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扔到火裡
雲洲的腳步很慢很慢地回到了辦公桌前, 似乎不太願意麵對自己就這麼放棄將東西扔下去的事實。
“高空拋物犯法,萬一砸到人出了問題就不好了。”雲洲深吸口氣,再次對自己說道。
他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沉默地發了會兒呆, 任由那串項鏈靜靜地躺在他的長相裡。
不知道自己差點就要被主人永遠拋棄的項鏈, 依舊和最初一樣閃爍著耀眼的光,隻是雲洲無暇再看。
因為在外麵吹了風的緣故, 他的手冰冷得不像話, 哪怕此時回到室內,末端並不充沛的血供也無法一下子讓他的手暖和起來,反而一陣陣泛著寒意發著麻。
除非有另一樣遠高於他的手的溫度的熱源, 與他的掌心親密接觸, 否則是根本熱不起來的, 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
哪怕精神再強大, 這具身體也依舊是那具羸弱不堪的, 很難獨自生存的身體。
雲洲吃力地揉了揉眉心,暗罵自己的不爭氣。
這串項鏈到底還是沒有被扔掉,雲洲拉開了最下麵一層抽屜,將它放進了最深處, 平時根本觸摸不到也看不到的地方,接著拿鎖將抽屜鎖了起來,又把鑰匙藏在了花盆底下。
眼不見心不煩, 就當是已經扔掉了好了。
牆上的壁鐘精準地報了五點,很快就是下班時間,雲洲決定既然都已經處理完了項鏈讓他的心情變得不那麼愉悅了, 乾脆就一鼓作氣把這幾天積攢的,讓他不愉悅的東西也一起處理掉好了。
那在辦公桌上幾乎堆成了山的邀請函, 被雲洲拖到了自己麵前。
從前作為裴氏的總裁,裴雲洲也常常有給彆人遞邀請函的時候,對商務邀請函再熟悉不過,可是麵前這些,有不少一看就不合規矩。
他給彆的公司老總發的邀請函,向來是用紅黑封麵燙金紙加打印字體以示莊重,而他桌上這一堆,簡直花裡胡哨得不像話!
雲洲隨手拿起一封粉色封麵的邀請函,打開一看,裡麵是瀟灑漂亮的手寫字體,雲洲隨意瞥了一眼,其上用詞華麗,甚至隱有仰慕之意,與商務合作的常用語言大相徑庭。雖然信箋的主人洋洋灑灑寫了一大段,但雲洲沒什麼耐心,直接跳到最後看了一眼落款,是秦冉峰。
這位年紀隻比他大幾歲有留洋歸來的小秦總似乎很受國外生活習慣的影響,妄圖以這樣荒謬的一封邀請函既請他去秦氏談合作,又想隱晦地表達心意。
雲洲麵無表情地將這封邀請函扔到了一邊,轉而又抽出一個正紅色很是喜慶的邀請函,如果不是雲洲知道這也是邀請函,光看這個封皮都要以為這是婚禮的喜帖,這次雲洲連內容都懶得瞄上一眼,直接跳到最後看了署名,果然與他猜測的差不多,這樣“正紅”的審美來自林岩。
那日在病房裡自己的拒絕和驅趕顯然沒有讓他死心,哪怕林岩身為市委,按理應當主動避嫌,不和明城的企業有不清不楚地牽係,依舊忍不住給自己下了帖子,邀請他去的地址甚至不是工作區域,而是林岩自己的私人庭院。
“一個個都這麼可笑。”雲洲麵無表情地又換了一封邀請函,這封從外觀上來看至少是最正常的,很樸素的黑色封麵燙金字體,隻是雲洲打開以後,就聞到了一陣濃鬱的香水味。
隻有情書才會噴上香水,哪有商務邀請函噴香水的道理。
這一次雲洲連寫信人是誰都不想看了,總共也逃不出那日病房中的幾個人。
“應——”雲洲正想喊應許進來將這些東西通通扔掉,但又鬼使神差地,從桌上拿起了那今天才剛到的一封邀請函。
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那封邀請函的形式,因為那是從前他用的樣式,是裴氏對外用的樣式。
雲洲神色複雜地打開看了一眼。
這竟然是所有邀請函裡,最像是真誠地想要和他合作的那一份,就連合作來意和項目介紹都附在其中。
而裴冽拿出的項目,赫然就是北城新區。
雲洲不需要看也知道這個項目的全部細節,但他還是一字一句地看完了,他也說不上來究竟是因為這個項目傾注了自己從前全部的心血,他想要為裴雲洲看一看他的心血有沒有白費,還是因為這個項目的建設地,就是自己記憶裡的鳶尾花田所在的原野。
但雲洲最終也隻是歎了口氣。
哪怕這個項目的合作其實還算有可行性,而且利潤隻會高不會少,但他也不想再管了。
他不想再見到裴冽,就讓兩人的關係止步在這裡就好了。
至於究竟是“不想”,還是“不該”,對他而言好像也沒有那麼重要,反正結果都是一樣。
“應許,進來一下。”剩下的信箋雲洲沒有再拿起來看,都是一樣的東西,沒有一一去看的必要了。
應許進來以後,見雲洲神色疲憊,遲疑道:“您需要我為您做些什麼嗎?”
“有沒有打火機,”雲洲輕聲道,“我需要打火機。”
“……您、您要抽煙嗎?”應許乾巴巴道。
對於打火機,應許隻能想到這一種用途。
“可是您的身體不適合,”應許知道自己沒有勸說雲洲的資格,但還是忍不住阻止道,“您如果心情不好的話,您可以、可以去散散步曬曬太陽——”
他話未說完,就看見了窗外將落未落的夕陽,以及並不溫暖的天氣,立馬又住了嘴。
他究竟在說什麼啊!
“不是抽煙,”雲洲耐心道,“我隻是想把這些東西處理一下。”
應許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見了那一遝邀請函,其中有幾封已經拆開,但更多的連拆都沒有拆。
雖然這樣的做法對公司來說不是什麼好事,但弄清楚雲洲想要做什麼的應許反而鬆了口氣,應許甚至提議道:“在這裡不太安全,我帶您去吸煙區吧,那裡有瓷盆,作為容器的話不太容易失火,煙味也散得更快。”
帶著雲洲往吸煙區去的時候,應許沒忍住胡思亂想了一會兒,那些人費儘心機將邀請函送到了雲總的辦公桌上,但應該沒有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吧,就連拒絕的回複函都收不到,很多人的信箋甚至連被拆開的資格都沒有,就要變成一攤死灰。
而這個想法,竟然讓應許心中有種莫名的快意。
從前那些人對雲洲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如今輪到雲洲將這些事情“報複”在他們身上,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
“就是這裡了,”應許替雲洲打開了門,“您要不在外麵等吧,我來幫你燒掉這些東西,煙大,您要是嗆著了又該不舒服了。”
“沒事,”雲洲語氣淡淡,聲音也很輕,但聽在應許耳中,卻沒來由地脊背一僵,“我自己來,這種事情假手於人,又有什麼意思呢?”
已經快到下班時間,吸煙室裡沒什麼人,雲洲隨手拿出一張邀請函作為引子,按亮了打火機。
當紙張被引燃,火焰的溫度蔓延開來的時候,雲洲本以為自己會很快意,沒想到他心中其實什麼都沒有想。
他隻是安靜又沉默地站在那裡,看著火焰很快吞沒了第一封邀請函,隻留下一點漆黑的灰燼。
雲洲很快又投入了第二封、第三封,火焰也隨著可燃物的加入變得愈發旺盛,屋內很快就充滿了刺鼻的煙氣。
煙灰嗆入氣管,雲洲捂著心口咳了兩聲,應許擔憂道:“要不您還是出去吧,您的病才剛好,彆一會兒又發作起來了。”
然而雲洲隻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眸微垂,低聲道:“不必,比這更濃的煙氣,我都吸過了,這麼一點不算什麼。”
應許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雲洲說的是那一夜照亮了大半個明城的大火,誰也不知道雲洲一個人在火場裡停留了多久,被火焰炙烤被煙氣繚繞了多久,才最終離開了那裡。
應許不敢想象,那樣濃厚的煙進入肺腑的時候,人該有多難受啊。
一封又一封的邀請函被丟入火裡,好像一切都回到了那一晚,他再一次給自己燃起了一場盛大焰火。
屋子裡的味道實在不好,哪怕排風扇正在努力運作,短時間內也帶不走這麼濃厚的味道,連應許都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而雲洲就這麼脊背挺直地站在那裡,他的眼尾都因繚繞的煙霧不受控製地被刺激得想要流淚,但他的神色卻依舊從容不迫,像一棵清冷而強大的鬆。
應許悄悄將目光落在雲洲手上的邀請函上,他知道裴冽送來的那一封是什麼樣子的,所以也在悄悄關注,裴冽送來的那一封,到底有沒有被雲洲一樣地丟入火裡,關注雲洲是否會對裴冽“網開一麵”。
雖然仍是不服裴冽能夠站在雲洲身邊,但如果是裴冽的話,好像又比其他人勉強好些。
應許走了會兒神,就見雲洲麵不改色地,拿起了他今天帶來的這一封邀請函。
雲洲當然清楚這一封的發信人是誰,這個人今天還讓他鬼使神差地留下了那串項鏈,但即便如此,這也不是他放過裴冽一馬的理由。
雲洲麵無表情地將這一封也丟進了火裡。
火苗將所有邀請函一並吞沒,發出嗶啵作響的動人聲音,好像在那裡燃燒的不止是信紙,更是他痛苦的過往和從前那一段段不平等的關係。
雲洲神色平靜地想,終於輪到他來譏笑他們的愚蠢和自不量力了。
第82章 裴冽送飯
“咳咳咳——”煙味衝入肺腑的感覺並不好受, 連帶著大腦都有一瞬間的缺氧,但雲洲反而愈發輕鬆了起來。
橙黃色的火苗是世界上最豔麗也最奪人心魄的顏色,它跳躍閃爍著將一切吞沒的時候,雲洲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閃爍的火光。
人類這種生物和飛蛾其實也沒什麼兩樣, 都有著趨光的本能, 愈是有害,愈是絢麗, 就愈要觸碰。
煙氣明明是有害的, 可是雲洲卻忍不住深吸了幾口,哪怕自己沒忍住又是一陣咳嗽。
“好像燒完了。”當火苗終於偃旗息鼓的時候,雲洲輕輕歎了口氣, 像是在惋惜這把火沒能堅持更長時間。
“這裡的味道實在不好, 我來收拾吧, 您還是快點離開吧。”應許艱澀道。
“麻煩你了, 應助, 收拾好就下班吧。”雲洲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屋子。
而留在原地的應許,凝望著雲洲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讀懂過他。
就這麼離去的雲洲好像很平靜, 他強大到完全不需要另一個人的陪伴,也沒有人有資格走在他身邊,可是, 應許又隱隱覺得,雲洲的背影透出了一絲難以排解的落寞。
哪怕自己是跟著雲洲最久的人,應許也覺得, 自己根本就不看懂他。
“雲總將所有邀請函都燒掉了,也包括你的, 至於你送來的東西,我沒看見,不知道雲總怎麼處理了。”猶豫良久,應許最終給裴冽發了這樣一條消息。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究竟算不算“身在曹營心在漢”,他隻是希望,雲洲能過得好一點。
第二天的明城,傳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新生”影視公開招標,尋找合作對象,招標會就定在下周五,隻剩下短短十天的時間可以準備。
通常隻有政府和一些大企業才會舉辦招標會,畢竟,如果無法提供一看就能產生不小的利潤的項目的話,又怎麼會有人搶破頭來參加招標呢?
很多不懂行的人都覺得,新生影視一定是瘋了,這位雲老師雖然是一個頂尖的大藝術家,卻不是一位成熟的商人。
但最了解這個圈子的那一群人,卻跟炸了鍋一樣。
所有人都很清楚雲洲在商業上的才能,不管是從前的裴雲洲還是如今的他,哪怕在這個圈子裡他也是最有手腕和頭腦的人,他們紛紛送上邀請函,雖然不可否認的是有想要與他更加親近的意思在,但他們也同樣認可雲洲的手腕,認為和新生影視的合作是很有可行性的。
剛起步的公司的確需要合作夥伴,所有人都掏空心思想要搶這個位置,卻沒想到雲洲一個人的橄欖枝都沒有接過,反而舉辦了一場公開的招標會。
“招標會”這三個字,所有人都不陌生,不少人甚至是因為從前北城新區項目的招標會,才深深迷戀上了裴雲洲,迷戀上了那個雖然眼尾都帶著退不下去的潮意,唇瓣也是最誘人的殷紅,在台上卻依舊光芒璀璨的青年。
如今又是一場招標會,隻是參加競爭的和在下麵品評的人完全對調了。
“新生影視的招標會……”
“竟然是招標會嗎。”
“參加,當然要參加,我們為什麼不參加?”
在明城各個大型企業,都能聽到這樣的對話,這場招標會好像一夜之間就成了他們目前的工作核心,成了這短短十天內最重要的事務。
雲洲一個人都沒有答應,可也一個人都沒有拒絕。
他的眼睛裡看到的不是這些發出邀請函的人,而是他們所帶來的利益。
沒有什麼比一場公開的招標會更適合選擇出代表最大的利益的那一個了。
但也正因如此,這些參與招標的人都暗自覺得,自己或許也還有戲,自然就鉚足了勁想要競爭這個機會,而因為終於給這幫閒人找了正經事做的緣故,來“騷擾”雲洲的人也總算肉眼可見地變少了。
隻除了一個人。
雲洲有些無奈地接起公司前台的電話,這幾天他已經接到了不下十次這樣的電話了。
在彆人講所有工作重心投入到下周五的招標會的時候,裴冽反而總想往他身邊湊。
說是一定要見到他倒也不是,裴冽大多時候隻是來送飯的,送到前台就走,甚至沒有請求說要上來見他一麵。
“是的,雲總,又是這個人,他又帶著飯盒來了,”前台對裴冽的行為顯然也很無語,“而且他還說,他覺得他的手藝進步了。”
這幾天裴冽來了不知道多少次,隻是他帶來的飯盒從沒有成功出現在雲洲的麵前,雲洲每次都是吩咐前台將人送走,裴冽倒也不糾纏,他一趕人就很識趣地走了,隻是沒想到這一次,居然還特意強調了自己的手藝進步。
從前他和裴冽在一起的時候,做飯的那個人一直都是他,原本兩個人是都不會做飯的,隻是裴冽說希望能吃到他做的菜,這才特意去學的。
沒想到如今追著送飯的人卻是反了過來。
“讓他走吧,”雲洲麵無表情道,“告訴他彆再來了。”
前台將雲洲的話轉告給裴冽以後,又無奈地回答雲洲:“他說,他可以不見雲總,也可以一直送不上來,隻是他做不到不來。”
“我知道了,你讓他在下麵等一會兒吧。”雲洲沉默了一下,決定親自找人下去解決這件事。
掛斷電話,他看向了應許。
對裴冽這幾天的“反常行為”,應許自然也是知情者,此時雲洲就這麼看向了他,讓他不禁有點心虛。
“你下去,讓他彆再來了,”雲洲淡淡道,“還有,他說他手藝進步了,他既然都送過來了,你就嘗嘗吧,反正也是送給我的,你吃和我吃又有什麼兩樣。”
……這還是差得很大的吧?
應許遲疑地點了點頭,在心裡默默為裴冽默哀了幾秒鐘,他雖然已經有點站在了裴冽這邊,但這既然是雲洲的命令,他也沒有辦法。
裴冽在下麵等了十分鐘,理智告訴他雲洲根本就不會見他,但情感上,他還是忍不住想象,下來的會是雲洲。
隻可惜美夢並不能這麼輕易成真,出現在裴冽眼前的,是應許。
應許無奈地將雲洲的吩咐轉述給他,勸道:“雲總擺明了不願意見你,也不想要你的東西,我覺得你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倒不如好好準備一下下周的招標會,雲總把招標會看得挺重要的。”
“不需要準備,”裴冽自嘲地笑了一聲,“我已經準備好了。”
“你確定?”應許懷疑道,“招標會的競爭挺激烈的,我從秦冉峰那邊得到的風聲是,他們讓出的利可不止三分。其他人搞不好還會更多。”
“你不用管,”裴冽漠然道,“我明天還會來的,直到他願意吃我送的飯。”
“彆人要搶那個項目是彆人的事,我想對他好是我的事,哪怕他不願意接受。”
說這話時,應許感覺麵前的裴冽與在病房裡質問自己雲洲究竟在哪時那個冷硬的、氣勢全開的裴總完全不同,非要形容的話,他現在給自己的感覺,和在燒掉了那些邀請函之後,雲總給自己的感覺有一點相似,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落寞,簡直一模一樣。
應許知道自己不該幫著情敵,可是他在這一瞬間確實是罕見地心軟了。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雲洲吃得一直都很少,不管哪一餐,都隻是隨便吃幾口應付一下,人也比尋常成年男性纖細一圈。有時候應許覺得,雲洲身體這麼糟糕,這麼容易累,和他工作強度太大固然有關,和他吃得太少也不無關係。如今雲洲重新回到了明城,飲食習慣也沒有變好多少。
這些世俗的物欲,好像都從雲洲的身上消失了,尋常人垂涎不已的山珍海味,他都懨懨地沒什麼興趣,吃飯也不是為了口感,純粹為了活著而已,哪怕周圍的人再怎麼勸,也都是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因此,應許覺得自己也不單純是為裴冽眼下這副可憐的樣子心軟,他更多是為了雲洲。
雖然感覺這樣的嘗試希望渺茫,但萬一雲洲就因為裴冽送來的飯盒肯多吃幾口呢?
在裴冽又一次轉身離開的時候,應許終於下定了決心將他叫住:“我幫你帶上去吧,但我可不能保證,你帶來的飯會不會丟進垃圾桶。”
裴冽的腳步生生頓住,看向應許的目光裡含著說不出的希冀:“你說真的?”
“……真的。”應許雖然不太情願給情敵做嫁衣,但還是答應了下來。
“謝謝你。”裴冽將飯盒交給了他,並且鄭重地向他彎腰鞠了一躬。
這次輪到應許受寵若驚了,他沒想到裴冽一個高高在上慣了的人,竟然也可以為了雲洲對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助理彎腰。
而裴冽隻是有些茫然地想著,就算被雲洲扔進了垃圾桶,也不會比前幾天更糟了,至少這一次成功送到了洲洲的麵前。
前幾天,每一份沒有送出去的飯,可都被他扔進了垃圾桶,而他也不止一次地唾棄自己,怎麼就連這麼一件小事都做不好呢。
應許帶著飯盒回到總裁辦公室,雲洲見他提著飯盒,淡淡道:“既然拿上來了,就拿去吃吧,裴總做的菜,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吃到的。”
說這話時,雲洲的語氣流露出了一絲譏誚。
而應許卻隻遲疑了一下,將飯盒送到雲洲麵前,小心翼翼道:“這都馬上下午一點了,您還沒吃午飯,再不吃對胃不好的。”
第83章 股權合同
雲洲見應許大著膽子將飯盒放在了他桌上, 沒說好與不好,而是淡淡地看著他,平靜道:“所以,你是來給他當說客的嗎。”
“……我隻是心疼您, 雲總。”應許低下了頭, 不敢與那雙冷淡到沒有意思情感的眼睛對視。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飯盒留在這, 你也去吃飯吧,替我把門帶上。”雲洲麵無表情道。
應許並不能從他的反應裡看出什麼,隻好在走出雲洲的辦公室以後向裴冽如實地“彙報”。
應許離開後, 屋子裡再次隻剩下了雲洲一人。
雲洲的目光落在麵前的飯盒上, 思緒卻不自覺地飄遠到自己和裴雲洲在一起不久的那段時光裡。
好像當時的自己也是這樣, 一遍遍猜測戀人究竟喜歡吃些什麼, 眼巴巴地做好了給他送過去, 卻又不敢打擾他的正事,飯盒被留在圖書館的一樓,從來都不知道飯菜是被吃光還是被倒掉,也不知道裴冽究竟滿不滿意。
直到現在雲洲才意識到, 這樣的“追人方式”在那麼多種方式裡,簡直就是最沒意義的幾種之一。
從前的自己幾乎將整顆心剖出來給了裴冽,卻也換不到一絲真心, 如今裴冽也這麼做,又有什麼用呢。
雲洲神色疲憊地打開飯盒看了一眼,的確都是自己相對喜歡的菜色, 看得出裴冽下了功夫,從不會做飯到現在賣相已經基本成形, 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但他原本就不怎麼餓,如今他一想到這是裴冽送來的飯盒,就懨懨的沒什麼食欲了。
應許的想法不錯,他這胃病,多半是被他自己折騰出來的。
雲洲發覺自己想錯了,裴冽將項鏈還給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想和他徹底斷個乾淨,而是想要與他重新開始,就像當初那兩年,他追自己的時候一樣,所以才不遺餘力地想要對他好。
但這顆已經平靜如死水的心再也禁不起任何打擊了,他對裴冽缺乏信任,對所有人都缺乏信任,不敢再為任何人敞開。
這份飯最後也還是沒能進雲洲的胃裡,他隻是隨意地用筷子撥弄了兩下,就倒進了垃圾桶。
下次應該更果斷地拒絕,而不是讓應許與裴冽還抱著自己或許可能收下的荒謬心思。
他不該再與裴冽有什麼牽連了,雲洲對自己這麼說道。
之後的幾天裴冽依舊雷打不動地到新生影視樓下報道,前台小姐姐不知道裴冽與雲總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女性對情感糾葛有著天生的敏銳,裴冽來得多了,就連前台小姐姐都忍不住想要為他說話,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向雲洲打電話報告的時候,前台小心翼翼地建議道:“他一直這樣也不是個事,雲總,要不您就下來見他一麵吧。”
雲洲沉默了片刻,明明是裴冽從前對不起自己在在先,難道在這些下屬眼裡,自己在這段感情裡,就這麼不近人情嗎,應許是這樣,這個前台小姐也是這樣,胳膊肘往外拐。
其實雲洲不知道的是,公司裡所有人都很喜歡這個溫柔和善,同時記得所有人的名字的總裁,這麼好的總裁出了新生影視,上哪都找不到,因此,所有下屬都希望雲洲能過得更好。
人的情緒可以被隱藏,但無法被抹除,哪怕雲洲屬於藏得很深,就連他自己都能被騙過的那一類人,但很多事情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再有人能察覺到他身上潛藏的那點微不足道的落寞。
“怎麼你們都覺得,我應該見他呢。”雲洲輕聲道。
“我替他說話啦,隻是雲總,我隻是希望您能開心一點,您雖然對著我們總是帶笑的,但我還是有時候能感覺到,您其實不太開心,特彆……是您說不要見他的時候。”前台小姐姐是個健談外向的性格,因為雲洲這麼問了也就大著膽子回答了。
“怎麼感覺你們一個個都覺得,你們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呢,”雲洲無奈地笑了一聲,“僅此一次,下次你要是再為他說話,我就會追究了,這次你就讓他上來吧。”
倒不是覺得前台小姐姐說的話有道理,而是裴冽每天這麼來糾纏的確不是辦法,應許已經不頂用了,看起來還是得自己出馬才行。
“讓他上來是為了更好地不再與他有什麼牽連。”雲洲對自己說道。
裴冽每天來這裡隻是為了送飯,他帶來的飯盒能夠出現在雲洲的麵前都已經是奢望了,根本沒想過能借此見到雲洲,在前台小姐姐轉告了他,並且拿員工卡替他刷開電梯的時候,裴冽的第一反應是這件事實在太不真實。
簡直像一場美好的夢,哪怕他理智上很清楚即便見到雲洲,對方也大概率隻是無情地將這場美夢戳破,他也沒法按捺自己內心的雀躍。
電梯很快來到了最高層,裴冽站在雲洲辦公室的門前,心跳快得不正常,完全不像是坐電梯上來的而更像是自己一路跑上來的。
掌心搭在門把手上的時候,甚至能感覺到其下灼熱的溫度,情緒緊張之下,就連門把手都和燙手山芋一樣,必須鼓起所有勇氣才能麵對。
“進來。”裴冽還沒有敲門,熟悉的聲音就已經從辦公室裡響起。
他這裡在最高層,平時下麵的人有事彙報都需要先經過應許那一關,根本就不會有人來打擾,是整棟樓最安靜的地方。
辦公室裡的雲洲聽見了外麵微弱的響動,一下子就知道了是誰。
裴冽深吸口氣,推開了那扇門。
雲洲的辦公桌就這麼擺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午後溫暖的日光透過玻璃傾瀉下來,灑在雲洲的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又耀眼的金邊。
聽見了開門的聲音,雲洲也沒有抬頭,而是不鹹不淡地說道:“沙發上坐著等我,這份文件還沒處理好。”
“你、你不用急,我、我可以等的,”情緒劇烈激蕩之下,裴冽麵上爆紅,說起話來都結結巴巴,“我、我等多久都沒問題的。”
他規規矩矩地在沙發上坐下,不敢四處亂看,隻能保持脊背挺直的姿態,就連手腳都莫名感到無處安放,神色認真地凝視著仍在辦公的雲洲,像個剛剛被老師訓話而不敢亂動的的小學生。
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洲洲了呢?
網上有句很俗的話,叫“認真的男人最帥”,雖然聽上去不太好聽,但從某種意義上講倒也是實情。裴冽不確定地想著,上一次看見這樣的洲洲,是什麼時候呢?
他一直都知道,洲洲對待工作有著十二分的認真,可從前的他實在錯得太離譜,固執地認為洲洲就應該是一朵安靜純白的菟絲花,不需要掌握上流社會的彎彎繞繞,隻需要依附於他就很好,以至於對洲洲的認真視而不見,偶有幾次去裴氏的總裁辦公室探望洲洲的時候,腦子裡想的,也都是一些不該想的、肮臟的念頭。
如今能夠坦然地以仰望的姿態注視雲洲,他才真正認識到了工作狀態下的雲洲彆樣的魅力。
好像自從洲洲離開以後,他就很容易隨時隨地因為任何與洲洲有關的事情而陷入恍惚,等到腦子清醒的時候,整個腦海裡就全都是洲洲的影子。
“我們談談。”在裴冽愣神之際,雲洲不知什麼時候從辦公桌前離開,居高臨下地站在了他的身前,麵無表情地俯視著神情恍惚的裴冽。”洲、雲、雲總——”裴冽仰望著站在自己身前不到半米,投下的陰影恰好能將自己籠罩在內的雲洲,莫名感受到了一種獨屬於上位者的威壓,與那日在病房裡那個脆弱的雲洲完全不同。
“你就打算一直這麼下去嗎?”雲洲麵無表情地說道,“正事不乾,天天在我這裡賴著?這就是你說的,不會再打擾我?”
“我、我沒有,”裴冽慌忙地辯解道,“我隻是想遠遠地看著你。”
他這話倒是不假,前台小姐也和雲洲說過,裴冽每次送完飯被拒絕以後,都會很識趣地離開公司大堂不給他們添麻煩,隻是也不肯走,一直在辦公樓下麵仰望雲洲所在的位置而已。
“你還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什麼身份,”雲洲冷然道,“偌大一個裴氏,當年的裴雲洲辛辛苦苦耗了半身心血才扶持起來,你就這麼輕賤它嗎?”
“我沒有,裴氏、裴氏運轉得還是很好的,”裴冽本以為雲洲會先和他說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沒想到雲洲卻從這裡發難,不免慌亂了起來,“那可是你的心血,我怎麼敢不小心維係。”
“可是你現在做的事情,還有一點把公司放在心上的樣子嗎。”倒不是雲洲心疼裴氏,隻是以他對裴冽的了解,如果自己不給他“找點正事”,是絕對甩不掉這塊狗皮膏藥的。
如果講道理有用,裴冽和他也就不會在雨裡淋那麼久了。
“我、洲、雲總,”裴冽支支吾吾了一會,就連麵上都不自覺地泛紅,最終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其實關於裴氏,我和父母都有個想法,我也把合同一直帶在身上,隻等你同意就能簽署。”
“那天生日宴上,裴氏本來就是該給你的,這段時間我們也想了很多,覺得還是應該物歸原主。”
“這是裴氏的股權讓渡合同,原本想等到招標會上再拿出來,現在既然隻有我們兩個人,雲總,能不能請你賞臉看一看?”
裴冽將合同從懷裡掏出,顫抖著遞到了雲洲麵前。
第84章 高高在上
送到雲洲手裡的合同, 猶帶著裴冽熟悉的溫熱體溫,比雲洲指尖的溫度高上許多,甚至讓下意識接過了這張紙的雲洲感覺燙得幾乎抓不住。
合同上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 將他們手中的裴氏75%的股權轉讓給雲洲, 原本的股權持有人裴父裴母以及裴冽都簽了字,隻要雲洲也簽名, 這份合同就能立即生效, 而裴家這座在明城也算一尊龐然大物的企業,馬上就要易主,轉交到一個甚至不姓“裴”的人手中。
“你這是什麼意思, ”雲洲將合同還給了裴冽, 蹙眉道, “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裴總?”
雲洲刻意拔高了最後兩個字的音量, 像是在提醒對方自己的身份。
裴冽自己創立的公司在他為了拍下雲洲的畫的時候,已經差不多都搭了進去,一旦這張合同生效,裴冽就不再是裴氏的裴總, 而不過是一個兩手空空的無業遊民。
“我知道,雲總,我什麼都知道, ”裴冽神色認真,語氣也很鄭重,“這是我和爸媽商量後的結果, 我們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也無非就意味著,從此以後再無裴氏, 也再無裴家了而已。
而現在的裴氏與裴家,因為沒有了他們最愛的小洲,其實也和已經名存實亡沒什麼兩樣。
“一切手續我們都已經處理好了,你隻要簽字就可以,”見雲洲眼底仍有懷疑之色,裴冽補充道,“我們一直都知道,隻要你回來,裴氏就一定會交還給你,所以我真的沒有懈怠,雖然、雖然確實把很多時間花在了,咳咳,花在了你這裡,但是請雲總放心,裴氏絕對沒有比你走的時候變差。”
雲洲沉默地注視了他半晌,試圖從裴冽的表情裡找到一絲謊言的痕跡,但他還是沒能找到,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什麼謊言,裴冽也說得坦坦蕩蕩。
他本來隻是想催著裴冽回去乾自己該乾的事,不要把心思浪費在自己這裡,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合同給我。”雲洲低聲道。
“你同意了?筆在這,隻要簽完字,我們就能去走後續的流程了!”裴冽驚喜地將合同遞給他,甚至忍不住在腦海裡幻想,將裴氏還給雲洲以後,他們好像就能一下子回到從前的生活狀態,他和雲洲也不會再是毫無牽係的陌生人了,裴氏就是他們的牽係。
然而,回應裴冽的卻不是雲洲簽字的動作,而是“刺啦”一聲,合同碎裂的聲音。
裴冽大腦一片空白,呆呆地看著雲洲蔥白的指尖在空中不斷翻飛,直至徹底將那份合同撕成了碎片,如同那晚撕碎自己的舊照片一樣乾脆利落。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裴冽努力將頭抬得更高,以便更好地仰望雲洲的臉,迫切地想要從他的表情中看出點什麼。
可是他看不出來。
饒是裴冽自認為是最了解雲洲的人,此刻也無法從對方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看出他真實的想法,那雙一貫溫柔瀲灩的桃花眼裡也依舊沒有泛起漣漪。
可即便是這樣,裴冽也依舊陷了進去。恍惚間,裴冽甚至在想,原來洲洲是這麼高啊。
從前總是他將洲洲抱在懷裡,因為洲洲骨架纖細的緣故,總覺得身量比普通的成年男性要瘦弱不少。可是現在當雲洲脊背挺直地站在他麵前,麵無表情地俯瞰坐在沙發上的他的時候,裴冽才恍然意識到,原來雲洲是這麼高,而這樣的雲洲,根本就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任何物。
自然,也不需要裴家。
哪怕想通了這一層,裴冽還是忍不住難過,洲洲徹底不要他了,就連他將萬人豔羨的這一座龐然大物捧到洲洲麵前,洲洲也不肯收下這本就該屬於洲洲的東西了。
“我還想問你們是什麼意思,”雲洲居高臨下地反問道,“裴冽,裴總,就這麼甩出一張合同就說要把裴氏送給我,你覺得這個玩笑好笑嗎,你又覺得我想要嗎?”
沙發上的裴冽猛地瑟縮了一下,他這個樣子,和外人麵前殺伐果決的裴總大相徑庭,思維和情緒都不能由自己掌控,完全就是另一個人。
“你跟我站起來,”雲洲怒極反笑,向後退了半步,留給裴冽起身的空間,“我帶你看點東西。”
裴冽渾渾噩噩地跟在雲洲身後,隻是腦子裡一團亂麻,他好像已經成了一具行屍走肉,靈魂不知飄到了哪裡,唯獨一具空殼跟著雲洲的腳步而已。
雲洲帶著他來到了那扇敞亮的落地窗邊。窗外陽光正好,光線也很是明亮,照在雲洲的身上,裴冽甚至能清晰地看見他側臉上的細小絨毛,和他整個人一樣柔軟漂亮。
“彆看我。”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熱目光令雲洲的脊背有些發麻,他不是不習慣這樣滾燙的目光,隻是裴冽離他實在是太近了,近到他都能感覺到對方噴灑在自己後脖頸的溫熱呼吸,熟悉而令人頭皮發麻。
雲洲不得不再次腹誹了一句自己這不爭氣的身體,和實在很難抗拒的本能。
“我、我做不到,抱歉,雲總,我做不到,”裴冽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痛苦地後退了半步,勉強和雲洲拉開了一點距離,喃喃道,“也許這樣會讓你舒服一些。”
一米的間隔總算讓雲洲有了些安全感,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至少現在的距離,還能讓他保持最基本的鎮定。
“你看窗外。”雲洲很快又變回了那個清冷強大的總裁,目光透過窗欞望向窗外,輕聲道。
裴冽迷茫地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除了黑壓壓的一片樓頂,什麼也沒有看到。
洲洲是想讓自己看什麼呢?
還是說,在藝術家的眼中,就連灰撲撲的樓頂都是彆樣的色彩,有著他這種普通人難以理解的爛漫。
“你看見了嗎?”雲洲轉過身來,平靜地問道。
裴冽猶豫了片刻,很想搜腸刮肚地編造出一點什麼讓自己不顯得那麼無知,但他很快又想起,他明明已經發誓,再也不會對雲洲有任何謊言,於是他最終還是實誠地搖了搖頭。
“應該看見什麼?”裴冽小心翼翼地問道,不希望因為自己的愚笨而讓雲洲生氣。
“這裡是整個明城最高的建築,就連政府大樓,都沒有我所在的樓層高。”雲洲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
裴冽原本還在等待他的下文,但雲洲好像真的隻是想對他說這麼一句話,剩下的全要靠他自己。
“這裡是整個明城最高的建築……”裴冽重複道。
他再次想著窗外望去,能夠依稀分辨出,西南側那片白色的屋頂屬於政府大樓,東南側那棟黑色的建築是陳氏的總部,遠處那棟玻璃幕牆圍城的大樓是秦氏,而正南方向的不遠處,就是裴氏的屋頂。
裴冽突然明白了什麼,顫抖著看向雲洲,在對方眼底看到了極致的冷淡和高高在上。
“你知道我為什麼選在這棟樓嗎。”雲洲見他這般反映,懶懶問道。
“因為,這裡是全城最高的建築,可以俯瞰整個城市。”裴冽下意識攥緊了拳,痛苦地說道。
當他想明白這一點的時候,他恍然意識到,自己好像離他的洲洲更遠了。
“那你就該知道,我為什麼不要你帶來的合同,”雲洲轉過身,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斬釘截鐵道,“隻有自己站在高處的高高在上,才是真實的,靠彆人施舍得來的,永遠不是真正的高高在上。”
“……我明白了。”裴冽垂頭喪氣道。
“你不明白,”雲洲下頜微微抬起,語氣愈發冷淡,“你如果真的明白,今天就不會帶著這張紙來這裡,裴冽,不要自作聰明地以為你和他們不同,你也隻不過是比他們好上那麼一點點而已,最終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同。”
裴冽怔愣片刻,雲洲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刀直直紮進了最脆弱的心窩,尤其是當他說到自己與其他人沒有什麼不同的時候,最後一塊遮羞布好像都被人揭開了,臉上火辣辣地疼。
哪怕他標榜自己比其他人有更多的真心,也更願意親力親為地為雲洲做點什麼,但他和那些人相比也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彆。
雲洲不再理會他,自顧自地回到了辦公桌前,繼續處理未完的事務。
而裴冽依舊呆呆地站在那裡,好像已經徹底迷失在雲洲剛剛說的那番話裡。
直到雲洲寫工作計劃時,筆尖傳來的流暢的沙沙聲鑽入他的耳中,裴冽終於清醒了過來,想起自己可不止是帶著合同來的,依舊是帶著飯盒來的。
他其實心裡有預料,前幾次帶來的飯盒即便最終成功送到了雲洲麵前,雲洲隻怕也是不肯吃的,多半都進了垃圾桶裡。
但今天自己既然在這裡,雲洲總不能再和之前一樣絕情了吧。
裴冽不安地想了一會兒,小心地將放在茶幾上的飯盒端到了雲洲麵前:“一點多了,我猜你應該還沒吃飯,多少吃一點,好不好,否則你的身體吃不消的。”
見雲洲沒有立刻表示反對,裴冽大著膽子將蓋子打開,飯盒裡麵依舊是雲洲相對喜歡的菜色,甚至考慮到雲洲脾胃虛弱,口味都刻意做得清淡了一點。
裴冽試探道:“就和那天在病房裡一樣好嗎,我看著你吃一點,你吃完飯我就離開,我保證。”
“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隻要、隻要你每天都多多少少按時吃一點就好。”
第85章 我求求你
雲洲猶豫了很長時間, 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裴冽忍不住幻想,也許雲洲真的就要答應自己了呢。
“……我會按時吃飯的,”雲洲移開了目光, 並不與裴冽對視, 對方滾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令雲洲感覺自己的耳根莫名有點發燙, 幸好如今他的頭發蓄長了些, 能夠恰到好處地蓋住微紅的耳尖,“公司有食堂,不需要你來我這裡浪費時間。”
“不是浪費時間, 不是, ”裴冽小心翼翼道, “我每天都有處理好裴氏的事務, 絕對沒有誤事的。”
裴冽觀察了一下雲洲的臉色, 接著補充道:“公司食堂是有飯,可是肯定沒有特意給你做的符合你的口味和身體情況,而且,如果沒有人給你送飯的話, 你肯定不會按時去食堂的。”
“……我是老板,自然可以讓食堂儘心,給我準備和彆的員工不一樣的餐食, 飯也會有人送上來的,不勞裴總費心。”
“還有,你自己公司的事務, 沒必要向我彙報。”
雲洲堅持拒絕道。
他不能再和裴冽有什麼糾纏了。
雲洲在心裡又一次提醒了自己。
“雲總,我隻有這一個願望了, ”大概是自知自己早就麵子裡子一並丟光了,裴冽竟然很乾脆地在雲洲麵前半跪下來,仰望著雲洲的眼神裡寫滿了渴求,“我隻想看著你好好的,彆再生病了,你的胃一直不好,應該好好養養,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諒我,我隻是想為你做點什麼。”
“先彆急著打斷我,我知道你什麼都不缺,可是,可是自從你走了以後,我的心裡就空落落地好像缺了一塊,再也補不齊了,我隻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至少讓我做點什麼。”裴冽越說越激動,麵上的神色也越說越痛苦。
雲洲默然不語,沉默地和他對視。
他對人的情緒向來敏感,能看出裴冽並未說謊,是真心想要為自己做點什麼彌補一二,可是這麼做又有什麼用呢。
“你回去吧,不要再來了,”雲洲搖了搖頭,“我和你說的話,你還是沒有明白。”
說完雲洲就不打算再理會裴冽,將飯盒蓋上準備還給他,卻不料下一瞬,自己的腳踝突然被人握住。
“……你這是做什麼!”熟悉而灼熱的溫度包裹住他的腳踝,身體本能當即就發作起來,令雲洲不受控製地脊背一僵,不得不拔高了音量厲聲嗬斥掩飾自己的失態。
“我明白,我都明白,”裴冽痛苦地說到,“對不起,雲總,我不該冒犯的,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一個人站在最高處,不需要任何其他人在你身邊,也知道你是好心想讓我忘掉過往回歸正常的生活,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從前的事情都是我說錯了,我才是那個以愛意為生的人。你可以不要我,但能不能不要踢開我,讓我看著你、看著你就好了。”
裴冽放開了雲洲的腳踝,隻是仍跪在那裡,他知道自己這樣會讓雲洲難做,可是他貧瘠的大腦實在想不到彆的招數,讓他能夠有對雲洲好的機會。
“裴冽,你現在這副樣子令我發笑,你這是想做給誰看呢。”雲洲冷冷地俯視著他。
“你笑吧,我也覺得我自己挺可笑的,搞砸了一切的人應該被嘲笑。”裴冽有些崩潰地低下頭,身上名貴的西裝都皺了起來。
“你就吃一點吧,我保證,我隻遠遠地看著。”裴冽將頭完全埋在了自己的腿間,不敢抬頭看雲洲的反應,隻能卑微地重複祈求。
雲洲覺得自己眼角又有點發燙了,但幸好此刻的裴冽失了神地跪在地上,注意不到他的異樣,他隻是不動聲色地略微抬了抬下頜,將那一滴將落未落的水珠生生憋了回去。
雲洲終於還是拿起了筷子,麵前在飯菜上撥動了兩下。
聽到筷子碰撞飯盒鐵壁的聲音,裴冽欣喜若狂地抬起頭,卻見雲洲依舊未動一口,隻是懨懨地夾起了菜,卻遲遲沒有送到唇邊。
“我、我保證我這些天練習了不知道多少次,一定不會難吃的,”裴冽懇求道,“你嘗一嘗好不好?再不吃飯,你的胃真的受不了了。”
在異常灼熱的目光洗禮之下,雲洲終於還是扛不住了,勉強夾了一筷子吃了下去。
他常年沒什麼胃口,吃飯不過是為了果腹,因此咀嚼的動作也很慢,不管吃什麼都是很勉強地才能吞下去,裴冽一向知道他這個不好的習慣,可是從前沒有放在心上,如今他再想放在心上,都已經得不到機會了。
裴冽定定地凝視著雲洲的動作,直到他慢慢吞吞終於將那一口菜吃了下去,忍不住問道:“雲總,你覺得怎麼樣,應該還合你的口味吧?”
雲洲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放下了筷子。
坦白地說,裴冽帶來的飯菜的確比食堂準備得更精心,味道也還算不錯,隻是他吃到嘴裡的時候,莫名地覺出一點苦澀的味道,像是眼淚混在了飯菜裡,又苦又鹹,愈發難以下咽。
“你多少再吃一點吧,”裴冽不死心地繼續請求道,“你真的太瘦了,我知道長期吃得少的人胃容量會變小,我們也不著急一蹴而就,你每天堅持多吃兩口好不好?”
裴冽的確是比從前細心得多,就連這樣的小細節都能考慮到。可是和裴冽之間畸形的關係,實在令他太疲憊了,哪怕眼下他已經占據了完全的主導,也疲於應付這樣毫無保留的熱忱。
他不願意再信任裴冽一次,他和裴冽也不該再繼續這樣下去了,對兩個人都沒有好處。
“我不想吃了,”雲洲木著臉道,“你走吧。”
“你再吃兩口,再吃兩口我一定走,好不好。”裴冽大著膽子站起身來,拿起被雲洲放在一邊的筷子又夾了一口菜,送到了雲洲唇邊。
“冒犯了,雲總,”裴冽嗓音艱澀道,“你張張嘴好麼。”
雲洲沒想到裴冽竟然會在這種事上變得這麼執著,整個人好像都愣在了原地,鬼使神差地依照裴冽的指令行了事。
“對,就是這樣,嚼一會兒再咽下去,”見雲洲沒有反應,好像隻是含著那口菜一樣,裴冽放輕了聲音哄道,“你吃完我就走,一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