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拽著雲洲不放,又有什麼用呢?
他的洲洲都已經不要他了。
“那,那你告訴我你的身體怎麼樣好不好?”最終,裴冽隻是無助地低聲問道,“我隻是不想你再生病了……”
“洲洲,生病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病的不是我,藥是給應許買的,滿意了嗎?”雲洲麵無表情地回答道。
第46章 嫉妒發狂
應許……應許……藥是給應許買的……
裴冽從未設想過自己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麵上便血色儘失。
他一直都很清楚應許望向雲洲的目光裡摻雜著愛慕與欲色,在那天應許成功回到雲洲身邊時更是嫉妒得仿佛心底有火在燒,潛意識裡也始終“害怕”著這個有著比自己純粹得多的愛意的競爭對手, 可是他從沒想過, 雲洲有一天會和應許這樣親近。
明明當年洲洲幾次三番提醒應許,他隻是一個助理;明明那日在影院首映儀式上, 洲洲看向應許的目光與看向自己時的冷漠並無不同;明明、明明洲洲愛過的人是他才對。
可是一個上司, 怎麼會特地從工作地點跑出來給助理買藥呢?
裴冽不敢再深想下去,高熱暈眩的大腦和翻湧的胃脘幾乎要奪走他的神誌,可是他的注意力仍控製不住地停留在麵前的雲洲, 以及雲洲所給出的答案之上。
身體的重心踉蹌了一下, 哪怕他本來就已經跪在地上也險些栽倒過去, 慌不擇路間, 裴冽抱住了雲洲的小腿。
雲洲的骨架較尋常男性纖細幾分, 小腿修長筆直,薄薄一層西裝褲根本無法掩蓋他優美的腿型,單是這麼抱著,裴冽就可以清晰地回憶起從前自己握住這截漂亮的小腿和腳踝時, 目光所及的是怎樣瑩白如玉的風景。
洲洲身體雖然一直不好,但一向對他予取予求,柔韌性良好的身體可以被隨意彎折成任何姿勢, 直至從唇角溢出一點很輕很輕的氣音。
可是如今,這樣的風景再也不屬於自己了。
裴冽忍不住開始設想,洲洲是不是也會對應許予取予求, 也會對應許露出這世間最美好的風景?
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但隻要這樣的可能性存在著, 就如同萬蟻噬心,令他全身發麻,痛苦得不能自已。
事實上,這些時日他每天都處於這樣的狀態。
一日三餐徹底沒了規律,隻有想起來的時候才隨便對付一口;已經徹底沒了時間觀念,長期缺乏睡眠導致晝夜對他來說都沒有了區彆。
唯一規律的,就是酒一瓶一瓶地喝,以至於不止一次胃出血進了醫院搶救。
醫生木著臉對他說過很多次戒酒,可是飲鴆止渴的人怎麼可能戒得掉呢?
好像隻有酒精麻木了大腦和身體的時候,整個人才不會渾身上下每一處都痛到不能自已,也隻有醉酒以後,他才能在恍惚間看見他的洲洲,不是如今這樣一臉冷漠的洲洲,也不是當初在病房裡虛弱蒼白的洲洲,而是兩人相識之初,那個明豔驕矜的、臉上常常帶著明朗的笑意的洲洲。
裴冽恍然意識到,對方的改變都是因為自己,因為裴家。
為了裴家,洲洲才收斂了明豔驕矜的性子,哪怕手中始終沒有股權也任勞任怨地打理產業,可是自己卻嫌他不像一朵溫柔純白的菟絲花,父母則先是不滿於大權旁落,後來又總覺得他做得不夠好。
為了裴家,洲洲才累出了一身的病,卻還要在自己麵前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隻為了不讓自己掛心,可是自己卻總是忽略他的痛苦,從來不會主動陪伴洲洲,父母則絲毫不管他的身體,一心隻想利用他。
裴冽忍不住想,他們真是惡劣到了極點的一家人,或許那把大火燒得是對的,這樣好、這樣明媚的洲洲,怎麼能和他們這種汙濁不堪的人一家呢?
裴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亂得有些不正常,也痛得有些不正常。
好奇怪,明明是因為發燒和胃病才來買藥的,怎麼變成了心臟最難受呢。
“勞駕讓開一下,我還沒結賬。”裴冽抱住了自己的腿的動作並沒能留住雲洲,反而讓他嫌惡地抽了抽腳。
因為雲洲的動作,原本重心就不穩的裴冽一個不留神,整個人向後摔倒過去,整潔的西裝淩亂不堪,就連頭發上都沾染上不少塵土。
而雲洲隻是無動於衷地結了賬,同時再一次對藥店老板說道:“您記得替他叫一下救護車,麻煩您了,有些人既然有病還是不要出來擾亂市容市貌的好。”
說罷,雲洲拿起退燒藥,頭也不回地就向門外走去。
然而,裴冽也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力氣,又或許隻是徹底喪失意識前的回光返照,才剛剛摔倒在地的裴冽猛地從地上爬起,顧不得由於體位迅速改變帶來的暈眩失重,裴冽憑借本能快步向前,接著從背後一把摟住了雲洲的腰線。
熟悉的略低體溫與柔軟的腰肢在懷,裴冽動蕩不安的心好像一下子就平靜了下來,由於雲洲沒反應過來而沒能第一時間推開他的緣故,他恍惚間覺得兩人好像回到了從前最親密的時光。
裴冽下意識就將下頜抵在了雲洲的肩頭,貪戀地嗅聞著熟悉的氣息,甚至不受控製地想要側過頭去親吻雲洲的喉結,那是他記憶裡雲洲身上非常敏感的地帶,隻要輕輕一個觸碰,對方就會失去理智,直至徹底軟到在自己懷裡。
雲洲比裴冽略矮半個頭,從旁人的角度看去,就好像雲洲被裴冽親昵地摟在了懷裡,隻不過,被抱著的那個人衣衫整潔,眼神冰冷不帶一絲感情,而抱著他的那個人蓬頭垢麵,本該精致名貴的西裝皺起,還沾著不少灰塵。
高高在上的小島和爛到了骨子裡的泥,根本就不屬於一個世界。
雲洲本以為自己已經完全開看了,可是被擁住的一瞬間,身體還是不自覺地痙攣起來,胃裡一陣惡心上湧,他再也不管裴冽如何了,一把掀翻了裴冽,接著倚著門框乾嘔了一會兒,才覺得痙攣稍稍平息。
可是被人觸碰的感覺就像是一陣防不勝防的觸電,哪怕已經過去,身體也會心有餘悸地難受。
明明他的大腦已經能很平靜地對待裴冽,告訴自己那隻是一個路人,但身體卻仍恐懼著他的觸碰,仍然孤苦無依地漂浮在暴風雨肆虐的汪洋裡。
雲洲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這樣的狀態是不對的。
你不能這樣,雲洲,振作起來。
之前在住院的時候,醫生就曾問過他要不要做一下評定精神狀況的量表,隻是被他以“他沒有病”的理由拒絕了。
從前的他害怕看到自己的不完美,更害怕自己病態的一麵暴露在裴冽麵前,但現在他意識到,他無需害怕任何的不完美。也隻有勇敢地麵對乃至戰勝精神上的疾病,他才會獲得徹頭徹尾的新生。
想通了這一點的雲洲反而釋然了。不能再和以前一樣諱疾忌醫,也不能再和以前一樣為了工作拖延自己的病情和身體,他要更好地活著,為自己活著。因此,雲洲決定等明天就去醫院看病,然而勇敢地戰勝蟄伏在自己潛意識深處的怪獸,新生為更好的自己。
而被雲洲揮開的裴冽,一時間也顧不上起身,隻茫然地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的靠在門邊乾嘔的雲洲。
隻是被自己觸碰了一下,都會起那麼大的反應,雲洲的情況讓他害怕起來,好像對方又回到了在病房裡,站在18層高樓的窗戶旁邊隨時都要一躍而下的時候。
好不容易才見到洲洲,怎麼又被他搞砸了呢。
洲洲本來好好的,可是因為自己身體又不舒服了,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裴冽緩緩地眨了眨眼,企圖驅散眼尾的熱意,但是沒有用,淚水還是不受控製地決堤,沿著側臉一路留下來,直至打濕了他的衣領。
可是在無邊的愧疚麵前,他的心裡又仿佛生出了一點隱秘的欣喜。
洲洲再也不願意正眼看他,不僅沒有了愛,連恨也不願意給自己,好像已經完全把自己忘掉。
可是洲洲的身體,似乎還恨著自己,那樣劇烈的反應雖然代表著排斥,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對裴冽而言就連排斥都比忘卻來得更好。
至少還可以給他留有自欺欺人的餘地。
藥店裡人來人往其實有很多人,一身正裝的裴冽顯得很是紮眼,而他與雲洲的動靜更是吸引來了不少人的目光,隻是跪坐的裴冽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
他隻是保持著這個姿勢,神色茫然地凝望著雲洲離去的背影。
“我最後說一次,放手,我要給應許送藥過去了。”
從乾嘔中緩過來的雲洲挺直了脊背,因為被自己抱了那麼一下而皺起的西裝也重新捋順,打理到了一絲不苟的程度,就這麼頭也不回地向著門外走去,向著夕陽和光走去,直至整個人的背影都完全沒入了光裡,和光徹底融為了一體。
哪怕再向往光的飛蛾也隻能無畏地撲火,卻永遠不可能真正擁有光。
在這一刻,裴冽混沌的大腦突然清醒過來,並且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光是隻能被仰望的。
裴冽仰望著離去的雲洲,內心的漣漪一點一點地平息了。
唇角不自覺地泛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半是自嘲半是苦澀。
他是怎麼敢奢望擁有光,是怎麼敢伸手去抓住對方的衣角甚至將對方擁入懷裡。
他實在太不自量力了。
如一隻斷了線的風箏,裴冽再也堅持不住,眼前一黑徹底昏厥了過去。
而雲洲隻是頭也不回地,向新生影視公司總部的方向走去。
新生影視公司位於市中心最高的那棟寫字樓,站在總裁的辦公室窗邊,可以俯瞰整個明城,自然也包括裴氏。
他要站到頂峰,他要再也不會回頭看。
第47章 就是報應
“你怎麼又折騰進醫院了!”醫生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裴冽, “不是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戒酒戒酒嗎!現在的年輕人,一個個都不聽勸!”
以往裴冽至少還會禮節性地應和一兩聲,但今天,他卻連在醫生麵前都心不在焉。
“病的不是我, 是應許。”
“我還要給應許送藥。”
雲洲的聲音如同揮之不去的夢魘, 冷冰冰的話語化作尖刀,一下又一下往他的心上紮去。
裴冽甚至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打給應許卻被掛斷的那兩通電話。
當時的自己尚可以掩耳盜鈴地在心底罵怎麼就連一個小小的助理都敢掛斷自己的電話, 但現在好像自不量力的人變成了他。
應許可能不止是一個助理, 但自己似乎永遠隻是一個路人了。
又或許,就是因為應許不再隻是一個助理,才敢掛斷自己的電話的吧。
“你究竟有沒有在聽!”醫生生氣地拔高了音量, “你要是不想再活就繼續喝吧!我倒要看看你這個胃出血穿孔還能熬到幾時!”
“要是不想聽醫生的, 就彆來醫院!”
彆來醫院?
好像也不是他想來醫院的。
斷片的記憶一點點蘇醒, 裴冽猛地想起, 自己到醫院來似乎是雲洲對藥店老板的提醒。
這樣的認知令裴冽的心底忍不住冒出了一絲微不足道的甜意, 明知道哪怕隻是有一個路人暈倒,以洲洲善良的性格也絕對不會不管不顧,裴冽還是生出了幾分自欺欺人的高興。
也許洲洲也不是那麼不在乎自己呢!
看著麵前仍舊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反而開始傻笑的裴冽, 醫生終於被氣笑了:“你們現在的年輕人,一個個我都管不住了是吧,行, 那我不管了,你自己愛咋弄咋弄吧,我回辦公室去了。”
裴冽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甚至開始暢想自己要怎樣打敗“情敵”應許,重新獲得洲洲的心, 直到聽見了醫生開門準備離開的聲音,終於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對叫住了對方:“抱歉醫生,我剛剛有點走神了。”
醫生無語,裴冽這已經完全不是走神的問題了,或許之前勸過另一個年輕人要做但是沒能做成的精神量表,也該勸裴冽做一做了。
醫生將從前給裴雲洲準備的問卷交給了裴冽,道:“這套問卷你做一下吧,我們需要評估一下你的狀態再決定後續的治療方案。”
他本以為遇上裴雲洲那一個堅決不肯配合的就已經是極限了,沒想到眼下又遇上了一個,就聽裴冽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我不想做,醫生,我沒有病,我的精神很好。”
“謝謝您的關心,隻是我知道我很好。”裴冽斬釘截鐵地拒絕道。
醫生愣了一下,沒想到會在裴冽這裡得到與從前的裴雲洲所給出的相似的答案。
“……算了,隨你吧。”
他雖然有心再勸,但也心知這些豪門世家的事情不是自己改管的,於是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送走醫生以後,裴冽再一次站在裴雲洲曾經站在的窗邊向下凝望。
他並不是沒有常識的人,醫生說的問卷他自然明白是什麼意思,那是在懷疑他的精神出了問題。
雖然裴冽堅定地拒絕了醫生的提議並稱自己沒有病,但裴冽清楚地知道,自己說的完全就是反話。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肯定有病,而且病得不輕。
這段時間他隻要一閉上眼,眼前就是那夜半山彆院的火海,是被摔在了地上的金剛石項鏈,是洲洲冷漠無情的眼神,噩夢拖垮了他的精神,也讓他睡得越來越少。
而在他清醒的時候,這樣的情況更加嚴重。
在公寓裡隨便拿起一件衣服,都好像看見洲洲站在自己身邊,悉心地替自己整理衣領;在辦公室裡一坐在椅子上,就仿佛看見洲洲也坐在自己身側,和他一起討論公司事務,結束以後還商量要去哪裡放鬆休息一陣。
不管在哪裡,不管做什麼,他好像都能看見洲洲,不是噩夢裡那個冷淡疏離的,而是用充滿愛意的目光看著自己的。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他不僅看見了洲洲,還能聞到對方身上熟悉的氣息,能摸到對方為自己跳動的心臟——
沒有人比裴冽更清楚他絕對有病。畢竟,憑他和裴家對洲洲做的事情,洲洲怎麼可能還會用充滿愛意的目光看著自己?
一切都是幻覺,他都知道。
但即便是這樣,也甘之如飴,如果不在病中、不在幻覺裡,他真的不知道要怎樣見到他的洲洲了。
從前發生在裴雲洲身上、也發生在這間病房裡分事情仿佛全都調轉,因果輪回般地再次發生在了裴冽的身上。
站在窗邊想象一躍而下的快感的是裴冽,拔掉針頭簽署自行出院的是裴冽,不停醫生勸告堅稱自己沒病的是裴冽——
在病房裡苦苦等待自己的愛人而不得的,依舊是裴冽。
有意無意地,好像把裴雲洲所經曆過的事情全部都再經曆了一遍,甚至是變本加厲地經曆了一遍。
“也許這就是報應吧。”望著玻璃窗裡倒映出的、麵色蒼白的自己,裴冽喃喃道。
自從發現如今的雲洲,就是所有人心心念念的裴雲洲以後,那些曾經傷害他的人都徹底瘋了,與雲洲相關的所有信息都被他們苦苦搜羅,反複閱讀乃至最後珍藏。
可是雲洲不僅不舍得施舍他們一個眼神,就連讓他們能獲得更多的信息也不肯。
雖然隨著《新生》的大爆,雲洲的熱度已經不遜色於眼下最火的流量明星,但他的生活卻非常低調,不像其他明星那樣常常出現在熱搜詞條上,甚至連vb的個人賬號都沒有注冊。
可即便是這樣,還是有源源不斷的粉絲在《新生》的官博以及劇組其他成員那裡留言表達他們對雲洲的喜愛與支持。
與其他演員不同的是,雲洲並非單純因為電影的大爆而吸了一波粉,還有不少粉絲喜歡上他,是因為他的畫和他的音樂,其中專業人士更是不在少數。
自《新生》的首映儀式後,時隔多日,雲洲終於出現在大眾麵前,就是因為他這段時間新的畫作完成,而這一次,不再藉藉無名的他,畫作終於可以達到它本就應有的高度。
當初創作《新生》的時候,他一沒有名氣二沒有資源,不得不和所有落魄的畫家一樣將作品送到畫廊寄售,若非有幸遇到林導,恐怕就要明珠蒙塵,而現在,他憑借一幅《新生》就在國際繪畫圈子裡闖出名頭,新的作品自然也能夠登上更大的舞台,被搬上更高級彆的拍賣會了。
誰也不曾料到,這麼長時間沒有出現在大眾麵前的雲洲居然一出現就給大家來了個大的。
#雲洲《新芽》拍賣會成交價近億:被演員身份耽誤的天才畫家#
#雲洲:比他懂音樂的沒他會演戲,比他會演戲的沒他會畫畫,比他會畫畫的沒出生#
這幾條熱搜才剛曝出來,就引發了網友們熱烈的討論。
【成交價多少?近億?誰能告訴我那些明星拍戲一天才268萬我就不滿了,雲老師一幅畫直接一個億我卻隻覺得瑞思拜!!!】
【樓上的,或許這就是普通人對藝術天才的不明覺厲orz】
其實不光是網友,雲洲自己也沒想到《新芽》居然能拍出這麼高的價格,畢竟在他看來,雖然他已經積攢了一些名氣,但距離世界頂尖的畫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但其實這也並不奇怪。
單論構思和畫技,哪怕是最刁鑽的評論家也很難昧著良心說雲洲的不好,如果非要說出點什麼不足來,那麼雲洲距離真正站在金字塔的那批畫家所差的,也隻是時間的沉澱、名氣的積累以及筆觸中所蘊含的人生閱曆而已。
雲洲值得起這樣的價格。
那天的拍賣會堪稱盛況空前,從業數十年的主持人都很久沒有見過這樣大的陣仗了,上一次還是二十年前,那幅畫的作者最後成功入選了當代最偉大的藝術家,畫作也破格被收入國家博物館,與那些誕生於曆史長河中的藝術結晶享有了同等待遇。
而仍被拘在醫院裡靜養的裴冽得知雲洲的畫作的拍賣,已經他登上熱搜之後的事了。
哪怕隻是看著熱搜裡,雲洲與買家以及那幅畫的合影,裴冽都要嫉妒得發狂。
照片上的青年眉眼含笑,唇角的梨渦在燈光下分外漂亮,就連眼神也不複先前的冷漠無情,而是含著爛漫春意,而他所畫的那幅畫,筆觸鮮活生動,充滿了新芽的生機,與畫的作者本人一樣浪漫熱烈。
裴冽再一次意識到,不論是本人還是在藝術上的天賦,他的洲洲都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是世界上最耀眼的存在。
可是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洲洲這樣笑過了,上一次還是在大半年前。
咚、咚、咚。
裴冽聽見了自己用力地錘砸牆麵的聲音,手背傳來劇烈疼痛,仿佛連骨骼都要被砸碎,鮮血從指縫裡溢出來,弄臟了潔白的牆麵。
洲洲終於笑了,可是麵對的卻不是他。
如果自己也去參加了拍賣會,如果自己才是最終的買家,是不是就會是不一樣的結局,是不是洲洲也會這樣對自己笑?
都怪這具該死身體太不爭氣!
清脆響亮的巴掌再次落在臉上,非但沒覺得痛,反而有一種替洲洲懲罰自己的快意。
裴冽覺得自己好像徹底瘋了。
第48章 他是舟舟
“才花了三千萬就買到了你價值差不多一個億的畫, 而且這三千萬最後也沒花出去,白撿了一大筆電影投資,看起來我真是太賺了,”看到熱搜的林導在電話裡也不忘調侃雲洲, “而且以這三千萬為靈感來源的電影還大爆了, 再也沒人能像我這麼賺了啊,小洲。”
“您就彆取笑我了, 那可是我最落魄的時候, 如果沒能遇上您,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街頭給彆人畫肖像畫為生呢,”雲洲無奈道, “是我要感謝您才對, 您給了我新生的機會, 又帶著我入行, 如今還指點我重新創立公司。”
“行了行了, 咱們就彆互相吹捧了,小洲,知道你是大忙人,但下周的電影節一定得去參加知道嗎?還有, 在頒獎儀式前有一個慈善晚宴,你也在邀請名單上,去參加的話要拿出點東西來拍賣, ”說到這裡,林導仍不忘揶揄,“哦對, 拍賣這回事你熟啊!”
“……您就彆取笑我了,我知道了, 我會把時間空出來的,”雲洲哭笑不得,“隻是最後要是沒得獎,您不會生我的氣吧?”
“我們會得獎的,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和影帝獎,我們都會得到的。”出乎雲洲意料的,林導毫不遲疑,斬釘截鐵地這樣回答他。
“你要自信,小洲,因為你是真的值得。”
這是雲洲第一次參加電影節和慈善晚宴,以他從前參加慈善晚宴的經驗,大家大多會拿出家中珍藏的名貴珠寶、古玩等物作為拍賣品,隻是他脫離了裴家之後“囊中羞澀”自然拿不出這些,但雲洲也不想太過敷衍,想了很久最後決定還是將畫送上去拍賣。
他的畫作近日才在拍賣會上賣出高價,用來作為晚宴的拍賣品,應該也不算敷衍了吧。
至於拿哪一幅作品,雲洲已經有了答案。
既然是以慈善為目的的晚宴,就應該拿出代表愛與希望的作品,沒有什麼比他新生以來每天送給自己的一朵鳶尾花更有意義了。
而這些東西,現在的他已經不需要了,應該送給更需要的人。
重獲新生的他已經走出了黑暗的小巷,而他也希望,還有更多的人能感受到這遍野的鳶尾花所代表的愛意,有更多人也能自黑暗中找到一束光,最終重獲新生。
一周的時間很快過去,慈善晚宴在明城市中心最大的酒店召開,雲洲上次來到這裡還是為了參加裴雲洲的追悼會,如今不過短短半年,一切卻已經徹底不同了,如今的他雖然是在“故地重遊”,但也沒有產生一絲一毫的傷感,好像作為裴雲洲的那段糟糕人生已經離他非常遙遠了。
“歡迎雲老師,您能來參加我們的慈善晚宴真是讓我們這裡蓬蓽生輝,”負責人非常客氣地在門口迎接雲洲,同時恭敬地向他伸出了手,“聽說您正在創辦公司?您真是年少有為,太讓人敬佩了。”
雲洲向他微笑著點了點頭,隻是心裡說不出的諷刺。
從前那幫人也將“年少有為”四個字送給了自己,可他直到後來才知道,那不過是一句狎昵的戲言,哪怕自己已經做得很好,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玩物,全無半分尊敬。
隻是沒想到,從前得不到的尊重和平等,自己隻不過“死”了一場又換了一種方式,居然是如此地唾手可得。
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雲洲進入了會場,他的座位赫然被安排在第一排的主桌,往常這個位置都是安排給名流權貴的,以他現在的身份怎麼看都夠不上這個位置,但或許是因為他是當下炙手可熱的新銳畫家,更被媒體吹捧為華國近年來最可能獲得國際最高獎的畫家,不少權貴都想和他攀上交情,連帶著他的身價也就水漲船高了。
今日的慈善晚宴與從前裴雲洲參加過的那些也並無什麼不同,開場致辭後台下就會開餐,而台上則由主持人開始一件一件地展示拍賣品。
坐在主桌上的人全都非富即貴,大家或多或少都互相認識,更有不少人其實認識從前的裴雲洲,但既然裴家的小少爺徹底消失在了那場大火裡,也就無人敢真正將雲洲與裴雲洲之間微妙的聯係搬到台麵上來提。
無數道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雲洲也隻神色自若地拿起筷子,動作優雅,脊背挺直,雖然是以一個畫家的身份破格坐在這裡,但他令人賞心悅目的儀態卻仿佛讓人覺得,他天生就屬於這裡,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就連從前不認識的裴雲洲的人,都忍不住為這個優雅矜貴的青年走了神。
一道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雲洲沒有回頭看,但心裡也大概猜到了那是誰。
裴家是沒有資格坐在主桌的,此刻坐在第二席上凝視著自己的目光,不是來自裴冽又還能是誰?
如芒在背的感覺並不舒服,但雲洲的眼底卻連一絲波瀾起伏也無,他沒有回頭看,也懶得回頭看,轉而和同坐在主桌的幾位低聲交談起來。
這些從前自己還是裴雲洲時高高在上的權貴們,如今都對他尊敬不已,望向他的目光也沒了從前的輕慢,而是平等而珍視的,不少人在聽說雲洲的公司剛剛起步時,甚至主動提出自己可以合作或是注資。
隻不過,雲洲一個人都沒有答應。
遲來的深情和悔悟,本就是這世間最不值錢的東西。
在第二席上,裴冽在看見雲洲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都陷入了明顯的狂喜。今日的慈善晚宴他本不想來,如果可以,他更願意一個人躲起來喝酒,然後在幻夢中見到他的洲洲,若不是裴氏需要有人參加,若不是裴氏是洲洲多年的心血,他恐怕是不會來的。
因此,在晚宴上看見了雲洲,對裴冽來說完全就是意外之喜。
雖然明知洲洲不可能原諒自己,更不可能給自己好臉色,他的目光也還是完全黏在了雲洲的身上。雲洲的氣質和長相實在是太出眾了,尤其與主桌上的其他人相比,他年輕得過分,也漂亮得過分,絕對是人群中一眼就可以找到,並且從此再也移不開目光的焦點般的存在。
他的洲洲怎麼能這麼完美呢。
為什麼從前的自己就不懂珍惜。
不管洲洲今天拿出什麼東西,也不管這件東西最後價格被抬到了多少,他都必須將其拿下。
裴冽相信,這不僅是他一人的願望,也是裴父裴母的願望,哪怕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慈善晚宴拍賣的次序,一向是被認為越貴重的東西上場越晚,物品的提供者身份越高貴上場越晚,直到大部分人都上過台了,也每輪到雲洲。
“你拿出了什麼好東西,小洲,”坐在雲洲不遠處的林導好奇問道,“居然現在都還沒上,該不會是壓軸上場吧。”
“也沒什麼,就是拿出來了一幅畫而已,或許隻是主辦方看得起我,”雲洲玩笑道,“如果真是壓軸品但成交價很低,那我也太沒麵子了。”
“哈哈哈,那怎麼會!小洲,你是不知道今天在座的每張桌上,到底有多少人是專門為你而來的,你也該對自己的名氣和水平有點清晰的認知了,我們的雲老師。”
雲洲被他說得臉熱,正尷尬地不知該回答什麼,主持人終於拿出了下一件拍賣品,此時拍賣環節已經臨近尾聲,眼下壓軸出場的拍賣品,赫然就是雲洲的那幅畫。
“接下來的這件拍賣品來自一位新晉的藝術大師,他被評論家和媒體盛讚為華國當代藝術最偉大的天才,更被認為是有望登頂世界藝術殿堂的畫家,在前不久,以他的繪畫改變、又由他主演的影片剛剛上映,以文藝片的定位賣出了比尋常商業片還要高的票房,相信大家對這位藝術大師的名字並不陌生,讓我們歡迎——”
還沒等主持人說出雲洲的名字,台下的觀眾們就不約而同地高喊著雲洲的名字,這樣出格的事情發生在今天來參加晚宴的這群高高在上慣了的賓客身上,實在很不可思議。
在熱烈的掌聲裡,雲洲站在了聚光燈下,並請工作人員向觀眾們展示今天自己帶來的作品。
雲洲所畫的並不是艱澀難懂的抽象畫,他的筆觸細膩而寫實,哪怕再缺乏鑒賞能力的人,也能看懂他所畫的內容。
在雲洲介紹完了這幅畫的構思和基本情況之後,大屏幕上也特地將鏡頭切到了這幅畫的特寫,在無邊無際的原野上,開出了一叢又一叢五顏六色的鳶尾花,每一筆都是那樣生動,簡直就像有生命力一樣。
雲洲的畫工實在太驚人,單是這樣一幅平麵的畫,就仿佛能帶著全場所有人身臨其境地走進那片獨屬於鳶尾花的原野,去親自感受愛意與希望。
而雲洲拿出來的這幅作品,主題無疑是今天所有藏品中最貼合慈善晚宴的,同時也是目前雲洲對外公開展出的作品中最熱烈也最積極向上的。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被這幅畫所吸引,互相小聲交流試探對方肯為這幅畫出多少價格,隻有一個人例外。
那個人,就是裴冽。
在看見那片鳶尾花海的那一刹那,塵封的記憶好似從大腦深處破土而出,與此同時,一個幾乎要令他的意識徹底崩塌的念頭飛快閃過——
那片花海實在太熟悉,而台上的青年也實在太熟悉。
那是他的洲洲,那好像也是他的……
舟舟。
第49章 不過笑柄
這個念頭一旦破土而出, 就如雨後春筍般在大腦裡瘋長,他的眼前先是閃過舟舟與洲洲相似的眉眼,接著又閃過兩人共同的、對生活赤忱的愛,最後定格在那片熟悉的鳶尾花海上。
其實十多年前的記憶對裴冽來說已經非常模糊了, 很多事情都隻剩下一個朦朧的影子, 若非有那張舊照片的存在,裴冽有時候甚至要以為, 他記憶裡的一切不過是自己一場美好的夢, 不過是自己為了度過最艱苦的少年時光而臆想出來的夢。
他對舟舟最後的記憶,就是停留在那片鳶尾花海裡。
出身孤兒院的少年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襯衫,卻不像其他孩子那樣看起來落魄不堪, 他的眼底始終明媚帶笑, 哪怕自己始終冷著臉麵對他, 他也隻是甜甜地喚自己“阿冽哥哥”。
而那片鳶尾花海, 是舟舟偶然發現的一片天地, 是舟舟拉著他的手親自帶他去往的秘密領地,也是少年送給生活在枯燥而陰暗的世界裡的,最明媚的亮色。
裴冽永遠不會忘記,那天溫暖的日光下, 明豔熱烈的鳶尾花海,更不會忘記,在花海中, 舟舟唇邊泛起的比漫天的鳶尾花還要明豔熱烈的笑意。
哪怕時至今日他已經淡忘了少年時期的許多事情,和舟舟的相處也忘記了不少,但他依舊可以清晰地回憶起那一日在鳶尾花海裡的每一個細節, 甚至是每一朵花的顏色,以及舟舟唇邊那抹笑意的弧度。
裴冽神色怔忡地凝視著大屏幕上被展出的畫作, 凝視著其上每一朵豔麗的花——
對很多畫家來說,這樣雜亂無章的顏色搭配是沒有美感的,但是雲洲就是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五顏六色的花朵碰撞在一起,並不讓人覺得混亂,反而愈發有種震撼人心的美。
而更重要的是,這樣的花海,與自己記憶中的幾乎一模一樣。
一個大膽但又肯定的猜想在裴冽心底悄然形成。
洲洲這樣繪製了這片花海,並不單單是因為藝術家對色彩的執著,更是因為他也曾是這一切的親曆者,是他親手將漫山遍野的花海送給了自己。
其實那隻是一片廢棄的花圃,久久沒人打理,也遠沒有“漫山遍野”那麼壯觀,但對於那個時候的自己和舟舟來說,那樣明媚的顏色,就是夢中的伊甸園,是一片真正的花海。
裴冽清楚地記得,在舟舟送了自己那片花海以後,自己承諾終有一天會帶他離開這裡,離開讓舟舟痛苦的孤兒院。
可是在那之後,裴冽再也沒見過舟舟,而後來他偷偷去孤兒院找過幾次,得到的卻是“舟舟已經被人領養”的答案。
舊照片裡少年漂亮溫柔的眉眼與台上容貌昳麗的青年悄然融合,裴冽此刻終於意識到,自己錯得有多麼離譜。
明明舟舟與洲洲有那麼多相似點,自己卻視而不見,反倒將洲洲視作替身,甚至想方設法讓洲洲與舟舟變得更像。
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如果一開始他就認出了舟舟,不,如果他沒有食言,更早地去找舟舟,一切是不是就會不同?
父母不會因為那個荒謬的批命從孤兒院裡帶走舟舟,他和舟舟也不會分開數年直至最終相忘,所有傷害了洲洲的事情,也都不會發生。
可是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他作為始作俑者,更沒有資格談如果。
心臟一陣一陣地抽痛,痛苦與懺悔的深淵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沒,孤苦無依的小舟在巨浪滔天的汪洋上一旦翻了船,就注定隻有沉底這一種結局。
而眼下,他顯然已經翻了船。
也顯然,徹底沉淪。
恍惚間,鼻尖仿佛縈繞著熟悉又陌生的鳶尾香氣。
他好像又一次站在了那漫天的花海裡,隻是這一次,每一朵花都有了自己的思想和生命力,每一朵花都在指責他的食言,指責他的謊言,指責他的欺騙,指責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裴冽慌不擇路地將目光投向台上言笑晏晏的雲洲,企圖在與他的對視中得到哪怕隻有一絲一毫的共鳴,企圖在對方的目光中找到洲洲同樣有這一段他們共同的回憶的證據。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產生了荒謬的幻想,幻想這幅畫是專門為他所作,畢竟,這是獨屬於他和舟舟的秘密。
可惜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雲洲一如往昔,沒有給他任何一個眼神。
裴冽不免失落地歎了口氣,低下了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攪著碗裡的湯,思維更是完全渙散。
“鳶尾的話語是愛意與希望,這幅畫所傳達的情感也正是如此,”雲洲站在舞台中央,不疾不徐地介紹著自己的作品,“這幅畫陪伴了我的新生,希望在我之後的下一個所有者也能傳遞到這一份愛與希望。”
“既然雲老師已經介紹完了,那名接下來就是拍賣環節,低價一百萬,現在請各位開始出價吧。”在雲洲介紹完後,主持人宣布了競拍的開始。
與雲洲之前賣出的作品價格相比,一百萬的底價簡直是九牛一毛,但在場所有人都清楚,一百萬不過是一個開始,想要拿下這幅作品非得下血本不可,畢竟,今天的晚宴上,不少賓客都是為雲洲的畫而來的。
而聽到這話的裴冽,卻是若有所感地抬起了頭。
他猛地想到,隻要自己能夠拍下這幅畫,是不是就有了和上一場拍賣會上買下了洲洲的作品的買家一樣,和洲洲交談合影的機會?
更何況,那明明就是獨屬於他與舟舟的回憶,哪怕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他又怎麼能將那幅畫作拱手讓人?
裴氏的資產是洲洲的心血,等洲洲願意原諒他了自然還要還給洲洲,而他自己經營的事業……
即便是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可同時,裴冽也清楚地知道,不隻有自己這麼想,今日在場的大多數人,隻怕都這麼想。
這幅畫的拍賣有一半人是為了雲洲在藝術上獨到的才華而來,而剩下的人,幾乎都是為了雲洲而來——
雖然這樣的想法依舊卑劣,雖然這樣的想法有著埋沒雲洲的天才的嫌疑,但這的確就是事實,當一個人太過於耀眼的時候,某些方麵的長處就很容易被忽略。
裴冽知道,在座的陳哲陳董、秦冉峰秦總……光是隨便瞄上一眼,他就能叫出數十個專為雲洲而來的名字,而這隻是他看的第一眼而已。
畢竟,他的洲洲實在是太美好,也太像一束光了。
而在這個陰暗又醃臢的上流社會裡,又有那個人會不向往光。
競拍開始後,會場上大部分人都沒有出價,隻有少數坐在會場最後的賓客,小打小鬨地十萬十萬加著價碼,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樣的數額是絕對得不到這幅畫的,真正的競爭,從第一個坐在前半會場的人喊出了“三千萬”開始的。
三千萬的流動資金,哪怕對在場這些豪門權貴,也並不是一個特彆小的數字,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幅畫作的主人配得起這個價格,在他名不見經傳時的第一幅畫都賣出了三千萬的高價,近期更是有近億的作品成交,更何況,他作為慈善晚宴的壓軸嘉賓,所拍賣的展品本也該達到更高的價格。
但即便是這樣,坐在最前麵幾排的賓客也依舊沒有出聲,在場的各位大多互相認識,因此此時也紛紛不動聲色地互相打量,猜測其他人究竟能為這幅畫出多少價碼。
隨著價格不斷被抬高到了七千萬,前排的權貴們終於坐不住了。
坐在裴冽不遠處的陳哲,率先舉起了“八千萬”的手牌。
前麵的人加價都是一百萬一百萬的加,而到了陳哲這裡,直接就加了整整一千萬。
在雲洲的畫作上場前,所有拍賣品拍出的最高價格,也不過五千萬而已。
前排的人們都很清楚,白熱化的競爭,才現在才正式開始。
“八千二百萬。”
“八千五百萬。”
“九千萬。”
“我出……一個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裴雲洲的“老熟人”的陳哲緩緩從座位上站起,一麵報出了這個驚人的數字,一麵深情地凝望著台上的雲洲。
第一排距離會場舞台不過十餘米的距離,從他的位置甚至能清晰地看清聚光燈下雲洲纖長眼睫投射下來的細密陰影,就好像那柔軟漂亮的細刷直接蹭過掌心,激起一陣令人心晃神搖的癢意。
恍惚間,令陳哲不自覺地想起那個夏夜,自己第一次見到露台上的裴雲洲時對方的樣子,明明一絲不苟地禁欲,但又有種清純的誘人。
雲洲並非沒有察覺到他滾燙的目光,但他也隻作沒看見。
陳哲就這麼定定地站在那裡,期盼著能從雲洲那裡得到一絲回應。
在他看來,自己再怎麼說,也比裴家和裴冽,要更有資格競爭雲洲。
裴家傷得他那麼深,重獲新生的雲洲理應看看自己才對。
可是雲洲完全沒給他這樣的機會。
凝望著雲洲的目光一點一點變冷,直至最終沉入穀底,可陳哲依舊沒想明白這是為什麼。
原本被他抓在手裡的手牌“啪”的一聲掉落下來,打翻了桌麵上的高腳杯,殷紅酒液一下子就將他白色的襯衫衣領弄臟,顯得落魄且不莊重,他身為陳氏的董事長,在如此重大的場合上這麼失禮,已經是相當丟臉的場景了。
衣領浸濕的陳哲一下子就慌了神,可是他腦子裡所想的,卻並非是自己的失態,而是那個難忘的夏夜,他向裴雲洲敬了一杯酒。
有求於他的裴雲洲以尊敬的目光看向自己,同時主動舉起了酒杯。
容貌姝麗的青年咽下殷紅酒液後,仍有一點沿著側臉滑落下來,打濕了雪白的衣領,愈發顯露出旖旎動人的風景。
而今天,這一切好像徹底地變了。
敬仰的人變成了他,被酒液打濕了衣服的人也變成了他。
可不同的是,那時候的裴雲洲哪怕什麼都沒有做,也令他恨不得當即就答應下來裴雲洲所有的請求。
而現在,哪怕自己已經拿出這樣高的價碼,雲洲也不肯施舍給他一個憐憫的眼神。
在觥籌交錯的大廳裡,他好像成了眾目睽睽下的笑柄。
而雲洲隻是漫不經心地想——
不過區區一個億,又算什麼呢。
像陳哲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明白自己究竟錯在了哪裡呢。
哪怕幡然悔悟,也隻把他當作可以競爭的所有物,又怎麼可能得到他的眼神呢。
第50章 為他競爭
“一個億一次、兩次——”
主持人的定音錘還未砸下, 秦冉峰就緊跟著站了起來,大概是吸取了陳哲的教訓,他的做法相比陳哲要聰明得多,至少在明麵上更過得去。
而隨著秦冉峰的站起, 陳哲也清楚地知道, 自己在這場競爭中,已經徹底喪失了資格。
並不是他不能拿出比一點五億更高的價碼, 而是他已經在大廳上徹底丟了臉麵, 這樣卑微又落魄的自己,又怎麼有底氣去競爭這個或許可以接近雲洲的機會呢?
畢竟,雲洲是那樣乾淨、美好又純粹的白月光, 而白月光, 是永遠不會與腐爛發臭的泥為伍的。
陳哲眼底最後一點希望的火光徹底澆熄, 他頹然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連座椅早已被打翻的酒液弄濕都毫無察覺。
心一抽一抽地作疼, 但他也沒有選擇離席,而是強迫自己忽略身體的不適,一心想要留在這裡,隻為能更多地、也更久地看著他夢寐以求的雲洲。
如果離開了這裡, 下一次再當麵見到雲洲又會是什麼時候?
這個可怕的問題以及相應的答案,他不敢去想。
“一點五億,”秦冉峰慢條斯理地給出了自己的價碼, “雲老師的筆觸鮮豔又細膩,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熱烈的作品了。”
“我真的很喜歡這幅畫,希望大家能夠割愛, 讓我得到這個機會。”
他語氣真誠,就好像當真隻是為了這幅畫而來的一樣。
隻可惜, 在場大多數人都和他有著同樣的想法。
從前裴雲洲的豔色,在上流圈子裡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在他還“活著”的時候,無數利益至上的商人都肯為他放棄利益;在他“死後”,每日流連於他的墓前,隻為送上一束代表愛意的玫瑰的人也絡繹不絕,成了所有人求而不得的那抹月光。
如今雲洲以更耀眼的姿態重新出現在眾人麵前——
又怎麼能有人肯當真“割愛”。
隻是,他們似乎都搞錯了,雲洲從來就不是什麼可以隨意轉讓的附屬品,他是一個人,他是所有人都隻能仰望的,漂浮在雲上的高高在上的小島。
他不需要愛與割愛,隻需要仰望而已。
雲洲對秦冉峰這個人並沒有多少印象,唯一的印象也隻是從裴遠口中聽到的他的名字,估摸著大概是裴家為自己計劃的聯姻對象之一。
但總之不論是誰,也都是無關緊要的人而已。
他所能提供的價值,僅限於給自己的畫作出更高的價格,也順便讓他的名氣更上一層罷了。
秦冉峰關於畫作的那番言論並未能如他所願地引起雲洲的注意,雲洲的態度與其他人競拍時並沒有什麼不同,秦冉峰心底生出些微妙的不安,但還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回想起在雲洲還沒有離開裴家時所發生的一切,秦冉峰的心暫時定了下來。
至少,在裴家、裴冽以及陳哲麵前,他有相當的自信。畢竟,他可什麼都沒有對雲洲做。
他也不過是在背地裡向裴家明碼標價想要得到這位明珠一般璀璨的小少爺而已。
舞台上,雲洲微微垂下了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麼。這樣的動作在秦冉峰看來,莫名就有了些鼓勵的意味,他甚至忍不住開始幻想,如果自己當真得到了這幅畫,也得到了和雲洲當麵交流的機會,他又該對雲洲說些什麼。
但秦冉峰注定是要失望了。
雲洲所想的自然不是他,而是要如何處理這筆款項。按規定,慈善晚宴所得的收入個人可以保留一半,剩下的一半需要投入慈善事業,可以交由主辦方打理,也可以自行安排,隻要事後出具相關證明就可以。
這幅畫現在就已經被炒到了一點五億的高價,最終的成交價也隻會更高。雖然個人可以保留一半,但他現在既然不缺錢,公司也漸漸走上正軌很快就會有盈利,這筆錢他也就不打算自己留著,全部投入慈善事業,也算是將自己新生的喜悅分享到那些仍舊需要幫助的角落。
雲洲垂眸沉思了很久,這筆錢究竟要拿來做什麼,二十四年的人生經曆在他眼前一幕幕倒帶,最終雲洲決定,拿這筆錢來建設一座新的孤兒院。
“孤兒院”其實是他非常害怕的三個字,少年時的記憶裡隻有痛苦,好像除了無邊的黑暗和打罵,已經什麼都沒有剩下了。
但少年時期的生活不該是那樣的。
自己沒有享受過的快樂,應該讓彆的孩子能夠享受。
從某種角度上看,台下這些人的想法其實一點都沒有錯。
雲洲不是像一束光,他就是一束光,一束讓所有人心生向往的光。
隻有光才會哪怕曆經磨難也始終溫暖明亮,也隻有光才肯燃燒自己,照亮彆處。
但光是不會為任何一個人而停留的。
雖然“孤兒院”是自己揮之不去的噩夢,但他也想為這個世界做點什麼,建立一座嶄新的孤兒院,也未嘗不是在與自己的噩夢告彆,讓自己獲得更明亮的新生。
再次抬起眼時,雲洲眼底的冰雪終於化儘,微微上挑的眼尾仿佛總算帶上了幾分笑意。
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其實並不明顯,但唇邊漾起的清淺梨渦足以說明主人的心情不錯。
舞台下所有望著這一幕的人幾乎都要看呆了。
雲洲的笑分明很淺,但又好像比那幅五光十色的畫還要明媚,畫上任何一朵鳶尾花,也都不及他的穠豔漂亮。
這個笑對剛剛出價的秦冉峰而言,無疑是一種默許,在那一瞬間他幾乎都要以為自己即將成功了,麵上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了勝利者的姿態。
與此同時,裴冽本就動蕩不安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穀底。
先前是給應許買藥,如今是對著秦冉峰笑,他的洲洲好像也不是像表麵那樣冷漠無情。
可是,為什麼所有與洲洲產生了牽絆的對象都不是自己呢?
灼燒的嫉妒之火,讓裴冽根本無法靜下心來分析具體的情況,他隻知道,他的靈魂幾乎都要崩塌了。
應許和秦冉峰又有什麼好,又怎麼值得洲洲付出真心!
是,秦冉峰是沒能當麵對洲洲做些什麼,可那根本不是因為他不想啊。
那不過是因為他久在國外,才剛回國而已。
這樣才回國,隻見過洲洲一麵,就妄圖明碼標價將他占為己有的人不過見色起意而已,又有什麼資格站在洲洲身邊,有什麼資格讓洲洲對他露出笑意?
一定、一定隻是洲洲受到了蒙蔽而已。
明明他對父母說的話難聽到了那種地步,完全把他當作可以用來交易的漂亮玩物,難道就因為他回國晚,還沒來得及當麵對洲洲做什麼,就能騙走洲洲的注意力嗎?
心臟的絞痛此時再次發作起來,冷汗一下子就浸濕了裴冽的脊背,若非在白襯衫外還有西服的遮掩,恐怕連衣服都要變透而徹底失了體麵。
陰鷙的目光落在秦冉峰身上,哪怕秦冉峰出身上流世家閱曆無數,此刻也不免有了一絲如芒在背之感。
他們所有人都很清楚,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裡,不到最後一刻就沒有人會認輸,也沒有人會主動退出。
裴冽深吸口氣,逼迫自己儘快拾起打碎了的靈魂,將注意力重新放在拍賣會上。
不過是一個笑而已,沒有到最後,誰都不是贏家,自己還有機會,不能就這樣方寸大亂。
裴冽自欺欺人地想道。
隻是秦冉峰勝利者的姿態並未維持多久,還沒等裴冽出價,前排的一個男人就站了起來,語氣淡淡:“三億。”
男人名叫林岩,是明城最年輕的市委,而他本人更是出身名門世家,家境哪怕在今天的晚宴上也稱得上數一數二,他才剛剛站起,就將目前的競價直接翻了一倍。
台上的雲洲瞳孔微縮。從前他並不認識這個林岩,但也算與他有過“一麵之緣”。
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正是那日自己在墓園裡見到的,在裴雲洲的碑前擺上了一束嬌豔欲滴的玫瑰後,又俯身親吻墓碑的人。
他思來想去,也沒有想起,作為裴雲洲的時候,究竟與林岩有什麼交集。
他自然不會知道,就是在當時北城新區項目的招標會上,作為市委的代表的林岩第一眼就被他驚豔,在此之後,自然也就是順理成章地找到裴家,加入了這場卑劣的競爭裡。
林岩縱橫明城商政兩界,哪怕給裴家開出的價碼並不是最高的,但因為他的身份,裴父裴母一直將他視作最理想的聯姻對象之一,當初趁裴雲洲昏迷給他量體裁製的訂婚禮服,甚至都曾過過了林岩的眼——
隻是最終他也沒能等到生日宴上裴家小少爺的回眸,等到的隻是深夜裡半山彆院的一把大火,以及一塊冷冰冰的墓碑。
北城新區是個很大的建設項目,前期投入由市政和裴氏共同完成,而三億,正是市政劃撥給北城新區的投資,林岩斬釘截鐵地報出了這個數字,就是希望它能喚起雲洲的記憶,能讓自己也像前一個上台的秦冉峰那樣,讓雲洲也對自己露出一個明媚的笑意。
但是他的算盤終究還是落空了。
新生的雲洲與從前之事再無半分瓜葛,根本不會因為一個微妙的數字就產生那麼多的聯想,即便是產生了,也隻會是厭惡的聯想。
誰會留戀一個自己耗費大半心血、最終卻隻給彆人做了嫁衣的項目呢。
林岩非但沒能得到雲洲的回應,反而得到了對方一句——
“林先生出價三億,還有人要加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