您彆生氣,”應許最終隻是這樣對雲洲說道。
“算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晚上的飯局我自己去就好,”雲洲正打算讓他回去,又想起自己既然已經決定要變得更有人情味一些,也該對這個跟了自己這麼長時間的得用助理多點關心,於是又補充道,“這樣,你先回辦公室休息一下,我去給你買點藥,我看著你吃了藥再走。”
聞言,應許滿心都隻剩下了最後一句話。
雲洲說要給他買藥,還要看著他吃了藥再走。
哪怕他心裡清楚,這隻是上位者對下屬的關懷,一種狂喜的波瀾還是不受控製地在應許心底翻湧。
他甚至恍惚間生出了或許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真的將裴冽取而代之的錯覺。
見應許遲遲不說話,雲洲以外他燒得厲害,正要抬起手背試一試他額頭的溫度,卻又被應許給躲過了。
“謝謝您,那我先回去休息一下了。”他並非不想與雲洲親密接觸,躲開雲洲的手,不過是怕自己愈發上癮而已。
寫字樓的不遠處就有一家藥店,從前雲洲還留在裴氏的時候也偶爾會在這裡買藥,因此還算熟門熟路,雲洲戴了個口罩就出門了。
雲洲進了藥店,按記憶裡的位置找到退燒藥,選好以後就要去前台結賬,結果還沒等他付錢,手腕忽然就被人一把握住。
身後的人一身酒氣,握著他的手也是滾燙的,熟悉的觸感讓雲洲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誰。
怎麼會在這裡遇到裴冽,裴冽又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心不受控製地亂了一瞬,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雲洲不想再和他有什麼牽連,並未搭理裴冽,而是試圖掙脫他的手。
隻是醉酒的人本該渾身綿軟無力,但不知為何裴冽握住他腕子的手,力氣大得出奇,他一時間竟然無法掙脫。
“你、你生病了嗎洲洲?”裴冽此刻雖然有些頭暈目眩,但還是一眼就瞧見了雲洲手裡的退燒藥,語氣慌亂地問道。
“你認錯人了,先生,請您放開。”雲洲壓低了聲音,並不打算和他糾纏,畢竟應許還在辦公室裡等他帶藥回去呢。
“你發燒了嗎,洲洲?”然而裴冽像是沒有聽見他的抗拒一樣,再次焦急地重複了一遍,“你還好嗎,是哪裡不舒服?”
“我說了,您認錯人了,”雲洲冷淡道,“您再不鬆手,我要喊人了。”
然而,或許是酒精麻痹了大腦,又或許是高熱的體溫使他神誌不清,裴冽依舊沒有鬆手,甚至握得更緊,就像是怕自己一放手好不容易抓住的人就要再次消失在自己麵前一樣。
“不,不會的,洲洲,我知道是你,”男人的聲音已然帶上了幾分哽咽,那是從前與他在一起時,雲洲從未見過的脆弱無助,“再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你看看我好不好?”
“哦對,洲洲,你怎麼又來買藥了,你又生病了嗎?”
裴冽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他好像從沒有這麼健談過,或許隻是太久沒見到過他的洲洲,內心積蓄了不知多久的傾訴欲此刻全部上湧,恨不得將自己的心都剖出來給雲洲看一看。
然而,被他攥住了腕子的人隻是無動於衷地站在一旁,周身氣場冷淡,一言不發。
“我錯了,你原諒我好嗎,洲洲,”裴冽已經完全忘記了他們身處的場合是鬨市中心的一家藥店,其餘的人與物都被他主觀地屏蔽了,好像整個世界就隻剩下他與雲洲兩人,“彆再離開我了。”
他就這麼攥著雲洲的腕子不肯鬆開,直直在他麵前半跪下來,原本因為醉酒滿是霧氣的雙眼裡儘失懺悔的神情。
胃裡一陣翻來覆去的絞痛,大抵是近日成天借酒消愁引得急性胃炎發作,裴冽原本是來藥店買胃藥的,結果卻遇見了雲洲,他不得不開始慶幸自己的胃病和高熱來得及時,不然,豈不是就要錯過他的洲洲了。
雖然此刻身體上的痛楚絲毫未能得到緩解,但他仿佛也感覺不到了。
隻要洲洲能看他一眼,就比什麼靈丹妙藥都要管用。
但是洲洲卻連一眼也不肯施舍給他。
雲洲眯了眯眼。
裴冽此時的狀態,多麼像曾經的自己啊,卑微到了骨子裡,隻為了求對方看自己一眼,隻為了求一絲虛無縹緲的愛意。
可是遲來的愛又有什麼用呢。
雲洲不再理他,轉而微微低頭,一根一根掰開了攥在自己腕骨的手指:“這位先生,如果病了應該找醫生,而不是找我。”
金紅色的夕陽透過落地窗映照在雲洲的身側,為他勾勒出一圈金邊,愈發像是神話傳說裡悲天憫人的仙人,隻是他的目光卻遠不像一個溫柔的仙人。
暴露在口罩外麵的那雙眼睛像一潭幽深的古井,掀不起一點漣漪,甚至都沒有聚焦在跪在他麵前的裴冽身上,雲洲隻是淡淡地轉向了一旁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的藥店老板,對他說道:“這位先生看起來神誌不太清楚,請老板幫忙聯係一下醫院吧。”
裴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全身血液瘋狂向大腦上湧,他很想再說些什麼,可是發覺自己好像什麼也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