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鎮的一天很快就要過去, 落日西沉。
天邊氤氳著燒紅的雲彩,朦朧遮掩了白日裡熾熱的陽光,卻並沒將溫度降低多少, 反而多了些悶熱。
熱的街道上來往的人們時不時便要擦拭額頭的汗水, 口乾舌燥地往家趕, 白日裡熱火朝天的氣氛全都變成了一個個匆匆走過的人影,有氣無力,步履艱難。
辭掉了碼頭的工作後, 酒疏便收拾東西離開了宿舍, 很快就找到了一個臨時住所暫時住下。
不過到底隻是臨時租下來的小院子, 悶熱的環境是不可避免的。
碼頭那邊吹來的涼風摻雜了滾燙的熱氣, 即使坐著不動也會被蒸得鼻尖冒汗。
酒疏坐在屋頂上乘涼,無聊似的, 看著手中翻飛的小刀。
原主雖是個膽子大的, 功夫卻不怎麼樣,想要搶劫卻隻有這麼個小刀,身手也不夠好, 不過對付現在的懲戒對象似乎也足夠了。
畢竟這個世界的懲戒對象是真的很孱弱。
眼下還隻是有些行動不便, 等到劇情發展下去,病情會越來越重。
尤其在感染了瘟疫之後, 便如同癱瘓一般無法動彈,終日隻能待在陰暗的屋子裡, 絕望而又憤懣。
無人敢靠近那個瀕臨腐爛的活死人, 隻能遠遠聽到昏暗廂房裡痛苦的咳嗽聲, 無端的謾罵聲。
即使病了,也依然是那個讓人反感,極其不討喜的土老財。
病的時日越久, 脾氣越差,差到府中上下都盼著他早點氣絕身亡,偏偏又禍害遺千年,生不如死地繼續活著。
可明明已經脾氣惡劣到此種程度,又會被幾句話輕易安撫。
甚至都稱不上是甜言蜜語,隻不過幾句虛情假意的“愛”而已,比起甜言蜜語,更像是威脅。
讓人很難想象這是那個在原著前麵大半部分都脾氣差勁,待人待物態度極其惡劣的土老財。
酒疏翻看著原著劇情,仔細閱讀著那些與莫幸有關的情節。
【廂房裡的油燈已經許久沒有點亮了。
吝嗇的土財主不希望讓燈油白白的浪費,丫鬟仆人們但凡敢點上燈油,就要找來一番斥責謾罵。
如果不是現在躺在床上虛弱到起不來,隻怕還要將那些浪費燈油的下人親自抽打一番。
好在現在的莫老爺沒這能力了,這段時日莫府裡可是清淨了不少,下人們臉上也多了笑,不再那麼愁眉苦臉了。
都稱讚著莫家主母是如何賢惠持家,能夠在莫老爺病重在床的時候將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條。
而且還善良,就連對莫幸那土老財都體貼周到地伺候在病榻前,每日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就如此時,打扮素雅的巧兒端著湯藥,進了廂房。
廂房裡久不通風,門窗緊閉,連光都透不進來。
整個房間已經充滿苦澀的藥味,與莫幸身上血肉腐爛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將這廂房襯得比城外的亂葬崗還要讓人不適。
在關上廂房門,隔絕了外人的注視後,巧兒便放鬆了些。
她嫌棄地用帕子遮著口鼻,然後才將藥碗放到床邊,看著土老財伸出手努力去夠的樣子,抿著嘴笑了起來。
土老財虛弱到已經拿不起湯碗了。
他趴在床邊,狗一樣攀著碗沿,努力想要喝藥,想要減少自己的痛苦。
但卻不知道一切都不過是無用功。
這湯藥隻是大夫隨便開的藥罷了。
這城裡現在誰不知道得了瘟疫的人都活不長了,藥石無醫。
巧兒覺得自己敢冒著被感染的風險獨自接近這土老財,給他送藥,便已是仁至義儘了。
不見城外多少被家人扔出門外的病患躺在那亂葬崗裡哀嚎等死,與他們相比,這土老財實屬好命了。
而她所求的也不過是讓土老財簽下幾張地契而已。
到時候等到她腹中陳郎的孩子出世,便是莫幸死了,這家產也分不到宗族其他人那裡去了。
這樣想著,巧兒便慢條斯理地與莫幸說了。
趴在床邊艱難喝完一碗藥的土老財聞言,麵色不太好看。
本就因病情而瘦骨嶙峋,兩頰都凹陷了,那張原本還有幾分英俊的臉現在已是一副病癆鬼的樣子,眼睛都失去了焦距。
不過雖然病的腦子都不太好了,提及錢財的事情時,這土老財還是很吝嗇,斤斤計較著自己的資產,口中反複計算著這段時間到底賣掉了多少畝田產。
整個人魔怔了一樣,絮絮叨叨的:“前幾日不是又賣掉一百畝良田?怎麼就不夠了?定是那買地的李家克扣了老爺我的錢!”
“我的錢……應當不止這些咳咳咳——!”
土老財心疼得咳嗽不止。
一副摳門到連命都不想要的樣子。
遠比不上陳郎的豪爽。
巧兒心中嫌棄,便撇過臉去,邊假哭邊傾訴自己這段時日來的不易,以婦人之身撐著整個莫府。
又說外麵的物價已經因為饑荒和瘟疫瘋漲,那百畝良田根本不夠莫幸這段時間的藥錢。
說到最後,巧兒懶得跟這個病的神誌不清的家夥再費口舌,直接埋怨起來:“難道老爺是在懷疑我?我們夫妻本是一體,本該互相信任,卻沒想到妾身為了這個家殫精竭慮,老爺卻如此待我!枉顧我一番心意!”
“這點事情都不肯,你還像個做丈夫的嗎!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要是嫌我花錢多,大不了就一紙休書,你我再無乾係!”
聽了巧兒毫不客氣的斥責,原本還絮絮不休的土老財竟害怕似的沉默下來。
他已經看不清紙張了,卻還是顫抖著伸出手,囁喏著簽了地契。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為了我好……”
土老財恍惚地呢喃著,病入膏肓,半點生氣也無。
巧兒捏著地契,冷冷哼了一聲,這才滿意。
如此,這莫家大半資產總算全到了她手中。
這土老財僅剩的價值便是乖乖去死了。
看著這躺在床上虛弱喘氣的瘦削男人,巧兒隻覺得解氣。
誰讓這挨千刀的混賬在她剛嫁過來的那段時間百般挑剔,態度惡劣,將她罵哭了好幾次,還以她紅杏出牆的名義將她鎖在屋裡,不讓她出門。
現在也該讓這莫幸嘗嘗這出不來門,終日惶惶的滋味了。】
酒疏看到這裡,又往前翻了翻。
原著最開始的土老財是吝嗇自私的性子,脾氣差勁,絕不是這副怯懦的模樣。
但自從女主巧兒發現土老財會因為她隨口說出的一句“我這麼做都是為了老爺好”而妥協,巧兒便逐漸看透了這個土財主的本質。
不過一個心智不成熟的家夥而已。
經過巧兒一番打聽後,更是知道了這土老財小時候曾經很黏自己母親,對母親言聽計從,他母親似乎也常常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莫幸,要莫幸一定要聽話。
巧兒起初還不太相信土老財這種品行低劣,做事手段陰狠的卑劣之徒會因為他人一句關心便真的信以為真,願意為此妥協。
可是後來,隨著相處時間越來越長,巧兒發現這家夥居然是真的如此天真。
天真的覺得他們是夫妻,所以便應該是恩愛的,她所提出的要求也都是為了他好。
甚至覺得巧兒這麼無端索取是愛他的表現。
巧兒的態度稍微軟和下來,便讓土老財忘記了剛嫁過來時候的懷疑和質問。
可巧兒沒忘記,她會永遠記得自己那段被折辱的日子。
巧兒隻覺得可笑,一個素日裡專橫跋扈的家夥,居然也會如此天真到愚昧。
隻怕從未經曆過她這般苦難,才會有如此脾性,不過正好也能讓她出口惡氣,還有了能夠獲得自己愛情的機會。
馬鎮的天空暗了下來,太陽徹底沉沒在天際線。
酒疏屈膝看了眼天色,又往前翻看著劇情。
雖然已經將這本原著看了幾遍了,但酒疏嚴謹的性格還是讓他一遍遍仔細揣摩細節。
正如巧兒所說,這個世界的懲戒對象對愛的定義是扭曲的,甚至將索取當成是愛意的體現。
整個人顯得很撕裂,一邊吝嗇到一毛不拔,不占便宜就是吃虧,一邊又會因為幾句體貼而予取予求。
這當然不是毫無緣由的,原著中也給出了很合理的背景補充。
是因為莫幸的童年。
無論是對同性戀者的極端厭惡,還是對於愛意的扭曲理解,全都源自一個更加扭曲的童年經曆。
按理說,出生在地主家庭的莫幸應當是幸福的。
在這個人命不值錢的亂世,光是這個出身便已經贏了許多底層百姓了。
但莫幸卻是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幸。
出生時就不受歡迎,被父親草草取了名字,一個代表著不幸的名字。
母親也因為父親的厭棄而對莫幸有種極端偏執,覺得都是莫幸還不夠好才會導致丈夫不愛自己。
可實際上,莫父本就是個花心的人。
當初跟莫母成親也是礙於家中長輩逼迫,所以成婚後就繼續花天酒地,且男女不忌,甚至更加偏愛容貌姣好的男子。
對莫母絲毫感情也無。
莫母卻是因為看上了莫父才嫁過來的。
莫父有一張英俊的臉,即使是個紈絝子弟,也足以讓莫母心動,甚至不惜下嫁,與家裡人都鬨翻了,成婚後便被娘家斷了聯係。
賭上一切才嫁入莫府,嫁給心上人,除了莫父已經一無所有的莫母完全無法接受自己不被丈夫愛著的事實。
一度認為有了孩子,莫父便能回心轉意。
可是結果卻讓她失望。
莫幸從小生活在莫母的高壓控製下,整日都被灌輸外麵狐媚子勾引了父親的言論,還說都怪莫幸不夠優秀,不然就能將父親從那些狐媚子手裡搶過來了。
莫幸信以為真,每日努力讀書,卻始終無法滿足莫母的要求,每次都要挨上一頓毒打。
直至最後被打到看到書都害怕,直到成年後還是看書就頭疼。
更是因為莫母整日在耳邊怨毒咒罵那些長相漂亮的男人而對同性戀者產生了刻入骨髓的厭惡。
而莫父也冷眼旁觀著自己唯一的孩子被妻子虐待,毫不在乎莫幸的存在。
他隻在乎自己。
堂而皇之地將各種情人帶入府中,甚至在家中長輩死後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將幾個男男女女納為姨娘。
類似的種種行為將莫母活生生逼瘋,莫父還覺得莫母這瘋婆子發瘋的樣子十分有趣,看笑話一般。
可瘋掉的母親對孩子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莫幸也幾乎要被逼瘋。
【“你如果要把這賤人接進來,我就死給你看!”
女人尖銳的聲音響徹整個院子。
隨後是莫父滿不在乎的聲音:“隨你便!”
之後,莫父便擁著自己花枝招展的男性情人離開了主院。
路過門口看到正跪在路邊的莫幸時,情人還一時興起,嘬嘬嘬了一聲,跟逗狗一樣,看到莫幸抬頭,便笑得前仰後合的。
莫父也跟著笑得開懷,絲毫沒把莫幸放在眼中。
不過四五歲的孩子衣衫單薄地跪在地上,沉默麻木地看著他們走遠,隨後便被莫母一巴掌扇倒在地。
瘋了一樣怒斥莫幸怎麼能這麼軟弱,這麼不爭氣。
莫幸臉腫了,牙齒也掉了一顆,疼得小聲哭了起來,莫母見此,又神經質地將他摟在懷中安慰。
“這都要怪你自己不爭氣!為娘都是為了你好!隻要你好好讀書,好好爭口氣,為娘就不會這麼打你!”
“還有!還要怪那個狐媚子,男狐狸精!都是那掃貨勾引了老爺!勾引了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