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合約上也好,從現實來看也好。”
“你也可以和我結婚。”
“一直租一個房子,倒不如直接把這個房子買下來。”
虞漁忽然笑了。
那窗外的景綠意蔥蘢,生機勃勃。
她支著下巴,笑得像隻慵懶的貓,然則燦爛無比。
她笑了一會兒,稍稍湊近了一點陳雍年。
本來是陳雍年俯視著她,然而她的姿勢微微帶有侵略性,一隻手撐著座椅朝他看來的時候,仿佛主導這次談話的人便從陳雍年變成了她。
“我心裡非得有男人麼?陳先生?”
“還有,你說和你結婚?我想我沒聽錯。”
“誰是房子啊?”
她那樣子看他,明明視線比他稍低,然則像在俯視。
因為她眼皮的褶皺朝上翹起來,嫵媚得令人心驚,裡麵閃爍的毫無情意的冷淡和譏諷,仿佛在恥笑陳雍年的異想天開。
“你這話我總感覺有人對我說起過。”
“好像是我前任。”
她在拍《二十九年春》的時候,身上還尚且能流露出女性的天真、嬌羞、嫵媚,然而現在她將那些流心的甜膩完整地收了回去,在此刻和他交談的時候,分毫也不顯現。
“我這個人算不上喜新厭舊,但是真的很討厭糾纏。”
“陳先生大可以找一個比我更聽話的玩具,我的話……在討厭男人這件事上,往往隨心所欲。”
那眼尾朝上勾起來,像是冷冰冰的彎刀,帶著幾分冷冽的豔庸。
她的打
扮是漂亮而柔軟的,可是說出來的話,此刻做出來的表情,卻好像有些太無情了。
陳雍年聽完虞漁的話,靜默了一陣。
他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心臟有些窒悶。
車子即將抵達虞漁的住處。
“我有什麼地方令你討厭的?”陳雍年沉默許久後才問道。
“這倒是沒有啊,陳先生。”
“是因為周憐麼?”
陳雍年又問。
虞漁:“我挺喜歡周憐的,你有機會能和我講講她麼?”
虞漁答非所問。
陳雍年好像一拳砸進了棉花裡。
“你快到了。”
虞漁又說:“陳雍年,我這麼叫你你不介意麼?”
“不介意。”
“我想說,你現在一點也沒有我剛剛見你時候的樣子了。”
陳雍年眼神頓住。
他微微揚起唇,眉眼卻多了幾分陰鬱。
“你倒是很會戳人心窩子。”
“我這麼不受你待見,既然這樣,你就當我剛剛提的都沒發生過。”
虞漁問:“你什麼時候會和我分手?”
她問得很直白。
“你還會投資我的新劇麼?”
這句話更直白。
陳雍年不知為什麼想笑。
他忽然問虞漁:“你對你的前任也這樣麼?”
虞漁反問得很快:“不然呢?”
陳雍年覺得自己可能生病了,或者是有些變態。
因為在得到虞漁這樣的回複之後,他的心情竟然稍微平靜了一些。
“投資一部戲而已。”
他點了點坐墊。
“至於分手,我還沒有考慮過這件事。”
“提前擔心做什麼。”
虞漁多看了陳雍年幾眼。
她又問:“你什麼時候有空,能和我多說說周憐麼?我對她挺感興趣的。”
又是周憐。
她為什麼這麼在意周憐。
“彆對她有好奇心。”
陳雍年道。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陳年往事,他看起來比剛剛沉靜了些。
“她讓我得到了不少靈感。”
虞漁用那雙烏黑的眼睛盯著陳雍年看,陳雍年沒有無視,但也沒有說話。
也許周憐的確在陳雍年心裡占據了某種很重要的地位。
虞漁想。
周憐當然在陳雍年的生命中占據了很重要的地位。
因為從小到大,周憐都在陳雍年的生命裡作為一堵難以逾越的高牆而存在。
從小學,到現在。
陳雍年從小對物理感興趣,後來學了經商。
在年紀很小的時候,陳雍年將周憐當做過偶像,甚至心中蔓延出了愛意。
那時陳雍年以為那是愛,因為他總在關注周憐的成績,周憐看的書,周憐參加
的競賽,他的人生中仿佛隻有周憐了,而看不見彆的同齡人,他尤記得那時候周憐將筆和練習冊麵無表情地寫完之後丟到他麵前,催促他去找鑰匙的那種從容。
後來在周憐出國之後,陳雍年才慢慢發現自己真正的感情。
很難以啟齒。
陳雍年發現,自己對周憐的感情根本就不是愛,而是一種偏執的比較,因為周憐從小甩開他太遠了,也隻有周憐從小能甩開他這麼遠,所以他眼裡一直隻有周憐,而因為周憐是女人,他便沒有對周憐升起所謂的嫉妒,而把那種感情當成了愛。
他對周憐的偏執,連瞿臨也不知道。
瞿臨沒和周憐接觸過,隻是遠遠見過周憐。
一直到現在,瞿臨都還以為他一直在心裡暗戀著周憐,才會在周憐出過之後,鬱鬱寡歡那麼長一段時間,甚至主動和家長要求去安州的晉安寺呆了整整三個月。
因而,如今的陳雍年淡漠中帶著一絲禪味。
周憐從來不是他愛慕的對象,而是他一生都難以跨越的假想敵。
看著麵前的虞漁用那雙烏黑的閃著微光的眼神,虞漁凝視著他,等待他說話,陳雍年臉忽然白了白,他閉上了眼睛,任由自己的情緒翻滾起伏。
陳雍年小時候對書裡麵的“既生瑜何生亮”感觸深刻。
後來過了很久,他才能接受自己是個家境殷實的人才,而周憐是個天才的事實。
可是那個時候,他在晉安寺,還是對著方丈哭紅了眼睛。
其實他並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幸好周憐是個女人。
可又正因為她是個女人……
*
生日宴那天,瞿臨早就等著看虞漁笑話了。
可惜在主持人的熱烈的開場白中,掀開幕布的人,居然是個男人。
那個男人年輕、消瘦、身材頎長。
一頭漆黑的茂密的頭發披散在身後,竟然已經及腰。
他的皮膚蒼白得像是雪,氣質空冷,帶著那副讓虞漁很眼熟的眼鏡,隻是他此刻穿著白襯衫和西裝褲,胸口平坦,一覽無餘。
“謝謝各位來我的生日宴,我從有記憶起,就一直在期待今天。”
“她”說出來的話,不是中性的沙啞了,而是徹底變成了男人的聲音,成熟男人的聲音,聲音很淡漠,比陳雍年那種淡漠更冷,像是……先前提到過的無機質或者手術刀的質感。
全場人都被震驚得啞然無聲,這是……周憐?
虞漁站在陳雍年身旁,並未看到陳雍年的表情。
但周憐的目光朝這邊掠過,他緩緩說道:“因為某些科學無法解釋的原因,我隱瞞了性彆,一直以女人的身份生活,而從今天起,我會恢複男性的身份。”
“這也是這場生日宴舉辦的原因。”
周憐的父母在台下紅了眼眶。
而台下一片訝異的聲音爆發。
虞漁則安靜地立在原地,望著台上的周憐。
周憐不知為何也正在看她。
周憐本以為那天他說的話,會重新自我證實。
他說:他善於使他的生命不留下任何痕跡。
周憐想?[]?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虞漁那□□她流露出的熱烈,會在今天他宣布自己是男人的時候消失殆儘,然而他靜默地觀察著她的麵孔,卻隻從中看到了一種類似於興奮的東西。
周憐感到困惑。
他不知道,這一刻虞漁對著他,腦子裡湧現出無數的靈感來。
他也不知道,這一刻陳雍年確信良久的信念翻了麵,那種被壓抑了很久的痛苦重新湧現出來。
不小心打翻了紅酒的陳雍年麻木著一張臉看向台上的周憐,忽覺周身寒冷。
*
原來在周憐剛出生的時候,有位大師在給周憐算了一卦,然後告訴周憐的長輩,周憐必須以女裝示外人人,一直到27歲才能恢複男兒身,否則會及早夭折。
原本長輩們也將信將疑,可就在周憐三個月的時候,便生了一場大病,醫生束手無策,周憐的父母才想起了那位大師的話,給周憐買了女孩子的衣物,給他穿上之後,不過半天,周憐的病便奇跡般地好了。
從此以後,周憐便被送到他的祖父家寄養,雖然私下裡長輩們教導周憐是男生,從小教他辨彆男生和女生在生理和社會分工上的不同,但周憐從三個月大以後一直到現在,穿的永遠都是女裝,留的是長發,儘管周憐從小研究的是客觀存在的東西,但是當小時候的病曆本擺在自己的麵前時,周憐也隻能抿著唇,接受了關於扮演女性角色的任務。
好在他智商很高,並沒有因為扮演女性角色,而自我束縛。
除了穿著女生的衣服,告知外界自己是女孩之外,他的人生軌跡仍舊按照他本人的意願來,而並未遭受任何影響。
更多時候,他有種模糊了性彆的強大和卓絕感。
譬如那天虞漁見到他的時候,便是這種感覺。
*
在周憐陳述完自己的身世之後,台下的眾人默契地保持了良久的安靜。
這之中也有周家的親戚,世交。
陳家的長輩也都被驚訝得無以複加。
周路眼睛都瞪大了。
直到有人仿佛對周憐的經曆表示欣賞和鼓勵似的,拍了一下手掌。
隨後,整個宴會上響起了轟轟烈烈,經久不息的掌聲。
周憐這人未免心智強大到有些恐怖,從小扮演女生到現在,不動聲色而隱忍著,取得了如此驚人的成就,而哪怕此刻說起自己扮演女生的那種經曆,他的語調淡然,沒有半點埋怨,仿佛隻是一次尋常的經曆,他接受了上天賜予他的這些古怪的不公平。
此刻穿回白襯衫和西裝褲的他,看起來卓爾不群。
那不凡的經曆和遭遇,蒼白而淡漠的臉,空冷如同無機質的眸子,都使得很多未曾見過他的年輕女眷對他心生好感,可又略微有些膽怯。
隻覺得,這個叫周憐的男人
,經曆太過傳奇,那身上的氣質,也過於生人勿近。
隨後周憐的長輩上台說話,朝眾人致歉的同時又萬分感慨地提起周憐的很多經曆。
長輩提到,周憐從小到大,從來未接觸過女孩子,也和男孩子保持一定的距離的時候,台下響起一片驚呼。
年輕的女孩們輕聲交頭接耳起來。
27歲了,從未接觸過女人。
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帶著幾分禁欲和斯文,像是冬天的竹子一樣,令人目不轉睛。
這對女孩來說,又著強烈的吸引力。
“周憐的名字真好聽,我聽了他的經曆,真的覺得他有點可憐,好討人愛護。”
“但他很有禮貌,好像對情情愛愛不在意。”
“我就喜歡他這樣的,我根本沒見過像他一樣的男人。”
“他27了,總不可能一輩子不結婚,去搞科研吧。”
“但我聽說,他是在搞最前沿的學術……還在北極,和他結婚難道要和他一起去北極住嗎?”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我說真的。”
說著話的女孩呆呆地望著遠處低垂著眼皮的年輕男人,臉上飛上了一抹紅暈。
人們心中皆想,要是周憐從小以男性的身份成長,應該會如何萬眾矚目,他才是真正的彆人家的小孩。
*
“阿年,怎麼這麼不小心。”
虞漁麵色冷靜地讓人過來給陳雍年擦了擦手,表情上溫柔繾綣,目光很自然地從周憐身上收了回來。
她捏著手帕,指尖在交錯間觸碰到陳雍年的手腕,柔軟的觸覺令陳雍年從那種如同被什麼炙烤當中的狀態回神,他麵色蒼白地看向虞漁,忽然握住了虞漁的手。
虞漁一愣,有些疑惑地看向陳雍年,仿佛在問:“怎麼了?”
陳雍年沒說什麼。
隻是那張向來從容的臉此刻竟然湧上了幾分脆弱。
他眼眶不知怎麼,微微發紅,嘴唇抖了一下。
虞漁望著陳雍年這副模樣,心中湧上一些古怪的情緒。
她的眸子追隨他神情的變化,忽而,她看了看不遠處正走過來的周憐,眼神又重新落到了陳雍年的臉上。
這男人的脆弱和狼狽,並未使他看起來落魄。
虞漁忽而福至心靈似的,明白了陳雍年的情緒。
因為周憐麼?
也對,陳雍年也不知道周憐是個男人。
周憐如果作為男人存在,陳雍年怕是會被周憐比下去吧。
古人誠不欺她。
眼淚和脆弱,是男人最好的美容劑。
她難得真的柔情了一下,手纏上陳雍年的手背,然後用那種柔軟的、深情的、安慰性的語調對陳雍年說:“阿年,你要哭了嗎?”
“不要哭。”
陳雍年低頭看虞漁的模樣。
也許是因為強烈的情緒在心中如同瓶瓶罐罐打翻,他並沒有意識到虞漁眼中閃爍的那種帶著幾分期待的光芒。
可這時陳雍年身旁走過一個高大而陌生的男人。
虞漁看到那男人的瞬間,臉色就淡了下去。
他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