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一聽就知道傅霆州完全沒開那一竅。或者說, 並非他不懂男女之事,而是他不喜歡洪三小姐。
不喜歡的女子,自然不會放在心。而真正中的人, 無論做什麼, 哪怕看到一片葉子落了, 都會想到對。
陳氏不信, 如果現在王言卿在, 傅霆州會不準備元遊玩的安排。
陳氏心裡歎息, 她實在想不通, 一個家破人亡、寄人籬下的孤女而已, 無父無兄,毫無助力, 甚至連嫁妝都拿不出來,這樣一個拖累, 哪值得傅老侯爺和傅霆州當個寶一樣捧著?
老侯爺年紀了, 喜歡小孩子, 善待屬下的女兒陳氏尚且能理解, 可是傅霆州呢?他從小在京城長,見識過多富貴美人,區區一個王言卿, 到底哪裡值得他另眼相待?
陳氏臉色拉下來,明眼可見不高興了。但她念及今天過年, 到底忍住了, 再次著提醒道:“元節沒有夜禁,難得家都能出門,好些年輕男女、新婚夫妻都在街看熱鬨呢。”
陳氏說完,熱切地盯著傅霆州, 就差明著說洪三小姐也會去了。話說到這個地步,便是木頭也該聽懂了,但傅霆州依然無動於衷,說道:“月初母親才遇到埋伏,僅是出門香都如此,元尤其人多眼雜,還是算了吧。”
傅家丫鬟小姐都眼巴巴期待著,聽到傅霆州的話,她們驟然泄,知道今年沒法出門了。陳氏有些惱了,語中都帶了急:“你到底是怕出事所以不想出門,還是不滿我給你挑的媳婦,故推脫不去?”
四個小姐一聽都嚇了一跳,嫡出的傅二姑娘飛快瞥了眼傅霆州的臉色,著去拽陳氏的衣袖:“母親,你說什麼呢?二哥隻是覺得危險,他是為了我們好……”
其他丫鬟、小姐也見機說好話。沒人安慰還好,一旦有人捧著陳氏,她心裡的火竄了起來,越發得理不饒人:“他若真有這孝心倒好了。隻怕他嘴不說,心裡卻怨恨我,所以才處處和我對著乾。”
“好的日子,都說兩句吧。”太夫人先前一直沒有說話,此時沉沉開口道,“個姑娘都在家裡關了一年了,好容易碰到一回節慶,讓她們出去熱鬨熱鬨也好。侯爺不願麻煩就算了,陳氏,你們個帶好人手,彆讓人衝撞了姑娘們。”
太夫人這樣說,傅霆州這個晚輩還能怎麼辦,隻能說:“祖母這是說什麼話,孫兒隻是擔心賊人再次埋伏,傷害了母親、妹妹,哪裡是怕麻煩?祖母放心,孫兒這次會好好安排侍衛,親自護送,絕不會讓人有機可乘。”
傅霆州終於鬆了口,在座個姑娘都露出,連陳氏臉色也放鬆了。傅昌的妾室一聽,趕緊央求傅昌,傅昌被美人們哄得開心,手一揮,所有人都一起出門。
傅霆州冷眼看著這一幕,覺得無比諷刺。陳氏說的沒錯,他確實不耐煩應付洪三小姐,更不想陪她看什麼燈,所以才拒絕了,但安全因素確實是他的顧慮之一。他明確回絕,母親、妹妹卻不管不顧,還和祖母一起施壓,非要達成目的才罷休。
她們心裡隻有享樂,絲毫不關心他要承擔的壓力。如果是她……
傅霆州才開了個頭,趕緊打住。他不能再想王言卿了,再想下去,他就要呼吸不過來了。
王言卿失蹤後他才識到,原來她在他生活中已這麼重要,衣食住,坐臥起居,處處都有她的息。也是王言卿失蹤後,有其他人對比著,傅霆州才發現卿卿是多麼溫柔懂事,體貼入微。
她像水一樣寧靜包容,不爭吵不邀功,從不張揚自己的存在,卻為他打理好麵麵。很多話他不需要說,卿卿自然會懂,很多想法傅霆州隻冒了個頭,卿卿就理解了,之後自會按照傅霆州的心做。
傅霆州和王言卿待久了,自然而然覺得界的女人都是如此,沒什麼特殊。他就像一條生活在水裡的魚,肆浪費著自己的資源,等他被慣壞後,池水卻突然乾涸了。他被赤條條拋在岸,越來越無法呼吸。
他們在這裡熱熱鬨鬨說這話,飯廳裡丫鬟已把年夜席擺好了。一個穿著鵝黃比甲的丫鬟進來,禮道:“太夫人,侯爺,席麵準備好了。”
眾人次起身,太夫人顫巍巍從羅漢床站起來,丫鬟、姑娘們連忙前,扶著太夫人往飯廳走。女眷們你拉我你拉你,歡聲語,相互拉扯著往前麵走。
傅霆州落在最後,看著這一幕神思恍惚。
鎮遠侯府和武侯府、永平侯府這種從開國傳承至今的家族比起來,當然不敢說人丁興旺,但在京城居二十多年,傅家人數也不算。往年過節的時候,傅家旁支叔伯都會來給傅老侯爺拜年,叔叔嬸嬸姐姐妹妹團聚一堂,根本記不清誰是誰。傅霆州嫌棄人吵,都是和王言卿單獨待著。反正傅老侯爺寵他,他不出席根本沒人敢說,唯獨正宴他才會露麵,但身邊也總跟著王言卿。
那些人陪著太夫人、陳氏說話,傅霆州便帶著王言卿,單獨找個小隔間消遣。傅家兄弟姐妹想過來和傅霆州套近乎,傅霆州心情好就說句話,心情不好,帶著王言卿就走了。他理所應當地覺得,王言卿和其他人不同,她是屬於他的。無論他去哪裡,隻要他回頭,她就永遠都在。
但是現在,傅霆州回頭,身側已找不到王言卿的痕跡。她像他天亮時分做的一場幻夢,被陽光一照,就隨著霧消失了。
唯餘他,無法釋懷,念念不忘。
陳氏身邊的一個丫鬟發覺侯爺沒跟來,趕緊回來請,小心翼翼給傅霆州賠不是。她一邊說話一邊偷看傅霆州,她正是一個月前給王言卿送湯的丫鬟,現在王言卿沒了,她終於能和侯爺說話,心裡止不住地竊喜。然而傅霆州的表現和她想象的相徑庭,侯爺一眼都沒看她,更沒有注她引以為傲的身段,他沉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事情,一言未發便步走了。
丫鬟失所望,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精心搭配的衣服,惱恨地跺了下腳,快步追。
飯廳裡已有許多人在尋他了,傅霆州進門,其他人才長鬆一口,趕緊招呼傅霆州坐。年夜飯分好席,傅霆州、太夫人等人坐正席,其餘爺、姑娘、姨娘各有各的席麵。傅霆州下識要走到側麵,兩邊人紛紛讓他坐主位,傅霆州這才識到,祖父了,他是傅家現在的當家人。
傅霆州坐在曾祖父的位置,他落座後本能回頭,仿佛看到一個白淨清冷的女子隨著他坐下,緊挨在他身側。她穿著紅色裙擺,白色比甲,邊緣綴著蓬鬆的絨毛,色清塵不染,無暇到極致反而生出一抹豔色。
她的身影一瞬間和白日某個背影重合,傅霆州正待細看,旁邊傳來其他人張羅聲:“快把那盆花搬走,沒見礙著侯爺了嗎?侯爺,您還有什麼不滿?”
傅霆州眨眼,那個女子消失了,他身邊根本沒有人,唯有一些丫鬟快步跑過來,他側麵的盆栽搬走。傅霆州收回視線,看著眼前這桌菜,毫無胃口。
眾人桌後才發現了雙筷子,陳氏生,扯高了聲音指揮丫鬟去取碗筷來。傅霆州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問:“怎麼沒給卿卿留?”
這話一出,喧鬨的堂靜了靜,那些溫柔的、嬌媚的、活潑的、文靜的女子全部停下說話,片刻後,才有人圓場般說道:“今日喜的日子,王姑娘不在,留筷子恐怕不妥當。”
“怎麼不妥當?”傅霆州麵無表情,眼睛像寒刃一樣朝說話的人看去,“她不是傅家的人嗎?”
傅霆州是傅鉞親手帶的,如今二十歲,已繼承侯位,出入朝堂。他在鎮遠侯府裡是人人仰慕而敬畏的存在,他的視線望過來,根本沒人敢接。
傅霆州一回來,侯府裡的氛自動熱鬨起來,如今他一冷臉,廳堂裡所有人都不敢喘。陳氏臉掛不住,說:“霆州,她從那麼高的地摔下去,說不都了。家裡還有老人呢,你在桌擺一副空碗筷,要是召回什麼來,多不吉利!”
陳氏輕飄飄說出“”這個字,完全不覺得落崖摔個人算什麼事。但傅霆州卻聽不得,他耳膜宛如被針重重刺了一下,他心情不好,臉自然而然帶了出來:“她是替我擋箭才摔下去的,母親覺得不吉利,莫非認為那天該的人,是我?”
陳氏一聽這話臉色也沉下來,砰地一聲撂下筷子:“過年的,說什麼不的?呸呸呸,晦。”
陳氏如此鮮明的區彆對待,傅霆州原本沒注,今日才真正覺得錐心。他視線從桌掃過,眾人都避過眼,喝茶的喝茶,低頭的低頭,臉有尷尬,卻並沒有傷感。
沒有人覺得王言卿不在是什麼事。如今寒冬臘月,滴水成冰,她下落不明,而他們,卻在這裡歡歡喜喜享受年夜飯。
從前很多被傅霆州忽略的事情,此刻一樁樁浮心頭。陳氏的不滿,太夫人的縱容,傅家個妹妹私底下說的閒話……偌的侯府,除了傅老侯爺和他,沒有人好好對待王言卿。這些年,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不,甚至他也沒有好好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