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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向對待小孩一樣的態度令雲洲原本鎮定的神色再也按捺不住,猛地驚醒過來,很快將這口菜吃了下去,麵紅耳赤地合上了飯盒,冷聲道:“好了,我吃飽了,裴總也該走了,慢走不送!”

“好,我這就走,”麵對雲洲突然的翻臉,裴冽並不意外,他隻是很自覺收起飯盒,接著說道,“明天我再來給雲總送飯。雲總明天也要和答應我的一樣,多吃兩口。”

“我什麼時候答應你了!”一向冷靜自持的雲洲難得惱羞成怒了起來。

但是裴冽沒給他反駁的機會,而是如他保證的那樣轉身就走,沒有再祈求雲洲原諒自己什麼,好像他來這裡的目的,真的隻是看雲洲好好吃飯一樣。

他忍不住在腦海裡回放雲洲剛剛的模樣,就連罵他的時候,都是那麼生動鮮活,隻要對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再是一潭泛不起任何漣漪的死水就很好了。

裴冽甚至忍不住想,也許他和雲洲之間,也並非是全然的陌生人。

收拾好的裴冽正要離開,忽然又被身後的雲洲叫住。

“等等,你過來一下。”

“還有什麼事要我做嗎?”裴冽神色溫柔,巴不得雲洲多對自己提出一些要求,隻有這樣,他們才有可能有更多的牽係。

“你的手怎麼樣了?”雲洲歎了口氣,不甚自在地問了一句。

裴冽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問的是自己手腕上的傷。

雲洲竟然主動關心了他的情況,名為狂喜的情緒一下子將他席卷,甚至連回答雲洲的話都顧不上了,整個人好像都陷入了一陣恍惚。

他本來已經想好,隻要能悄悄仰望洲洲,隻要能看著洲洲過得更好就已經足夠,可是他的洲洲這樣好,他又怎麼忍得住不幻想更多?

雲洲問出口就覺得後悔,他這麼問豈不是給了裴冽誤會的機會?

可他原本隻是因為從應許那裡得知了那天自己在醫院時林岩等人的命令,也大概猜到了裴冽究竟是怎麼進的醫院,雖然裴冽沒有為他做什麼,但至少裴冽還知道自己喜歡清靜,幫他將那幫人給請走了,雲洲這才覺得自己於情於理都應該問一句他的傷勢,畢竟這道口子是因為自己才劃的。

“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雲洲隻想趕快將這個話題跳過去,並且再次在心裡暗自發誓,不要再和裴冽有什麼糾纏了。

“沒什麼,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彆擔心,我隻是不想傷口嚇著你。”手腕上那麼深的刀口哪有那麼容易好,他又沒吃止痛藥,本該休息的手也被用來做飯,自然是好不了那麼快的,就在剛才來之前疼痛才剛發作過一次。

但是這些他都沒必要跟雲洲說,他不想雲洲擔心,也不想讓雲洲以為自己劃這一刀就是為了博得雲洲的同情和注意,他這一切都是自願的。

隻要知道雲洲還對他有一絲關心,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行了沒事了,你趕快走吧,給我帶上門。”雖然感覺自己的耳根燙得厲害,雲洲還是強自鎮定道。

“好,雲總,明天見。”裴冽柔聲和他告彆道。

第86章 招標開始

辦公室的門關上以後, 屋內屋外的兩個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屋內的雲洲擔心的是,自己再和裴冽這麼相處下去,很容易就會步上從前的後塵。

雲洲神思不屬地坐在辦公桌前,手上的報表已經看了很長時間也沒有翻頁, 明明裴冽都已經走了, 他卻還是能莫名感覺到,辦公室裡殘留的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和體溫。

大概他實在對裴冽太熟悉了, 從少年時期到青年時期, 前二十四年的人生中最絢麗的記憶都與對方有關,此時哪怕裴冽早已不在,腳踝上都好似還留有一絲溫熱的觸感。

這樣的狀態太不對勁。

雲洲將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還好, 這顆心跳動的節律依舊緩慢平穩, 沒有為另一個人加速的跡象。

他大概隻是對裴冽太熟悉了而已。

而屋外的裴冽則是怕自己再留在那個房間裡, 會忍不住蠢蠢欲動的衝動, 想要衝上去擁抱甚至是親吻、甚至是做一些更親近的事情。

“洲洲怎麼能這麼好。”明明雲洲什麼都沒有說,裴冽還是忍不住陶醉道,“洲洲還是和從前一樣溫柔。”

他的指尖摩挲著遠遠沒有長好的傷口,好像雲洲的關心是什麼靈丹妙藥一樣, 就連刀口都已經不痛了。

裴冽找了一個隱秘的地方,打開了雲洲才吃了幾口的飯。

他和雲洲一樣沒有吃午飯,直到現在也還沒有吃飯, 前幾天送上來的飯雲洲都沒有動過,今天總算是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裴冽知道自己的心思隱秘又上不得台麵,如果被雲洲知道了, 一定不會給他好臉色的,可是他還是忍不住衝動, 拿起了雲洲用過的筷子,就這麼吃了幾口飯。

好像這樣就是在和他心心念念的人間接地親密接觸,間接地親吻一樣。

裴冽知道自己病得不輕,會因為生活中隨處可見的小細節產生諸多與雲洲相關的幻想,他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但是現在的他已經無可救藥了。

“洲洲,洲洲……”大顆大顆的淚水墜落下來,和已經冷掉的飯菜混在了一起,又進了裴冽的口中。

其實他和雲洲一樣,早已經完全食不知味,自從那場大火過後便是如此,可是隻要一想到自己正在用雲洲用過的筷子,他就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要燃燒起來。

“我真的好想你啊,”裴冽又哭又笑,“你終於、終於肯見我一麵了,洲洲。”

明天要做什麼菜呢?

裴冽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雖然今天雲洲隻吃了幾口,但他還是能從對方細微的表情變化中看出,雲洲好像很喜歡今天的釀茄子,那明天要繼續做,雲洲好像隻勉強嘗了一下絲瓜燉蛋,那明天得換一個菜才行。

對於做飯這件事,裴冽完全就是從頭學起,手腕上的傷口沒有好全,拿刀切菜並不是那麼容易,切到手也是常有的事,幾乎每根手指上都纏著創口貼,隻不過在見雲洲的時候,刻意被他藏了起來而已。

裴冽每一次做飯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想,當時的自己是怎麼敢嫌棄洲洲不夠溫柔體貼,怎麼敢要求洲洲去學習做飯。他不過是將自己的幻想強加於記憶裡那個溫柔乾淨的少年身上,主觀臆斷地認為長大了的舟舟應該也是一個溫柔顧家的人,所以也希望洲洲變得和舟舟越來越像而已。

當年雲洲學習做飯的時候,又該是怎樣的不容易呢,是不是也常常切到手,可是自己好像從來就沒有關心過,洲洲的指尖是不是也像自己這樣纏著創口貼,又或者,洲洲也和現在的自己一樣,隻是不希望自己擔心所以隱瞞了起來。

這些年他真是錯得離譜。

裴冽不得不慶幸自己對雲洲足夠熟悉,熟悉到對雲洲的每一個微表情,以及周身氣息的每一寸變化都了如指掌,否則,對方一直都是那副平靜無波的樣子,他根本就看不出雲洲到底喜歡什麼。

之後幾天裴冽依舊雷動不動地來送飯,不過可喜可賀,至少在他自己看來可喜可賀的是,雖然雲洲再也沒有見過他,但他帶來的飯盒每天都能送到雲洲麵前,而且據應許轉述,雲洲的確每天都能勉強吃幾口,比從前完全無規律可言的用飯時間到底好了太多。

也正因此,哪怕應許依舊對這種給情敵做了嫁衣的行為不情不願,也到底忍了下來,繼續給裴冽“通風報信”。

一周多的時間很快過去,轉眼就是雲洲選定的招標會日期,招標會就在新生影視的大會議室裡舉辦,先前那些給雲洲遞上邀請函,卻沒有得到回音的人,也終於被允許踏足新生影視的辦公大樓。

新生影視作為一個新興的公司,本來很難找到可靠的盟友,但它畢竟是明城唯一一個立足於文娛產業的公司,而文娛產業這些年更是愈發受到各方的重視,因此這次合作的機會對各家來說都不願錯過。

從前作為裴雲洲的時候,雲洲也曾參加過不少招標會,尤其是拿下北城新區企劃項目的那一次,更是向所有人展現了他作為裴氏執行總裁驚人的能力,雖然第一個登場卻一上台就驚豔全場並且贏到了最後。

而現在,坐在台下的人成了他,而在台上爭取的人,則變成了那些從前他費儘心機謀求合作的對象。

一般的招標會,這些老總都是派他們的屬下參加的,那次北城新區的項目招標上,也隻有裴雲洲因為格外重視這個項目,並且勢在必得的緣故,一個人親身上陣,其他人都是派公司項目部的負責人或者是自己的助理上台,但今天這一場卻不是這樣。

在每一個參加招標的人心裡,今天這場招標會比拚的,都不隻是他們公司的實力以及拿出的企劃,更是他們個人自己。就像公孔雀為了競爭心愛的伴侶而互相開屏一樣,人這種生物與其他生物沒有任何本質上的差異,都有著一模一樣的求偶行為,把自己打理得光鮮亮麗,在演講台上侃侃而談,期望能夠打動雲洲。

坐在台下的雲洲冷冷地看著這一切,神色冷淡。

“雲總,這是抽簽的結果,您要看看嗎?”應許仔細打量著雲洲的神色,小心翼翼道。

“不必,”雲洲淡淡道,“反正不用想也知道,這些人拿不出多好的項目,誰先誰後也沒什麼區彆。”

“那我就去宣布開始了,您要先講兩句嗎?”

“直接開始吧,我和他們沒什麼好說的。”

應許默默在心裡為即將上台的這些人點了根蠟,他作為雲洲的助理,自然提前就收到了各家上報的項目的項目說明,應許跟在雲洲身邊這麼久,眼光也被磨練了出來,他提前看過這些計劃書,其實每家公司都很有合作誠意,拿出來的東西也都還不錯,讓出的利益更是一家比一家狠,他能想象今天大家為了這個機會將打得怎樣頭破血流,不過即便如此,似乎也並不能讓雲洲對他們高看一眼,畢竟,他們家雲總就連上台講幾句話都不願意。

再沒有比這流程更草率的招標會了,沒有開幕致辭,沒有主辦方介紹,一上來就是各家的陳詞,比起尋求合作對象的招標會,這更像是一場單方麵的表演,由台上這些人向雲洲一個人表演而已。

最先上台的是陳哲,當初裴雲洲與他們談北城新區的項目的時候,對方肯讓出一分利都是他努力之後的結果,而現在,這位陳董一身西裝革履,一上來就表明了陳氏非常積極的態度,他們願意讓出三分利。

雲洲能感覺到對方熱切的目光始終落在自己身上,仿佛是想從他這裡尋找回應,可是雲洲連一個眼神也不屑於給他,自始至終沒有看他一眼,而是轉身和身邊的應許說了些什麼,從陳哲的角度,看不出那究竟是在讚揚他拿出的項目,還是在否定。

“您先下台吧,陳董,”應許起身繼續主持會議流程,“雲總決定的結果會在最後發布的,您先到座位上休息一下。”

陳哲覺得自己掌心全是冷汗,明明他能夠坐在這個位置上,心理素質已經極強,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忍不住忐忑不安。誰也不知道,這會不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能接近雲洲的機會,所以誰都想在今天給雲洲留下深刻的印象。

下一個登場的是林岩,他代表的並不是什麼企業,而是市政府。這是非常罕見的現象,通常來說,市政府才是發布招標的那一方,而這些企業,才是百般競爭機會的那一方,畢竟市政項目利潤一向不少,又有利於增強公司的影響力,誰都想來分一杯羹。可是如今,他竟然以市委的身份出現在了這裡,主動向雲洲尋求合作。

能夠和市政合作,是多少企業想求都求不來的,更彆提按照以往,市委根本就看不上這樣新成立的公司,可是當林岩一麵賣力地侃侃而談,一麵深情地遙望著台下的雲洲的時候,雲洲依舊沒什麼反應。

陳哲讓出的是三分利,而市委加入所帶來的錦上添花,雖然對其他企業來說或許很重要,但在雲洲看來其實也不過如此,哪怕新生影視才剛剛建立,但這是立足於人民需求的新興產業,在其快速發展所帶來的巨額利益之下,陳哲和林岩提出的條件,其實也沒那麼誘人。

林岩很快也被“請”下了台,而接下來上台的這一位,很快引起了全場的警覺和注意。

接下來上場的人,赫然就是裴冽。

第87章 暗自傷懷

台上的裴冽已經不再是前幾天跪在雲洲麵前時, 那個神色頹廢、一身狼狽的男人了,他的西裝重新恢複到了整潔得一絲不苟,就連一點褶皺都看不見的狀態,胡茬也認認真真地刮過, 整個人看起來乾練又清爽。

“還算是勉強把我的話聽進去了一點。”雲洲低聲自語了一句。

經過了這麼長時間, 他也知道裴冽無數次折騰進了醫院,裴家人也同樣悔不當初, 他雖然稱不上原諒他們, 但也能以心平氣和的態度對待他們,他那天對裴冽說那番話,未嘗不是存著想要裴冽趕緊放下, 彆再一心想著糾纏他的心思。

應許沒有聽清, 還以為雲洲是在和他說項目內容的事, 於是問道:“抱歉, 我沒聽清您剛剛說什麼, 雲總?”

雲洲本也隻是隨口一說,他本來還覺得沒什麼,被應許這麼一問反而有了種微妙的心虛,覺得自己明明就不該多給裴冽任何一點關注, 遂輕咳一聲掩飾尷尬道:“沒什麼。”

幸而微長的發絲遮住了泛紅的耳尖,不然就一定要在應許麵前露怯了。

平心而論,如果拋卻裴冽的身份以及人品不談, 他在商業上的能力確實不錯,雖然雲洲一開始還是抱著還對待其他人一樣漫不經心的態度聽著裴冽的闡述,但裴冽才說了幾句, 雲洲就不得不從桌麵上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台上裴冽播放的PPT。

裴冽的項目是北城新區項目的細化擴大, 原定占地一千畝的北城新區建設麵積被擴大了三倍,除卻當時雲洲自己策劃的內容外,新擴充的建設麵積也進行了合理有效的規劃和應用,看起來的確是目前所有提供給雲洲的項目中最完善,看起來能夠產出的利益也最高的一個。

而台上的裴冽大概是記住了雲洲對他說的那番話,沒有將個人情感帶到工作上,自始至終隻是平靜地直視前方所有人,而不再是像那一夜的慈善晚宴上一樣,隻顧著盯著他說話。

這樣“公私分明”的態度,在雲洲看來才是對待這次合作認真的表現,也隻有這樣的態度才能將項目真正做好,而不是一昧地去想怎樣引起他的注意,畢竟,隻知道提高給新生影視的利益份額,對雲洲來說是遠遠不夠的。

雲洲默然不語地聽完了裴冽的彙報,接下來就是回答提問的環節,前幾個上台的人,之所以感覺自己的勝算一點都不大,就是因為他們甚至連這個環節都沒有參與,雲洲像是對他們拿出的方案一點興趣也沒有,甚至連回答問題的機會都沒有給他們,就讓他們下台了。

裴冽見雲洲雖然聽得比前幾個人上台時認真一些,但似乎依舊沒什麼反應,在心裡暗自苦笑了一下。

他本來也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不是嗎,就連“裴”這個字眼都會讓雲洲覺得惡心,他又怎麼敢奢望雲洲能夠與他和裴氏放下齟齬合作?

裴冽勉強維持著麵上鎮定的神色和良好的儀態,在心裡告誡自己,雖然已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了,但也不能和其他人一樣灰頭土臉地下去,雲洲告訴他站在全城最高的建築裡能夠俯瞰整個城市,就是在告訴他,雲洲絕不會對任何隻知道一昧討他歡心卻忘記了其他的人多看一眼。

即便是失敗了,也要做一個體麵的失敗者。

就在裴冽走向下場的台階時,突然被應許叫住。

半分鐘之前,雲洲輕聲對應許說了兩句什麼,這本來並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因為每個人下台的時候,雲洲都是這樣做的,沒有人知道這究竟代表雲洲的肯定還是否定。

但這一次,雲洲對應許說的,其實是他想要問出來的問題,他自己不願再與裴冽有什麼糾葛,於是就讓應許代勞。

“裴總,我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您。”應許站了起來,對腳步生生頓住、麵上也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閃而過的狂喜,旋即才強自恢複平靜的裴冽說道。

裴冽重新回到了正中央,他能感覺到其他人敵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自己是什麼洪水猛獸,尤其是在他是目前唯一一個還能留在台上接受提問的人的情況下。

上次有這樣的感覺,還是在慈善晚宴自己以五個億的高價一舉拍下雲洲的畫作的時候。

自那以後,他就時常受到各家的刁難,原本關係並不融洽的這些人更是難得地統一了起來,將他視為他們的公敵,不過這些裴冽都不在乎。如果能比彆人靠得離洲洲更近一點,他就是受到所有人聯合的排擠,又會怎麼樣呢,這是想要靠近雲洲所必須付出的代價,畢竟他的洲洲是那麼耀眼,而這樣的代價,他甘之如飴。

“您請問。”裴冽定了定神,忽略掉那一道道不善的目光,向台下鞠了一躬。

“我們的問題是,這明明是一個市政建設項目,而我們公司隻是一個剛剛起步的娛樂公司,裴總為什麼想要和我們合作呢?畢竟,不管是從公司體量、公司職能還是能提供的資金支持上看,新生影視都並非一個好的合作夥伴,您拿出的方案已經很完備了,但顯然,您如果拿著這個方案去找彆家,肯定可以找到更可靠的盟友。”應許將雲洲的問題轉述道。

他這個問題一出,台下其他人紛紛在心裡表示了不屑。

還能是因為什麼,不過就是因為想要挽回雲洲而已,在場的誰不知道裴冽曾經對雲洲做出的那些傷害,如今拿出這個項目,肯定就是為了向雲洲獻殷勤而已,和他們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們就不信,裴冽還能拿出多正當的理由。

大家都是同樣的目的,都是一些被粉飾包裹起來的、上不得台麵的心思,誰也沒資格看不起誰,誰也沒資格被雲洲高看一眼。

然而,裴冽並未如他們所想的那樣難堪,而是神色自若地拿起了話筒。

“的確如應助所說,新生影視是一座剛起步的公司,所屬領域好像也和項目建設並不搭邊,但我們看中的正是這一點。剛起步的公司意味著無限可能,更重要的是,文娛產業是如今發展勢頭正盛的新興產業,而明城尚沒有形成大規模的文娛產業集群,也沒有形成一個大城市當有的文化中心,之所以選擇新生影視,正是想要打造一處新的文化中心,我相信,裴氏和新生影視在北城新區擴充項目的合作,也能進一步加快北城新區的建設和發展。”

“北城新區本來就是明城一個重點規劃的未來商業區,在商業區周邊形成文娛產業聚集區,會讓商業中心的發展更兼具經濟和文化的平衡,對明城的發展建設肯定是有利的,而且我相信,這個項目的合作一定是今天所有參加招標會的合作項目中,能夠讓新生影視獲益最多的。”

說這話時,裴冽的神色從容又自信,仿佛終於變回了那個殺伐果決叱吒風雲的裴總,而不隻是在雲洲麵前那個隻會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裴冽。

雲洲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他好像又一次看見了當初在校園裡打動自己的裴冽,當初的他年紀比現在更輕,但也是以同樣的姿態站在台上,競選學生會長的職務,那麼不卑不亢,那麼意氣風發。他永遠不會單純因為一個人的外貌條件優越、或是一個人對他很好就被打動,他之所以會被當初的裴冽吸引,完全就是因為,那個時候站在演講台上的裴冽,完全就是他最想成為的樣子。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溫柔鎮定的表象之下,內裡到底有多脆弱,從黑暗中生長而出的人很難陽光、積極又自信,他之所以能成為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不過是一場強自偽裝而已。

而第一眼見到當初的裴冽,他就莫名覺得,裴冽就是自己想要成為卻永遠無法成為的那個樣子,內核穩定、強大,在台上侃侃而談的時候鎮定又從容,這樣的性格是真實的,而不是和自已一樣,隻是假象。

所以才會最終被追了自己兩年的裴冽打動,才會將一整顆心,以及完完整整的自己都給了出去,毫無保留。

不過雲洲也隻是恍惚了一瞬而已,那些讓自己心動的回憶都是過去,都該被深深埋藏起來,他的心門早已關緊,他和裴冽也不會再有以後了。

雲洲定了定心,示意應許讓裴冽下去。

應許敏銳地察覺到雲洲的情緒似乎有點動搖,明明他自己在其中也“出了一份力”,但還是有幾分不甘心。

不過應許麵上絲毫沒有破綻,站起來對裴冽說道:“感謝裴總的解答,我們沒有疑惑了,請您到座位上稍事休息,結果會在所有人的項目陳述完成後一並告知大家。”

裴冽向應許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而是深深地向雲洲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接著走下了台。

好像很多年前,他也曾這樣打動過他的洲洲,隻可惜時過境遷,他做錯了無數的事,以至於那些最美好的記憶,全都被自己親手毀掉了。

雲洲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冷淡地彆過了眼,狀似沒有注意到裴冽的目光一樣,旁若無人地轉身去和應許說話。

隻是眼下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什麼正事可以跟應許商討,隻好隨意地扯了幾句家常,徒留另一個人注意到了這一幕的人暗自傷懷罷了。

第88章 患得患失

招標會還在繼續, 在裴冽之後,還有秦冉峰以及多個從前裴雲洲的合作對象依次上場,隻是端坐在觀眾席正中央的雲洲,沒有正眼看過他們一次。

“雲總, 您覺得怎麼樣?”招標會進展到這裡已經持續了兩個多小時, 但後麵還有不少人沒有上場,應許見他的神色漸漸不耐煩, 低聲詢問道, “要不要中場休息一下?”

“沒必要,”雲洲揉了揉發漲的眉心,“即便中場休息了一會兒, 也不會有什麼好項目拿出來的, 我就這樣將就著聽一會兒吧, 早點結束算了。”

雲洲早就打算不要再與裴冽有任何情感上的糾葛, 不過兩家在明城都是頂尖企業, 商務合作必不可少,雲洲一向是公私分明的性子,雖然他仍舊不想和裴冽有什麼牽扯,但不可否認的是, 單論項目的設計和誠意,裴氏的確是今天參加招標的所有人中最好的。

雲洲刻意遺忘了上次裴冽來找他的時候,跪著懇請他簽下承接裴氏股權合同時落魄的樣子, 畢竟,按裴冽的說法,其實那才是他原本想要用來參加招標的、真正的東西。彆人可以讓出三分乃至更多利益, 而他可以讓出的,卻是整個裴家。

若不是那日在雲洲這裡碰了壁, 又被雲洲親手撕毀合同,裴冽原本的打算,就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下拿出股權讓渡合同的。

不過幸而那天雲洲敲醒了他,讓他清楚地知道,雲洲想要的、站在高出的感覺,永遠都是由自己爭取,而不是由彆人給予。

而他想打動雲洲,首先就應該成為一個能夠將公與私分得清楚的人,而不是仗著財富、資源等等,就妄圖留在雲洲的身邊。

見雲洲這麼對自己說了,應許便知道今天的贏家基本上已經確定了,於是問道:“那,我要不要適當加快一下流程和進度?”

“也好,趕緊把這些人送走,”雲洲冷淡地瞥了一眼在台上穿著一身近似禮服的西服,正慷慨激昂地陳詞的人,蹙眉道,“一個個把這當成什麼了,這是招標會,不是表演會。”

在應許的刻意推動下,招標會的進程快了不少,隨著最後一個人的項目介紹也結束了,終於到了宣布結果的時間。

其實這個結果,很多人心裡都有預期了。如果雲洲的態度自始至終都是一樣的平淡,那麼也就說明大家的機會都差不多,可是偏偏,雲洲就問了裴冽那一次問題。

裴冽原本在眾人眼裡就是眾矢之的的程度,眼下又憑借那個原本就和雲洲有著深厚淵源的項目吸引了雲洲的注意,就更是令大家對他充滿敵意。

而裴冽隻是神色自若地坐在那裡,任由其他人打量自己。

“感謝各位今天前來參加招標。”哪怕是招標會結束,雲洲也沒有如他們所願地上台給他們講幾句,而是讓應許代勞宣布結果,在應許登上了台的那一瞬間,不少人的眼神都明顯失望了一下。

“招標會的結果雲總已經交給了我,就由我來代為宣讀。”應許自然也察覺到了這些人的眼神變化,因此也對他們這樣的行為愈發不齒。

不過是一群幻想能得到雲總的關注的、早已瘋得沒有理智了的人而已。

“雲洲屬意的合作對象是裴氏,北城新區項目擴大項目,以及將文娛產業與商業發展相結合,將新的文化中心與新的經濟中心相結合的發展建設思路,不管從市政社會效益還是企業經濟效益上來看,都非常突出。當然,今天其他與會的各位所提出來的項目也都很亮眼,隻是我們新生影視才剛剛起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沒有辦法同時和這麼多家合作,隻好暫時放棄,在這裡我也代表新生影視向各位說聲抱歉。”

這最後一句的“挽尊”自然是應許自己加的,雲洲對他們的評價則直白得多,“這個項目沒有新意,大概創不了多少收”“這個方案一看就破費人力物力且不可行,沒必要”“這個項目的策劃周期太長,等能夠建成,這個項目都已經過時”等等,實則半句好話也沒有。

而裴冽提出的方案,至少還算完備,讓雲洲提不出什麼意見。

這樣的結果大家並非沒有想到,隻是想到了是一回事,能夠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望向裴冽的神色也愈怨憤。

“今天就到這裡吧,”見會場上仍有竊竊私語的一陣陣一輪,雲洲嗤笑一聲,道,“都說完了就都給我出去,彆在這裡給裡礙事。”

雖然其他人很不願意,也隻能就此離開,豔羨地看著一臉鎮定,跟著應許一道去找雲洲簽訂合作協議的裴冽。

“應該沒有讓你失望吧,洲——雲總。”裴冽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雲洲的神色,道。

剛才在台上那個意氣風發的裴總,此刻到了雲洲麵前,先前的冷靜自持再也消失不見,又變回了那副“低服做小”的樣子。

這一切全是因為雲洲,所有的強打精神、強自鎮定是因為雲洲,所有的丟盔棄甲、失魂落魄也是因為雲洲,所有的患得患失、小心試探還是因為雲洲,好像他所有的情緒,都已經徹底因雲洲而存在了。

事實也正是如此,因為愛意而生的人,注定這一生都不可能再產生任何自主的情緒,也永遠逃不出無形的、愛的牢籠。

“是沒有讓新生影視失望,而不是沒有讓我失望,裴總。”雲洲冷淡地糾正對方話語裡的偷換概念,雖然在裴冽看來,這兩者仿佛也沒什麼兩樣。

“希望貴公司能繼續保持應有的水準,不要讓新生影視後悔與你們合作。”見對方臉上依舊是那副又小心翼翼,可是眼睛裡又不受控製地閃爍著一道光芒的樣子,雲洲隻好加重了語氣,生硬地強調道。

“咳咳,當然,當然,”直到雲洲的目光愈發冰冷,周身的氣勢也驟然凜冽起來,裴冽終於回過神來,連聲應下,“當然不會讓您,讓新生影視失望的。”

“合同沒什麼問題,”雲洲將合同上的條款來回看了幾遍,這是目光在利益分配上停留了一陣,抬頭看向裴冽,“隻是這個利潤分紅,你們確定肯讓新生影視占大頭?”

北城新區項目擴大建設不知需要多少資金,前期絕對是個大窟窿,而新生影視才剛起步,自然是拿不出那麼多的,多半還是要裴氏自己先墊上,按理項目合作,都是根據出資比例分紅,而裴冽拿出來的合同上,卻足足給新生影視分了六分利。

“我確定,這是我們股東會一致同意的,”裴冽鄭重其事了起來,隻是這樣的鄭重其事不過一小會兒就轉為了局促不安,“我們、我們都很希望你能回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回來不回來的事情,”雲洲麵無表情地說,“那麼今天就先這樣吧,你走吧。”

按照前幾日,隻要他發了話,裴冽就不會再逗留在這裡礙眼,但是今日裴冽卻沒有第一時間離開,而是在這裡支支吾吾了一會兒,雲洲看得有些不耐煩,冷聲道:“裴總是還有什麼事要和我說嗎?”

裴冽猶豫了一下,終於艱難地開口道:“過幾天天氣就暖和了,而且都是晴天,不知道、不知道雲總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北城新區擴大建設地考察一下?有些細節還需要進一步商議——”

他還沒說完,雲洲就冷淡地打斷道:“工作上的事情,你找我的助理協調就好了,我的工作很忙,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空,你得問他。”

雲洲這麼說便是同意的意思,裴冽忍不住陷入一陣狂喜,他原以為雲洲會很不願意與他一起出去,沒想到雲洲竟然就這麼答應了!哪怕他心裡清楚,這件事對雲洲來說,當真隻是一次實地調研考察而已,在對裴冽來說,卻忍不住想象,這是他們兩人很久很久沒有過的相處和約會。

好像上一次和洲洲一起出門,還是好幾年前了。

就在幾個月前,他原本還和洲洲說好,生日宴過後一切安定下來,兩個人就出去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可是這一切全部都是謊言,他再也沒有了向洲洲兌現諾言的機會,也就此失去了他的洲洲。如今哪怕隻是一次合作,他也很難忍住內心的雀躍。

更何況,那裡是北城新區,是他們少年時相遇的所在,如今更被他悄悄改造,種上了漫山遍野的鳶尾花。

少年時期的承諾雖然沒有兌現,至少,也還能償還一二。

對於他在想什麼,雲洲自然是不知道的,他隻是冷冷淡淡地瞥了裴冽一眼,麵無表情道:“你自己去找應許約時間,沒有彆的事情就走吧,我還有其他工作要做,沒空陪你。”

“好好好,我這就走,我一定不打擾你,隻是洲、雲總,到了要出發的那天,您一定要賞光……”

“我什麼時候是那種答應了赴約又不去的人了?”雲洲好笑道,“難道我在圈子裡的名聲還不夠好?”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裴冽囁嚅道,他不過是近鄉情怯,患得患失而已。

“既然沒事了就快從我眼前離開。”雲洲麵無表情地催促。

在裴冽離開以後,他再也維持不住麵上的鎮定,疲憊地伏在桌子上歎了口氣。

雖然他自認是個公私分明的人,隻是真是的,怎麼偏偏就是裴冽的項目更勝一籌呢。

其他人可太不爭氣了。

第89章 漫山遍野

一周的時間很快過去, 轉眼就到了裴冽約雲洲出去的日子。

裴冽特意選了一個陽光明媚,天氣晴朗的日子,除了兩人的年歲和心境,一切幾乎都與記憶中那個午後一模一樣。

事到如今裴冽也不求雲洲能因為那被自己重建起來的鳶尾花田就原諒自己了, 他隻希望, 這漫山遍野的鳶尾花能夠再次讓雲洲感受到,自己是被愛意和希望包圍著的, 這一次不再是虛假的愛意, 而是真實存在可以觸摸的。

北城新區的車程很遠,路上裴冽數次想要和雲洲說些什麼,隻是雲洲始終麵無表情地靠在座椅後背上, 閉著眼睛假寐, 仿佛主觀屏蔽了一切外界的聲響, 裴冽也無法厚著臉皮打擾雲洲。

兩人就這麼相安無事的一路, 可實際上各有各的心思。表麵上看在睡覺的雲洲, 實際上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大概是身體的本能太過固執,這段時間裴冽的低伏做小和小心討好,又隱隱使他的態度軟化了一籌, 雲洲發覺自己並不能如之前那般無視裴冽。

可是這樣的狀態,並不是他想要的,雲洲內心愈是繁蕪叢雜, 麵上也就愈是古井無波。

而裴冽見雲洲在經曆了這麼多事情後也依舊不肯理會自己,心裡說不酸澀是假的。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隻能默默保持在兩步開外的距離, 這似乎是他和雲洲獨處時,對方對自己所能容忍的最近距離, 但凡再進一步,雲洲都會立即冷下臉,不悅地讓他離開。

“洲洲,你難不難受?我記得你以前常常暈車。”裴冽見雲洲似乎睜了睜眼,小心翼翼地關心道。

“……不勞你費心。”胃裡的確一陣翻湧,反酸的感覺折騰得雲洲很不舒服,但他並不想讓裴冽看出端倪,隻好強壓了下去。

“我帶了暈車藥和暈車貼,”裴冽抿了抿唇,將藥盒遞給他,“雲總可以不理我,但是彆為難自己好嗎。”

接著,他又落寞地垂下了眸,低聲道:“還是從前你常用的那種藥,應該不會不能用。”

雲洲遲疑了一下,到底接了過來,拿起一粒藥丸放在掌心,隻是卻沒有立刻和水吞下。

掌心熟悉的觸感令他有一時間的茫然,的確是他從前常用的藥,可是裴冽是怎麼知道的呢。

他的暈車一直挺嚴重,在室內通勤隻坐一小會兒倒也還好,每次去市郊都會折騰掉半條命,後來也就習慣了常備暈車藥,隻是他從沒有特意和裴冽說過,從前的裴冽也沒有給自己準備過,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你彆多想,”裴冽生怕雲洲猜疑自己,趕忙解釋道,“我沒有找人調查你,我隻是以前關注過,真的,我見你吃過一次,就記住了這個牌子。”

雲洲在心裡無聲地歎了口氣,神色疲憊的將藥丸放入口中,喝了口水咽下去。

“估計還得開一個小時,你要不再睡一會兒吧,”裴冽並沒有再堅持與雲洲說話,仿佛他剛才叫雲洲那一聲,隻是為了給他暈車藥而已,“到了我再叫你也不遲。”

雲洲本就不想和裴冽有什麼交集,但剛剛才用了人家準備的藥,好在裴冽主動提出讓他再睡一會兒,雲洲自然樂得如此,繼續閉上眼睛裝睡,哪怕他的精神清醒得很,腦子也亂得很。

車內的氣氛壓抑得可怕,開車的司機不得不打開窗子,強迫自己忽略掉車內明顯的低氣壓。他隻是一個司機,老板們的秘辛他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整趟路程中都是大氣也不敢出一個。

好在這段路再長再難熬,也終於到了目的地,汽車在馬路邊停下,經過這段時間的建設改造,這塊土地已經不再是之前的廢棄垃圾場的樣子了,隻是依然不能通車,需要人自己走進去。

“裡麵還要走一段路,雲總沒問題吧?”望著雲洲並不算多好的麵色,裴冽忽然又有些後悔,那片秘密的鳶尾花田固然好,可要走的實在是太遠了,洲洲的身體這麼弱,真的吃得消嗎,自己是不是又太自私了一點?

“不用你管,”對方目光裡不加掩飾的關心令雲洲的頭皮有些發麻,為了避免與裴冽的目光接觸,雲洲先走了半步,“趕快走吧裴總,不然一會兒天色就晚了。”

他其實並不知道裴冽是要帶自己去哪個方向考察,但哪怕是走錯了方向,也比呆呆地站在原地與裴冽麵麵相覷來得好。

“雲總,是這邊,”裴冽趕忙跟了上去,帶著雲洲走上正確的方向,“應該再走二十分鐘就到了。”

為了親自看著鳶尾花能不能長起來,直至長得如同記憶中一般絢爛,這段路他這段時間已經走了無數遍,哪怕閉著眼睛都能找到目的地。

雲洲或許沒什麼印象了,但在他的記憶裡,那片鳶尾花田的每一朵花都那麼生動鮮活,通向鳶尾花田的每一步路,也都那麼熟悉,因此花田完全就在當年的位置,沒有絲毫偏移。

在帶著雲洲走上正確的方向以後,裴冽就又很自覺地落後了半個身位,讓雲洲走在自己前麵。

一方麵是擔心雲洲在自己身後,一旦他出了點什麼,自己不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另一方麵,也是隻有當走在雲洲後麵的時候,他才能鼓起勇氣凝望對方的背影。

大概是這段時間裴冽一直鍥而不舍地這樣看著自己,以至於當灼熱的目光落在背脊的時候,雲洲其實也隻有一瞬間的麻木,倒不像之前那麼如芒在背了。

兩人就這麼繼續保持著安靜又沉默的氣氛在小路上走著,直到十幾分鐘以後,雲洲忽然嗅到了空氣中一縷淺淡而熟悉的花香。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是什麼花的香氣。

鳶尾並不像百合那樣香氣馥鬱逼人,與它炫目多彩的顏色不同,甚至稱得上“寡淡”,遠遠開在那裡的時候根本就聞不到什麼味道,非得積攢許多,才能聞見。

而他的目之所及,並無一朵鳶尾花。

能從看不見的距離飄香到這裡,想來那裡的鳶尾應當開得多且旺,可是在這郊外的荒郊野嶺,又哪來的鳶尾花呢?

如今並非鳶尾的花期,哪怕鳶尾再怎麼生命力頑強,也不可能在野外自主地逆時節開花。

不是自主,那就隻能是人為。

雲洲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很快回想起那一日裴冽“邀請”自己與他出來“考察”時隱隱流露出的局促不安,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已然不需要再想。

“……是你?”雲洲轉過身,平靜的目光落在裴冽身上,說不出是喜是悲,甚至連語氣都不像一個疑問句。

他的腳步定在了原地,不再往前走,沒刹住車的裴冽沒有及時停下來,險些就要撞到雲洲身上,好在裴冽在最後一刻及時反應過來,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角度,由撞上雲洲,變成了他一個人摔一跤。

“你這是什麼意思。”雲洲無端地有些煩躁,裴冽的狼狽落魄的確讓他有種報複的快意,但這樣的快意仿佛又和快樂不同,他不需要摸自己的心,也知道那是一片冰冷的。

“抱歉,洲、雲總,抱歉,我走神了。”裴冽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不自在地低頭解釋道。

剛剛那種情況下,其實他可以不摔跤的,隻是那樣就會和雲洲來個“親密接觸”。非是他不想與雲洲親密接觸,而是他不願雲洲誤會自己是故意,所以選擇了讓自己摔一跤。

此刻的裴冽愈發心神不寧起來,雲洲遠比他想象的要更敏銳,他本以為,至少在遠遠看到鳶尾花田的時候,洲洲才會反應過來,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處心積慮,為的隻是渴求一段與他共處的時光。

他壓根就沒想到,比起遠遠看見五顏六色的花海,雲洲更先聞到了那並不濃鬱的花香。

“我、我隻是希望你能喜歡,”裴冽有些結巴地說道。

這片花海耗費了他無數心血,他自然也為此早早打好了腹稿,不說讓洲洲原諒自己,至少也要讓洲洲高興。可是此刻,那些準備好的字詞好像完全沒了用處,他發覺他對著洲洲根本什麼都講不出來,隻能卑微又落寞地悄悄打量著雲洲的神色,活像個做錯了事的心虛孩子。

“這就是你所說的北城新區項目的擴大建設?”雲洲冷淡道,“怎麼之前在項目介紹裡,沒有聽說過呢。”

“我、我怕你知道了,就不會來了。”裴冽勉強從唇邊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雲洲冷淡的態度仿佛已經說明了一切,他不該再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的。

從前的記憶如何,複刻的鳶尾花田又如何,終究不是從前的那一片花海,而他們,也終究不是從前的他們了。

眼下雖然離“故地”尚有一段距離,裴冽卻已經開始後悔今天的行程。

作為違背了誓言的那一方,他有什麼資格臉麵主動提起這件事,甚至還妄圖以此喚醒洲洲的記憶呢。

裴冽已經尷尬到,連目光都不知該往何處去了。

而雲洲隻是平靜地與他對視:“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我知道我這樣挺可笑的,”裴冽抿了抿唇,眼底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毫無體麵地在裴冽麵前半跪了下來,到底還是沒忍住懇求道,“可是,我還是想帶你去看一看。”

“從前我們錯過的鳶尾花,如今我為你重新種了一片,我知道我已經沒有資格,但我還是想把這漫山遍野的鳶尾花送給你。”

第90章 沒必要問

雲洲最終還是答應了裴冽的請求, 他不是為了裴冽口中的”愛意與希望”,純粹是為了漫山遍野的鳶尾花而已。

絢爛的鳶尾花生長在荒郊野外,卻不該就這樣被埋沒,它們應當得到珍視嗬護它們的人的喜歡。

“彆總是這樣求我, ”雲洲神色複雜地看著與從前那個最終打動了自己的、意氣風發的人完全不同的裴冽, 沉沉歎了口氣,“你應該知道, 這對我來說沒什麼用。”

“要不是為了不讓花開無人賞, 我現在就會掉頭回去。”

從前有那麼多人都用這樣懇求的目光和態度對他,可他也從沒有正眼看過那些人一次。

“這麼說,你答應了, 洲洲, 你答應了!”雲洲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 令裴冽甚至短暫地忘記了稱呼, 忍不住陷入一陣深深的狂喜, “我帶你去,我這就帶你去!”

雲洲沉默了一下,想要糾正他的稱呼,但好像裴冽比他更加急不可耐, 還沒等他開口更正,就已經跑到了他前麵,站在遠處向他招手。

恍惚間仿佛有記憶一點點自腦海深處複蘇, 好像當年的自己,也是這麼興高采烈地站在原野中間,向遠處的“阿冽哥哥”揮手。

從前的鳶尾花田, 是真正的代表愛意與希望的鳶尾花田,他在花海中奔跑的每一步, 都仿佛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四個字的存在,如今故地重遊,哪怕這一片花海根本就不是從前那一片花海,他的心也忍不住短暫地晃了一下。

“……想這些做什麼呢,”雲洲閉了閉眼,低聲對自己道,“都已經過去了,想這些做什麼呢。”

雲洲緩慢地跟上了裴冽的步子,想要看到漫天遍野的鳶尾花的念頭,好像突然就變得沒有那麼迫切了。

最後一段距離,哪怕他與裴冽之間的氣氛再古怪,也到底是走完了。

雲洲沉默地站在鳶尾花海的外圍,看著正站在花叢中向自己招手的裴冽,遲疑著沒有上前。

察覺到雲洲的猶豫的裴冽,心也一點點沉了下來。雲洲答應和他一起來看鳶尾花海的請求衝昏了他的頭腦,讓他短暫地忘記了這一切隻不過是他的自我滿足、一廂情願,短暫地忘記了這根本就是一片他主觀地製造出來的回憶地,而不是早已變成了廢墟的、曾屬於他們二人共同的記憶。

裴冽的心抽痛了兩下,他就這麼隔著一段距離與雲洲對視,雲洲這一回倒是沒有避開他的目光,而是坦蕩地任他打量,隻是目光好像透過了他,落在身後的花海上,無喜無悲。

“洲洲,你過來好麼?”裴冽卑微地祈求道,“我、我很想這麼叫你,雖然我知道我沒有資格……”

“讓我最後這麼叫你一次,就這一次,”裴冽定了定神,猶豫了片刻最終痛苦地說道,“不是雲老師,不是雲總,就是洲洲,你就當、就當是圓了我的一個夢。”

“在這片鳶尾花田裡圓我的一個夢,也算是,給我們這段回憶做個了結。”裴冽的語氣很苦澀,但他的心情好像突然平靜了下來。

或許是站在與記憶中一般無二的花田裡,給了他莫大的勇氣和隱秘的希望,讓他對雲洲脫口而出了這麼久以來徘徊在心的願望。

“等了結以後,我保證不會再這麼糾纏你。”

雲洲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向前走了兩步,直至他的身形也被鳶尾花叢包裹。

沒有穿西裝外套下車的他,隻著一件簡單樸素的白襯衫,一切好像有意無意地和記憶中的樣子重合了。

鳶尾的香氣十分淺淡,但這漫山遍野的鳶尾花開在一起時,也足以令人目眩神迷。

此時並非鳶尾的花季,想要讓鳶尾開花,將鳶尾養在大棚溫室裡不難,但在戶外卻並不容易,而想要讓這一大片的鳶尾都開得這樣好,就更難,哪怕是最嫻熟的花匠也未必能夠做到。

“洲洲,你、你喜歡嗎?”裴冽舔了舔乾澀的嘴唇,他的嗓音不自覺地有些顫抖,像是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麵對心上人時的那種緊張,唯一的區彆就是他的手裡沒有玫瑰花,有的隻是漫山遍野的燦爛鳶尾。

雲洲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緩緩向花田的中央走了幾步,接著找了一處相對空曠的位置坐了下來,安靜地抱著自己的習慣,抬頭看向了天上的雲朵。

不知是不是鳶尾的顏色太絢爛的緣故,恍惚間仿佛就連天上的雲都被染成了淡彩,耀目而溫柔。

喜歡嗎?

他不知道。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自己了,漫天的花海無法就這麼簡單地打動他,自然也就無從回憶起當初的心境。

所以雲洲隻是這麼安靜地坐著,放空了自己的大腦,刻意忽視了這片花海的打造者,隻當它是一處無意間發現的景觀,也隻有這樣才能靜靜欣賞。

裴冽猶豫了一下,不明白雲洲這是什麼意思,但他還是學著雲洲的樣子,在雲洲身邊坐了下來,與雲洲一模一樣的姿勢,也開始仰望天上的雲朵。

他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咀嚼著雲洲的名字,仿佛就連這樣都能讓他的心口泛起甜意。

雲洲雲洲,雲上的小島,隻能被仰望,無法被擁有。

隻是不知道,究竟哪一朵雲彩,才是他的洲洲。

此時的他和雲洲靠得這樣近,近到兩人其實隻隔著一拳的距離,甚至能感受到另一個人與自己不同的體溫和氣息,仿佛隻要稍稍一伸手就能將人攬入懷裡,而在往常,不管是誰靠得這樣近,都會被雲洲無情地推開。

可是他又離雲洲這樣遠,哪怕隻有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距離,他感覺自己和雲洲也不在同一個維度上,他無法理解洲洲究竟在想什麼,哪怕他隻要一側身就能看見洲洲的側臉,但他卻完全不敢側身,隻敢沉默地仰望天上的雲朵。

雲洲沒有想過,自己居然也可以和裴冽有如此相安無事的時候,兩個人就真的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就在花田上坐了一下午,久到太陽都漸漸往西邊移了位置,而他也被午後的陽光曬得昏昏欲睡,長期疲憊的身體好像在徹底放鬆的狀態下,隨時都要睡去,眼睛都不知什麼時候閉了起來。

他居然就真的這樣睡著了。

裴冽呆呆地坐在他的身側,看著洲洲就這麼毫無防備地睡著,柔軟殷紅的唇瓣安靜地閉合著,他有那麼一瞬間幾乎控製不住自己彎下腰去親吻雲洲的欲望,但他到底還是克製住了。

自己這麼做和趁人之危的褻瀆沒有區彆,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對洲洲這麼做。

裴冽沉沉地歎了口氣,使勁閉了閉眼,強壓下心底的渴燥,脫下外套蓋在了雲洲身上。

帶著溫熱體溫的外套蓋在身上以後,雲洲好像睡得更舒服了,隱隱蹙起的眉頭都鬆開些許,裴冽就這麼安靜地坐著,仿佛可以欺騙自己,這也是對洲洲的一種陪伴。

隻是,就連這樣的安謐時光都像是他偷來的一樣。

雲洲做了一個很長也很溫柔的夢。

夢裡的他好像又變回了那個青澀的少年,在熟悉的花田裡和熟悉的人歡笑奔跑,直至染上了滿身的鳶尾花香。

“阿冽哥哥。”雲洲聽見自己青澀的嗓音,也看見了和他一起,在花田上跑累了就這麼和衣躺下的少年。

“我要走了,洲洲,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阿冽哥哥這樣對他說,“可是你要記住,你要記住我,也記住我會回來找你,我會來帶你離開,洲洲。”

雲洲感覺自己的眼睛好像濕了,有水順著下頜線流入脖頸,被風一吹冰冰涼涼得發冷。

他在風中艱難地睜開了眼,視線晃了幾下,終於聚焦在了近側隻穿一件單衣的裴冽身上。

而裴冽的西裝外套,則不知什麼時候蓋在了自己身上。

“我睡著了?”雲洲輕聲道,“謝謝裴總的外套了,天色不早了風也大,裴總還是將外套穿上吧,我已經不冷了。”

雲洲將外套遞回給裴冽,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自他站直的那一刻,裴冽覺得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點,雲洲再次和他拉開了明顯的距離感,也不再是他的洲洲,而是高高在上的雲總了。

裴冽沒有接過外套,而是用渴求的目光看向了雲洲。

“……裴總?”雲洲蹙眉道,“裴總是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洲洲,我、我,”裴冽局促地結巴了一下,最終還是沒能克製住內心的衝動,將自己的請求說了出來,“我能不能……吻你?”

這句話說完,裴冽就覺得自己麵上發燙,好像整個人都被羞愧的火灼燒一樣。

他怎麼敢,他怎麼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要求?

不用想也知道洲洲不可能答應。

而雲洲的目光,卻恍惚了一瞬。

記憶閃回數年前,好像在他和裴冽剛剛在一起的時候,裴冽也曾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他,這樣小心翼翼地問,自己能不能吻他。

那時的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來著?

“有些事情,沒必要問,阿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那時的裴冽這樣問是因為小心翼翼,而自己的回答也就是暗示他,沒必要問,直接做就好了。

可如今的裴冽這樣問,卻是知道自己的確已經了無希望。

雲洲悲憫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將從前的話原封不動地又一次送給了裴冽:“有些事情,沒必要問,裴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隻是這一次,換的不光是稱呼,整句話的意味也都已經全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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