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平舟接到薑芫轉交給她的簪子, 心中就湧起不好的預感。
他心急火燎,終於回到了家,趕緊關好門打開信看。
夜色寂寥, 忽而他耳邊“嗡”的一聲, 麵上血色儘失, 拿著信的手在發抖。
這封信……分明是要與他斷情的意思……
隨從坐在門口台階上, 忽而看見柳平舟破門而出, 流星趕月般衝出大門。
他懵了懵, 趕緊跑著追上去:“公子, 這麼晚了您去哪啊?”
柳平舟頭也不回。
隨從的速度及不上他, 很快就被落下老遠, 扶著一棵老柳樹氣喘籲籲。
“真是怪了, 公子這是怎麼了, 看起來像是遇到了急事。”他一拍腦門, “萬一出了什麼事可怎麼好,還是去稟告給老爺夫人罷。”
隨從這邊去稟報鄭氏,而鄭氏已經在半道上攔截住了柳平舟。
暖風熏人, 蟲鳴陣陣。凹凸不平的青石甬路鋪在花叢兩側, 皎月光輝灑在上麵。
鄭氏身後跟著仆婢, 站在他麵前:“這麼晚了,你急慌慌要去何處?”
柳平舟一顆心劇烈起伏著:“兒子突然想起有些事,現在想出去, 一會就回來。”
鄭氏笑道:“什麼重要的事不能明天去辦,還要非得你親自去?”
“沒……”柳平舟不知該怎麼說。
“你也累了,回自己院裡歇息罷。”鄭氏吩咐身邊的小廝,“送公子回去。”
說完,轉身就走。
“母親——”柳平舟上前一步。
“還有事嗎?”
卻聽“噗通”一聲, 柳平舟跪倒在地:“母親,您早就猜到了對嗎?”
鄭氏斂容,俯視著他。
“母親,您今天是帶著鄭表妹去見了她嗎?”柳平舟聲音艱澀。
“這隻是巧合。”鄭氏沒有讓他起來,淡淡道,“我隻是去看望阿芫,恰好遇到她也去尋阿芫敘舊罷了。”
“……是嗎?”
鄭氏麵色平淡:“就是這樣。你這般著急,她和你說什麼了嗎?”
柳平舟這個時候還怕鄭氏誤會劉清姸:“她隻是說,齊大非偶,隻能……隻能辜負我的心意。”
鄭氏歎息:“如此看來,的確是個有自知之明的好姑娘。”
“母親!”柳平舟眼眶微紅,“您和她說了什麼?”
鄭氏突然笑了:“怎麼,你以為我會故意刁難她,讓她知難而退?若是你這般作想,就是太小瞧我了,我還不至於學那些惡婆婆的做法。我第一次見她,不過是隨口誇了句她‘端莊矜持’而已,誰知道她……”
“可您帶著鄭表妹去了不是嗎?”
“濯哥兒可以去,雲姐兒不能去嗎?這又是何道理?”
柳平舟麵色微急:“可您明知……”
鄭氏打斷他:“她怎麼想是她的事,與我無關。”
“母親,您為什麼不能成全我呢?從小到大兒子隻求過您這一次。”
“我早就說過,你們不般配。這不是偏見,而是事實。”鄭氏瞥他一眼,“我還聽聞,今天萬氏厚著臉皮去薑家,還去女兒哪裡鬨了一出是嗎?”
柳平舟啞然一瞬,又道:“這與她無關,她是受害者。”
“我不管她多麼可憐,多麼不容易。我隻知她的家人很難纏,很無恥。”鄭氏深吸一口氣,“你出去打聽一下,像咱們這樣的人家誰會娶那樣出身的女子為妻?我不會讓柳家成為街頭巷尾的笑話!”
柳平舟不願聽到鄭氏這樣說劉清姸,硬著頭皮道:“柳家是書香門第,怎麼能以世俗之論輕易下決定?”
鄭氏挑眉:“你看不慣世俗之論,那你想沒想過,你一沒有讀書科舉,二沒有一官半職在身,為何你一走出去就能得到彆人的另眼看待和諂媚討好?難道不是因為你出身柳家,難道靠的不是世俗人情嗎?”
柳平舟心中大駭,麵色雪白。
鄭氏不想說這些打擊他,但是必須要讓他認清事實,他和劉清姸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柳平舟內心掙紮,還是不甘心就此放棄:“母親,隻要您答應我,以後您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我會好好讀書,不再出去亂跑了。”
鄭氏神情複雜:“你父親為著你不願讀書考科舉一事打罵過你多少次,後來無可奈何便不再勉強你,沒想到你竟然為了一個女子主動要求好好讀書。我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母親……”
“無論你如何求,我都不會答應你娶她為妻,你祖母也不會同意。‘孝道’二字,你可千萬不要忘了。”
說完,抬腳離開。
獨留柳平舟跪在原地。
望著鄭氏漸行漸遠的背影,他無力的跪坐下來,突然想起薑芫與他說過的話。
沒有誰能隨心所欲,陸維景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他呢?
園子裡發生的事還是在府上傳開了。
大家不知內情,隻以為柳平舟又犯了什麼錯被懲罰。橫豎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是以大家井未放在心上。
但是鄭雲書帶來的婢女聽聞此事很是驚愕。
一個婢女一邊鋪床一遍道:“也不知道柳公子到底犯了什麼錯,鄭夫人就任由他跪著。那可是石路,還是晚上。姑娘不妨去勸勸夫人,不要讓她氣壞了身子,也免得傷到了柳公子的身子。要不要奴婢去打聽一下,今晚到底發生了何事?”
鄭雲書正拿著一本詩集看,聞言不由沉了臉:“姑母這麼做,自然有她的道理,我怎麼能貿然插手?姑母雖然疼我,但我們也該恪守本分,免得被彆人說我們鄭家的人沒規矩,記住了嗎?”
婢女還是第一次被姑娘嚴厲斥責,忙上前請罪:“奴婢知錯。”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又有一件事情傳到京城。
厲北爆發了時疫。
好在發生雪災的時候,皇帝處置了一大批知情不報的官員。新上任的官員無人敢隱瞞此事,趕緊寫了奏本送到皇帝麵前,井及時緊閉城門。
緊接著,皇帝派官員和太醫去治理時疫。
薑芫一開始還以為皇帝會派陸維景去,用晚飯的時候便詢問了他。
“朝中那麼多大臣,陛下也不會事事都想派我去,畢竟我也不是什麼都擅長的。”
薑芫點頭。
“不過,陛下派了安王去。”陸維景又道。
“安王?陛下不是一向不重視他嗎?”
陸維景笑笑:“他是代替豫王去的。”
去厲北治理時疫雖然有危險,但若辦好了便是一件大功,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定會加重。對於想要當皇帝的皇子來說,應該是件好事,豫王為何讓給了安王?
薑芫說出了自己的疑問:“安王和豫王的關係果真如傳言那般好?”
“越是將權力看得越重的人越是惜命,豫王身份再高貴,也是肉體凡胎,怎能免俗?”頓了頓,陸維景道,“況且,若是沒有嚴淑妃和豫王,安王不一定能活到成年,安王此為也算是為了報恩罷。”
薑芫好像明白了一些,沒有深入探究。
但是後來,她又聽聞安素與她師兄去厲北的消息,驚愕的好半天沒說出話來,由衷的佩服他們。原打算去濟世堂與安素一敘,誰知她到的時候兩人已經走了,隻留下兩個坐堂大夫。
陸維景依舊很忙碌,大部分時間宿在書房。薑芫從一開始的不習慣到後來的習以為常,已然不在意他的古怪行為了。
更懶得打探他的行蹤。
殊不知,兩人“感情不和”的消息傳到了譚氏的耳朵。
“譚嬤嬤,你說的可是真的,陸維景這一個月大多宿在書房?”譚氏的陪房跟著譚家姓。
譚嬤嬤道:“這是真的。不過,也許是世子公務繁忙的緣故……”
譚氏翹起嘴角:“就算公務再繁忙,總不能每天都宿在書房罷?況且,兩人新婚不久,陸維景又那麼稀罕薑芫,怎麼忍得住?彆忘了,兩人新婚頭一個月,陸維景每天一下衙就匆匆趕回來呢。”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臉上顯露出嫉妒之色。
“還有一事……”
見譚嬤嬤麵露踟躇,譚氏道:“嬤嬤有話直說便是。”
譚嬤嬤左右看看,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譚氏又驚又喜:“他們成親那麼久,居然晚上從未叫過水?”
“夫人。”譚嬤嬤低聲提醒。
譚氏忙捂住嘴,高興的絞著帕子踱步。
“這麼說,兩人竟然還未圓房?”
“興許是。”
譚氏忍住仰天大笑的衝動:“平日瞧著陸維景那麼寵她,原來都是做給彆人看的。也不知薑芫這次是哪裡惹他厭棄了,竟然連戲都懶得做了。”
譚嬤嬤道:“此事要不要透露給老夫人?”
譚氏撫著長長的指甲,眉眼得意:“不必。若是老夫人得知此事,定然會逼他們圓房,那麼距離生出嫡子就不遠了,我還是喜歡看兩人做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
“夫人說的是。”
正說著,一個婢女進來稟報:“夫人,五公子病了。”
五公子陸維鬆是二老爺的庶子,今年隻有六歲。生母梅姨娘十分受寵,所以二老爺也很喜歡這個小兒子。
至於譚氏,當然是極其厭惡這對母子了。
聽了婢女的話,她皺眉道:“昨兒就說病了,不是已經請過大夫了嗎,既然還未痊愈就再去請,難道還要我去親自照顧他?”
婢女道:“的確請大夫看過,五公子也吃過藥,隻是胃口不太好。五公子彆的不肯吃,偏偏要吃魚……”
譚氏不耐煩:“那就讓廚房做!”
“廚房是做了,可是五公子說味道不美,哭著鬨著要吃鱖魚……”
譚氏氣笑了:“一個賤婢肚子裡爬出來的庶子,以為自己多金貴,還指定要吃鱖魚。你去告訴梅姨娘,隻有尋常的魚,愛吃不吃!”
婢女看著譚嬤嬤,沒有退下。
譚嬤嬤提醒:“夫人,五公子年紀還小,又得二老爺喜歡,還要叫您一聲母親呢。”
想到二老爺,譚氏隻得平息怒火:“我記得廚房負責采買肉的是刁二家的罷?”
“的確。”
“你去瞧瞧今天可采買了鱖魚。”
世安院。
薑芫看著桌上的飯菜:“為何今天沒有魚,我不是早就交代廚房晚飯做清蒸鱖魚嗎?”
府上有多個管事,廚房管事會將采買來的米麵、菜肉留在大廚房一些,然後分到各個院裡。薑芫就是昨天讓人打聽到今天會有新鮮的鱖魚,才事先吩咐廚房做這道菜的。
沒想到白白等了一回,卻是空歡喜一場。
這對於一個愛吃魚的人來說,實在無法容忍。
采燕擺好飯立於一旁,道:“方才少夫人去了大姑娘處,是以沒來得及稟報給您,今天大廚房沒有送魚來。”
“沒有送來還是沒有呢?”雙畫道。
采燕搖頭。
吃不到魚,薑芫著實沒心情吃飯:“雙畫,你去把廚房管事和負責采買肉的媳婦子叫來。”
兩刻後,兩個穿著土黃色和秋香色裙子的婦人過來了,對著薑芫行了一禮。
土黃色裙子的婦人笑著道:“不知少夫人叫我們過來有何吩咐?”
薑芫沒有回答,轉而看向秋香色裙子的婦人:“丁管事,我記得負責采買肉的是張三家的罷,這位是……”
丁管事還未開口,那個婦人就搶先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張三家的小女兒生了病,她一時脫不開身,二夫人就派老奴暫代她的位置。”
她恭謹站在薑芫麵前,眉眼間卻有些倨傲,也是在提醒薑芫,她是二夫人的人。
采燕在薑芫耳邊道:“少夫人,她是刁二家的。”
薑芫微微頷首:“方才用飯的時候發現桌上少了一道清蒸鱖魚,才知道廚房沒有送魚過來,這是為何?”
刁二家的暗自嘀咕:這位少夫人還是出身世家大族呢,不就是少吃了一頓魚,就巴巴派人將她們叫來,真是小家子氣。
卻麵上堆笑道:“請少夫人彆見怪,今天的鱖魚的確沒有了,明兒老奴定然給您多送幾條。”
“可我就想今天吃。”薑芫坐在椅子上,接過雙畫遞來的茶。
刁二家的一愣:“但是大廚房的確沒有了。”
“這就是你辦事不利了。難道你在國公府當差多年,不知府上多少個主人,該采買多少魚嗎?”
刁二家的沒想到薑芫當真要追究這點小事,一時有些慌:“老奴……”
薑芫抬手打斷,轉而對丁管事道:“去將廚房的賬本拿來與我。”
“少夫人要看賬本?”刁二家的瞪大了眼睛。
薑芫理所當然道:“祖母讓我跟著二嬸學管家,難道我不能看賬本嗎?”
說著,她揮揮手:“雙畫,你去跟著丁管事取賬本。”
丁管事一直管著廚房,可是刁二家的一個小管事仗著是二夫人的人,處處壓她一頭。如今少夫人要看賬本,她暗暗竊喜,忙不迭帶著雙畫去了。
刁二家的張張嘴:“少夫人,老奴……”
薑芫呡了口茶,笑盈盈道:“就勞煩嬤嬤在這裡等一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