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 33 章(1 / 2)

楚清鳶伏在石階上劇烈地咳嗽半晌, 新鮮空氣湧入肺腑,方從鬼門關轉了回來。

路過的士人見到他狼狽的模樣,詫色相視, 楚清鳶撐著手肘起身,臉色陰沉。

謝演從館閣出來,見到脖頸紫黑的楚清鳶也唬了一跳,“出了何事?”

楚清鳶束緊衣領遮住傷痕,眼瞼還滲著之前窒息時憋出的猩紅, 聲音嘶啞:“無事, 遇到一條瘋狗。”

離開院子的胤奚左拐右繞圍著士林館轉了一圈, 確定無人尾隨自己,方去校場。

武婢們已經開始訓練了, 祖遂背手立於觀望台, 正麵色不豫地等著他。

果不其然遲到了。

胤奚認罰,直接走到兵械架前提起一杆鐵鑄槍, 牽動肩臂的肌肉時, 他眉頭微擰,一言不發地朝革靶刺紮五百下。

不知是不是祖遂的錯覺,他感覺這小子今日的戾氣格外重。

回來又是傍晚,謝府掛著竹骨紗燈的宅門外, 停著數輛馬車。

今日是六月六, 舊曆有“僧曬經, 女歸寧”的風俗, 此夜無宵禁, 因為秦淮兩岸會舉行盛大的祭神燈會。

胤奚回府,正巧遇謝瀾安帶著瑤池、文樂山出府。

她身邊是輕袍便服的謝策夫婦,折蘭音身邊的乳母懷中抱著個胖團團的奶娃兒。

暖黃的燈光下, 一幅闔家團圓的溫馨場景。

胤奚微頓,稍側身避了避,“女郎,衰奴回來了。”

他的聲音含些沙啞,似累得狠了。謝瀾安下意識往他嘴唇上看顏色。

等看到那兩片淺粉微白的仰月唇時,她一忽反應過來,她這是什麼怪習慣?

她應了一聲,文良玉笑著與他說:“我們正要去看燈,小胤郎君,你要不要一起去?”

自從崔先生當麵誇獎過胤奚一回,文良玉對這個對門鄰居就十分佩服。最近聽說他又去學武,更敬佩他的毅力。

他說完,才發現胤奚臉埋燈影之中,身形疲憊,這才想起來:“看我,忘了你才操練回來,你趕緊回房歇息吧!”

胤奚輕輕看謝瀾安一眼,垂下眼:“嗯,我不去了……女郎不曾邀請我。”

這話一出,府門口眾人都靜了一靜。

文良玉睜著純稚的雙眼撓撓鼻尖,敢情他的邀請不作數對吧?

謝策與折蘭音默契地交換一個眼神。

謝瀾安失笑一聲。她本對燈會無甚興趣,今日出門全是謝豐年鬨的,說一人看燈無趣,非要與她一同出門。謝瀾安也覺弦繃太久,鬆快鬆快是應當,便同意了,順便叫上樂山。

結果臨行前,謝豐年忽被一班朋友下帖叫去喝酒,反而成了全家缺席的那一個。

不是忘了胤奚,是念他練武辛苦,想讓他多休息休息,這也成了她的不是。

她負手將胤奚周身上下打量一番,未接前言,似笑非笑地問:“打架了?”

撥雲堡有她的耳目,楚清鳶搭上謝演這條船她知道,今日在士林館鬨出的動靜,她也有耳聞。

胤奚一愣,下意識點頭:“我是不是給女郎添麻煩了?”

謝瀾安以為他多少會有些遮掩,不想承認得如此痛快,笑意不由明快幾分,說沒有。

她雖沒料到胤奚會和那姓楚的碰上,但小小插曲,沒什麼麻煩的。

胤奚輕舒一口氣,“那我沒給女郎丟人。”

謝策輕咳一聲,胤奚忙側開身,“耽誤郎君娘子們去觀燈了,請登車。”

於是謝府眾人登車,鸞鈴輕鳴著駛出巷口,胤奚默默收回視線,進了府中。

折蘭音懷抱小寶,特意與謝瀾安同坐一車。轔轔朱輪壓過長樂橋的拱石,折蘭音逗了會孩子,含笑看向小姑子:

“妹妹對這個胤郎君,好像特彆縱容似的。”

謝瀾安動眉,這話仿佛彆人也說過。

她牽過小侄子肉乎乎的小手玩了一會,才笑著說:“阿兄這話憋了多久了,自己不問我,讓嫂子來打探軍情?”

折蘭音笑了:“你果然了解他。你阿兄卻不是要乾涉你的事,隻是有些不放心。畢竟這胤郎君……弱骨豐肌,鬢青絕,美姿容,太打眼了。”

她看著悠哉怡然的小姑:“你又以衣相贈,他穿著錦衣襴袍站在那裡,那身風度又比世家子弟差在哪裡呢?”

所以她和夫君才有些含糊,瀾安今年二十歲,在男子不過是弱冠之年,對女子而言卻早已應當出閣了。

隻是謝家的女兒都有主張,瀾安又不是甘為彆家宗婦的性情,那麼,胤郎君便是她養在裡院的了?

可方才她見兩人說話,一個恭謹謹,一個淡淡然,又不似狎近模樣。

謝瀾安笑道:“阿嫂不用猜了。我與他之間有些香火情,除此之外……”

她素指挑簾,望向人聲漸漸喧鬨的燈市,被夜風吹醒了精神,“彆無其餘。”

胤奚回房後沒有歇下,他草草收拾後,閉目小憩半刻,即又撐著酸痛的身軀出府,回了趟西城。

富人看燈,窮人看月,羊腸巷中父母雙全的孩子此夜卻也被大人帶去淮邊,雀躍地趕那燈會的熱鬨。

小掃帚在桌上點了盞油燈,火苗豆粒般大小,將她兩隻羊角辮的影映在土牆上,像兩根直挺挺的甘蔗。

小女童在一片寂靜中看了看自己的家,低頭抹抹眼睛,正打算翻出她的啄釘玩具玩一玩,忽聽窗外有人嗓音溫醇道:

“是誰家小孩偷偷哭鼻子?”

小掃帚眼神一亮,歡天喜地地喊“我才沒有呢”,跑去推開屋門,“小胤小胤!你……你怎麼回來了?”

胤奚彎下身,將藏在身後的兔兒燈遞給小掃帚,光暈籠在他俊美的臉上。

“每年這個時候,我不都會帶你去逛燈會嗎?今年不想去了?”

“當然想去!可是你……”小掃帚心想,可是小胤不是像說書先生說的那樣,攀上什麼枝了嗎?怎麼還會記得這點小事。

但她不敢問,怕一說就提醒了小胤,把這個夢一樣出現在她家門外的人給驚破了。

她把小手塞到胤奚手裡,喜笑顏開:“走吧走吧!晚了趕不上熱鬨了!”

胤奚的胳膊被她興奮地甩高,他輕嘶一聲,無奈搖頭。

馬車在窄巷外等著,小掃帚平生第一次坐馬車,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東摸西摸,驚奇不已,終於相信小胤是真的過上好日子了。

車往秦淮去的時候,胤奚看著小女童天真興奮的臉,說:“上回與你說的事想好了嗎,要不要去讀書?”

“啊?”上回……是什麼時候……他們說過這事嗎?

小掃帚貪玩兒,最不愛看書本上的東西,苦著臉看著小胤。

胤奚道:“去學堂讀書,那裡有學舍,晚上就不會一個人了,還能認識許多同齡夥伴。”

小掃帚撓撓頭,“可是那種大戶人家的學堂,都是有錢人的孩子哩,怎麼可能和我交朋友,我會被欺負的。”

胤奚眸中含著清柔的亮光,“因為有一個人,想讓貧苦人家的孩子也有書讀,所以建立了廣收生員的學堂。不會有人欺負你的。”

“唔……”

胤奚側目:“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有錢人家用的是不是金掃帚嗎?你去了,也許便會知道。”

秦淮岸邊燈火輝煌,人聲鼎沸,河水溶碎月光,金波粼粼。水中裝飾著輕紗彩帷的畫舫鱗次櫛比,其中不時傳來絲竹歌聲,男女笑謔。

胤奚帶小掃帚下車時,已經基本說服了這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孩子貪新,很快忘了那點憂愁,融進熱鬨的廟會中。

瓦官寺前,上千彩燈搭起了一座巨大鼇山,五彩躍金,引來僧俗圍觀。

身披裟袍的道人在賣符結緣,周邊還有販賣各式小玩意兒的攤子。

小掃帚一雙眼睛忙不過來,擠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一手抓著胤奚,一手提著自己的兔兒燈,每個攤子前都要停留片刻。

但她不和胤奚要什麼,隻是看。

胤奚買下一隻繪彩麵具給她。

他吃住在謝府,隻不曾收過謝府的銀錢,這是他以前攢下的私房。小掃帚將那隻狐狸麵具戴在臉上,分外快活,在寺廟前搖頭晃腦轉了幾盞茶的功夫,她心血來潮地摘下來:

“小胤,你戴上讓我看看!”

放眼四周,隻有婦孺才戴這種麵具,胤奚開始不理,奈何小掃帚扯著他胳膊撒嬌纏人。

胤奚齜牙咧嘴忍了忍,最後還是蹲下身,任由她將麵具扣在自己臉上。

視野驟然一窄,滿世界的光仿佛都收進了他的雙眼。

胤奚起身的一刹,怔忡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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