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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一心向死

怎麼會這樣呢。

裴冽想不明白。

兩次的“暫時無法接通”隻是一個委婉的說法, 事實的真相就是他的號碼被雲洲標記為了騷擾電話,加入了黑名單而已。

不過是一個號碼,一個號碼被拉黑了還能換一個號碼再打,可是這樣的事情, 也毫無意義了。

洲洲將他拉黑, 就是因為不想見他,甚至連從電話裡聽到他的聲音都會不高興, 這是洲洲的決定, 哪怕自己可以通過欺騙的方式換號碼來打電話,他也不該這麼做。

他對洲洲的欺騙已經夠多了,他不應該再欺騙洲洲了。

可是他的心還是好痛啊。

眼前又開始一陣陣地發黑, 耳邊不斷響起的惱人嗡鳴讓裴冽聽不見監護儀的報警聲, 最後一點意識徹底失去的時候, 他好像恍惚間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衣角。

記憶裡的舟舟, 也曾穿著一件白襯衫站在鳶尾花田裡。

“洲洲, 是你嗎,洲洲?”裴冽的意識已經徹底渙散,卻還是忍不住低聲夢囈,“你是來看我, 還是來接我回家的呢。”

他的舟舟是那麼溫柔又乾淨,哪怕一個人生活在黑暗的孤兒院裡,在他麵前也始終唇邊含笑, 仿佛將全世界所有的星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孤兒院裡的孩子沒有多少新衣服穿,裴冽就去孤兒院借過那麼一次工具,見到的孩子們也都穿著破舊的衣服, 衣服上塵土、汗漬、墨跡都有,可唯獨在打開了儲藏室的門後, 走出來的少年,是那麼乾淨,眼中是他從未見過的清澈,與身後滿是灰塵,連一絲光也透不進去的儲藏室形成了鮮明對比。

舟舟很喜歡那件白襯衫,即便襯衫都舊的起球發皺,也始終一塵不染乾乾淨淨。

當舟舟與他一起站在鳶尾花田裡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天使,隻有天使才會這樣乾淨漂亮,也隻有天使,才會將漫山遍野的鳶尾花送給他。

洲洲也常常穿白襯衫,畢竟這是商務的標配。回到上流圈子的裴冽,見慣了穿白襯衫的人,更有不少人一穿臟穿舊就會扔了換一件,因此每個人的白襯衫都保持著乾淨如新的狀態。

可即便是這樣,洲洲也是其中最特殊的一個,他的乾淨是從靈魂裡透出來的,與那些隻靠衣裝的人全然不同。

當時的自己,怎麼就沒有認出那就是自己的舟舟呢。

看著眼前那片白色的衣角,裴冽不禁想到,是不是洲洲來了。

可是洲洲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在那場盛大的煙火裡,永遠地離自己而去了,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洲洲是純白無瑕的天使,天使一貫是居住在天堂裡的,像他這樣卑劣的人,合該進地獄,又怎麼能見到洲洲?

明明洲洲剛剛才將他的電話拉入了黑名單,現在卻願意出現在自己麵前。

是洲洲原諒自己了,願意帶自己走了嗎?

裴冽覺得自己好累啊,累了就該閉上眼睛。

閉上眼以後非但沒有見到預料的黑暗,反而看見了那片鳶尾花田,以及花田中央的洲洲。

天使好像真的願意帶他走了。

“患者心跳驟停了,快搶救,快搶救!”在現實世界裡,醫生大聲指揮道。

在監護儀剛剛報警的時候,他就匆匆忙忙趕到,那時候監護儀上的曲線雖然不穩定,但也不像是這麼快就會到心臟驟停的程度。

明明隻是因為淋雨後發了肺炎入院而已,下午醒過來的時候精神和各種指標都還算正常,怎麼到了晚上就惡化成這個樣子。

醫生也不知道,裴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白大褂那截白色的衣角,被頭暈眼花的裴冽看成了獨屬於裴雲洲的白色襯衫,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本來就處於心死邊緣的人禁不起任何情緒上的大起大落,尤其是和裴雲洲相關的一切。

按壓和藥品一輪輪地上,可也隻是勉強維持住了裴冽的生命體征,距離脫離危險還很遙遠,再這樣下去隻怕都要氣管插管進ICU了。

“怎麼會弄成這樣,陪護的人呢?”醫生暴躁道,“快去問一下發生了什麼,這麼硬搶救不是辦法。”

“陪護的人不在!”護士也很絕望,“我一開始就覺得,他和陪護的關係好像不怎麼樣,也不知道都這樣的關係了怎麼還叫他來陪。”

“算了,再用一次藥吧,要是還不能穩定,也隻能插管了。”

裴冽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他和舟舟以及洲洲的一切不斷倒帶、交織,一會兒是他們少年時期的時光,一會兒是步入大學後的偶遇與驚豔,一會兒是自己追求裴雲洲的那兩年,一會兒是洲洲和自己一起坐在鋼琴前,他手把手教自己彈奏《鳶尾》時的模樣。

全部都是他和洲洲之間,最美好的記憶,連半點陰霾都不曾有,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所以這裡這麼美好,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天堂吧。

原來像自己這樣的罪人,也能夠擁有進入天堂的機會啊。

裴冽放任自己沉溺在夢境裡,哪怕潛意識裡有個聲音在叫囂,這樣的生活太過美好,根本就不可能屬於他這樣的罪人,也被他刻意無視了。

自從那場大火到現在已經過去四個多月,而他也四個多月沒有見過他的洲洲了。

就連進入他的夢境都不肯的洲洲終於出現在了他麵前,這讓他怎麼能不欣喜若狂地跟上去?

漂浮在汪洋上的小舟,終於在和暴風雨的搏擊中聽見了悅耳的歌聲,雖然依舊看不清燈塔所在的位置,依舊得不到最正確的指引,但這樣爛漫又美妙的樂聲,應該也能為他指引方向吧。

小舟搖搖晃晃地向歌聲傳來的方向行駛,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漫無邊際的汪洋裡離岸邊越來越遠,船隻漸漸駛向的目的地,是被迷霧所籠罩的無回之地。

那根本就不是什麼爛漫的樂聲,而是塞壬的歌聲,指引著小舟走向傾覆。

監護儀上的情況越來越糟,原本情況還算穩定的病人突然就需要搶救,而且搶救還沒什麼效果的案例其實很少,醫生這麼多年也就見過兩例,可偏偏,這兩例都發生在最近的四個月裡,也都發生在這件病房裡。

上一個是主觀地抗拒著救治、一心向死的裴雲洲,現在是出現了同樣的情況,甚至仿佛向死之心更加決絕的裴冽。

這件病房簡直有種致命的魔力。

“這樣下去不行,患者主觀意識排斥搶救,我們藥物再上上去也隻是維持現在的狀態而已。”醫生無奈道。

雖然他一直覺得裴冽是個很能折騰、很能給他惹麻煩的病人,但到底醫者仁心,做不到看著原本隻是肺炎,症狀也不算也彆嚴重的裴冽變成這樣命懸一線的樣子。

“得想點什麼辦法激起他的主觀求生欲才行,”醫生焦急道,旋即又想起自己不久前和裴冽的對話,看向另一邊隨時待命的護士,“對了,他送來的時候,身上帶著的東西在哪裡?”

“是什麼東西?如果不是容易丟的小東西,應該都還收在我們那裡。”

“好像是一串項鏈和一張照片,”醫生回憶了一下,“你去找找看吧,能找到最好,給他拿著說不定還有點指望。”

那位護士領命而去,醫生則繼續觀察著監護儀上的情況。

現如今裴冽這個樣子,他也隻好死馬當活馬醫,試一試能不能將裴冽需要的東西找回來了。

幸好裴冽是第一天入院,東西還沒有被清理掉,醫生說的項鏈還算顯眼,那麼大一顆金剛石清理東西的阿姨也不敢隨便扔,至於照片,護士找了一會兒沒有找到,也隻好先放棄了尋找,選擇將項鏈給醫生送過去。

“先這樣吧,”這樣的結果和醫生預料得大差不差,“給他塞手裡,他應該還是有一點意識的,看看他能不能感覺到項鏈的存在。”

大概是因為在昏過去之前太過痛苦,裴冽的指尖緊攥成拳,就連掰開他的手將項鏈塞進去都費了很大一番功夫,不過好歹是很快完成了。

在又一次推藥過後,醫生的目光緊緊盯著監護儀,期待是否有奇跡發生。

裴冽的確還有最後一點意識,或者說最後一點感覺比較恰當,他的思維和神誌已經完全破裂,隻能感覺到掌心銳利而熟悉的形狀,卻不能分辨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平白無故地,夢中的裴冽看見正站在船頭的自己,掌心裡突然多出了一塊不知名的東西,這東西好像一團雲看不清具體形狀,但還是令裴冽本能地感覺到,這件東西很重要。

究竟是什麼呢……

他隻有一雙手,如果用來觸摸這件莫名吸引了他的東西,就不能繼續掌舵開船,他不確定是否要停下了感受掌心裡的物件,因為遠處的樂聲也同樣吸引人。

有傳說認為,當人將去往天堂的時候,上天會響起接引的樂音,那是世界上最動人的音韻,裴冽隱隱覺得,自己聽見的就是這樣的音樂。

隨著指尖下意識地抓緊,金剛石尖銳的棱角離掌心貼得更緊,潛意識裡給他的感覺愈發熟悉,好像這樣的痛楚,他已經經曆過無數次了。

一邊是爛漫的仙音,一邊是熟悉的、帶給他痛苦的東西,選擇什麼似乎不需要思考。

小舟依然決絕地向著遠處行駛,而掌心的金剛石,無聲地墜落在地。

這個人世間的確很好,但如果沒有他的洲洲,好像,也沒有什麼必要了。

第72章 掌心觸感

對了, 他剛剛在想什麼呢。

洲洲,他的洲洲,他的舟舟。

好像有一道電流自他身上躥過,令他的意識都清醒了一點。

小船航行的方向籠罩著一片黑霧, 未知的前路令裴冽沒來由地顫抖了一下。

“阿冽。”

“阿冽哥哥。”

恍惚間, 他好像聽見了洲洲的嗓音,那是很久沒有對他表現過的溫柔, 是隻存在於記憶裡的溫柔。

當頭澆下的冷水令裴冽再一次認識到, 他的洲洲不要他了,哪怕是親自來接引他進入天堂,想必也是不肯的。

掌心尖銳的觸感再次傳來, 遲鈍的大腦終於想起這樣的觸感源自何處。

記憶在大腦裡瘋狂倒帶, 直至定格在自己將項鏈戴在洲洲的脖子上的那天。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在一起, 洲洲是學校裡人人豔羨的天之驕子, 成績、家世、外貌無一不是最出挑的, 而他隻是一個普通家庭出身的普通學生,在洲洲一眾追求者中,他根本就不是最被看好的那一個。

他雖然是裴家真正的少爺,但因為那個荒謬的批命, 他這麼多年沒有回過裴家一次,就連自己創立的公司都是白手起家,沒有家世支持的他連貸款都很難批下來, 不過是勉強支持而已。

對著酷似舟舟的那張臉,他實在沒有辦法忍住不心動。

他追了裴雲洲兩年,才終於站到了洲洲的身邊, 那時候他的公司才剛剛走上正軌,但即便是這樣, 在拍賣會上看見這串項鏈的時候,他還是毫不猶豫地不顧高價買了下來。

因為這串項鏈上的金剛石,很漂亮,晶瑩剔透,就像洲洲漂亮澄澈的桃花眼,瀲灩又溫柔。

在向洲洲表白的那一天,就連他自己都沒底,他真的可以獲得洲洲的心嗎,但或許也正是他在所有人中的“真心”打動了洲洲,最終洲洲還是收下了那串項鏈,並且乖巧地低下了頭,將自己脆弱纖細的脖頸暴露在他的麵前,任由他用這串項鏈將他的洲洲圈住。

如果他能再回到那個時候,他想,他一定不要將項鏈送給洲洲了,隻要他不和洲洲在一起,也不想著回到裴家,那洲洲一定就能過上本就該屬於洲洲的,平安順遂的人生。

裴冽忽然意識到,他不該強求的。

洲洲將項鏈丟進了火裡,就是想要徹底告彆這段關係,是自己非要在廢墟裡翻找三天三夜將項鏈找回來;

洲洲又將項鏈從他脖子上摘下,毫不留情地扔到了草叢裡,本身就是對他的警告,警告他彆再生出不該生的心思。

他本就不該強求的。

可是,雖然想通了這一點,裴冽卻非但沒有覺得釋然,反而覺得自己的心疼得更加厲害。

想通了不代表他能甘心,他可以退一步站在默默仰望洲洲的位置,但他也不想就這麼徹底被斬斷與洲洲的牽係。

他要看著洲洲過上本就該屬於洲洲的天之驕子的人生,他要看著洲洲安然無恙地走上高位,成為雲上那一座高高在上的小島。

“那些人是照顧不好洲洲的……”裴冽喃喃自語道。

他們連洲洲喜歡什麼花都弄不清楚呢。

他不能就這樣迷失在黑暗裡,他要回去,要把屬於洲洲的一切毫無保留地還給洲洲,包括裴家,包括過往的甜蜜回憶,也包括他的心。

監護儀上的曲線奇跡般地抖了一下,接著就往好轉的方向遷移。

人的確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奇的物種,人的生命力總是很脆弱,可以一夕之間從很好的狀態惡化到隨時處於死亡邊緣;但人的生命力又很頑強,即便已經半隻腳踏入了地獄,還是有被拉回來的時候。

當初的裴雲洲是這樣,如今的裴冽也是這樣。

“生命體征好起來了!繼續監測!”醫生有些訝異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讓護士去找來項鏈隻是他情急之下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沒想到對裴冽來說竟然真的管用。

裴冽原本也隻是因為肺炎和高熱入院,雖然情況也很危險,但遠不止此,眼下他自己的求生欲望終於恢複,狀態也就穩定了不少,很快醫生就宣布搶救結束,患者恢複了自主呼吸心跳,血壓也回到了正常水平,醫生終於鬆了口氣。

“行了,先這樣吧,你在護士站密切關注監護情況,大家也都辛苦了,大晚上的真不容易。”

病房裡很快又恢複了安靜,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裴冽的掌心多了一串金剛石項鏈。

“洲洲,洲洲!”冗長的夢境戛然而止,那節雪白衣角也消失在以前,裴冽猛地驚醒坐起,下意識向窗外望了一眼,天光已然大亮,昨日的大雨就像不曾來過一樣,沒給這座城市留下任何痕跡。

掌心的觸感提醒著他,他想找的東西終於找了回來。

裴冽低頭看了一眼,隻剩下了那串項鏈,而舟舟的舊照片則消失無蹤。

明明這也在他的預料之內的,看到這樣的結果,依舊免不了心中空落落的一片茫然。

明明在夢境中已經決定不再強求,醒來的時候也還是很想念他的洲洲,人或許可以欺騙自己的大腦,卻永遠無法欺騙自己的心。

“他們照顧不好洲洲的,我得親自去看一眼,”裴冽揉了揉發漲的眉心,“至少,得看一眼。”

洲洲體質那麼弱,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心。

雖然有那麼多人圍在洲洲身邊,但隻有他知道,洲洲喜歡安靜,喜歡一個人獨處,而不是被一群人噓寒問暖,

得虧他之前一直在堅持健身,身體還算好,雖然自洲洲離開以後一直在糟蹋身體,醫院更是一次又一次地進,但這會兒燒也已經退了下來,隻是按道理抗生素的療程還要再用幾天防止再燃。

但是他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你要出院?!”醫生明顯不讚同道,“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死了!”

“我知道,”裴冽坦坦蕩蕩地直視著醫生的眼睛,冷靜道,“當初的洲洲也是這樣,我知道。”

“……你這又是做什麼呢,”醫生苦口婆心地勸道,“你就這麼出院,我敢說你要不了幾天就會燒起來了,說不定明天就燒起來都有可能!你現在隻是單純被藥物壓下去了熱而已。”

“很謝謝您,但我已經想好了,”裴冽目光淡然,“我是來簽字的,醫生,很感謝您昨天沒有放棄我,也很感謝您替我拿來的項鏈,如果你們見到一張破碎的但是被透明膠粘起來的舊照片,請一定要通知我,那對我真的很重要。”

患者一定要出院醫生也攔不住,隻好任由裴冽就這麼走了。

醫生望著裴冽離去的目光神色有些複雜。

因為才剛退熱的緣故,他的腳步虛浮,好像隨時都要栽倒一樣,但最終也沒有栽倒,每一步都走得很穩,甚至不需要扶牆。

他堅定且明確地知道自己要去往何處,與昨天經曆搶救時那個了無生氣的人完全不一樣。

雖然對豪門世家的糾葛並不清楚,但裴雲洲和裴冽前前後後鬨那麼多次,他也多多少少能猜到一點。

作為局外人他沒有資格評價任何人,也隻能默默注視裴冽離去的背影而已。

現在的年輕人啊……

希望他們一切都好吧。

裴冽並沒有在離開病房的第一時間就去往雲洲所在的醫院,而是回到了公寓。

他清楚現在的自己是怎樣一副鬼樣子,眼窩深陷,眼周青黑,眼底血紅,胡茬淩亂,身上是揮之不去的醫院的味道,他根本不能就這樣去見他的洲洲。

回到公寓之後,裴冽先去電飯煲裡燉上了一鍋粥。

裴冽發了瘋似的貪戀公寓裡每一寸空氣,好像隨處都殘留著他的洲洲的氣息,不許第三個人的染指。

自從那場大火過後,裴冽就再也不許其他任何人涉足這間公寓,這是獨屬於他和洲洲的領地,不該再有第三個人的痕跡,就連從前負責采購和打掃衛生的阿姨都被請退。

裴冽守著公寓的一畝三分地,猶如守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境。他雖然住在公寓裡,可是公寓卻再也沒有了人氣與煙火氣,灶台自裴雲洲離開以後再也沒有開過火,冰箱裡的食材放到腐爛,也無人清理,無人補充。

若非大米沒那麼容易壞,公寓裡連這最後的一點食材都沒有了,但幸好還有最後一點大米,他還能親自熬一鍋粥帶給他的洲洲,那些不會照顧人的公子哥,怎麼可能做得好這些事呢?

裴冽並不會做飯,但到底和裴雲洲生活了這麼久,裴雲洲身體又弱,腸胃虛弱,他也就學會了在一夜荒唐過後或是洲洲病中煮個白粥。

將淘過的大米下鍋後,裴冽認認真真洗了一遍澡,全然不顧洗澡會不會使他好不容易降下來的體溫反跳,他隻想著要把自己弄乾淨點再去見洲洲。

在醫院裡那個冗長的夢,讓裴冽一下子想起來了當年追求洲洲時不少細節,那時他自己雖然不被所有人看好,但也至少是意氣風發的,那樣的自己才有資格站在洲洲身邊被洲洲喜歡。

洗完了澡刮完了胡子又換了一身嶄新的西裝,裴冽對著鏡子反複看了幾眼,確認自己的著裝再也看不出任何的不完美,這才出了門。

若不是他的麵色蒼白得過分,幾乎看不出這是一個才從醫院裡出來的人。

打理好了自己,裴冽才敢帶著新煮的粥出發去雲洲的醫院。

哪怕他心裡清楚,那些人肯定不會對自己有什麼好眼色,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第73章 暗潮洶湧

中心三院, 雲洲的病房裡,病榻上的青年睡了很長時間,依舊沒有醒來。

大約是他從前過得太累了,每一次生病住院都沒能好好養病就為了工作出院, 這一次原本病得其實不算重, 卻一下就病來如山倒,身體像是要一次性把從前的虧空都給補齊, 躺在病床上怎麼也不肯醒。

VIP病房的麵積很大, 一般人住在這裡即便有不止一個陪護也不會顯得擁擠,但眼下,雲洲的病房卻不是這樣。

光是陪護的人就遠遠超過了醫院規定的最多兩個, 更彆提陪護的人所帶來的成山的鮮花、水果和補品, 哪怕遲遲沒有醒過來的雲洲根本就看不見也吃不著這一切。

雖然醫院有明文規定, 不能有這麼多人留在病房裡打擾患者的清淨, 但在絕對的特權麵前, 所謂的規定倒也不算什麼。

病房裡雖然人很多,但是環境異常安靜,隻能聽到每個人的呼吸聲,已經輸液器裡液體一滴一滴落下的聲音。

隻是環境雖然安靜, 氣氛卻格外壓抑,格外暗潮洶湧。

在彆人的病房裡,照顧的事是除卻至親至愛都不願意做的, 可是在這間病房裡,最靠近床邊可以親自照顧雲洲的位置卻是炙手可熱的香餑餑。

沒有人不想搶。

在這間因為人多變得並不寬敞的病房裡,出現了一種詭異的“論資排輩”, 社會階級的差異好像在病房裡無形地複現了。

畢竟,在所有人都沒能走到雲洲的身邊、沒能敲開雲洲的心門的情況下, 能用來互相攀比的東西少得可憐,而階級地位就是其中之一。

而在場的這麼多人中,階級地位最高者無疑就是市委林岩,他當仁不讓地坐在床邊最近的那張陪客椅上,離雲洲隻有不到半米的距離,此刻正深情地凝望著雲洲昳麗的眉眼,似乎隻要他微微俯身,就能親吻雲洲纖長柔軟的眼睫。

雲洲的床頭是他帶來的一大束嬌豔欲滴的玫瑰花,同樣被擺在了離雲洲最近的位置,隻要雲洲一睜眼,就能看見玫瑰花上晶瑩剔透的水珠。

隻是權勢地位也不是完全有用的,雖然林岩就坐在離雲洲最近的位置,也還有人靠得比他更近,從公司將雲洲送來醫院的彥絡來地最早,VIP病房的病床非常寬敞,睡下兩個成年男性都綽綽有餘,彥絡坐在他的床邊根本就不是問題,因此,在其他人都還沒有到的時候,彥絡就已經坐在了雲洲的床邊。

雖然其他人數次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彥絡也始終占著那個位置不放,市委如何,名流權貴又如何,他可是唯一“登堂入室”的人啊。

畢竟,這段時間他有意無意和雲洲傳出不少緋聞,在網絡上儼然就是雲洲“正牌男友”的姿態,一般藝人傳出緋聞隻會影響他們的聲譽和人氣,但彥絡與雲洲在頒獎夜上的互動實在太引人遐想,彥絡又是已經站上了行業最頂尖的金字塔的天王級人物,雲洲更是才剛出道就被粉絲稱為“老師”,雖然不是一個純粹的演員,地位卻比一般演員超然得多。

哪怕其他人對彥絡也“恨得牙癢癢”,此時卻也無計可施。

而本應離雲洲“最近”的應許,卻因隻是一個小小的助理,外加所有人都不待見這個能夠時時刻刻跟在雲洲身邊的人而被排擠到了最外圈,就連想看一看病床上雲洲的麵色,都要隔著好幾個人。

原本和這些人商量瞞著裴冽,嚴防死守不讓裴冽到雲洲的病房來的時候,應許還覺得他們的想法很有道理,像裴冽這樣曾經真正擁有過雲洲卻又不珍惜的人,怎麼有資格和他們一起站在雲洲的病房裡。

可是現在,看著這滿屋子隻知爭奪雲洲身邊的位置的人,應許忽然就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裴冽說得沒錯,這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根本就照顧不好雲洲,他們留在這裡也並非是為了照顧雲洲,爭搶那個最靠近雲洲的位置的目的,無非也隻是為了讓雲洲醒過來的第一眼能夠瞧見他們,而後借此獻一獻殷勤罷了。

這樣的態度,怎麼可能照顧得好雲洲呢。

從前跟在裴雲洲身邊的時候,應許就隱約知道這些所謂的“大人物們”看向裴雲洲的目光從來都是不純粹的,他們把裴雲洲當作可以用來交易的玩物,不惜拿出一切籌碼隻為換得裴雲洲的所有權。

而在那場大火過後,他們好像一夜之間洗心革麵,所有人都用緬懷與愛戀對待裴雲洲,應許本以為,在雲洲回來之後,這一切都會好起來,而他默默喜歡了這麼多年的雲洲,也會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憐惜。

可是現在他隱約發覺自己好像錯了。這些人雖然一個個深愛著雲洲,實際上的行為卻和從前並沒有什麼不同,依舊,隻是把雲洲當作可以爭搶的所有物而已。

他們用來爭搶是一切他們擁有的東西,可唯獨,不是對雲洲的愛。

裴冽並沒有第一時間從公寓去往醫院,而是先去了一家花店。

“裴先生,又來買鳶尾花嗎?”花店老板娘對這個和從前的雲先生一樣“出手大方”的新主骨挺有好感,態度也很熱情,“您這次是要什麼顏色的?我們今天早晨新到的花都在後院裡,專門給老客留著呢。”

雖然之前那位成天戴著口罩的雲先生不知道為什麼莫名消失了,這麼長時間沒有出現過,但好在這位裴先生出手比雲先生還要大方,雲先生買花會精挑細選,裴先生卻常常將所有鳶尾花包圓。

……對了,說起來,那位如今正火的國民老師雲老師,眼睛和雲先生還挺像的呢!

“帶我去後院看看吧,麻煩您了老板娘。”裴冽對這家曾給了洲洲無數對生活的熱愛與希望的花店很有好感,因此也對老板娘非常尊敬。

他心裡隱隱清楚,如果沒有這家花店和這麼多花,也許他根本就留不住他的洲洲那麼長時間。

這家花店,正是從前裴雲洲常去的那家。

裴雲洲還在的時候,一直很喜歡花,也總會往家裡帶,對他說這樣會讓家裡變得很有人氣,而他卻從來沒有在意過。

直到裴雲洲離開以後,他發了瘋地想要尋找一切曾留下過他的洲洲的印記的地方,因而找到了這家花店,這才知道洲洲所有的花都是在這裡買的。

而父母痛不欲生地告訴他的,那束被他們一起扔掉的五顏六色的鳶尾花,也出自這家花店,出自老板娘之手。

自那場大火之後,他就常常親自到這裡買花,買各種各樣的鳶尾花,而在知道曾與自己在鳶尾花田裡有過共同一段記憶的舟舟就是他的洲洲之後,他更是將所有的花都買了下來,甚至還谘詢了老板娘,要怎樣才能擁有一片鳶尾花田。

“這就是今天新到的花了,都還新鮮著呢,眼下雖然不是鳶尾的花期,但是從南邊暖和的地方運過來的花,每一朵都開得正好,不信您瞧!”

裴冽出神地望著五顏六色的花,抿了抿唇,道:“所有顏色的花我都要,一起給我紮一束,麻煩老板娘了。”

“這樣的配色……您確定嗎裴先生?”老板娘遲疑地問道。

她的上一位老主顧雲先生,就是在下了這樣古怪的一單以後,再也沒有來過她的店裡,如今她又要失去一個新的主顧了嗎?

“就這樣給我包起來吧,麻煩您了,”裴冽誠懇道,“我相信他一定會喜歡的。”

雖然這樣一束花曾被裴父裴母扔掉,雖然在路演的時候裴父裴母送的花又一次被雲洲送給了觀眾,但裴冽相信這一次不會了。

這樣爛漫又多彩的顏色,就像那日的鳶尾花田,像洲洲靈動妍麗的筆觸,像那幅他自從買回來就不敢再看一眼的畫。

洲洲……一定會喜歡的。

裴冽帶著飯盒與剛買的花束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路上他想過自己想見雲洲會受到重重阻攔,但也不曾預料,居然從踏入醫院的大門就開始受到阻攔。

“抱歉,這位先生,上頭有人吩咐我們,如果看到您這樣的人來了,就不給進,”保安拿著一張照片仔細比對了一下,確認裴冽就是照片上的人無誤,“您是來探望病人的話就請回吧,病人已經有很多人在陪了。”

下達這樣的指令的是誰,裴冽不用想也知道。

除了林岩,還會有誰敢對醫院進行這樣的命令;除了在拍賣會上被自己駁了麵子搶了畫的林岩,又還有誰會對自己記恨同時也防備到這個地步?

“我知道了,謝謝你,先生。”裴冽並不打算為難麵前的保安,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

因為上頭下的指令是“這個人很難對付,一定要小心防備”,在保安的設想裡他可能還得和裴冽爭執一段時間,沒想到這人竟然就這麼走了,甚至連將自己帶來的飯盒與花束請他幫忙送上去的請求也沒有,雖然自己也得了命令,所有這人送的東西都要銷毀罷了。

裴冽當然沒有就這麼放棄,隻是他心中清楚,憑借常規手段是肯定進不去醫院的門的。

醫院周圍有著不高的圍牆,他是可以翻過去,但飯盒和鮮花肯定會損壞,顯然也不太行。

猶豫了片刻,裴冽從口袋裡翻出了隨身攜帶的瑞士軍刀,麵無表情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劃了一刀,立時就有鮮血湧出。

他已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了。

第74章 引狼入室

裴冽戴上口罩, 換了一個門,將手腕上正湧著鮮血的手腕展示給保安看,同時麵無表情地對保安說道:“我是來看急診的。”

雖然割破會產生大出血的橈動脈在皮膚下更深的位置,裴冽那一刀隻能劃破表皮和靜脈, 但也是比較粗的靜脈了, 這樣劃了一刀以後也會血流如注,保安哪還有功夫核對是不是需要攔住的對象, 也沒管裴冽帶著的東西壓根就不像來看病的而是來探病的, 爽快地給他讓了路。

刀刃劃破皮膚和血管所帶來的撕裂性的疼痛讓裴冽原本就蒼白的麵色更是毫無血色,但與他心底的疼相比,身體上這點痛好像, 也算不得什麼。

恍惚間, 裴冽想起那一日雲洲掌心被花盆的碎瓷片劃下的道道創口, 那時的洲洲, 也和他現在一樣痛嗎?

急診的醫生緊急給裴冽清創縫合, 想要讓他留觀,同時還不忘教育道:“現在的年輕人啊,彆動不動就想著自.殺,多想點積極向上的事情, 這世界明明很是很美好的嘛。”

“謝謝醫生,以後不會了,”裴冽漠然道, “留觀就算了,我會小心的。”

他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已經在黑暗的汪洋上體驗過了獨身一人葬送在黑夜裡, 葬送在沒有洲洲的地方是怎麼樣的感受,以後他不會再想不開了。

就算不能陪在洲洲身邊, 也要親自將這世上所有的好都送給他的洲洲,要親眼看著洲洲走上高位。

“隨便你,那你簽個字就走吧,”醫生遞給他一張單子,接著就看到他手邊的花束,“怎麼,表白失敗了,所以一時想不開?不是我說啊小夥子,你帶花表白是很好,但是這花實在,嗯,審美上還需要提高一下。”

“沒有失敗,”裴冽一下子就來了精神,斬釘截鐵地反駁道,“我也不會失敗,這就不勞您費心了,醫生。”

說完裴冽就抱著花束和飯盒走了,就連醫生給他開的止痛藥都沒工夫去拿。

手腕上縫了線又包著厚厚的紗布,裴冽不得不拉了拉襯衫袖子,才能將其勉強蓋住。

不能讓洲洲看見這樣的自己,一定會嚇到洲洲的。

傷口處的疼痛依舊,裴冽卻恍若未覺,身體的虛弱令他感到很疲憊,但他的腳步卻愈發輕快,一路向著目的地住院部走去。

醫院的電梯不管什麼時候都擠滿了人,在電梯間看了一眼,不光要等電梯,還要和那麼多人一起擠,懷裡的花很可能會被擠壞的。

於是裴冽毫不猶豫地走向了樓梯間,準備一層層地爬上去。雲洲的病房在十七樓,普通人就是身體好的情況下,想要一口氣爬上去也會累得氣喘籲籲,更何況如今的裴冽。

才不過爬了幾層樓,他的眼前就開始眼冒金星,接著是一陣陣的天旋地轉,冷汗很快浸透了他的脊背,在十二月寒冷的日子裡,更是讓他全身泛起一陣顫栗。

可即便是這樣,他也沒有停下來休息。不光是因為急著想要見到雲洲,也是因為他隱隱知道,自己一旦停下來可能就會暈倒過去,再也不能站起來繼續了。

他一隻手抱著懷裡的花,另一隻手還需要提著飯盒,腳步踉蹌的時候連扶一把牆麵和扶手都做不到,好幾次險些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但好歹強大的意誌占據上風,讓他沒有真正摔倒過去。

十五樓了,很快就要到了。

裴冽在心底給自己打氣,此刻的他已經完全是強弩之末,口罩下的嘴唇不僅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甚至就連唇峰都在打著哆嗦,為了給身體提供足夠的氧氣,呼吸和心跳都快得不正常,但即便是這樣,他也能時不時感覺到心臟一抽一抽地停跳。

這具身體就像一座殘破的風箱,拉一拉還能鼓出風來,但是卻永遠修補不好了。

等樓梯間裡的數字變成“17”的時候,裴冽的視線都渙散了起來,很難聚焦在數字牌上,若不是他的大腦下意識一級一級地計數著樓梯,差點就要錯過這一層本能地繼續向上。

“到、到了嗎?”裴冽怔然道。

大概是近鄉情怯的感情作祟,終於到了17層的樓梯間的時候,裴冽反而不敢推開病房走廊的大門了。

他靠在牆上劇烈地喘著粗氣,也依舊無法平複自己不知是因為爬樓梯的疲累還是因為緊張變得異常急促的心跳。

目光落在懷裡五顏六色、嬌豔欲滴的鳶尾花上,裴冽忍不住在腦海裡想象洲洲看到這束花時,眼中流露出的溫柔又欣喜的表情,就和從前一樣。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萬一洲洲真的對自己絕情到恨屋及烏,連帶著自己送的花都和自己一樣被拉入了黑名單而不受待見,那他又該怎麼辦呢。

明明他應該考慮一會兒要怎麼應付那一屋子對洲洲不懷好意的人的刁難,但此刻站在病房外的樓梯間裡,裴冽想的卻是,要是他進去以後,洲洲依舊沒醒,依舊是那副病弱蒼白的樣子,他又該怎麼做才好。

洲洲在生日宴上驟然暈倒,進了醫院以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那段可怕的經曆如揮之不去的夢魘,讓他再也不敢想象洲洲生病的樣子,仿佛隻要洲洲一進醫院,記憶就忍不住回到那個失去了他的洲洲的夜晚。

醫院裡熟悉的消毒水味一遍遍提醒著他,他的洲洲是那樣病弱無助,他不是醫生,不能幫洲洲好起來,如果洲洲還是沒有醒,他不敢想象自己會有多麼心疼。

但總之,一定是會被現在心臟的抽痛,以及手腕上傷口的疼痛加起來還要痛的吧。

“洲洲……”裴冽低下頭,嗅聞著懷裡鳶尾花的香氣,企圖用花香掩蓋消毒水的味道,麻痹自己敏.感的大腦神經,“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不要再嚇我了,洲洲。”

不知過了多久,裴冽覺得自己的心跳終於平靜了一點,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恢複到正常水平,也起碼不再狂跳得嚇人,裴冽終於定了定神,推開了走廊的門。

VIP病房在拐角能最好地照到陽光的地方,裴冽向走廊儘頭走去,果不其然就在病房門外看見了幾乎將這個走廊徹底堵死的人群,一個個都是熟悉的麵孔。

像陳哲、秦冉峰這樣的大老板,出門在外自然是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的,大多事情都是由助理代勞,因此他們來醫院陪護的時候,自然也帶著助理。

隻不過,在他們看來,這些助理顯然是沒有進去的資格,沒有和他們一起凝視著病床上的青年的資格的。

能在病房裡的助理,總共也隻有一位,那就是雲洲的助理應許。

但即便如此,應許也隻能遠遠站在最角落的地方,透過人群擔憂地望著床上的雲洲而已。

看見這些熟悉的助理,裴冽就知道自己沒有找錯地方,但這同樣也說明,他雖然從門口瞞過了保安進來了,想要進入雲洲的病房,也還需要過他們這一關才有可能。

病房裡,依舊和先前一樣暗潮洶湧。

秦冉峰數次想要越過林岩,像彥絡那樣輕撫雲洲柔軟的發頂,但也每次都被林岩不著痕跡地擋了回去。與他相比,陳哲顯然有自知之明得多,並不奢求能靠得雲洲更近,隻是深情地凝望著病床上雲洲病弱蒼白,卻依舊昳麗得不像話的麵容。

青年那張精致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如果不是鼻翼和眼睫還有很輕很輕的、隨著呼吸共同翕動的幅度,簡直都要讓人以為,他已經拋下了這個世間。

隻是他實在太漂亮了,即便滿麵病容,也很難讓人將他與病患聯係起來,他更像睡美人,隻需要有人在豐潤漂亮的唇瓣上落下真愛的一吻就會被喚醒。

這件病房裡的所有人都想這麼做,但也沒人敢這麼做,哪怕是仗著自己的權勢地位坐在最前麵的林岩,以及仗著自己和雲洲最親密的關係坐在他的床邊的彥絡,都不敢打破眼下微妙的平衡,成為其他人眼中的眾矢之的。

所有人滾燙的目光落在雲洲昏睡的眉眼上,雖然大家都盼著雲洲醒來,但所有人的心底,又隱約有個卑劣的念頭,希望他昏睡的時間持續得再長一點——

這是他們得來不易的,能夠安靜地用毫不掩飾的目光注視著雲洲的機會,病弱的青年卸下了防備,而一旦醒來,他就不再是他們可以直視的人,是高高在上隻能被仰望的“雲老師”了。

也正是因此,眼下能和雲洲在“平等”的地位的機會被他們格外珍惜。

可是他們從來就沒有想過,從前的他們一直都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態麵對裴雲洲的。

在這間病房裡,唯一還留有一點勉強的理智清醒的人,是離病床最遠,對雲洲的心也最真的應許。

應許隱隱覺得,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這些人雖然愛著雲洲,但好像,也沒那麼純粹。

看著這烏泱泱的一群人,應許甚至忍不住想,一貫喜靜的雲洲醒了過來,隻怕會生氣的。

腦海裡驀然浮現出“引狼入室”四個字,可是事已至此,他已經沒有辦法了。

他想趕走這些人,還雲洲一個安靜休養的環境,好好照顧雲洲,但他隻是一個助理,哪怕是雲洲的助理,也指揮不動這些一個比一個“官威”更大的人。

而就在這時,他的手機上突然收到了一條信息。

“我到病房了,能不能找個借口,幫忙把門口的助理請走。”

——發信人:裴冽。

第75章 爭風吃醋

其實醫生說了, 雲洲雖然在發燒,但燒得並不厲害,本不應該昏睡不醒這麼長時間,是他的身體常年虛空, 這原本不是什麼大病, 雲洲遲遲不醒隻是身體太累了,他需要安安心心地休養一段時間才能慢慢好起來。

而所謂的“休養”, 自然該是靜養的, 可是這麼多人留在這裡,就連病房裡的空氣都彌漫著人和各種鮮花混雜的汙濁氣息,這樣的環境下, 雲洲真的能做到“靜養”嗎?

看著手機上收到的短信, 應許遲疑了一下, 原本他已經和病房裡的其他人說好, 一致對外、嚴防死守, 不許裴冽出現在病房裡打擾雲洲的安寧。

可是現在,好像病房裡的那些人,正是在打擾雲洲的安寧。

他不是不想將人趕走,但他實在人微言輕, 也缺乏了一點魄力,如果是裴冽的話……

這樣的想法一旦產生,就很難從腦海裡剔除。

如果是裴冽的話, 或許不是不能一試,就算不能讓那些人離開,至少也該讓他們知道, 照顧雲洲,可不是就這麼坐著這麼簡單。

“好吧, 我幫你一次,但你要知道,我不是為了幫你,我隻是為了雲總。”應許這樣回複消息道。

“我知道的,那就多謝你了。”裴冽藏在柱子後麵給應許發出了消息。

雖然和外麵那幾個助理同樣都是助理,但應許畢竟是雲洲的助理,更是能留在病房裡的人,地位自然超然,他想要吩咐外麵幾人去做些什麼事並不困難。

於是應許走出病房,對外麵幾人說道:“陳董和秦總讓你們去買點新的洗漱用品,哦對,沐浴露要雨後蓮花味的,我們雲總喜歡那個味道。”

這樣的小事,自然不必勞煩裡麵的大佬親自出來吩咐,應許又特彆點出了雲洲喜歡的味道,這幾位助理自然不疑有他,也不會想著要去和自家老板核實一下,對應許說道:“我們知道了,那如果老總有什麼彆的事情要吩咐,就麻煩應助理了。”

“去吧,彆買錯了,”應許點了點頭,“這邊有我就好了。”

應許重新走進病房,而病房外很快就沒有人守著,裴冽看著空蕩蕩的病房門口,還沒有進去就能想象出裡麵是怎樣熱鬨的場麵。

雖然剛才那麼多人守在門口,門口和病房裡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整個環境符合雲洲喜歡的安靜氛圍,但這樣的安靜,並不是真正的安靜。

洲洲喜歡的,從來都不是這樣的安靜。他喜歡一個人在午後彈鋼琴或是作畫,喜歡一個人懶懶地倚在搖椅上曬太陽,而不是被一群人沉默無聲地簇擁乃至目不轉睛地凝視。

他們不該這樣打擾洲洲的安寧。

裴冽走到門口,深吸口氣後推開了門。

屋裡和他想象得差不多“井然有序”,但也同樣和他想象得差不多就是一團亂麻。

以病床為中心,這麼多人形成了罕見的論資排輩的架勢,與雲洲看起來關係最好的彥絡正坐在雲洲的床邊,溫柔地俯身用濕毛巾輕輕擦拭雲洲額上並不存在的汗水;接著是坐在陪客椅上的林岩,他的指尖虛虛打在雲洲的手背上,像是想要用自己的熱度溫暖雲洲冰冷的雙手。

在林岩之後,那一晚成為了雲洲的手下敗將的沈時序和徐曉站在窗邊,用自己的身形適當地遮擋住了窗外的陽光,令雲洲能沐浴在和煦暖陽之下,但也不至於被陽光直射而曬傷。

而秦冉峰和陳哲等人,站在更遠的地方,望向雲洲的目光裡不加掩飾的灼熱和愛慕,如果目光能化作實質,不用懷疑,他們肯定恨不得在雲洲身上打下數不勝數的印記。

一個個根據地位和階級、根據與洲洲的親疏遠近排序,的確井然有序。

一個個都在假模假樣地照顧他的洲洲,可是沒有一個人做的事情真的有用,他們不過是自我感動自我欺騙,各自的方式並不是為了照顧好洲洲,純粹是為了滿足自己不可告人的心願而已。

根本就是烏煙瘴氣、一團亂麻!

裴冽攏在袖中的指尖不斷攥緊,因為手腕下意識地用力地緣故,才剛剛縫上的傷口暴起,隨時都要崩開。

這樣的畫麵令裴冽如鯁在喉。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安靜,所有人都下意識將目光轉向門口,想要看清來人是誰,唯有應許則心事重重,他既擔心裴冽沒辦法將這些人送走,又擔心裴冽如果真的將這些人送走了,等雲洲醒來以後,要是對裴冽加以改觀他又能怎麼辦。

就在應許不知道自己幫助裴冽的決定是對是錯的時候,屋子裡的幾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均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警惕和懷疑。

裴冽是怎麼進來的?明明已經吩咐過保安無論如何不能放他進來了,更何況,門口還有他們的助理守著。

顯然,屋子裡有人“叛變”了,隻是不知道是誰。

他們幾個雖然有著共同的目標以及共同的敵人,但彼此作為競爭對手,自然是全無信任可言,都在互相猜忌究竟是誰引狼入室,但不管怎麼說,至少現在讓裴冽混了進來,沒有半分好處。

屋內屋外的安靜很快被狠厲的人聲打破。

“你來乾什麼,”率先發難的是陳哲,不善的目光落在裴冽的聲音,舊事重提道:“裴氏靠著洲洲才得到的北城新區企劃項目,你到底做好了沒。”

他知道這件事是裴冽心底拔不掉的一根刺,更知道對裴冽來說這個問題和淩遲相比也不遑多讓,他提起這個項目自然是故意的。

自從裴雲洲離開以後,裴氏的新晉掌權人雖然很有權勢和能力,一成為總裁就表現出了驚人的部署能力,原本他應該能乘這一陣東風將裴氏發展得更好,但好像並沒有將能力用在開疆拓土上,而是將全部精力投入了北城新區的項目上。

無非是因為,北城新區是裴雲洲做的最後一個項目,是幾乎傾注了裴雲洲所有心血的項目,接管了裴氏的裴冽當然會全心全意投入這個項目之中。

陳哲並不是不能理解裴冽的做法,相反,換成他自己,他也會這麼做的。

不過,也正因為這是裴雲洲留下的項目,他才好將這把刀捅進裴冽的心窩。

要怪,隻能怪裴雲洲曾對他是那麼上心。

“不勞陳董費心,”裴冽假笑兩聲,冷然道,“還有,你沒資格叫他洲洲,嘴巴放乾淨點。”

裴冽不是不知道這句話一出口,就會至少惹惱在場一半以上的人,畢竟,他們隻怕私下裡都用這樣親昵的稱呼叫洲洲的名字,隻是即便裴冽知道自己這麼說會得罪人,也沒辦法心平氣和地接受他們也叫“洲洲”。

就連自己都不被允許再用的稱呼,這些人有什麼臉麵去用?

“我們怎麼叫洲洲,你管不著,倒是你自己,才是最沒資格的人,”秦冉峰厲聲道,“裴冽,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手段混進了醫院,但你最好是趕快離開,在洲洲醒來之前就離開,不然他要是看見你不高興,身體又不舒服了,我們第一個饒不了你。”

其餘幾個人雖然暫時還未說話,但眼底的神色無一不透露出,他們和這兩人是一樣的想法。裴冽的存在本就是所有人心中越不過去的一道坎,如今裴冽還妄圖以勝利者的姿態發號施令,剝奪他們親昵地稱呼雲洲的權利,這讓他們怎麼能夠甘心?

“他不喜歡這麼多人圍在他身邊,”裴冽說話的聲音很輕,與恨不得立刻將他趕出去而沒有控製音量的陳哲與秦冉峰形成了鮮明對比,“他喜歡清淨。”

明明裴冽也沒有說什麼,但這話聽在秦冉峰與陳哲耳中,和指桑罵槐也沒什麼區彆,屋子裡打擾了雲洲的清淨的,顯然就是高聲想要將人趕走的他們兩個。

“我們當然知道,如果裴總不來打攪,病房裡明明很安靜的,”秦冉峰勉強定了定神,鎮定道,“裴總如果沒什麼事就趕快離開吧,裴總也能看見,這裡擁擠得很,站不下再多一個你了。

接著,秦冉峰意有所指地看了裴冽懷裡那束五顏六色實在上不得台麵的“俗物”一眼,又道:“顯然也沒地方放裴總這束難看的花了。”

VIP病房裡不像普通病房那樣隻有一張床頭櫃,屋子裡有沙發、茶幾和好幾張桌子,任何一個來住院的人都很難將一間病房放滿,但此時,雲洲的病房卻被放得滿滿當當。

離雲洲最近的床頭櫃上是一束嬌豔欲滴的玫瑰,裴冽曾在裴雲洲的墓園裡見到過一次,這是林岩所喜愛的花色,他用它來表達對裴雲洲的愛意與溫柔。

窗邊的辦公桌上是含苞待放的香水百合,養在精致的花瓶裡,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芬芳,那濃鬱的香氣甚至令裴冽都不自覺地有些暈眩,如果裴冽沒記錯的話,在裴雲洲的追悼會上,秦冉峰就帶來了一束百合,還對他說,隻有像百合這樣純潔美麗的花,才配得上純白無瑕的裴雲洲。

在角落裡甚至有人搬來了一架立式鋼琴,好像是為了病中的裴雲洲如果興致上來了,依舊能觸摸到他喜愛的鋼琴琴鍵一樣,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誰的手筆。

坦白地來說,病房被布置得很好,但唯獨不好的是,它並不像一間病房,更像是為了心愛的寵物打造的,一座精心布置的牢籠。

第76章 你爭我搶

看得出布置病房的人很精心, 甚至連什麼花該放在哪個位置更合適都考慮到了,玫瑰能擺在離雲洲最近的地方,不僅是因為送花的人地位最高,也是因為玫瑰沒有很濃鬱的香氣, 不會讓近距離的雲洲感到難受, 而百合放在窗邊,散發的香味能恰到好處地蓋住整間病房的消毒水味。

牆角的鋼琴用心地遮住了醫院牆麵上的宣傳標語和宣教圖畫, 讓房間的環境看起來不那麼像一間病房, 更具有家的氣息,在鋼琴頂上甚至放了一本厚厚的空白五線譜本和速記筆,以便房間裡住著的人隨時都可以記錄自己的靈感。

要不是在牆角實在騰不出地方再擺一個畫架, 裴冽毫不懷疑, 隻怕還有人會來一整套的畫材。

布置房間的幾個人按照自己的喜好, 以及他們所認為的雲洲的喜好布置好了一切, 可是從來就沒有考慮過, 這樣的環境,是否當真有利於雲洲養病。

“裴總,不是我們不願意留下你帶來的東西,實在是, 這有點太上不得台麵了,”林岩微笑了一下,“你看, 大家都很用心,你這束花留在這裡,我怕會嚇到洲洲。我們洲洲畢竟是大藝術家, 對審美的要求很高。裴總如果沒有認識的審美好一點的插花師,我也可以介紹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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