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說這錢多錢少,那放支票的小盒子就是上等小葉紫檀的。盒子做工精細古意盎然,瞅著那微掛的包漿就知道是個老物件。那是個鏤空雕花的插板蓋子盒,四邊還鑲著幾顆大東珠,顆顆都飽滿圓潤,透著是瑩潤生輝。
這盒子懂行的一上眼,就能看出是宮裡流出來的物件。雖說劉家老爺子是古玩行裡的老行尊,一身鑒古的本事,但這散財童子劉大少,對古玩卻是蛤蟆跳井——不懂(咚)。
天津話講這位就是個賣燒餅不帶乾糧的主“吃貨”,對古玩玉器雖然二五眼,但對吃喝玩樂那是門兒清。他可不知道這盒子乃是前清慈禧太後老佛爺放珠花頭飾的首飾盒。
那年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城,老佛爺倉皇出逃,這盒子連同珠花頭飾都流落到民間。有一次劉老爺子到北京琉璃廠串貨,這串貨是古玩行裡的行話,和老百姓趕集差不多意思。劉老爺子偶然得了這盒子,雖然隻是個空盒了,但這做工材料也是難得的高貨。劉老爺子得了盒子,用來盛放幾塊上好的田黃石,結果這散財童子劉大少看著不錯,偷摸兒拿出來當了裝錢的匣子。
至於拍桌上這張支票,可不是誰都認得。
清朝末年外國人在天津開設洋行,當時雇傭了不少中國買辦,幫助中外兩國進行雙邊貿易。為了動用資金方便,大批外國銀行來到中國開設分行,花旗銀行就是其中一家美國銀行,當時是由有名的瑞吉洋行代理,所以打從那時起,支票就開始在中國流通。這支票雖然普通人不多見,但秦樓楚館可不一樣,經常有人在這揮金如土大把使銀子,所以鴇兒娘可認得支票這個好東西。
“唉!也不過如此啊!剛才那五百可不是叫價,五百算嘛,那就是是今兒個的茶錢!”
狗少一伸手又掏出兩張銀票,每張都是兩千塊。這叫價眼看就四千塊了。天津衛的窮人遍地,多得是吃不上飯當了路倒的,彆說四千塊錢,這輩子連四十塊錢都沒見過的,大有人在。這倆敗家子兒為了個妓女在這鬥富,卻幾百幾千的往外扔錢,當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可這哪算完,這是耗子拉木鍁——大頭在後頭。沒多會兒功夫桌子上的錢就堆了上萬塊。一疊疊銀票上,還扔著放著兩塊美玉、幾個寶石戒指、兩串珍珠鏈子、連剛才散財童子裝錢的盒子都擺上了。眾人以為兩位敗家子兒身上帶的錢都掏乾淨了,可沒成想這還不算完。
這時候狗少扥扥衣袖,緩緩一抬手豎起拇指,隻見他拇指上帶著一枚翡翠扳指,他動作這是要特意賣派賣派。狗少伸手從大拇指上擼下扳指,壓在了銀票上。
狗少手上這枚是上等老坑翡翠扳指,老坑最初就是指年代久遠的礦坑,以玻璃種翡翠為上,狗少這枚翡扳指,翠綠通透清澈如水,是個價值連城的寶貝。
鴇兒娘眼裡,是挑水的看大河——都是錢。她樂得滿臉粉嘩嘩掉渣,一臉褶子都開花了,嘴咧得跟要要咬人似的。
“吆……!這可看出來了,張大少這是山伯投胎,張生轉世,活脫脫的一個癡情種子”
說著又轉喜為悲,假模假式的擦擦眼淚:
“這可真是,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啊!”
這鴇兒娘說著,就要伸手劃拉桌上的錢,散財童子一看可著急了,一拍桌子伸手從懷裡掏出個絨布小袋子,打開袋子拿出塊東西擺在桌上。
那竟然是塊黃澄澄的石頭。石頭有一握大小,帶著蠟樣光澤,擺在那透著就是那麼潤,旁觀的人也不近嘖嘖稱奇,見過田黃石,卻沒見過這麼大塊的!
這田黃就是田黃石,自古便有一兩田黃十兩金之稱,正所謂物以稀為貴,田黃石早年開采殆儘,所以市價也是節節攀升,放到當今恐怕是一兩田黃一斤金了都不止了。
雖然散財童子劉大少是個對金石古玩是個“棒槌”,但也知道田黃是好東西,偷著打家裡順出小木盒子的時候,連裡麵的田黃一道順了出來。
散財童子手裡這塊田黃往桌子上一擺,就震了一大片。這田黃雖然珍貴,但在當時也不是極為稀罕,隻是市麵能見到的上等田黃個頭都不大。散財童子拿出的這塊,竟有一握大小,且色呈金黃細致潤澤,溫潤如玉,燈火下,半透明的肌理顯出一絲絲清晰的蘿卜紋。石皮上雕著山石古鬆涼亭小築,潺潺流水間,一人正醉臥石畔手持杯盞,似在吟詩作賦,極為傳神。不看彆的就衝著這雕工,這個頭,也是當世罕有。
邊上的看客議論紛紛,這場比鬥兩邊的注碼是越疊越高,眾人也是越看越心驚,隻有鴇兒娘手搖團扇,樂的眉開眼笑,那嘴咧的,要是沒有耳朵擋著,能咧到後腦勺上。
那兩位花花大少,是你擼戒指我扔項墜,你散銀子我撒金子,錢都花扯了!
正這功夫,“哐”的一聲。大門被人一腳踢開,呼啦啦闖進一群人來!來人個個身材高大,穿著緊襯利落。二八一十六人燕彆翅排開列立兩旁,當中緩步走出一位老者。
鴇兒娘正要發作,卻見那老者,衣冠楚楚相貌堂堂,手上的白玉扳指瑩潤光潔,胸前金表鏈子燦燦生輝,一看就是位有錢有勢的老爺子。再看兩旁的彪形大漢,個頂個身材高大,細腰乍背,往那一戳鐵塔的相仿,於是更不敢造次。
原來正是散財童子劉大少的親爹劉老爺子,這是帶著人來捉拿逆子。劉老爺子怒目而視,看著桌上的財物,又見那塊田黃石和裝石頭的匣子也擺在桌上,氣的渾身哆嗦胡子亂顫,一揚手給了劉大少一個大嘴巴子,這嘴巴打得散財童子原地轉了三圈,嘴角直往下淌血。
這散財童子也是耗子尾巴上的癤子——沒多大膿水。見了老爺子真發火了,大氣兒都不敢出,連有屁都憋著不敢放。乖乖的卷起桌上財物被幾個大漢押回了家。
這妓院也不是吃素的,院裡也備了一二十打手護院,早防備著有人來這鬨事。這功夫拎著棍棒,呼啦一下全圍上來了,就等老鴇子一聲令下,便要動手開打。
鴇兒娘白眼珠子一翻,斜眼瞪著劉老爺子道:
“吆!您了當這是嘛地介?我們可是有牌的,那督軍府的……”
話還沒說完隻聽砰地一聲,劉老爺子身邊為首的壯漢,一伸手拍在一張黃花梨的太師椅上,椅子四腿登時就嵌進了水磨石地磚裡。石磚地破了四個窟窿,可這這椅子卻是絲毫無損。這可不是一般人力氣大就能做到的,講的是個手裡的透勁兒,沒有一手兒朱砂掌的功夫您可來不了,一看這位就是個得過高人傳授的練家子。
當時這手功夫一亮,現場鴉雀無聲。再看院兒裡憋著動手的護院,這會兒全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沒一位敢再吱聲詐刺兒了。劉老爺子一揚手扔出一把銀元,二話不說帶著兒子,被壯漢們簇擁著走出院外。
這銀元明擺著是替周少爺給的茶錢,還有剛剛才搗碎地磚的錢。劉老爺子是有身份的人,不願意和老鴇子廢話,怕臟了嘴。但是錢是一定要給,所以把錢扔下就走是一言不發。
鴇兒娘畢竟是做皮肉生意的的,久經風霜,那是看人下菜碟兒的主兒,雖然威風沒抖,成還鬨了個燒雞大窩脖兒,卻愣是強忍心頭火,笑臉迎眾客。
散財童子決賽退場,狗少自然贏了比鬥,得了秋月。錢雖然花了無數,還搭一所宅子,心裡卻還是覺得撿了大漏,那是紫心的蘿卜——心兒裡美。
他忙讓鴇兒娘招呼妓院的賬房先生,寫下贖身文書,兩邊簽字畫押,興高采烈的接了秋月回家。這回可好家裡一妻三妾,正好湊夠一桌麻將。
其實狗少花錢的道兒不光這些。他還有個最大的嗜好“鬥蟲”,就是鬥蛐蛐。就因為鬥蛐蛐,卻賠光了家底兒。
要說人有戰陣殺伐詭道謀略,您可能見的多了,但要說蟲兒能用計使詐,甭說見,您可能聽都沒聽說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