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2 / 2)

“不需要, ”裴冽強壓下內心的怒意,“你們最好是把這些東西撤走,在他醒過來之前。”

“這些都是洲洲喜歡的東西,”林岩彬彬有禮道,“自然不應該撤走。洲洲是我們都很喜歡也用心對待的藝術家,裴總這樣隻知道利益的商人,不能理解洲洲的喜好倒也正常,畢竟陽春白雪與下裡巴人總是有區彆的。”

他雖然沒有一句臟話,但幾乎就是在指著裴冽的鼻子罵了。在場的誰不知道,在裴雲洲離開之前,裴冽對他從來就沒有什麼真心,不過拿他當作牟取利益的工具人而已。

裴冽不想吵醒雲洲,因此講話的聲音依舊很輕,語氣也很平靜:“我不管你們是怎麼想的,我隻想告訴你們,這麼多人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留在這裡,他根本就不能好好休息。”

“我們知道啊,這裡已經有這麼多人了,自然不需要多一個你,”窗邊的徐曉嗤笑了一聲,“也不需要你懷裡這束亂七八糟的東西,裴總。”

若是在平時,他和沈時序這樣雖然還算有名氣,但沒什麼背景的明星是斷然不敢這麼跟裴冽說話的,但眼下情況不同,屋子裡身份比裴冽高的比比皆是,麵對共同的敵人,自然是要同仇敵愾。

“他不會喜歡紅玫瑰和香水百合的,這樣單調的顏色,根本就不是他所喜歡的爛漫,”裴冽冷著臉道,“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喜歡什麼,也沒想過到底怎樣才能照顧好他。”

“哈哈哈,哈哈哈!”裴冽這番話非但沒起到告誡作用,反而令在場的人一陣發笑,陳哲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誰不知道,從前就是裴總你照顧得最好,照顧得洲洲再也不肯回來了呢。”

指尖持續攥緊,手腕也不住發力的情況下,腕上的傷口似乎已然崩裂開來,若非有縫線和紗布勉強覆蓋,隻怕鮮血當即就要湧出。

哪怕裴冽再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承認,陳哲說的就是事實。

可這根本就不是一碼事,他的確傷害洲洲最深,他的真心也的確都是虛情假意,但即便如此,他的愛意也比這些人純粹不止一點,至少在很多照顧洲洲的事情上,他都是親力親為,而不是像他們這樣自我感動又裝模作樣。

直到現在,林岩一麵和他說話,一麵輕輕“溫暖”雲洲的手都沒有放開,裴冽不知道自己究竟多有克製力,才能強行壓下內心的不滿,平靜地和他們講道理。

隻是現在,他實在忍不了了。

裴冽沒再和他們爭辯什麼,也全然不顧屋子裡幾人論資排輩的階級劃分,徑自繞過人群將床頭櫃上那束玫瑰拿了下來,換成他帶來的五顏六色的鳶尾。

平心而論,每一朵花都開得極好,隻是組合在一起實在淩亂,與邊上的病床上乾淨溫柔的青年形成了鮮明對比。

“你這是做什麼!”哪怕林岩自覺自己從政多年,涵養極好,與這些隻識銅臭味的商人完全不同,此刻也不由站了起來和裴冽對峙,“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裴冽的語氣依舊平靜,與猛地暴起的林岩相比,仿佛他才是那個涵養極好的人,慢條斯理道,“林先生,自我蒙蔽並不能讓你獲得愛情,省省吧。”

至少在這一點上,他已經徹底認清,自我欺騙是絕對不會有好結果的,沒有真正的行動、沒有真正的悔悟,是永遠不可能打動洲洲的。

這些人一個個口口聲聲說著愛洲洲,可是他們依舊在以從前那樣高高在上的姿態看著洲洲,並沒有想過洲洲也是和他們一樣平等的人,他們隻知道用自己的想法去衡量洲洲,可是洲洲才是真正高高在上的存在。

如今裴冽已然認清了這一點,也心甘情願地仰望他的洲洲。

對於裴冽的話,他們顯然並不能聽進去,林岩向身邊幾個人示意地看了一眼,他們很快就明白了林岩的意思——

不管怎麼說,趕緊把人趕走才是正途。

真論身手,病房裡其實沒幾個人比得過少年時曾養在鄉下,後來又一直堅持健身,也有跟專業教練學習格鬥的裴冽,隻是架不住他們人多勢眾,裴冽的狀態又一看就不好。

像“聚眾打架”這種事,屋子裡這幫人,沒一個屑於親自做的,但眼下除了暴力將裴冽趕走,顯然沒有彆的更好的辦法了,屋子裡的人,本來就沒有一個是願意主動退步的。

秦冉峰和沈時序是這群人裡年紀最小的,兩人將袖子挽了起來就向裴冽的方向走過來。

相對和裴冽更熟悉的秦冉峰還假惺惺道:“裴總要不還是自己走吧,不然鬨得多不好看啊。”

裴冽雖然感覺自己有些力不從心,但都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他也沒什麼不能為了洲洲豁出去的,就連心都完全給了出去,更何況是這具殘破的身體和這條卑賤的命呢。

幾人都從應許那裡知道,裴冽之前高燒不退住進了醫院,狀態不算好,因此壓根就沒把他放在眼裡,秦冉峰和沈時序上前的時候,直接就打算架著裴冽到外麵,接著把門一鎖。

卻不料裴冽雖然身體虛弱,卻不知從哪爆發出了驚人的力氣,他倆的手才剛剛搭上裴冽的肩膀,就被一個反剪壓到了後麵,反而落了下風。

不過裴冽自己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不過是這麼一個輕輕巧巧的動作,就開始不住地氣喘籲籲。

“裴總還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原本因為自己年紀大些而有些自矜的陳哲也坐不住加入了戰局,趁著裴冽忍不住扶著牆喘息的時候,陳哲的拳頭毫不留情地直往裴冽背上揮去。

他原本就對裴冽怨氣不小,這會兒得到了機會,自然是不肯放過裴冽,下拳的時候毫不留情,打在裴冽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甚至把在場眾人都嚇了一跳,而生生受了這一拳的裴冽則艱難地一陣咳嗽,不知是不是他們的錯覺,好像隱約看到一點紅色的血水從裴冽唇角溢出,被主人粗暴地拭去。

原本他們的動手隻是小打小鬨,目的是為了叫裴冽知難而退,隻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顯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過去得了。

心臟本來就以不正常的速度狂跳,又受了這一拳,好像整個肺腑都要炸裂一樣,裴冽不住地穿著粗氣,眼前也又開始冒著一串串金星。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這群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自己一出現在這裡,甚至都讓他們暫時放棄了“爭風吃醋”,隻想著將自己趕走,都不顧病床上的洲洲是否會被打攪了。

絕不能這麼下去。

裴冽強打起精神,一把箍住了陳哲的手,陰狠道:“誰再動試試?”

說這話時,他的唇角再次有血沫溢出,就連目光都發著狠,哪怕在座的每一個都是心理素質極強的人,也不得不被他周身的氣勢震懾了一下。

原本圍在裴冽邊上的幾人本能地倒退半步,警惕地看著眼前的瘋子。

他明明看起來隨時都要倒下,卻脊背依舊筆挺,好像剛剛受的那一拳並沒有給他造成多大的傷害一樣。

見事態漸漸超出控製,林岩隻好再次站了出來,疾言厲色道:“對你有禮貌是給你麵子,裴總,彆不知好歹,我馬上就可以叫警察以擾亂社會治安的名義帶走你。”

“林先生可以試試,”裴冽麵不改色,“也可以看看明天明城的熱搜榜上,會不會出現您以權謀私的消息。”

“你還敢威脅我?!”林岩徹底被惹惱了,和陳哲一樣舉起了手,他甚至比陳哲做得更絕,想要直接給裴冽來一個耳光,他們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樣的,裴冽這事本就不光彩,一人給他一拳,諒裴冽也不敢鬨大,更何況他在這裡,隻要不是完全超出能夠壓下的範疇,就出不了什麼差錯。

然而,林岩的巴掌還沒落下,病床上突然傳來一聲痛苦的輕吟,接著是一聲很輕很輕的夢囈。

“阿冽、哥哥——”

四個字,令全場所有人都勃然變色。

第77章 雲洲醒來

雲洲的體溫反反複複, 遲遲沒有退到正常水平,人也遲遲沒有清醒。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片鳶尾花田裡,自從知道裴冽就是曾經與自己在花田上許下諾言的那個少年,自從記憶一點點複蘇, 他就常常在夢境中來到這裡。

大抵是因為現實中的那片原野他已經去過, 哪裡再也沒有記憶中的花田,所以才會在夢裡格外珍惜。

他覺得自己好累啊, 哪怕所有人都說他是天才, 不管做什麼都能成功,可是天才也不是一夜之間就能釀成,天才也是會累的啊。

長期處於慢性疲勞狀態的身體, 雖然自他新生以後因為心態徹底放鬆的緣故, 已經沒怎麼生病了, 但那些年的辛苦和虧空就像埋在身體內部的一顆定時炸彈, 隻需要一根導火索, 就隨時都要爆發出來,而昨天的大雨,無疑就是那根導火索。

疲憊的身體不願意放棄這個來之不易的休息機會,連帶著夢境都漫長起來。

他看見自己在漫無邊際的鳶尾花田上奔跑, 無憂無慮,任由溫暖的陽光照在自己身上。

他看見花田裡,有另一個人向他伸出了手, 在他一次又一次地叫那個人的名字“阿冽哥哥”以後,那個人終於冷淡地點了點頭,輕輕撫了撫他的發頂。

“我會回來帶你離開, 等離開這裡,就不會過得這麼苦了。”

“阿冽、哥哥——”雲洲無意識地再次喚了一聲。

如果說聽到一次, 還有可能是大家的錯覺,可是再次聽到睡夢中的雲洲口中這個稱呼,沒有人能再坐得住了。

裴冽一瞬間就感覺到,眾人陰冷怨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大概是被氣憤的情感衝昏了頭腦,就連他們舉起來想要打自己一拳或是給自己一個巴掌的手都生生頓在了空中,好像時間在這一刻定格了一樣。

雖然裴冽被打得唇角流血,心跳也再也不能平靜,一眼看上去就是最狼狽不堪的那一個,可是此時他就像一個勝利者一樣揚起了頭,用剛剛幾個人看向他的高傲的視線,回看了他們一眼,接著又一言不發地繞過人群,來到了雲洲的床邊,在本屬於林岩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而走過去本想要加入戰局的林岩,目瞪口呆地看著位置被搶走,下意識想要將人趕走,張了張嘴卻發覺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眼下的情景,好像一瞬間又和那天自己被裴冽搶走了畫的慈善晚宴重合了。

當時的他不是拿不出比五個億更高的價格去爭奪,而是那已經到了他的心理極限,更何況,不被雲洲承認的話,再繼續爭執也沒有什麼意義。

眼下亦是如此。

再沒有什麼比雲洲親口喚出的名字更有說服力,更能說明誰在雲洲那裡有著超然的特殊地位。

就連和雲洲緋聞連連、並且雲洲也沒有澄清的彥絡,都沒有這個待遇。

彥絡麵色猛地陰鷙了下來,一下子就想到昨天自己來找雲洲時,好不容易將人抱到了沙發上,對方卻也是用這樣很輕很輕的嗓音,輕輕喚了裴冽的名字。

裴冽明明是傷害雲洲最深的人,他怎麼配!

裴冽雖然在陪客椅上坐下,但此時離雲洲最近的依然是彥絡,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了。

雲洲親口喚出的名字足夠有震懾力,就連彥絡輕撫雲洲發頂的動作都僵在了那裡。

而裴冽,則旁若無人地從口袋裡掏出手帕,輕輕擦了擦雲洲脖頸間晶瑩的汗珠。

“我在,洲洲,我在。”裴冽輕輕俯下了身,在雲洲耳邊道。

他的心裡不禁泛起了一絲漣漪,至少,洲洲心中還記得他,隻要記得,就比沒有愛也沒有狠,純粹把他當作路人要好。

雖然被對方拉入了黑名單,但這也恰恰證明,洲洲對自己還有恨意,而有了恨意,也就說明他還有挽回的餘地。

這一回,正主就在房間裡,彥絡再也沒辦法冒名頂替。

他全身血液一點點地凍結,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明明雲洲默認了他炒作緋聞的事,從來沒有對粉絲解釋,明明他才是最懂雲洲的才華的人,與那些商人權貴都不同。

猶豫了一下,裴冽輕輕握住了雲洲的手,不過他並未像之前的林岩那樣恨不得整隻手都握上去,而是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生怕自己另一隻手上猙獰的傷嚇到了洲洲。

他的洲洲好像很沒有安全感的樣子,他該給他安全感的。

這個夢足夠久,從昨天入院到現在,雲洲已經睡了接近二十個小時,不知是巧合還是當真突然有了安全感的緣故,雲洲的眼睫好像微微翕動了一下。

“洲洲,洲洲?”這下,所有人都顧不上裴冽了,大家再次圍到了雲洲床邊,爭先恐後地想要第一個湊上去得到雲洲的關注,好不容易坐到了陪客椅上的裴冽反而被擋在了外麵。

“彆打擾他休息!”裴冽低聲嗬斥了一句,但已經沒有人聽得進去了。

人總是自私的,尤其實在一群有著同樣目的的人麵前,誰會不想超過其他同類,成為第一個被雲洲注意到的人呢。

而此時的雲洲其實還沒徹底清醒,他的眼睛才剛睜開,就被刺目的陽光刺得立刻又閉了起來,身上因為發熱未退的緣故仍舊沒什麼力氣,就連想要抬一抬指尖都很勉強。

“小洲,你怎麼樣,身上還難受嗎?”坐在雲洲床邊的彥絡因為占據了有利地形的緣故,稍稍彎腰就能輕聲與雲洲說話,“昨天你突然病倒,可把我嚇壞了。”

話裡話外,甚至不忘向雲洲強調,可是自己最先將雲洲送到醫院的。

但雲洲並沒有給他什麼反應。

暈暈沉沉的大腦尚不能處理大量的信息,彥絡絮絮叨叨在他耳邊說了大量的話就好像一串亂碼,哪怕他費儘全力也很難聽懂。

“洲洲,你可算醒了,我們都擔心壞了,”這一次出聲的是好不容易越過了林岩搶到前排的秦冉峰,他的語氣非常溫柔,“看到你沒事我們就放心了。”

“洲洲……”

“洲洲……”

沒有人肯在這個時候屈居人後,病房裡再也不複裴冽來之前的安靜,反而吵鬨得很,也沒有人考慮過,對剛醒的病人來說,這樣的嘈雜是不是不太合適。

雲洲是想醒過來的,睡太久了他簡直渾身都疼,可是眼下被吵得頭痛,耳邊嗡嗡地想,讓他本來就眩暈的大腦更不舒服了。

“噤聲!”裴冽冷聲道,“還能不能讓洲洲好好休息了?”

這個聲音,好熟悉。

混沌的意識並不能第一時間識彆說話的人,但身體本能依舊向大腦傳達了他的熟悉。

像是在花田裡和自己說話的那個人。

雲洲努力掙紮了一下,想要睜開眼睛看看究竟是誰,但他的頭被吵得實在太暈了,好幾次嘗試睜眼,都隻能勉強掀開一點眼簾,就被晃眼的光刺激得又閉上了眼睛,沒有支持著眼睛保持睜開以及讓視線聚焦的能力。

裴冽大概察覺到了什麼,於是站起身來,走去窗邊拉上簾子。

隻是他一站起來,林岩就重新坐在了那張椅子上,奪回了他的位置。

裴冽視若無睹,拉好簾子後,又將室內的燈光調暗到適合長時間閉眼的人適應的亮度,這才走回雲洲的床邊,他也不去爭搶最近的位置,就那麼不遠不近地站著。

畢竟對他來說,隻要能仰望他的洲洲,都是一種滿足。

光線的轉變令雲洲終於能勉強適應,並且睜開了眼。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裡盛滿了水霧,展現出與主人平日裡的清冷自持、高高在上完全不同的茫然,讓所有看著這一幕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產生了征服的欲望,哪怕這對病中的青年來說,充滿了褻瀆一位。

晃動的視線並不能讓雲洲看清麵前的人都是誰,他隻能隱約分辨出數個人影,隻是都很陌生,像是隻有一麵之緣的人。

但總之,不是他夢境裡見到的人。

雲洲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悵然若失,還是暗自慶幸,他隻知道自己心中懸而未決的石頭終於落地,不管怎麼說,一切好像還和他計劃中的那樣發展著。

強撐著扶著床沿,雲洲終於坐起,數不清的手向他伸過來想要攙扶他起來,卻沒有一個人想到要給他的背後墊一塊軟枕。

而裴冽再次從人群中退出去,到沙發上拿起了靠枕,床邊卻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他根本就擠不進去,更無從談起將靠枕安置在雲洲身後。

裴冽癡然地遠遠凝視著坐起來的雲洲,他的洲洲即便在病中,眼角眉梢都是那樣漂亮,也無怪這麼多人為之發狂。

不過裴冽也就發呆了幾秒鐘,很快就從那種忘我的境地中脫身出來,告誡自己像自己卑微到了泥裡的人隻配仰望,無論如何也不該在洲洲不允許的情況下,生出那樣卑劣的褻瀆之心。

清醒過來的裴冽很快想起了自己該去做什麼。昏睡了這麼久又發著燒,洲洲醒來一定喉嚨乾澀發疼,得喝點溫水潤潤嗓子才好。

於是裴冽一手抱著抱枕,另一手從桌上拿起無人問津依舊的水杯,去牆角的飲水機接了一杯溫水,在手背上試過溫度後才敢端著水杯走到床邊。

隻是他依舊擠不進去。

裴冽的心一點點變冷,這些人一個個搶著對洲洲噓寒問暖,可是無一人肯動腦子去想一想,洲洲究竟需要些什麼。

而從前的自己也是一樣。

第78章 給我出去

口口聲聲地說著愛意, 卻不肯付出哪怕一點真心,去想一想洲洲究竟喜歡什麼需要什麼,隻是自顧自地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洲洲的身上,還指望洲洲能感動到感恩戴德。

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從前的自己, 簡直混賬得離譜。

若不是兩隻手都拿了東西, 若不是怕嚇到洲洲,他都恨不得再扇自己兩個巴掌。

雲洲雖然身上沒什麼力氣, 但也不願意這些人碰到自己, 他們看向自己的目光實在太露骨,和從前那些人看向裴雲洲的彆無二致。

明明在自己回來以後,他們對待自己的態度變得平等了很多, 但是現在, 自己不過是生了一場病, 他們竟然就覺得自己依舊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隻能依靠彆人過活的人嗎。

挺可笑的。

雲洲不著痕跡地避過了所有人的觸碰, 硬是自己撐著床沿坐起, 雖然硬質床板靠著並不舒服,但也好過被人圈在懷裡。

“都出去,”雲洲費力地眨了眨眼,勉強驅散了眼前的水汽, 冷冷淡淡道,“我很好,你們可以回去了。”

大概是燒了一晚上的緣故, 嗓子乾澀發疼得厲害,說話對他來說都很困難,但雲洲也不願在這些人麵前有一絲一毫的示弱。

來自上位者姿態的憐憫, 他才不屑於要。

“小洲,你才剛醒, 需要照顧,”自以為和雲洲最熟的彥絡溫柔勸道,“我們什麼也不做,就陪著你。”

“是啊,我們都陪著你,”林岩唇邊含笑,深情的目光聽聽留在雲洲身上,“洲洲,你看,我們給你帶來了很多你一定會喜歡的東西,玫瑰花,香水百合還有鋼琴,你要快點好起來,洲洲。”

裴冽帶來的五顏六色的鳶尾花,在剛剛裴冽起身離開的時候就被換掉,粗暴地扔在地上,床頭櫃這個絕佳的位置依舊屬於林岩帶來的那束紅玫瑰。

雲洲的目光隨著林岩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床頭櫃上看見嬌豔欲滴,花瓣上的露珠都晶瑩剔透的一大捧玫瑰,以及窗邊含苞待放散發迷人香氣的香水百合,以及牆角的立式鋼琴。

雲洲閉了閉眼,沒說喜歡與否,麵上也全然看不到半點為他們的精心布置而感動的高興之色。

林岩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可是還沒等他進一步找補,也沒等他想明白個所以然來,再次睜開眼的雲洲,目光卻落在了地板上。

在地上,孤零零地躺著一束可憐的鳶尾花,精致的花紙被踩臟,花朵無辜地墜落在地上,原本被裴冽一路精心抱在懷裡小心嗬護的花朵此刻都紛紛受傷,好幾朵甚至已經從枝頭掉了下來,看起來蔫頭耷腦。

而那束鳶尾花的配色,更遠不是尋常的插花該有的搭配,純粹是各種顏色的堆砌而已。

當這束花躺在地上的時候,雲洲不自覺地想到了自己送給裴母,卻最終被丟進了垃圾桶的那束花,和眼前這一束幾乎一模一樣,就連結局都驚人的相似。

摔在地上的花束,與丟進了垃圾桶相比,似乎也好不了多少。

可是這明明是代表愛意與希望的花,它顏色炫目,比隻有單調的紅的玫瑰浪漫了不知道多少;它的香氣淡然撲鼻,比濃鬱的香水百合要更安謐沉靜,就像他所向往的生活,既熱烈又安謐,爛漫且無人打擾,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一群人假模假樣地簇擁在中間噓寒問暖。

“你們都出去,帶上你們帶來的東西,”雲洲漠然道,“除了地上那束花以外,彆的都帶走,自己留著、送人還是扔掉我都不管,不要留在這裡就好了。”

地上的花?

他們沒有買擺在地上的盆景啊。

見沒人有反應,雲洲乾脆一掀被子,自己側過身來打算下床去撿,隻是虛弱的身體哪裡禁得住這樣的折騰,他才剛側過來一點,頭就暈得不像話,險些直接摔下了床,若不是身後有人眼疾手快地將他半攬在懷裡,隻怕就要病上加病了。

熟悉的溫熱體溫令雲洲的脊背驀地一僵。

身體的本能比大腦反應更快,也比大腦更加熟悉擁住自己的氣息。

是,他。

雲洲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還沒等他從裴冽懷裡掙脫開,裴冽就已然先一步鬆開了手,在他腰後墊了一方軟墊,歉意道:“抱歉,洲、雲老師,我隻是不想你摔傷。”

明明在和其他人“宣誓主權”的時候,他還一口一個“洲洲”,可是到了雲洲麵前卻改成“雲老師”,不少人都對他的舉動表示嗤鼻,不過卑劣的行徑而已。

在剛剛的情形下,站在床後麵背對雲洲的地方的裴冽,反而成了最“近水樓台”的那個人。

當裴冽的手攬住雲洲的腰際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善地落在他身上,但裴冽也隻當恍然不覺。

“喝點水潤潤嗓子吧,雲老師,”裴冽將水杯遞到他唇邊,“已經試過溫度了,不冷不燙,剛好可以喝。”

水杯和他的唇瓣隻有不到寸許的距離,隻要雲洲願意,稍稍低頭就能就著裴冽的手喝水,隻是雲洲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了杯子,並且淡淡說道:“謝謝。”

裴冽咬了咬唇,唇瓣幾乎被他咬得出血,這才勉強能夠維持冷靜。沒有就著他的手喝水,哪怕已經虛弱到連自己端穩杯子都費勁,卻還是要堅持自己喝水,末了還對他說一聲謝謝。

“謝謝”,是多麼生疏的一個詞語啊,朋友之間可以說謝謝,陌生人之間可以說謝謝,可唯獨親密的戀人之間,不該說謝謝。

“……不用謝,”裴冽生硬地回答道,“雲老師坐著彆動,我來幫你撿就好。”

裴冽說到這裡,大家才終於想起,惹出這一幕插曲的根源,在於雲洲說要扔掉其他的花,隻留下地上的花,可是他們根本就沒有買什麼地上的花,是雲洲醒來眼神朦朧看錯了嗎?

裴冽在眾人質詢的目光裡彎下了腰,將摔在地上那一束鳶尾花撿起,重新安置在雲洲的床頭櫃上。

這束花與林岩帶來的紅玫瑰相比,本來就“不太好看”,眼下經過了這麼一摔更是殘破得不成樣子,實在與病榻上的雲洲很不相配。

但也恰巧是這束花,讓雲洲一直蹙起的眉心終於舒展開來,唇邊也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謝謝。”這一次的謝謝,似乎比之前的真心多了。

林岩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這怎麼可能?一束既不好看又已經毀了的花,憑什麼能代替自己的玫瑰,留在最靠近洲洲的位置上,甚至還是得到了洲洲的親眼,被欽點放在那裡的。

裴冽一定是給雲洲下了什麼迷魂湯,對,一定是這樣的!

其他人對這樣的結果,顯然也都很不可置信。

雲洲可是審美一流的頂尖畫家,怎麼可能看得上這麼一束在外行看來都敷衍了事,也遠不如玫瑰和香水百合名貴的花?

而雲洲並沒有管他們的想法,隻是冷淡地重複了一遍:“我說了,都出去,帶著你們帶來的東西出去,我不需要。”

林岩等人還想再爭論些什麼,但雲洲的態度擺明了就是不打算給他們機會,也懶得聽他們解釋,甚至道:“應許,送客。”

應許愣了一下,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太過超出他的認知範圍,他一沒想到這些大佬們真的如裴冽所說,隻顧爭風吃醋搶破頭,卻沒有一人能夠好好照顧雲洲,二也沒想到裴冽竟然真的改觀,隻是遠遠地在一個安全的距離,默默做一點事而已。

眼下雖然雲洲讓他送這些人走,但這些人一個個顯然都不肯離開,他作為一個助理,難不成還一個個拽著人走嗎?

“難道你們聽不到嗎?”裴冽站了出來,“彆留在這裡打擾他的清淨,我之前就已經說過了,雲老師不會喜歡的。”

裴冽周身的威壓和氣勢都很冷,哪怕這些人在商場上身經百戰,也很難扛得住壓力,更何況,這本就是雲洲的命令,他們強求地留在這裡也很沒意思。

第一個起身離開的人是秦冉峰,帶著窗邊那一束香水百合,接著徐曉、沈時序和陳哲等人也都陸陸續續地離開了,就和拍賣會的道理一樣,他們並非拿不出更高的價碼,隻是既然雲洲都表現出了如此的態度,強求也沒什麼必要了。

病房裡隻剩下雲洲、裴冽、應許以及不肯放棄的林岩和彥絡。

“都出去,你們全都出去,”雲洲蹙眉道,“把花留著就行,彆的都帶走。”

彥絡不是沒聽出雲洲的“彆的”指的是什麼,可是他不相信雲洲真的對他這麼絕情,他們不是靈魂上的至交嗎,他如此麻煩地安排人抬來了鋼琴,應該讓小洲感到高興才對。

“小洲,這我一個人也抬不走啊,”彥絡狀似無奈道,“再說了,你身邊不能沒有人。而且我想著,有架鋼琴的話,你要是興致來了也可以過過癮。”

林岩對他的說法也表示了讚同。

喝了水以後嗓子舒服了不少,說話也不那麼費力了,於是雲洲沉聲道:“你覺得我這個樣子像是有精力練琴嗎?再說了,又不是隻有你一個人,這裡不是四個人嗎,一起抬出去就好了。立式鋼琴就這麼大,四個人抬已經綽綽有餘了。”

“都出去,全都出去,”接著,雲洲的目光落在裴冽和應許身上,重複道,“還有你們兩個,也給我出去。”

第79章 和你無關

那束鳶尾花來自誰, 雲洲不是不知道,除了裴冽,不可能再有人知道他很喜歡這種五顏六色的爛漫,也不會有人知道, 他喜歡鳶尾淺淡的香氣。

可是即便是這樣, 他也不想看到裴冽留在這裡。

他實在是太累了,裴冽是真心悔悟也好, 虛情假意也罷, 裴冽想怎麼做事裴冽的事,他已經沒有力氣也懶得回應了。

大概是雲洲周身明顯的低氣壓終於起了作用,至少暫時將彥絡和林岩嚇退, 林岩沉默地撿起了自己的玫瑰花, 而彥絡則心不甘情不願地與應許一起, 扛起了那架鋼琴, 一齊向病房門口的方向走去。

隻剩下裴冽沒有動作。

雲洲正要催促他也快點離開, 裴冽就很有自知之明地說道:“我馬上就走,雲老師,我就看著你把粥喝完就走。”

他帶來的飯盒放在茶幾上,沒有人發現也沒有人管, 裴冽將飯盒拿了起來,在陪客椅上坐下,安靜地打開了蓋子, 裡麵是熱氣騰騰的白粥,飯盒的保溫性能不錯,白粥泛起的熱度, 雲洲隔著一段距離都能感覺到。

“我保證不會打擾你,雲老師, ”見雲洲沒有動作,裴冽輕聲道,“在你醒來之前,我就和他們說過了,你不喜歡這麼多人在,我知道你喜歡清淨,等你吃完的會走的,絕對不在這裡糾纏你。”

“看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雲洲沉默地看著碗裡的白粥,麵上沒有一絲表情,眼神也像古井一樣平靜。

裴冽心中又是一陣酸澀,不過他到底比所有人都更明了不該強求的道理,隻能強自壓下翻湧的心緒,將飯盒與勺子遞給雲洲。

雲洲接過,隻是他的身體虛弱得厲害,顫抖的指尖很難完成這樣精細的動作,好不容易舀起一勺粥送到唇邊,還沒來得及吃就又灑在了碗裡。

裴冽遲疑了一下,重新拿回了碗和勺子,低聲道:“抱歉,冒犯了,雲老師,我來喂你吃幾口吧。”

他發覺自己已經很能接受“雲老師”這個稱呼,這樣也挺好的,這就說明他能更平靜地對待如今自己和高高在上的雲洲間的身份差異。

看著裴冽將勺子送到自己唇邊,雲洲猶豫了一下,還是張嘴吃了。

這樣的場景,似乎很是熟悉,好像還是裴雲洲的時候,那幾次住院,裴冽都會這樣喂他喝粥。

“今天的粥是自己燉的,很久沒有開鍋了,不知道火候掌握得好不好,”裴冽輕聲道,“家裡也很久沒買過菜了,不然應該往裡麵煮點蝦仁之類的,你太瘦了,要多補充一點營養才好。”

雲洲不知道他和自己提起這些,尤其是“家裡”是什麼意思,難道他還在幻想自己與他還有一絲可能嗎?

“抱歉,雲老師,不該和你說這些的,”裴冽輕咳一聲,“我隻是,隻是有點想起以前的時光了,對不起,等你吃完我就會離開的,我保證。”

麵前的裴冽神色落寞又溫柔,與從前在他麵前的任何一天都不一樣,雲洲原本還想刺他兩句的心思莫名偃旗息鼓,最終也隻是輕歎口氣,道:“你該知道,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了。”

裴冽不答,隻是沉默地一勺一勺給雲洲喂著粥,他的確比起以前更會照顧人了,就連端起勺子的速度都掌握得恰到好處,能夠給雲洲留出充分的吞咽時間。

雲洲昏昏沉沉地想,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從前該有多少,至少那樣他也不會頭也不回就抽身離開,可是現在他們已經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了,也就沒必要想這麼多。

哪怕裴冽再不舍,一碗粥也很快就見了底,將最後一勺送到雲洲唇邊的時候,裴冽忍不住輕聲道:“真好,你現在胃口好多了,當時一碗粥還得連勸帶哄才麵前吃個半碗呢。既然現在胃口好了,就更好養身體了。”

雲洲沉默片刻,道:“你不該來的,你應該知道,來與不來沒什麼兩樣,我都不會理會你。”

“我知道,我隻是想確保你平安無事,”裴冽強壓下內心酸澀,勉強保持了麵上的平靜,“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淋那場雨的,我原本隻是想自己一個人贖罪,是我昏了頭,該早點勸你進屋的。”

“這和你無關,”雲洲漠然道,“你也彆給自己加戲,你既然東西都送到了就快走吧,我要休息了。”

裴冽抿了抿唇,他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畢竟,這是他難得的能和雲洲近距離獨處的機會了,但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他已經和雲洲承諾過,等雲洲吃完就走的,他不該和從前一樣言而無信。

“你好好休息,”裴冽最終艱難道,“我這就走。”

說完,裴冽就伸手輕輕扶住了雲洲的腰,想要幫他躺下來。

雲洲身體酸軟得厲害,眼下雖然吃完了飯,腰上也依舊沒什麼力氣,整個人幾乎都靠裴冽的手支撐,這才緩緩躺平下來。

隻是,雲洲雖然很瘦,到底也是成年男人,不至於輕得和沒有重量一樣,靠在裴冽手臂上的時候,裴冽立刻就感覺到自己隨時處於崩開邊緣的手腕傷口好像徹底崩開了。

急診科給他縫合的醫生不是沒交代過受傷的手不能用力,但他怎麼可能顧得上那麼多。

溫熱的血液很快浸濕了紗布,並向兩側的肌膚蔓延,很快就讓裴冽感覺到了皮膚上略高的溫度和水意。

他很清楚發生了什麼。

劇痛刺激著他的神誌,裴冽的臉色不受控製地一白,冷汗也很快沾濕了後背,但他麵上卻絲毫不顯,依舊是那副鎮定自若的樣子。

在確保雲洲躺好以後,甚至還想著不著痕跡地向上拉一拉袖口,將猙獰的傷處蓋住。

隻是雲洲對這樣的傷勢很熟悉,對鮮紅的血色更熟悉,因為在那段黑暗又痛苦的時光裡,他不止一次地有意無意傷害了他自己。

哪怕黑色西裝很難著色,雲洲也一眼就看見了他腕口處衣服略微加深的顏色。

“……手怎麼了?”雲洲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問了一句。

裴冽沒想到雲洲眼神這樣好,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沒什麼。”

雲洲並不相信他的話,雖然身上疲憊得厲害,就連抬手都很困難,卻還是鬼使神差地向裴冽伸出了手,輕輕抓住了他的腕子,向上拉開了一點。

就見在那裡橫陳著一道傷口,雖然被紗布覆蓋,但此時紗布沁滿了血,並且仍有鮮血汩汩流出。

雲洲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有這個多餘的動作去查看裴冽的情況,明明他和裴冽已經是相安無事的路人了。

或許是身體本能替大腦做了決定,又或許,隻是因為他的生性太善良,哪怕是一個路人在他麵前受傷,他也做不到不管不顧。

在手腕上的傷勢,能由誰、由什麼造成無需多想,因為選項來來回回就那麼一個,他自己也曾經曆過,雖然那時的傷在掌心。

雲洲不知道裴冽這是想做什麼,也不知道他怎麼就弄到了這個地步,甚至比當初的自己還要狼狽不堪。

看見所有自己承受過的苦難一一報應在裴冽身上,他本該感到快意,本該拍手叫好,但此刻他的嗓子卻莫名乾澀起來。

雲洲平靜地對裴冽說道:“再去縫兩針,我累了,你走吧,我要睡覺了。”

大腦再次進入了那種朦朦朧朧的狀態,讓雲洲很難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些什麼。他其實並不困,已經睡了整整二十個小時的他很難在這個時間點睡著,可是如果不睡覺,他好像也不知道要做什麼了。

裴冽欲蓋彌彰地將袖子向上又拉了拉,匆匆忙忙和雲洲道了聲彆就衝出了房間。

與其他人走時的戀戀不舍相比,裴冽簡直是最果斷的那一個。

矛盾的兩種聲音在裴冽大腦裡不斷回響,名為失控的聲音告訴他,洲洲在關心他的傷勢,洲洲心裡也不是一點都沒有他;而名為理智的弦也同時繃到最緊,再三強調洲洲都已經和他說過,他們之間沒有可能了。

手腕上的傷他原本不想管,雖然傷口崩開,但按照嘗試來看一會兒隻要結了痂就不會再流血了,但是既然洲洲讓他去看看,他應該再去看看才對。

裴冽再次出現在那位急診科醫生麵前,將手腕露給他看。

醫生沉默地看著這個手腕傷勢擴大,而口角還有些血跡,但帶來的花卻沒有了的男人,一邊給他處理傷口,一邊無奈道:“怎麼,表白的時候被其他人圍攻了?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

雖然醫生猜測的方向不太對,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就是事實。

裴冽嘴硬道:“沒有失敗,我沒有失敗,我隻是還沒有成功而已。”

“得,那祝你下次成功,”醫生好笑道,“下次可彆再搞成這樣了。”

送走了裴冽的雲洲,呆呆地躺在床上,他感覺自己的眼角有一點發燙,好像不受控製的淚水隨時都要溢出來一樣。

可是他明明打定主意對裴冽視而不見,也沒想過要關心裴冽的。但要說他已經被裴冽打動,好像又沒有到那個程度。

雲洲將被子蒙過頭頂,從前他不喜歡這樣的行為,這樣好像是軟弱的表現,但現在他發覺,掩耳盜鈴未嘗不是一種很好的方法,至少能讓他暫時不去想這件事。

被子下是僅有方寸的小小天地,他在這一片天地裡流淚,再不會有彆人能看到。

那就不算流淚。

第80章 徹底告彆

裴冽沒再接著住院, 選擇了簡單地再掛兩天水,得虧他身體還算好,否則單這麼治療,人隻怕都扛不住。

這兩天裴冽每天都一直在思考他和雲洲之間的關係, 將雲洲對他說過的所有話在心裡反複咀嚼。

越是思考, 就越發覺自己錯得離譜。

他不想像其他人一樣,打著愛的幌子, 卻一心隻顧自己的私欲。

有些事情既然是洲洲的願望, 他就不該違背,也不該強求。

原本他還無法徹底下定決心,但在病房裡見了雲洲一麵後, 他發覺自己比起占有, 更希望雲洲的萬事順意。

最終, 裴冽做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撥通了應許的電話。

“怎麼了, 有什麼事嗎?”自從在雲洲的病房裡發生的事過後,應許對裴冽稍有改觀,勉強願意承認裴冽是真的痛改前非,和以前那個裴冽不一樣了, 但這並不代表他就能對裴冽刮目相看,僅僅是態度比之前好上一點而已。

“我有東西想請你幫我轉交給他,”裴冽並未在意應許的態度, 語氣落寞,“……我不敢當麵見他。”

不敢當麵見雲洲?明明在病房裡的時候,還敢不顧雲洲讓他走的指令, 一個人多留了一段時間,而且事後也沒聽雲總對他提起什麼裴冽的不好。

應許沉默了一下, 懷疑道:“你又是想乾什麼?上次幫你進病房,我已經對你很仁至義儘了。”

“你放心,隻是邀請函而已,”裴冽抿了抿唇,握緊了脖子上的金剛石項鏈,“先前不是很多人都已經給他發過了嗎?”

“行,那你給個地址,下午我來拿。”

他自然不是隻要轉交一封邀請函這麼簡單,如果是那樣的話,其實隻要送到新生影視的前台,就能出現在雲洲的辦公桌上。

他還想把這串項鏈還給雲洲。

當初是洲洲親手撕碎了舊照片,隻是他還貪念著那點舊情,一片片把碎片補齊,後來又是洲洲親手將照片和項鏈扔到了泥裡,也是他還妄圖占有洲洲在世上最後一點痕跡,將項鏈找了回來。

他知道洲洲這麼做的原因,洲洲親口對他說過,他為自己感到惡心,洲洲都已經這麼覺得了,他還要私藏屬於洲洲的印記,確實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不該繼續這樣下去了,既然這是洲洲的決定,他就一定要遵守,一定會完成。

邀請函隻是一個幌子,當邀請函和金剛石項鏈一起被交給應許時,應許沉默了一下。

跟在雲洲身邊這麼多年,他不是沒見過這串項鏈,他曾無數次看見,這串項鏈被裴雲洲戴在最靠近心口的位置,隻是雲洲回來以後,他就再也沒見過這串項鏈了。

應許本以為,這隻是裴雲洲自己的東西,和那個不可能再被提及的身份一起湮滅在了那一夜的大火裡。

原來就連這件東西,也和裴冽有關。

“幫我還給他,謝謝你,”裴冽疲憊地說道,“這既然是他的意思,那麼我會遵守。還有,如果可以的話,麻煩幫我轉告他,我已經沒有再私藏任何與他有關的東西了,他不需要再感到惡心。”

說這話時,裴冽甚至下意識閉上了眼,哪怕他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也無法保證自己若是親眼看著這一幕,還能不能心平氣和地將項鏈交出去,這個決定他下得實在是太困難了。

“我知道了,項鏈和邀請函我都會給雲總的,”應許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好了,不後悔?我可告訴你,東西既然交給雲總了,就沒人能保證它的下場。”

“我不知道,”裴冽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後悔,但我隻想不要再做讓他不高興的事了。”

應許又陷入了一陣沉默。

麵前的裴冽好像和所有愛著雲洲的人都不同,和陳哲、秦冉峰他們不同,和彥絡、徐曉他們不同,和自己也不同。

哪怕是自己,在麵對雲洲的時候也忍不住帶上一點幻想和渴望,渴望雲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是現在的裴冽,好像已經徹底“退居二線”,已經不以挽回雲洲為目的,單純地隻想對雲洲好。

可是這世上真的能有這麼無私、這麼毫無保留的愛意嗎?

“好吧,我知道了,”應許最終應了下來,“等下回公司我就回交給雲總的,不過我得提醒你,雲總辦公桌上的邀請函堆成了山,他還一封都沒有拆過。”

“謝謝你,我有心理準備的,”裴冽自嘲地笑了一聲,“邀請函隻要能到他的桌上也已經很好了。”

帶著邀請函和項鏈回到新生影視的應許,原本還在猶豫要怎樣將這兩樣東西交給雲洲,卻沒想到一切都根本瞞不過雲洲。

“下午去見誰了?”雲洲坐在辦公桌前處理文件,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是裴冽嗎?”

應許沒想到這事這麼快就被雲洲戳破,更沒想到雲洲能這麼平靜地念出裴冽的名字,愣了一下才心虛地說道:“是去見他了,不過雲總您放心,隻是一些公司上的事務。”

交接裴氏的邀請函,應當也算是公事吧。

雲洲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接著淡淡道:“東西呢,給我吧。”

“您、您怎麼連這都想到了。”應許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雲洲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他也沒必要再遮遮掩掩,於是把邀請函和項鏈一起交到了雲洲麵前。

邀請函和項鏈被放在雲洲的辦公桌上,沒有任何遮掩,雲洲一眼就看見那顆金剛石折射出的璀璨光芒,哪怕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又曆經火海和泥濘,項鏈上的金剛石也依舊璀璨如新,好像那麼多的創傷都沒有在上麵留下痕跡。

裴冽居然又一次把它找了回來。

在廢墟裡翻找了三天三夜後,又一次被自己扔掉,裴冽居然還在大雨中將它找了回來。

找了回來,卻也沒有留給自己。

雲洲的目光有一瞬間的閃爍,好像有一滴水珠瑩瑩地綴在他的眼底,但也隻是一瞬間,快到應許隻以為那是自己看錯,那隻是雲洲眼中映出的金剛石的影像而已。

“他還讓我轉告您,他已經沒有私藏任何——”應許話未說完,就被雲洲打斷了。

“不用說了,下去吧,”雲洲擺了擺手,“出去,並且幫我把門帶上。”

應許原本還想著要不要向裴冽回報一下雲洲看到東西以後的反應,現在雲洲親自下了逐客令,也隻好作罷,很快退出了房間,並且發消息告訴裴冽東西已經送到,看不出雲洲什麼心情。

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幫”裴冽……

應許並不太想承認,或許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和裴冽達成了統一戰線,哪怕裴冽才是最大的競爭對手,也是從前他最看不慣的人。

辦公室裡很快隻剩下了雲洲一人。

太陽即將落山,屋內的燈光有些昏暗,雲洲的目光轉向窗外,果不其然看見了自己眼底的疲憊。

他之所以打斷應許的話,無非也是覺得有些話其實沒什麼好說的。

裴冽想對他說什麼,不需要應許的轉告,他也在看到那串項鏈時一清二楚了。

無非是想讓他放寬心,告訴他自己已經沒有再保留任何與他相關的東西,也不會在午夜夢回的時候自欺欺人地睹物思人而已了。

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這顆金剛石,歲月和磨難沒能給寶石留下任何痕跡,如果人也能一樣就好了,如果人也能一樣,這世上就不會有這麼多解不開的痛苦和心魔了。

但人是不可能不留下痕跡的。

他已經不再是許多年前剛剛收到項鏈時的那個青澀的、相信這世上還有真愛的自己,也不是那個雖然飽受磨難,也依舊對這個世界懷有誠摯愛意的自己了。

那日病房裡雖然擠滿了人,也擠滿了所謂的“愛”,可是那樣的愛太畸形,他不想要,也不屑於要,他是高高在上的,坐在整個明城最高處的雲洲,那些人不該用那樣自以為是的情感褻瀆自己。

現在的他隻是一潭死水,不會再有任何漣漪,不會是裴冽,也不會是任何人。

雲洲站了起來,走到床邊拉開了窗子,那串項鏈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位曾經的主人想要給它怎樣的厄運。

雲洲的手已經伸向了窗外,冬日的冷風吹在他的手上,皮膚一陣乾裂地疼。

他的辦公室位於明城最高處,幾乎高聳入雲,向下足有百米,如果他一鬆手,項鏈就會墜落地麵,從這個高度拋下去,連扔東西的人自己都無法確定,落點究竟會在哪裡,在偌大一個明城中心,這枚項鏈就像是沙漠中的一顆沙礫,一旦落入其中,就再也尋不回來。

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從此不見,不是落入火海,也不是丟棄在草叢裡。

雲洲覺得自己的掌心好像被冷汗打濕了。

身體的本能正告訴他,他在沒來由地緊張些什麼。

可是為何要緊張呢,他不該緊張的,在這場關係中,明明他才是絕對的、說一不二的主導。

隻要他一鬆手,就能徹底地和過去告彆,和一切讓他痛苦的回憶告彆,孤兒院的建設如火如荼,他的公司走上正軌,和裴冽之間的糾葛也逐漸淡化。

一切都隻需要他鬆手而已。

雲洲的手在窗外足有四五分鐘,整隻手都被風吹得和室外的溫度一樣冰涼,依舊沒有鬆開。

最終還是頹然地收了回來。

“算了,高空拋物不好。”雲洲對自己說道。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