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又如何,六十更奈何,越年輕,越有朝氣,越是可塑,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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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院試順利而過,五日後便是放榜之日。
院試隻是科舉考試中正是第一步,然而這張榜卻是各方各勢都在關心。
作為尚家唯一的讀書人,雙胞胎自然早早地等在了考場之外,翹首以待。而視尚瑾淩為對手的方瑾玉,也派人等著發榜,暗搓搓地希望查無此人,名落孫山。
楊慎行看著方瑾玉手中蘸墨的筆,卻遲遲寫不下幾個字,不禁搖了搖頭道:“彆想了,他必然高中。”
方瑾玉咬了咬唇,有些不忿,“外祖對他竟有如此高的評價,他不過是會說而已。”
“古有蘇秦、張儀縱橫捭闔,靠的就是這嘴上功夫,誰能爭議這兩位之才?”
“他能跟蘇秦、張儀比,您也太看得起他了。”
楊慎行聞言笑起來,搖了搖頭道:“玉兒,有些事能放下就放下,不放心就成執念,對你未嘗不是件好事。況且虞山居士對他青睞有加,早已經傳開了,他將來走得比你遠。”
正說著,小廝匆匆跑進來,“少爺。”
“怎麼樣?”
“案首,尚瑾淩是第一名……”
一滴重墨染上了紙麵,汙了字跡,不過這不可惜,方瑾玉本就沒心思好好寫,如今就更沒有了,“那麼多書生就考不過他?”
楊慎行心中輕輕一歎,真是一點也不出所料。
若是自家子侄,自然是該高興,可是恩怨之家,心情這就有點複雜了……不過他最終還是吩咐了一聲:“備一份賀禮送去吧。”
“外祖!”
“雍涼來信,高學禮已經啟程,很快就能到雲州,不能多生事端,玉兒,你可明白。”楊慎行看著方瑾玉,嚴肅道。
方瑾玉捏了捏手裡筆,垂下頭道:“是。”
“出去散散心吧,不用寫了,反正也寫不好。”
*
隨著尚瑾淩中了案首,他的名聲也隨之流傳開去。
不管是楊慎行還是虞山居士,誰都沒有隱瞞這位少年在其中所起的關鍵作用,是以明明隻是個秀才,但是來拜訪之人卻是絡繹不絕。
虞山書院弟子上千,是個富有文化讀書氣息的州府,大小詩會,遊園論談,流觴行會……處處能看讀書人的身影。
若想一展頭角,揚名立萬,實在是個好機會,可是卻不包括尚瑾淩。
因為,他病了。
沒有劉珂改善考場環境,他一連在那破寮房裡考了三天,出來整個人都虛脫,直接就病了一場。
然而好不容易有了一點起色,卻是不得安寧。
要不是尚家有規矩不得對普通百姓動手,雙胞胎早就將那些聽不懂人話,還追風過來探望邀請的書生給丟出去。
“反正你已經考完了,姐夫的回信也收到了,淩淩,咱們乾脆回雍涼算了。”
“恐怕不行,姐夫來這裡之後,得向民眾演示一次新法辦,我得看著。”尚瑾淩伸出手,長空服侍他穿好衣裳。
見此,尚小霧問:“淩淩,你要出去呀?”
“嗯。”
“可你身體還沒好……”
“沒有大礙,不過我想要個清淨地方坐坐,姐,你們就彆跟來了。”尚瑾淩說完,就看向長空,“門口有人嗎?”
“少爺,沒有。”
尚瑾淩於是輕噓一口氣,心有戚戚地看了眼桌上堆疊的請帖,搖頭慢慢走出去了。
他尋了一處不太起眼的茶樓坐下,本想尋個雅間,不過已經坐滿了,倒是三樓大闊間,還有一張空桌。
尚瑾淩懶得再換地兒,於是乾脆就留在這裡,視野開闊,往下正好能看見集市,尚瑾淩雖然說著要找清淨,可年輕人,還是想聽點與己無關的熱鬨,有煙火氣,才令人高興。
對麵是一位長相秀氣略有靦腆的書生,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尚瑾淩也回以笑容,然後向小二要了一壺花茶,一碟清口瓜果,一份精致小點,最後接過長空遞來的書,看起來。
那書生看他如此,也學著挨個點了一份,午後下午茶點,得一本書細品,的確是再愜意不過。
然而沒過多久的悠閒,樓下街道上傳來一陣喧囂,接著便是敲鑼打鼓的聲音,帶著人聲鼎沸的歡呼。
“少爺,發生什麼了?”長空伸長脖子往下看,而那靦腆書生身邊的書童直接跑下了樓。
尚瑾淩抬了抬眼皮,眼睛沒離開過書本,說:“梁成業的判文下來了吧,至少一個斬立決。”
話音剛落,那小書童就跑了上來,“公子,府衙給梁成業定了罪,明日午後問斬呢。”
長空拍馬屁道:“少爺,真厲害。”
“這麼多天了,楊慎行也該給雲州百姓一個交代。”
“可惜天下貪官何其之多,殺之不儘。”這時,對麵那個書生感慨了一聲。
尚瑾淩望過去,接著道:“然而清流好官依舊前仆後繼,絡繹不絕。”
這一聲,讓那靦腆的書生不由地看過來,笑道:“公子倒是樂觀。”
尚瑾淩攤了攤手,“客觀事實,兄台難道不認為嗎?”
書生笑了笑,眼裡帶著一絲諷刺和黯然,“可再多的好官又有什麼用?一旦金玉殿內走一遭,便是兩袖清明而入,一身汙濁即出罷了。”
尚瑾淩聽著不由地問,“兄台似乎剛從京城而來。”
書生頷首。
“已經見過黑暗泥潭了?”
書生垂下眼睛,淡淡地說:“正身處其中。”
“能出來嗎?”
書生搖頭:“身不由己。”
尚瑾淩若有所思。
書生繼續問:“敢問尚公子可有清明之法?”
尚瑾淩合上書本,驚訝道:“你知道我?”
“大名鼎鼎,這雲州城想不知怕也難了。”
“這個問題太寬泛了,恕我無法準確回答。”
“但說無妨。”
尚瑾淩道:“兩個辦法,一個大白於天下,令汙濁無處遁形。另一個便是引入活水,一衝而儘。”
書生他聽著這話,垂下頭,輕輕一歎,“可惜,就算一時去了汙濁,這源頭之水依舊黑如沼澤,不消片刻,便又恢複原樣了。”
“那就換個源頭。”
話音剛落,書生握著杯子的手一顫,“你知道我是誰嗎?”
尚瑾淩搖了搖頭,然而目光卻往樓梯口看去,“我不知道你是誰,不過那些人我似乎見過。”
樓梯口正走上來的兩個人,身材魁梧,腰上帶劍,氣宇軒航,然而懸掛的令牌式樣特彆像羅雲手下,京城來的……
書生站起來,對尚瑾淩拱了拱手,“多謝尚公子指教,不過公子年幼,不知天高地厚,還望今後謹慎而言。”
尚瑾淩看著他,忽然一問:“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竺元風。”
尚瑾淩隨之還了一禮,“記下了,多謝竺公子提醒。”
“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