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冽小心翼翼地將碎片拚回原本的樣子,他的動作非常輕柔,生怕將碎片弄壞,更怕將照片上的少年弄疼。
他的洲洲實在是吃過了太多的苦,自己一定要很溫柔、很溫柔才行呀。
這是白襯衫的衣擺,這是打了褶的袖口,這是被風吹亂的發絲,這是那一日明媚的日光……
每拿起一個碎片,裴冽都能如數家珍地說出這塊碎片屬於哪個位置,甚至清晰地回憶起那日的所有細節,比吃飯喝水都要簡單。
此時的裴冽終於有些慶幸,自己今天沒有喝太多酒。不然醉醺醺暈乎乎的自己,肯定不能這麼冷靜地修補這張照片了。
隨著桌上的碎片一點點減少,那張照片的完成度也一點點增加,直至最後一塊碎片被拚到了舟舟的腳下成為了花圃中的一部分,裴冽驚恐地發現,這張照片還少了一塊。
照片雖然破碎,但也難掩其上少年姣若好女的麵容,若非其上遍布裂痕,簡直和沒有被撕碎過一樣——
隻是照片偏偏缺了一塊,而那一塊的位置,就在舟舟的襯衫上。
“還有一塊呢!還有一塊去哪兒了呢!”裴冽失神尖叫了起來,他整個人都開始發麻,好像連視線都在不住搖晃。
如果缺的隻是一個衣角,他尚不至於這般歇斯底裡。
可是那缺少的一塊,不偏不倚,恰巧在襯衫的左上部分,正是最靠近心口的位置。
偏偏就缺了這一塊,好像照片裡的少年從此沒有了心一樣。
雖然,從某種角度上看,這就是事實。
他的洲洲撕碎了十多年前拍攝的舊照片,而同時被撕碎的,還有自己的心,和洲洲的心。
隻是唯一不同的是,洲洲的心,本來就沒想過為他停留。
“不能丟這一塊,不能丟這一塊……”裴冽機械地重複起這句話來,他又發了會兒呆,接著才意識到自己應該仔細地找一找那塊碎片,而不是就這麼乾等著。
洲洲是不會主動來找他的,他比誰都更清楚這一點。
隻是眼前視線晃動得愈發厲害,耳邊的嗡鳴也吵得他頭疼,裴冽不得不扶著椅子才能慢慢蹲下來,在地麵上仔細搜尋最後一塊碎片的蹤跡。
但即便是蹲在地上,也很難看到自己想找的東西。
那最後一塊碎片實在是太小了,比小拇指的指甲蓋的一半都要小,這麼小又這麼輕的紙片掉落在地板上以後,又怎麼看得到呢?
裴冽半蹲的姿勢改為了半跪,接著索性直接毫無儀態地趴在了地板上,從櫃子底下的那條縫裡死命往裡看去。
可是那下麵黑撲撲的,隻能看見一層灰。
裴冽隻好伸手進去探,櫃子也不知多久沒有搬開,他才剛湊進去一點,手上就滿是灰塵的粗糲感,雪白的襯衫袖口很快也變了色。
裴冽仔細地摸了一遍,卻依舊毫無發現。
“你是在躲我嗎,洲洲。”看著掌心的灰燼,裴冽茫然地說。
他的大腦一陣陣作痛,眼前的場景不斷變換交織,一時間他好像又回到了幾個月前的半山彆院,回到了那一場無望的大火之後。
當時的他,也是一樣地無助,一樣地發了瘋似的在灰燼裡翻找,弄得滿身上下全是臟汙,隻為能找到屬於裴雲洲的一點痕跡。
隻是洲洲什麼都沒有留給他,洲洲畫出的作品,編寫的曲目,用過的畫架,彈過的鋼琴,一切都隨著那場大火徹底消失了,哪怕他苦苦翻找了三四天,最終也隻找到了目前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金剛石項鏈。
不懼火煉的金剛石能在烈焰中得到保存,可是照片隻是單薄脆弱的一張紙,這一次,裴冽有種預感,他好像什麼都要找不到了。
會客廳的每一處都被他翻了個遍,每個角落都留下了他的痕跡,可是沒有就是沒有。
“裴冽,你讓我感到惡心。”裴冽一字一頓地對自己說道。
彆說洲洲,就連他自己都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惡心。
雖然他眼下的一舉一動都是在贖罪,可如果不是自己,洲洲根本就不會吃那麼多苦,而自己,也本沒必要贖罪。
口中有壓不下去的血腥味,這不是什麼好兆頭,但裴冽此刻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他雙目無神地看著被透明膠勉強補齊,但始終缺了最中央的一塊的舊照片,不得不承認一個絕望的事實。
洲洲的心丟了,還是被他親手丟的,可他再也找不回了。
第56章 金鳳百花
雖然雲洲拿到了五個億的巨款, 但走出酒店的時候,神色卻並不輕鬆,等在外麵的應許見雲洲麵上有疲憊之色,忍不住問了一句:“雲總, 你還好嗎?”
“沒事, ”雲洲將支票遞給他,“回去把這些錢提一下, 我打算自己成立一個基金會, 你到時候把錢轉進去。”
“這麼多?”應許驚訝道,“您全部用來做慈善嗎?”
“你照做就是,”裴冽揉了揉眉心, “回去吧, 我累了。”
雖然雲洲沒有明說, 應許也能覺出他必然經曆了什麼, 隻是雲洲不想告訴他, 而他也的確沒有追問的資格。
雲洲的工作效率很高,當晚回到家裡就把基金會的基本章程擬了出來。大概他過去的舊習慣是永遠改不掉了,心裡有點亂的時候,就忍不住用工作淹沒自己。
其實說是心亂倒也稱不上, 晚上發生的一切,並沒有讓雲洲的心緒有什麼起伏,隻是他仍免不了在看到那張舊照片的時候生出一點悲涼之感。
他曾以為漫山遍野的鳶尾花是自己人生中唯一一抹亮色, 可是後來想起那根本就不是彆人送給他的,而是他送給一個記憶裡背影模糊的少年的。
於是他又理所當然地認為,那個背影模糊的少年, 是記憶裡的亮色。
可是現在他才知道,原來沒有什麼少年, 那個人就是裴冽。
記憶中的最後一塊淨土,竟然都被裴冽染指,再也不是真正的淨土,一切都好像被奪走了一樣。
原來他前二十四年的人生裡,真的沒有半點亮色,沒有人能接受這樣的落差,雲洲的心緒也不可避免地動蕩了起來,並不是難過,更多是一種空落落的茫然。
“算了,彆想了。”雲洲對自己輕聲說道。
沒有亮色就沒有亮色吧,這樣的結果,他不是早就預料到了嗎。
“還是趕快把這五個億的燙手山芋處理好吧。”
至於代表愛意與希望的鳶尾花,由他自己送給自己就可以。
第二天,裴冽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滿嘴都是血沫,身上一陣熱一陣涼,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酸痛的。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環視四周,發現自己竟然還在昨天的會客廳裡,他昨晚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昏倒過去的,接著就在這裡度過了整整一晚。
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強撐著坐起來去看桌上那張舊照片還在不在。
還好,照片還在。
雖然沒能找回洲洲的心,但至少照片還在。
這個認知令裴冽瞬間鬆了一口氣。
裴冽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時間已經來到八點,還沒等裴冽從混沌中回過神來,門口就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洲洲,是你嗎洲洲?”裴冽下意識驚喜地說道。
來人自然不會是裴雲洲。
打掃衛生的阿姨到了八點的上班時間,打開了會客廳的門,卻見裡麵桌椅都被移了位置,一片狼藉。
而在會客廳的地上,竟讓還坐著一個蓬頭垢麵的男人。
男人身上全是灰塵,看起來就是這場狼藉的罪魁禍首。
清潔工阿姨立刻就警覺到:“你是誰,為什麼要在這裡搞破壞,是要來偷東西嗎!”
“保安!保安在哪!快來人啊!”
“我不是,我不是,”昨晚發生的一切,外加身體的不適和大腦的暈眩令裴冽變得笨嘴拙舌,蒼白地解釋道,“我是昨晚來參加慈善晚宴的,昨天喝多了就暈倒在這裡了而已。”
但他這副樣子實在沒什麼說服力,阿姨明顯不相信他的話,雖然裴冽的確穿著一身西裝,但誰敢說這不是他隨便偷了彆人的衣服來洗清自己的嫌疑呢?
“裴……先生?”進來的保安遲疑地看著頹廢的裴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昨天以五個億的高價拍下這幅畫的時候,裴冽是那麼意氣風發,所有人都在議論他驚人的舉動。
有人豔羨,有人歎服,有人震驚,但所有人卻又都能夠理解,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當雲洲站在舞台上的時候,沒有人能抗拒他的魅力,仿佛他就是光本身。
可是現在,麵前這個男人滿麵塵土,整潔的西裝皺皺巴巴,領口甚至還沾著點猩紅的血色,看起來分外可怖,保安忽然就不敢認裴冽了。
這會兒裴冽終於回過了神,他很快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多年在商場上打拚的經曆,讓他在沒有雲洲的時候尚能保持最基本的理智和清醒。
“是我,”裴冽輕輕點了點頭,徹底恢複了平靜,“昨晚喝多了點,出了點意外,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他這幅樣子,任誰看了都不會相信隻是簡單的喝多。
但他既然都這麼說了,保安自然也沒有繼續糾纏的道理,隻是在心裡默默地想,這些有錢人可真奇怪。
“我這就走,謝謝你們。”裴冽抱起身後的畫,又將舊照片重新放回了西裝內側口袋,最貼近心口的位置。
雖然腦海裡一陣天旋地轉,裴冽還是保持著神色的從容和基本的儀態,還算體麵地離開了會客廳。
至於弄丟了的碎片和心……
他也無能為力了。
“誒先生!”見到裴冽的背影消失在會客廳裡,一張白色的紙屑從他的外套上掉下來,清潔工阿姨打算叫住裴冽,但耳鳴發作,外加十分想離開這個尷尬的境地的裴冽自然是沒有聽到的。
“算了,也就是一張紙片,應該是垃圾吧,”保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你把這裡打掃整理一下就好了。”
清潔工阿姨想想也是,於是把那張碎片撿起來丟進了垃圾桶。
而裴冽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苦苦找了一整晚的那塊屬於心的碎片,其實就粘在他的西裝外套上,隻要再仔細一點就能找到。
正如他從前錯過的那些事,其實也隻要再仔細一點,就不會錯過。
但是他就是這麼一個,不仔細的人啊。
慈善晚宴結束後的兩天,就是金鳳百花獎的頒獎夜。
作為國內最大的電影節,金鳳百花獎在電影界中的地位無可動搖,一共設有20個獎項,而《新生》劇組除了最佳科教片、美術片、戲劇片幾個不符合評選要求的獎項,以及因為沒有女主角而無緣的影後獎外,其餘所有獎項都入圍其中,是今年的金鳳百花獎當之無愧的獲獎熱門。
早在頒獎夜開始前,網上就已經是鋪天蓋地的討論。
【林導不愧是林導啊,雖然都十年沒拍電影了,依舊寶刀未老,拍個文藝片票房賣出了今年之最,又幾乎入圍了所有獎項,瞧這架勢,要不是因為《新生》沒有女主,能入圍的獎項還會更多。】
【不過《新生》雖然全都入圍,想要拿獎還是有點難度的吧,電影我也看過了,主演雲洲確實演得很好,拿最佳新人肯定沒問題,但是他畢竟才剛剛出道,想要拿影帝獎還是有難度,更彆說今年還有兩三個老戲骨都入圍了,人家老戲骨可能馬上就要息影了,評選委員會多多少少還是會往老戲骨那邊傾斜吧。】
【哎,話是這樣說,但還是希望雲老師能得獎,我感覺雲老師可能這部片子拍完也不一定會拍了,林導在接受采訪的時候不是還說雲老師本來就沒有進軍娛樂圈的打算,是因為這部影片的靈感來自雲老師,他才成功說服雲老師出演的嗎?說不定這是雲老師的第一部電影,也是雲老師的最後一部電影了,希望雲老師彆有遺憾啊,支持雲老師!】
一般新人出道,網上挑刺的絕對少不了,像雲洲這樣清一色的喜愛,甚至直接稱呼他為“老師”的簡直是絕無僅有。
實在是雲洲的繪畫和音樂天賦給了大家太深刻的印象。
頒獎夜是從紅毯開始的,像《新生》這樣由頂尖導演拍攝,又在當年是絕對的大爆影片的劇組,都是壓軸出場的,現場的氣氛已經被炒得很是熱烈,而當一身黑色禮服的雲洲出現在鏡頭中時,熱烈的氣氛更是再上一層。
“雲老師!”“雲老師我們愛您!”
粉絲的尖叫幾乎要蓋過現場音樂的音量,這也讓雲洲不免有些恍然——
他不就是拍了一部電影,真的能有這麼多粉絲嗎?
林導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看,小洲,我就說一定很快就會有無數的人都喜歡你,現在的你,已經足夠光芒萬丈。”
高清鏡頭裡,雲洲的黑色西裝上綴滿了耀眼的亮片,貼身的剪裁和款式一看就是品牌方的特彆定製,將雲洲姣好的身形勾勒了十足十。
在觀眾席上,裴冽是唯一一個“冷靜”的人,他並沒有像其他粉絲那樣因為雲洲的出場而尖叫,隻是神色癡迷地凝視著大屏幕裡雲洲的身影。
那黑色禮服上的亮片在燈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可即便如此也不及衣服的主人萬分之一的耀眼。
不過短短幾個月,他的洲洲已然變成全世界最璀璨,也最值得仰望的存在。
心又開始一絞一絞地作痛了。
台上的洲洲離自己實在是太遠了啊。
裴冽胡亂地思索了一會兒,大屏幕就切換到了劇組成員的簽名,隨著雲洲漂亮娟秀的字跡寫在了簽名板上,現場的粉絲們也有事一陣尖叫。
而裴冽看著那幾個字,心底苦澀更甚。
是雲洲,而不是裴雲洲。
他的洲洲舍棄了姓氏,他們之間,就連最後一點微妙的聯係都不再有。
“也對,裴是一個多麼令人感到惡心的字眼啊。”裴冽自言自語道。
第57章 兩個最佳
電影節的頒獎順序是先頒布“小菜”, 比如最佳服裝、最佳道具、最佳場景等等,通常來說,這些相對而言不那麼重要的獎項會雨露均沾地分給各個劇組,這樣即便是沒能獲得最佳導演和影帝影後大獎的劇組, 也不至於完全空手而歸。
林導的目標很明確, 就是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和最佳男主角三個大獎,因此前麵的最佳攝影、最佳道具等等獎項雖然都錯過了, 林導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失望, 畢竟他們這隻是一部成本投入十分有限的文藝片,本身就不是這些技術類獎項的有力競爭者,能夠入圍提名, 全賴他們劇組在每一個細節上都做到了精益求精而已。
前幾個技術類獎項都沒有太大懸念, 今年出的幾部叫座的商業片瓜分走了那幾個獎項, 但是到了最佳音樂獎的公布, 就有了一點懸念。
今年上映的各個電影裡, 有好幾部電影的主題曲都深受好評,不管是傳唱度還是知名度都很高。年初的仙俠大戲的主題曲《無涯》因為將國風與現代融合得非常完美,甚至在海外都爆火了一陣;年中的懸疑片的主題曲《心悟》則因其旋律簡單易學,歌詞也朗朗上口還頗有教育意義, 是今年所有影片的主題曲中網絡播放量和KTV點歌率最高的;而年末勵誌偶像劇的片尾曲《破繭》曲調和歌詞都很熱血,也廣受好評尤其是年輕人的喜愛,都是最佳音樂獎的有力爭奪者。
相比之下, 雖然同樣入圍了最佳音樂獎,但根本就連一支完整的歌曲都沒有的《新生》劇組在這個獎項上實在有些不夠看,給人的感覺就是《新生》能夠入圍, 完全是因為有那麼多名額,需要有陪跑的電影來湊數, 就連劇組成員自己也都是這麼認為的。
在最終獲獎的影片公布前,大屏幕上照例播放了所有入圍電影的歌曲剪輯。除了《新生》的音樂之外,每一首播放的主題曲或片尾曲,幾乎都達到了全場大合唱的程度,現場觀眾的熱情很是高漲,但到了最後《新生》的音樂播放時,這種熱情好像一下就被澆滅了不少,整個現場都安靜了下來。
畢竟,《新生》的MV剪輯雖然很有創新性,但作為一個純音樂的主題曲,門檻還是有些太高了。對很多觀眾來說,與其說他們在認真聆聽大屏幕上雲洲演奏的《鳶尾》,倒不如說他們在出神地欣賞著熒幕上青年演奏鋼琴時漂亮清瘦的背影。
這樣的音樂,實在沒什麼競爭力。
最佳音樂的頒獎人,是去年獲得了國際最知名的格美音樂獎的超級巨星兼音樂製作人彥絡,這位華國當之無愧的頂尖歌星穿著一身朋克禮服,男人的發型是藝術家特有的豪放不羈,才剛站上頒獎台,帥氣的外形就引起了台下一陣騷動和尖叫。
彥絡自工作人員的手中接過密封的信箋,準備宣讀獲獎的劇組。
通常頒獎人都會在這個環節“雨露均沾”地誇一誇每個劇組,也順便賣賣關子延遲公布時間,但這一次,彥絡卻沒有這麼做。
拆開信封後,他才看了一眼,就愣在了台上。
結果相當意外。
可是又好像也不算什麼意外。
信封裡是五個主要評審給出的評審意見,每一個人推薦的,都是《新生》,都是《鳶尾》。
作為國內知名的音樂製作人,彥絡自然對《鳶尾》並不陌生,哪怕鋼琴不是他的專長,流行音樂也始終與古典音樂有著共通的審美,第一次在網上看見雲洲的MV時,他就被這支曲子深深地折服了。
但哪怕是這樣,他也知道曲高和寡、知音難覓的道理,金鳳百花獎的評審有一個標準就是符合大眾口味,這樣高雅的藝術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
因此,他完全沒想到,五票竟然都無一例外地投給了《鳶尾》!
“獲得今年最佳音樂獎的作品,是一部劃時代的、充滿了創新性的作品,”彥絡深吸口氣,開始朗讀信箋裡的頒獎詞,“在幾乎固化的影視作品音樂裡,這部影片無疑為我們的文藝工作者開拓了新的思路。”
他讀到這裡的時候,台下已經是一片鴉雀無聲。
“創新性、劃時代”這幾個詞語一出,台下的觀眾們其實就已經知道了結果。
在入圍的幾部影片中,隻有一部符合這樣的描述。
“這部作品的音樂風格浪漫熱烈,讓我們看見了迷惘中的愛與希望,讓我們看見了即便深陷迷途,也始終堅持、始終熱愛生活也熱愛世界的勇氣和力量,這部作品的每一段音樂,都是對黑暗中獨行的人的引領。”
“我宣布,獲得今年金鳳百花獎最佳音樂獎的作品是,林奎《新生》,音樂製作人雲洲!掌聲有請二位上台領獎!”
“還愣著乾什麼,小洲,和我上台領獎啊!”林奎拍了拍雲洲的肩膀,“這還是咱們劇組今晚拿下的第一個獎,晚上你可要請客啊小洲!”
雲洲茫然地眨了眨眼,顯然完全沒有預料到這個結果,準確的來說,他對自己目前的影響力和知名度沒有清晰的認知,自然也就不敢相信,這個獎項會屬於自己,最終還是被林導硬拽著上台領獎的。
最佳音樂獎的獲獎人是雲洲!
這樣的結果,對觀眾們來說,其實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雖然在聽到這個結果的那一瞬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產生了驚訝的心理,但卻又沒有一個人質疑這個結果。
不管從哪個方麵看,雲洲的音樂都是值得這個獎項的,就像頒獎詞中說的那樣,他將愛與希望帶到了這個滿是黑暗與迷惘的世界,如一束光引領了每一個深陷迷途的靈魂。
坐在鋼琴前的雲洲仿佛有種天然的魅力,他好像全世界所有最美好的東西都誕生於他的指尖。
因此,僅僅是短暫地沉默了一瞬後,現場就熱烈地高喊起了雲洲的名字。
隻是不同的時,其他人獲獎的時候,觀眾們喊得要麼是全名要麼是昵稱,隻有雲洲是“雲老師”。
所有人都用著既尊敬又仰望的語氣和目光,對待大屏幕裡那個星光璀璨的青年。
“恭喜你,雲老師,”出人意料的,彥絡選擇了與觀眾們一樣充滿敬意的稱謂,哪怕他作為超級巨星,其實早已站在了需要彆人仰望的最高處,“《新生》的每一支音樂都很棒,更重要的是,你們劇組有進行這樣的嘗試的勇氣,本身就是一種成功,祝賀你!”
“謝謝您,彥老師,我一直都很喜歡您的作品,”雲洲從他手裡接過了獎杯,唇邊泛起一個真摯的笑,清淺梨渦映出惑人的光,就連眼尾都微微上挑仿佛帶著笑意,整個人好像在發光。
而當大屏幕上,帥氣的頒獎人與漂亮的獲獎者照例握手擁抱的時候,台下的尖叫更是一陣又一陣地不能自已——
畢竟,台上的組合實在是太養眼了,而兩個人互稱老師怎麼看都很有惺惺相惜的宿命感啊。
台下的裴冽失神地看著這一幕,眼底有絕望一閃而過。
為什麼就連一個陌生人,都能得到洲洲的笑,甚至還能和洲洲擁抱呢。
明明知道台上的雲洲和彥絡實際上可能剛見第一麵,但觀眾們的尖叫就像一桶滾燙的油,直直往他心尖上澆。
嫉妒的火焰永遠無法撲滅,隻會欲燃欲烈而已。
“好歹拿了這個獎,今天保底有了個獎杯,也不至於顆粒無收地回去了。”回到劇組的席位後,雲洲小聲地對林導說道。
“你這孩子,平時那麼聰明,怎麼這會兒犯糊塗呢!”林導笑罵道,“什麼叫保底拿了這個獎杯,咱們的大頭還在後頭呢!”
“對自己有點信心吧小洲,既然你連這個獎項都能拿下,最佳新人和最佳男主角,應該更不成問題才對。”
最後幾個技術獎頒完以後,總算到了今晚的重頭戲,一上來就是最佳新人獎。
不過今晚的最佳新人獎,和前麵幾個技術類獎項一樣毫無懸念。
雖然今年也出了不少一炮而紅的新人,但雲洲的光芒實在是太耀眼了,單是以文藝片的內容,又是平平無奇的年底檔期,卻賣出了今年所有檔期裡最高的票房,評分更是史無前例的接近滿分,就足夠讓他秒殺掉其他所有人了。
不過有意思的是,最佳新人獎的頒獎者,依舊是彥絡。
“又要說一句恭喜了,”彥絡笑道,“雲老師,之前還沒來得及和你說,《新生》我去電影院看了五遍,也算是為我們年度第一的票房貢獻了大海中的一滴水吧?”
“您說笑了,”雲洲對這位幽默風趣的前輩挺有好感,於是道,“您如果不嫌棄,可以和林導一樣稱呼我小洲。”
“哈哈哈好,小洲,那我也就托大,你叫我一聲彥哥吧,”彥絡再一次擁抱了雲洲,“你真的很厲害,繼續加油,我相信未來你還會給大家獻上更多也更精彩的作品。”
“謝謝彥哥,我會努力的。”
捧回了最佳新人獎的獎杯的雲洲重新回到了劇組席位上。而他自然是不會知道,自己在觀眾麵前與彥絡的這一番對話,尤其是他對彥絡的稱呼,聽在裴冽的耳中究竟有多刺耳。
他的舟舟也曾經追著他叫他阿冽哥哥,“哥”這個稱呼,明明是單獨屬於他的。
怎麼,就這麼隨隨便便地給了另一個人呢。
第58章 所謂新生
最佳新人獎過後, 就是最佳影片獎和最佳導演獎,本來這兩個獎項每年都能打破頭,但今年因為有了《新生》,簡直就是完全沒有懸念了。
一來《新生》無論票房還是口碑, 都是今年所有華語作品中當之無愧的第一, 二來《新生》的立意和出發點,比其他影片都要深刻, 卻也更貼近生活, 三來這還是林導時隔十幾年的第一次且是最後一次出山,原本沒有“林奎”這個名字,其他導演倒還能爭一爭最佳導演, 但如今林導回來了, 還帶著這麼強勢的作品, 他的地位完全就是無可動搖的。
到了這個時候, 在技術獎項的角逐中幾乎沒什麼收獲的《新生》劇組, 已經是全場拿到獎杯最多的劇組了。最佳音樂獎、最佳新人獎、最佳影片獎和最佳導演獎,此外,雲洲很敬重的前輩秦姐也拿下了最佳女配角獎,《新生》劇組儼然已經是今晚最大的贏家。
隨著《新生》因為沒有女主角而沒有入圍的最佳女主角獎, 也就是大眾口中的影後獎,被頒給了那部懸疑劇的女主演,今晚的金鳳百花獎終於隻剩下了最後一個獎項, 那就是每年都關注度很高,競爭也非常激烈的最佳男主演獎。
今年影帝獎的五位候選人,分彆是入行四十餘年, 一直出演各色配角,直到如今年近六十, 出演曆史正劇《大秦王朝》才擔任主演的秦河老先生;入行三十年,從年輕到如今五十歲一直在演主演,也一直深受觀眾喜愛,屢屢被提名影帝,隻是每年都遺憾地有更強勢的影片出現而與影帝獎失之交臂的王孟之;入行十餘年,擅長打戲,拍攝了不少國際知名動作片的武打明星徐曉;入行將將五年,但演技和外形都十分出眾,年紀輕輕已經拿到過三次奧獎影帝提名的沈時序,雖然因為是華國人的緣故一直沒能得獎,但也稱得上最知名的國際巨星。
除了這四個人外,剩下一個就是才剛剛入行,也隻有《新生》這一部作品的雲洲。
新人在出道的第一年,通常隻會參與最佳新人獎的競爭,很難拿到影帝提名,即便拿到了也多半就是陪跑,更彆提今年的影帝競爭分外激烈,《新生》雖然票房大賣,但其他幾個演員的作品比起《新生》也差不了多少,而且因為《新生》是最晚上映的一部作品,海外展映和推廣還未開始,在海外的影響力甚至還不如剩下的幾部作品高。
單看影片,幾部作品其實也就是伯仲之間的水平,《新生》無法呈碾壓的局勢,而其他幾位演員,哪怕是入行最晚的沈時序,也比裴冽多出四年的經驗,更多出不知道多少部作品。更何況,今年秦河老先生,還有王孟之先生都透露過有息影的打算,這兩位老戲骨雖然一直沒能拿到影帝,但觀眾緣和演技其實都早就達到了影帝的標準,評選委員會肯定也會考慮這方麵的因素,適當向二人傾斜。
先前的最佳音樂獎畢竟隻是一個小小的技術類獎項,而雲洲的作品也的確令人耳目一新,頒給雲洲不算“爆冷”,但影帝獎就不一樣了,在評選上會慎重得多,哪怕是雲洲的粉絲也不敢妄想雲洲能得到這個獎,更不敢在頒獎人走上台的時候喊雲洲的名字,生怕給雲洲招黑。
走上台的頒獎嘉賓,已經是今天第三次上台了。
“本來今天影帝獎的頒獎嘉賓是我的好朋友,你們的老熟人顧影帝,他本來今天是要飛過來參加頒獎儀式的,但是他那邊下暴雪,機場停運了,因此遺憾地不能趕到現場,在征求了工作委員會的同意後邀請我替他頒獎,很抱歉讓大家失望了,”彥絡笑道,“大家會不會覺得看我已經看厭煩了啊。”
台下不少觀眾都是彥絡的粉絲,自然很給麵子地喊“當然不會”,甚至有人開始邀請彥絡唱首歌作為他的影帝好友不能到場的補償。
“想聽我唱歌?”彥絡擺了擺手,“今天還是先算了,我就是個頒獎的,等會的主角可不是我,我不能喧賓奪主不是?下次吧,下次我上什麼節目的時候,給大家唱首歌。”
“下麵我來介紹一下入圍今天影帝獎提名的五位選手。”見現場恢複了秩序,彥絡開始念主辦方給的稿子,將幾位演員和他們的作品介紹了一遍。
前麵四位演員每人都至少講了一分半鐘,才勉強概括了他們以前的經典角色,同時介紹了今年獲得提名的作品,而到了雲洲這裡,由於雲洲才第一次演電影,時長也就隻有可憐的十幾秒而已。
“今天的競爭看起來很激烈嘛,”彥絡一麵拆開寫有獲獎者的信封,一麵說道,“秦老先生和王老先生可都是咱們的國民男神啊,徐曉和沈時序的人氣也絲毫不低,今年幾位候選人的影片都是現象級的大爆,我還真不敢猜測到底會花落誰家了。”
“彥老師怎麼不說一說雲老師的作品!”前排有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觀眾大聲喊了一句,現場的收音不錯,就連線上的觀眾都聽見了他的“挑撥”,畢竟,彥絡才剛剛被雲洲頒了兩個獎,現在就對雲洲避而不談的確不太合適。
本來頒獎嘉賓的話術就是要結合最可能的獲獎情況,儘可能給觀眾一點鋪墊,在最佳音樂獎和最佳新人獎的頒獎上,他又已經誇過雲洲不少次,現在評選影帝獎自然要有所取舍,不過彥絡到底臨場應變能力很強,馬上就開玩笑道:“誰說我沒說過小洲的作品了?我在心裡已經大誇特誇過了,我可是給小洲這幾十個億的票房貢獻了幾十的大客戶,小洲想必不會為這點小事生氣的,對吧小洲!”
現場攝像很給麵子地將鏡頭切換到《新生》劇組,給了雲洲一個特寫。
鏡頭下的青年眉眼微彎,唇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瀲灩流光的眼睛落在頒獎台上的彥絡身上,好像整個人都洋溢著惑人的光,惹得觀眾紛紛直呼“美顏暴擊”,甚至還有零星幾聲的什麼“太配了”“磕到了”之類。
裴冽神色癡迷地凝視著大屏幕裡雲洲帶笑的眼睛,想象著那雙漂亮的眼睛與從前一樣,穿過重重人群落在自己身上,可是他才和屏幕上的雲洲對視不過幾秒,大屏幕的特寫就很快切走,回到了頒獎台上。
好像剛剛洲洲含笑看他的那一眼,隻是他的錯覺。
“好了,既然小洲沒有生氣,我也就不耽誤大家的時間了,馬上就公布今天的獲獎嘉賓。”彥絡取出信封裡的卡片,一目十行地讀完了上麵的字。
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對象無一不是人氣很高的演員,不管是哪一位台下都坐著不少粉絲,但這會兒會場也徹底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焦灼地等著一個答案。
等待的那幾秒,往往是最漫長的那幾秒,察覺到身邊的雲洲呼吸不自覺地放輕,林導拍了拍雲洲的手背,無聲地給他鼓勵。
《新生》無疑是一部非常完美的作品,更重要的是,這是雲洲勇敢地向全世界展示他的新生的證明,林導有種篤定的直覺,雖然每一個競爭對手都很強大,但這個最有分量的獎項,一定是屬於新生的雲洲的。
如果評選委員會因為各種原因做出了有失偏頗的選擇,評選委員會的公信力也就不複存在了。
雖然從數據和影響力上看,《新生》比其他四部作品並沒有高出太多,但獎項的評選從來不是唯數據論,作為一部如此有啟發意義,又幾乎由男主角一人撐起來的獨角戲,誰也不能否認,在幾位候選人中,雲洲在電影史上留下的墨跡不一定是最多的,但一定是最絢麗的。
隻是,雖然雲洲在評獎前的討論度很大,實際上沒有多少人看好雲洲,就連現場的粉絲都不認為雲洲能夠拿到這個獎杯。
畢竟,他的資曆實在是太淺了,在國內外的電影史上,根本就沒有出道第一年就同時拿下新人獎和影帝獎的先例。
彥絡看清了卡片上的名字和得票,心中閃過一絲訝異,但也隻是一瞬而已,這樣的結果名副其實,他為新認識的“朋友”而感到高興。
“很多頒獎者都喜歡賣個關子,但我就算了吧,我和大家焦急的心情是一樣的,都想立刻得到結果。”
“這位獲獎的演員雖然年輕,但卻有了票房數十億的大爆作品。”第一句頒獎詞落幕,兩位在評獎前最受看好的老前輩就已經退出了角逐。
台下,與影帝獎失之交臂的秦河老先生和王孟之老先生對視了一眼,雖然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惋惜,也都遺憾自己沒能在演藝生涯的最後拿到一次影帝,但更多的,卻是釋然。
如果他們在演藝生涯畫上句號的時候拿下一座本該屬於他人的影帝獎杯,那麼這個獎杯,也就不是那麼完美了,影帝的評選中,更應該能者居之,而不是考慮到他們的年紀和資曆埋沒了人才。
“也好,這個世界就該是年輕人的天下,”兩位老前輩都是寬和的人,對這樣的結果並無不滿,甚至還小聲討論起了可能的獲獎得主,“聽說他已經在創辦自己的影視公司了,希望他能讓華國文娛走得更好。”
“原來‘新生’是這個意思,真好啊,這小子,最好是彆讓我們失望。”
第59章 斬獲影帝
“他不會的, ”坐在兩位老前輩身邊的裴冽聞言驟然回神,斬釘截鐵道,“洲洲一向是一個言出必行、有諾必踐的人,不管他想要做什麼, 都一定會做得很好, 一定會讓所有人都滿意的。”
不像自己,從來就沒有做好過任何事情, 也沒有遵守過任何諾言。
說完, 裴冽猛地想到了些什麼,忙追問道:“您二位剛剛說……他要成立影視公司?”
兩位老前輩聽得一樂:“瞧你剛才說話氣勢那麼足,我們還以為你是這件事的知情人呢, 原來連影視公司的事也不知道啊。”
裴冽不由脊背一僵。
裴家雖然已經成為明城新貴, 但從未涉足過文娛產業, 在找到這個酷似洲洲的雲洲之前, 他更是對娛樂圈沒有半點關注, 消息來源自然也就不如這些在圈子裡浸淫數十年的老前輩了。
更何況,如今他與洲洲形同陌路,彆說新的住址了,就連聯係方式都不曾有, 除了慈善晚宴上的一麵之外,他也隻在藥店見過洲洲一次而已。
洲洲不願將這些告訴他,他又能從何得知呢?
“小子, 看你的樣子,好像和雲洲很熟呀,怎麼, 你和他關係很好嗎?”秦河老先生好奇道,“你既然對他這麼信任, 不如就給我們講講,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聽到這話的裴冽感覺自己好像被刺了一下。
和雲洲很熟、和雲洲關係很好。
這的確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可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和雲洲的一切,早就因為自己犯下的一個有一個錯誤毀滅殆儘了。
他又有什麼資格說自己和洲洲很熟呢?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心裡像是有一把鈍刀一片片將他淩遲,冷汗很快浸透了他的背脊,裴冽一邊低聲說著,一邊仰望著仍舊坐在《新生》劇組席位上等待結果的雲洲,艱難地開口道,“這世界上,好像就沒有他做不成的事。”
“聽說過,他是真正的天才,不光演戲,音樂和繪畫都很有天分,”王孟之老先生感歎了一句,“他才是真正的耀眼的星星,我們與他相比,隻是普通的匠人而已啊。”
“是的,他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天才。”
“那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和他是什麼關係,怎麼對他這麼了解的。”秦河老先生問道。
“……我、我和他……”嗓子好像灌了鉛,喉頭一陣陣地發緊,裴冽想說自己是雲洲很親密的朋友,卻實在難以啟齒,他甚至連“大學同學”四個字都說不出口。
大概是良心缺席了太多年,所以才會在失去了所有以後反噬得如此洶湧劇烈。
“我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仰慕者而已,”裴冽最後也隻是這麼說道,“我很喜歡洲——雲老師,所以經常搜尋他的資料,對他非常了解。”
“雲老師一直以來都是很好的人,我仰慕他很多年了。”
裴冽本以為自己會因為與雲洲間的關係而痛苦不已,但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好像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他發覺自己對“仰慕者”四個字接受良好。
他的洲洲是雲上一座高高在上的小島,是這世界上最光芒萬丈的存在,合該接受所有人的仰慕,而他,也不過是萬千仰慕者中的一個而已。
從前的裴冽始終不願意承認,他和應許,和秦冉峰,和陳哲等人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都隻是求而不得的可憐人而已,現在他才明白,其實他厭惡的並非“仰慕者”這個身份,而是厭惡與其他人處在同一起跑線,甚至是落後於起跑線的自己。
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是永恒的真理,這句話反過來說也一樣成立。
因為曾短暫地擁有過希望,所以才會在失去的時候加倍絕望。
以仰慕者的姿態仰望洲洲,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
也唯有仰望,才不會褻瀆他美好得不像話的洲洲啊。
兩位老先生都是過來人,很快就從裴冽的表現裡讀出了些什麼,兩人對視了一眼,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曖昧的笑。
“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仰慕他的人可太多了,你想抓住機會也不容易哦。”
他們原本隻是善意的調侃,但落在失意的裴冽眼裡,不啻於冰冷的刀。
從前裴冽還能欺騙自己,像陳哲、秦冉峰這樣永遠不可能給出真心的人是沒有競爭力的,但如今洲洲新生以後,他們好像都變了個人一樣,將洲洲看得比他們視若珍寶的利益還要重要。
更何況,在舞台上星光璀璨的青年,天生就散發著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隻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仰慕他,譬如那兩次為雲洲頒獎,並且很可能馬上就要第三次頒獎的彥絡。
雄性敏感的雷達告訴他,哪怕今天是彥絡與雲洲的初見,彥絡的眼神裡所藏著的東西,也已然無所遁形,那是與自己類似的戀慕與征服。
競爭者隻會越來越多,後來者如彥絡,甚至讓觀眾都產生了“他們很般配”的錯覺,卻永遠不會有人主動退出這場沒有硝煙的戰役。
仰慕他的人可太多了。
你想抓住機會可不容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短短的一句話,每個字都直擊了裴冽心底不敢觸碰的禁地。
明明機會就擺在從前的他的眼前,但他棄若敝屣。
現在,就連一個仰慕的資格,都是奢望。
頒獎台上,影帝的角逐仍在繼續。
兩位老先生和裴冽聊了兩句,注意力就重新回到了台上,雖然他們已經無緣獎杯,但現在的心態反而更輕鬆,能夠有說有笑地準備為新晉影帝喝彩。
“雖然出道不久,但他卻有著舉足輕重的國際影響力。”
剩下的三個候選人中,徐曉出道十餘年,是最久的那一個,這句話基本上已經宣判了他的結果。
鏡頭切到徐曉的時候,他本人倒是沒什麼表示,而是向仍然有獲獎可能的兩位投去祝賀的眼神,並且微微點頭致意。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大屏幕裡的徐曉,似乎在目光落在雲洲身上的時候,停留的時間格外長。
能走到影帝提名的演員,演技都不會差,表情管理更是所有人的必修課,可即便徐曉極力掩飾,眼尖的觀眾也仍能從他的目光裡看出一絲滾燙。
密切關注著現場情況的裴冽自然也不例外。
藏在椅子下麵的掌心緊握成拳,尖銳的疼痛刺激掌心皮膚,這才讓他勉強保持鎮定。
可鎮定又有什麼用呢。
大腦的鎮定隻會讓他愈發清醒地認識到,舞台上的洲洲究竟有多耀眼,又究竟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在這個浮華遍地的圈子裡,像洲洲一樣有著沉靜溫柔的氣質的人實在太少了,這樣乾淨又明媚的一束光,不會有人不向往。
到了這個時候,還有希望得獎的,隻剩下沈時序和雲洲,沈時序的贏麵甚至比起雲洲還要大些。
頒獎詞中說這位演員有著舉足輕重的國際影響力,《新生》因為年底才上映,在國外的檔期與宣傳才開始不久,相比起來,沈時序之前的作品已經獲得了幾次奧獎、柏獎等西方知名電影節的提名,今年這部作品在海外也是大爆,賣出了很高的票房,在國際影響力這一塊上,沈時序怎麼看都比雲洲更有優勢。
就連雲洲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他參演這部影片最大的目的已經達到,他已經讓全世界都看見了他的新生,也就沒有遺憾了。
因此,見林導麵露凝重,眼底也有幾分不可思議,雲洲甚至能反過來安慰林導:“您彆多想了,我能拿到最佳新人獎和最佳音樂獎已經很滿足了,我本來也沒想過要繼續拍戲,這個男主角獎留給沈時序,才能激勵他給大家呈現更多更好的作品呀。”
“你這孩子,怎麼到關鍵時候這麼大方!”林導恨鐵不成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隻是替你感到可惜而已,就是因為你之後沒有留在圈子裡的打算,這次與獎杯失之交臂,才更遺憾啊不是嗎?”
“不會的,怎麼會呢?”裴冽的眼神變得茫然,“一定是哪裡出了錯,這個獎杯為什麼不是洲洲的呢?”
他這樣的話在現場說出來實在很得罪人,尤其在他身邊還坐著秦河與王孟之兩位提前失去資格的老前輩的情況下。
但眼下並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就連那兩位老前輩都忍不住竊竊私語地議論起了這件事。
——不應該吧,既然組委會都肯將獎杯留給年輕人了,沒道理不給雲洲啊。
——哎,可能真的就吃了海外宣發太遲的虧吧,畢竟沈小子的作品在國外的確爆了,國風作品本來就很久沒出爆劇了,他得獎也勉強算合理吧。
“他涉獵廣泛,不僅在電影領域,在其他領域上取得的成就,也都足以載入史冊,引起全世界的震動和共鳴。”
說到這裡的時候,全場都詭異地安靜了一下,但緊接著就爆發出熱烈的歡呼。
原來,所謂的“舉足輕重的國際影響力”,並不單單指電影的海外知名度,還包括很多彆的因素。
在音樂與繪畫上都具有絕對的天賦的雲洲,才真正擔得起這句如此之高的評價。
音樂真正做到雅俗共賞,哪怕在海外,電影MV也響徹大街小巷;畫作在拍賣會上屢屢拍出高價,被稱為最有可能進入藝術殿堂頂峰的華國畫家,甚至有人稱他的畫法為一個全新的、應當與印象派抽象派等等派彆平分秋色的畫派。
“讓我們一起喊出他的名字,他就是——”
第60章 他們好配
“雲老師!雲老師!雲老師!”
一般隻有像秦河老先生、王孟之老先生這樣的老戲骨才會被全場觀眾一起稱為“老師”, 這還是第一次,有像雲洲這樣二十多歲的年輕演員被稱為“老師”的。
雖然現代社會極大地弱化了“老師”這個身份的具體涵義,更多人都能被稱為老師,但不可否認的是, 這個稱呼依舊代表著尊敬和仰望。
“還愣著做什麼, 雲老師,”林奎善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調侃道, “怎麼,還要我親自帶你上去領獎嗎,雲老師?”
雲洲根本就沒反應過他得獎了, 甚至在觀眾們高喊了他的名字之後, 也沒有意識到原來“雲老師”喊的就是自己。
觀眾們自發開始了很有節律的鼓掌, 像是在迎接他們新晉的影帝, 同時也為雲洲的卓越成就喝彩。
攝像鏡頭今晚第無數次給到今天即將拿下他的第三個獎項的雲洲身上, 大屏幕裡,容貌昳麗的青年茫然地眨了眨眼,瀲灩流光的桃花眼上不自覺地泛起了一層水霧,纖長眼睫像一把細密的刷子, 輕輕撓蹭過所有人的心尖。
【啊啊啊獲獎人真的是雲老師!美夢成真了家人們!在今天之前我誰都沒敢說就怕得罪了彆家TAT雲老師平時看著冷靜鎮定氣場強大,沒想到迷茫的時候這麼可愛,我要從學生粉轉媽媽粉了(bush)】
【哈哈哈樓上學生粉什麼鬼啊!但是竟然意外地很有道理, 救命,感覺我們追雲老師的心態真的很像學生喜歡老師,笑死了】
【笑死了原來天才也會有蒙圈的時候啊, 雲老師!快醒醒啊!好想親自上去搖醒他帶他領獎23333】
【沒事的,現場觀眾的掌聲這麼給力, 雲老師很快就會反應過來的!】
“還不上去領獎?”林導好笑道,“我不是上個月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就和你說了頒獎夜必須給我空出時間來,獎可不能代領嗎?”
如潮的歡呼聲和掌聲中,雲洲終於回過了神,向林導道了聲謝後,在觀眾們翹首以盼的目光中終於姍姍來遲。
“今晚第三次見麵了,小洲,”彥絡麵上笑意不減,親昵地拍了拍雲洲的肩膀,“恭喜你,看來我為你這幾十億票房貢獻的幾十塊沒白花。”
“小洲,今天第三次上台,前兩次被你一兩句話打發了也就算了,這一回可得好好說說獲獎感言了。”彥絡的要求無疑替現場的不少觀眾道出了心聲,觀眾席上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謝謝彥哥,謝謝組委會,也謝謝大家。”雲洲定了定神,向觀眾席深深鞠了一躬,尤其是《新生》劇組以及林導所在的方向。
大多數新人演員第一次上台領獎、第一次走紅毯的時候都會緊張,但雲洲從前經曆過的重大場合,不少都比領獎場麵更大也更有壓力,因此當他麵台下密密匝匝的觀眾和刺目的閃光燈的時候,神色依舊從容鎮定。
“當然,我更要謝謝我的貴人林導,如果沒有林導,就不會有《新生》,也不會有現在的我。”雲洲再次向林導鞠了一躬。
台下,林奎眼含笑意地看著這一幕,其實雲洲常常向他道謝,他總是推辭不受的,但他知道,今天雲洲的這一禮他應該收下,台上這個光芒萬丈的青年,在這一刻徹底地新生了。
“最後,我也想感謝我自己,”雲洲唇邊含笑,“感謝在黑暗中掙紮卻不放棄的自己,感謝始終熱愛生活充滿希望的自己,感謝勇敢擁抱了新生的自己。我想對所有人說的是,黑暗迷惘並不可怕,隻要堅定地走下去,就一定能和《新生》這部電影的主人公一樣,最終穿過陰暗的小巷,看見第二天最美的日出。”
“我始終都記得,林導在邀請我參演這部電影的時候說的那句話,他說,為什麼不試一試讓全世界看見我的新生,而現在我終於可以說,我做到了。”
與其他獲獎的演員,大多會上去從“支持自己的父母和朋友”開始感謝很多人的獲獎發言不同,雲洲根本就沒有說那些套話,因為他從來就沒有什麼“支持自己的父母和朋友”。
而電視機前,原本正為雲洲的成功感到高興,甚至有些熱淚盈眶的裴父裴母,聽到這番話的時候,忍不住脊背一僵。
雖然他們從未奢望過,雲洲能在獲獎感言中提及他們,但當這件事情真的發生,還是不免有些難過。
明明小洲曾經是那麼愛他們,曾經一筆一畫那麼認真地將他們一家三口的形象繪在畫布上,可是如今,他們卻再也沒有了出現在雲洲話語中的資格。
到底是他們自作自受。
“雖然不知道你以前經曆了什麼,不過還是要在這裡恭喜你,獲得了新生,小洲。”猶豫了片刻,彥絡上前半步,輕輕環住了雲洲的腰,給了他一個擁抱。
這個擁抱的力度控製得很好,比剛認識的朋友之間的擁抱親密一點,但不會讓人感覺自己被侵犯,在擁抱的時間上,彥絡也極有分寸,僅僅是一觸即離而已。
“謝謝彥哥,今天麻煩你了,跑上跑下三回,”雲洲對他笑了笑,“不過這也說明,我們或許還算有緣。”
台下的裴冽望著這一幕,嫉妒的火苗簡直要將他的神誌都燒成灰燼。
這個彥絡、這個彥絡!他怎麼敢!他怎麼敢在見到洲洲的第一麵就這樣親昵地擁抱他,就連當初自己追求裴雲洲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快到這一步!
而洲洲對他笑也就算了,竟然還說他們有緣?
如果這就能叫有緣,那麼他們少年時偶然相逢的情誼,成年後再次相逢的驚喜又算什麼?
洲洲本該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擁有擁抱洲洲的機會。
嫉妒的火被一盆頹然的冰水澆滅,裴冽清楚地知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可正因為知道,他才格外地不甘心。
台上雲洲與彥絡的互動,已然引起了不少顯微鏡網友的注意,拉郎磕糖者也不在少數,畢竟兩個人的外貌都太出眾了,又有著同為“音樂人”的共同身份,實在很符合一些娛樂圈小說裡的情節。
甚至,彥絡還對雲洲主動邀請道:“剛才我上台的時候,觀眾們就說想讓我唱首歌替沒能來擔任頒獎嘉賓的顧影帝賠罪,為了不喧賓奪主我拒絕了,但現在,既然獲獎的人是你,小洲,我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滿足觀眾的心聲?”
“如果沒記錯的話,在最佳音樂獎的頒獎環節上,你說過很喜歡我的歌,正好我也很喜歡《新生》的幾段音樂,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合唱一首我的歌,再一起演繹你的音樂。”
雖然彥絡的提議並不在電影節的流程裡,但最佳男主角本來就是最後一個獎項,電影節已經臨近尾聲,彥絡相加的這個環節又是不用想也知道一定能成為爆點的環節,組委會的主持人也就樂得看雲洲陷入了為難。
雲洲遲疑了一下,他自覺和彥絡的關係沒有熟到在這樣的場合唱對方的歌的程度,下意識就像拒絕,但見現場觀眾的熱情十分高漲,又想到彥絡畢竟今天三次給自己頒獎,不太好拂了他的麵子,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好,”雲洲點了點頭,“那就由彥哥你來定到底唱哪首吧,如果我會的話,一定會配合你的。”
“那就《如潮》吧,這首歌應該大家比較熟悉,原唱版本又正好是雙人對唱的,我和你一人唱一個部分剛剛好,而且,這首歌的音樂風格和《鳶尾》也有點像,都是一樣的熱情浪漫,怎麼樣小洲,你覺得可以嗎?”
《如潮》的確是一首熾熱爛漫的歌曲,隻是原唱是男女對唱,歌詞雖然沒有一句明說“愛情”,卻無處不透露著兩位演唱者見如潮水般奔湧不休的愛情,隻是因為整首歌都是隱喻和比擬,整體聽起來還算內斂。雲洲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於是也隻好應了下來。
主辦方哪裡肯錯過這樣好的製造爆點的機會,背景音樂很快就響了起來,正如彥絡說的那樣,這首歌的傳唱度很高,前奏才剛響起,觀眾們就已經自發地開始打起了節拍。
“我是運河上的小舟
你是浪濤
載著靈魂沉浮……“
雖然不是專業歌手,也沒有特地學過聲樂,但雲洲的嗓音溫柔清冽,很有特色,音準也始終在線,而且或許是因為他擅長鋼琴的緣故,節拍處理得特彆細膩,演唱效果與另一位原唱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而兩人唱到原本的男女對唱的部分時,舞台上的雲洲和彥絡也同時對視一眼,立刻就引起了台下和線上觀眾的一片尖叫。
【啊啊啊這回是磕到真的了!彥洲黨頭頂青天!咱們吃得也太少了,三次頒獎,親密擁抱,情歌對唱,小說都不敢這麼寫啊啊啊!真的一晚上吃了彆人家CP一年的糧食!】
【郎才郎貌,惺惺相惜,誌同道合,這一對我是真的可以。】
現場的裴冽雖然沒有功夫關注線上直播間裡觀眾們的反應,也覺得整個世界忽然之間就天崩地裂了。
從沒有做過對不起雲洲的事,有著良好的外貌條件,還有著與雲洲共同的愛好與事業,台上的彥絡的確怎麼看,都比自己更像是適合雲洲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