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
“我似乎老了,最近總是在做夢,而夢裡總是有她。”
景王一頓,“她?”
“我的那位姐姐,夢裡麵不論我在做什麼,她就在遠處看著我,怎麼都不肯走。那目光依舊溫柔,可是我看著卻瘮人的很。”皇貴妃閉上眼睛,殷紅的唇低喃,“她回來了。”
明明是寬敞輝煌的落英殿,大白日的,卻無端有一種陰森森的可怖感,讓皇貴妃下意識地抱住自己的身軀,仿佛當年無助的小女孩。
景王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娘!”那時候的他還小,不過幾歲幼童,隻知道一夜之間,據說隻要生下皇子就能登上後位的貴妃娘娘被打入了冷宮,那位意氣風發,常伴君側的狀元郎以□□宮闈之罪入獄,很快於天牢內自儘。接著整個皇宮開始清洗,時常會有宮人被慎刑司拖走,再也回不來了。
一切都很匆忙。
“娘,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忍不住問道。
然而皇貴妃沒有回答他,她似乎也感覺不到任何溫暖,依舊自顧自地縮在一團,但是目光卻透過這座宮殿看向了大成宮的方向,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詭異的興致,低聲問了一句,“琅兒,姐姐都來找我了,那麼會不會去找他呢?”
*
帝王做了噩夢。
不知道是那句話太過魔怔,那人的音容笑容明明在記憶中都已經模糊了,卻無端地闖進了夢中,風光月霽地站在他的麵前,喚了一聲“姐夫”。
刹那間全身的血液倒流,仿佛是一條缺水的魚,差點窒息。
順帝猛地睜開眼睛,粗喘著氣,全身仿佛剛從水裡撈起來,整個汗濕了。
天邊已經微亮,晨曦的光透過窗子射進來,他抬起手撥開床帳,隻見到那隻雕刻著獅追繡球的鎏金香爐依舊嫋嫋著細煙,慢慢消散在空氣中。
“來人!”
順帝啞著嗓音一喊,竺元風推門而入,“皇上。”
順帝看見他,微眯了眼睛,問:“魏海呢?”
竺元風微愣,沒敢多言,立刻道:“奴才請魏公公來服侍。”見順帝沒有反對,他便立刻下去了。
魏海受寵若驚地跑進來,“皇上,奴才來了。”
“那隻香爐,拿去查一查。”順帝靠在床頭,閉著眼睛指著那不遠處的爐子。
魏海驚愕地看過來,然後凝重地點頭,“皇上放心。”
*
雍涼,寧王府
雍涼的特色是白梨,吃著清口,一旦入了冬,冰雪一凝,再在炕頭一化,就隻剩甜蜜汁水,倒進杯中喝著都舒服。
尚瑾淩很喜歡這酸酸甜甜的味兒。
為了方便,他乾脆尋了一根蘆杆,插進凍梨裡麵,一口一口吸著喝。
不過梨涼,不可多食,在西陵公府,有尚輕容看著,一般也就嘗了兩口,下人就毫不留情地端走了。
隻有在寧王府,劉珂管不住他,才能仗著那點小性子肆無忌憚,不過最多每天也隻能吃一個,你一個我一個。
尚瑾淩吸完最後一口,將蘆杆抽出來,目光往對麵看信的劉珂一瞥,見這人正皺著眉專心致誌,於是偷偷伸出手往盤子上,屬於劉珂的那一個伸過去。
可惜才剛碰到,一隻大手就按下來,一把握住,劉珂放下信,挑著眉看他,“淩淩,那四個字怎麼說來著,適可而止。”
尚瑾淩睜著眼睛,沒有一副被抓包的窘迫感,反而眉間蹙起,“放開,你捏疼我了。”
那還得了,劉珂下意識地就鬆了手,“你這手咋比姑娘家還嬌弱,哥都沒用力。”
“哦,姑娘的手你捏過了?”
尚瑾淩清清淡淡一句話,劉珂十張嘴都解釋不清,“那沒有,絕對沒有,就書上說的,什麼柔弱無骨……”
什麼正經書會這麼描寫,尚瑾淩直接拿手一撈,將劉珂的梨給撈過來,蘆杆一插,吸溜吸溜,感慨一聲,“好喝。”
他對劉珂二十多年匱乏的光棍生活沒什麼興趣,目的也就在那隻梨上。
就這二百五,看的再緊,也在他手裡走不過一個來回,那兩隻梨,在端上來的時候就姓尚了。
尚瑾淩一旦運籌帷幄起來,就跟個而立之後的老頭一樣,滴水不漏。然而幼稚的時候連泱泱都比不過他,為了多吃一隻梨,心機手段全招呼出來了。甚至為了不讓劉珂將梨搶回來,他直接問了一句,“信上說了什麼,神情那麼凝重。”
劉珂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到了信上,心道多吃一隻就一隻吧,還能咋的?
冬日吃食本就匱乏,難得有喜歡的,不讓吃,也太慘無人道,劉珂心軟的一塌糊塗,乾脆睜眼閉眼權當沒看見,說:“老王八最近做了噩夢。”
“噩夢?”
劉珂扯出一個譏笑,將信遞給了尚瑾淩,“嗯,正大肆查問宮中舊人,這個春節京城又彆想好好過了,熱鬨。”
“舊人,多舊?”
“近二十年。”
尚瑾淩看完了信,抬抬手上的信紙,問:“燒了?”
劉珂點了點頭:“嗯。”
“是你做的嗎?”
劉珂搖頭,“我若是做了,一定先跟你說。而且,我也沒有那麼大的勢力,攪動後宮。”
時至今日,兩人形影不離,尚瑾淩相信這話,“所以,這也不會是老師做的,那麼隻有……”
“我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外祖,他老人家真是神通廣大。”
而王老爺這麼做,自然有其深意。
“這樣一來,皇上短時間不會再招你入京了。”
順帝的多疑敏感,必然想到其中有人作梗,而能挑起十八年前的事,隻有當初的舊人。
皇貴妃作為幫凶,恨不得無人想起,自然不會自掘墳墓,端王和景王,不成氣候,也沒那麼大膽子在帝王麵前耍花樣,那麼就隻有王家了,具體來說卸了官職和族長之位的長房。
當初順帝對王家大公子伸手並非處心積慮,而是借著酒勁上來,人在麵前,按耐不住心底的魔鬼才動的手,事後掩蓋也匆匆忙忙。
王老爺雖然當時看著兒子的屍體和女兒衣衫不整苟且地與學生摟抱的模樣,什麼話都沒說,隻殷殷切切,老淚縱橫地請了罪,但是事後會不會覺察出蹊蹺,順帝敢用自己的性命擔保,他一定已經知道了真相。
隻是醜聞在前,獨子一亡,王氏施壓之下,再多的話也說不清,這才一走了之。
可是真的甘心嗎?
王老爺唯一能夠當做棋子解開事實真相隻有劉珂。
而他這麼一做,就將帝王好不容易對兒子生起的期待和欣賞之情消磨了,甚至順帝以為劉珂也在其中參了一腳。
宣召不會再有。
“這麼說來,我那好外祖將我坑慘了。”劉珂話雖這麼說著,但是神情卻一點也沒有憤怒之意,淡淡的目光看著尚瑾淩將這份信湊上炭火上燒儘。
“難道不是助力嗎?這個時候回京對你毫無好處。”
的確如此,景王和端王還沒消磨掉順帝對他們的依賴和喜好,也沒讓端王和楊慎行決裂,逼到山窮水儘的地步,如今趕著皇恩歸京,無非是作為帝王另一顆棋子來製約罷了,那有什麼意思?
雖然是所有人都對不起劉珂,但是帝王絕不會對這個兒子產生任何的愧疚以外的情誼,父子之情隔著殺母殺舅之仇,那就是個笑話。
一旦劉珂讓那兩位王爺老實下來,他馬上就會被當做過牆梯給扔了。
所以,還不夠亂。
那就添把柴,帝王越想掩蓋的事實,越要翻起來鬨一鬨。疑神疑鬼之下,總要想個辦法讓此事“真相大白”,好塵埃落地。
劉珂涼薄地笑起來,“看來我那位心高氣傲,不把任何人看在眼裡的六哥,得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