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7.4《馬鎮舊事》(二合一)(1 / 2)

第二日, 當鎮子裡的雞鳴聲還未傳開時,土老財就已醒了。

灼熱的夏日天色總是亮的很早,陰暗的廂房被穿透窗紙的陽光刺的千瘡百孔, 照出滿室塵埃, 溫度也隨之上升,多了些燥熱。

屋子裡為數不多的幾件木製家具在陽光照射下多了幾分腐朽氣息, 明顯已經是多年的老家具了, 顏色暗淡,連床上的帷幔都款式老舊。

在馬鎮裡稍有幾分體麵的人家都會換上西洋來的新式家具,土老財則與他們截然不同, 守著自己古板固執的思想觀念, 許久都不曾修繕宅院。

如今整座大宅都像沉在舊時代的殘骸裡,處處散發枯朽不堪的味道。

是吝嗇, 更是守舊, 就像土老財本人一樣,處處與當下泛濫的新思潮格格不入。

廂房內的土老財睜著眼睛坐起身, 明顯一夜都沒休息好。

但依然強撐著跟往常一樣穿衣洗漱,然後坐在床邊數錢。

這是土老財多年來的習慣, 隻要一醒來就喜歡先數一遍自己手裡的資產。

昨天掙了多少錢也要精確到每一枚銅子,每日如此, 幾乎要成了強迫症。

每天不數一遍,心裡就如同被螞蟻咬了一樣坐立難安。

可以說, 每天數錢的時候是他心情最愉悅的時候,整個人也容光煥發, 尤其是數到大洋時,更是要吹一下,放到耳邊聽那悅耳的金屬震動聲, 如聽天籟,沉醉其中。

可是今天的土老財卻不知為何有些神不守舍的,不光數錢的手使不上勁兒,精神頭也不太好。

有生以來第一次數錯了銅板的數額,差點就這麼爛了一筆幾文錢的賬,驚出他一身冷汗。

他努力振作精神,可根本無濟於事。

數著數著,腦海中就又開始想起昨天見過的那個年輕夥計,昨天一晚上腦海都是這張臉,現在眼前依然還是。

那個年輕健康的身影,漂亮的肌肉線條和唇紅齒白的麵容。

始終在眼前揮之不去。

心中更是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想知道那人的名字。

沒有被勾引到的意思,隻是想了解那人的具體情況。

知道名字以後才好知己知彼,避開他的糾纏。

畢竟如果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的話,以後見了麵都沒辦法斥責他,扣他工資了。

土老財這麼想著,心中卻莫名焦躁。

他不斷瞄著外麵的天色,眼睜睜看著太陽越來越亮,鎮子裡彌漫開來的熱氣蒸騰得他愈發不耐煩,手中的銀元都沒以前那麼有吸引力了。

心中開始暗罵自己雇傭了一群懶鬼。

就是一堆好吃懶做的懶漢,這個時間了還不過來。

“這群懶貨!都是在浪費本老爺的錢!”

土老財罵罵咧咧地將桌子上的錢收起來,已經沒了數錢的興致。

完全忘記了自己曾經因為被下人打擾了數錢的美好時光而大發雷霆的事情。

正是因為此事,滿宅院的下人們才不敢在清晨時分來觸土老財的黴頭。

但此時,土老財可想不起自己的錯處,隻會覺得是這群下人們偷懶,耽誤他時間。

就這樣,直到土老財等的快要發火時,門外終於來人了。

管家按照往日時間進來彙報鋪子裡今日的生意狀況,可沒成想一進門就挨了一頓罵。

那蠻橫不講理的莫老爺黑著臉,將他訓得狗血淋頭。

說他遲到,說他是想要偷懶,張口閉口就是想扣錢的意思。

“老爺說的是,老爺說的是,小的以後一定準時到,再不犯懶了!”

管家聞言,連忙點頭哈腰地承認錯誤,知道麵對這家夥辯解無用,隻求土老財能少扣錢。

這年頭錢難掙的很,管家這活計也不好乾。

土老財這人精明得很,家裡每一筆支出進賬他都了然於心,想要像其他大家族管家那樣中飽私囊,從他手裡撈一點錢是根本不可能的。

本就活的很艱難了,現在又被以扣工資做威脅,管家隻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想不通這難伺候的土老財今天吃了什麼炮仗了,一大早就這麼暴躁。

要不是自己本事一般,沒其他主家看得上,管家真的早就跑了。

可眼下還得順著土老財的性子來。

“哼!今天算放你一馬!快點進來!將昨天的生意情況都仔細說說。”

土老財冷哼一聲,坐在桌邊捋了捋袖口的褶皺,一副寬宏大度的模樣。

管家劫後餘生,暗自慶幸今天土老財扣錢的語氣沒那麼重,幾句誠懇的認錯便挽回了些局麵。

便擦了擦冷汗,準備繼續彙報生意。

往日裡,這彙報幾句話就要被土老財揪著詳細問上十幾句,恨不得精確到每一個銅板,管家每天彙報完工作都像打了場硬仗,累得心神俱疲。

可是今天不一樣,管家發現今天的土老財竟然沒那麼多提問了,本以為是土老財終於改了斤斤計較的性子。

可誰知下一秒土老財就問起了碼頭上的事情。

“嗯,將這段時間的招工情況都說說,老爺我覺得給那些泥腿子的工錢還是太高了!”

土老財果然還是那個土老財。

這點工錢都嫌給太多了。

管家心中腹誹,麵上卻依然滿臉堆笑:“回稟老爺,這些日子招了十二個工人,都是剛來城裡的鄉下人,身世清白,工錢統一算的是一天八十文錢……”

管家一五一十地介紹著,莫幸卻好似有些坐立難安的樣子,咳嗽了幾聲,皺著眉打斷了管家的廢話連篇。

他繞了這麼久的圈子,其實隻是想要問一句昨天那個夥計的名字而已,可這沒眼力見的家夥卻一個勁兒地給他介紹些有的沒的,真是十足的廢物一個。

“我想問問昨天那搬麻袋的夥計工錢是怎麼算的?”

土老財有些扭捏,為了不把這份彆扭情緒表現出來,他的表情顯得格外凶惡,一副要繼續與那年輕夥計算賬的樣子。

管家見狀,連忙翻找著昨天的賬本,心中暗歎土老財真是摳門到家了,這是生怕那年輕小夥子工資沒扣完,眼下隻怕還要再扣。

很快就翻到了賬本記錄,管家回到:“回老爺,您放心,小的早已吩咐人讓他工錢減半了。”

說完,管家便見到賬本上,碼頭管事的已經給那人結算了工錢,愣了一下,想著要不要開口跟土老財說那人辭職了。

還沒等他開口,土老財便又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喝了口手邊早已涼透了的冷茶,懨懨道:“對,這樣做的很好!那人叫什麼來著,老爺我一時都想不起來了。”

“回老爺,那人叫做酒疏。”

“哦,酒疏是吧,倒是個好名字。”

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土老財心頭竟有種難言的感覺,心臟跳的極快,臉色也好看了許多,就連越來越炎熱的天氣都阻攔不了他上揚的嘴角了。

土老財心道那酒疏肯定還是想勾引自己,不如就再多克扣點工資,讓他知道知道自己不好招惹,那恃寵而驕的態度對他是沒用的。

他那難得的好心也不是可以被隨意糟踐的。

想起自己昨天大發善心沒將他辭退,卻得不到一個笑臉的事情,土老財便覺得胸口發悶,剛入口的涼茶也多了些苦澀。

他呸呸吐掉嘴裡的茶葉,嫌棄這陳茶的味道,嘴上也不停著:“老爺我可以不計較他得罪我的事情,但工錢還是要再減點才行,嗯,現在是多少?四十文是吧,那就再……”

——再扣一半!

這是昨晚翻來覆去想好的計劃,將工錢再減半,以此警告酒疏。

但是話到嘴邊,土老財竟有點說不出來了。

往日以他這種吝嗇的性格,扣工人多少工錢都隻會感到開心,全沒有猶豫的說法。

畢竟有的是人乾活,他隻要多給點工資,就是少掙錢了,每日看著支出他都肉疼的抽抽。

可是二十文的價錢也確實太少了。

至少在這馬鎮裡,物價幾年來漲了不少,二十文錢隻怕還不夠一天飯錢,他一天吃白粥鹹菜都還要三十文錢呢。

二十文錢隻怕要餓得啃樹根了。

想象著那年輕夥計餓得麵黃肌瘦的樣子,土老財便是一噎,不知道自己心中怎麼突然有點抽疼,遲疑了下,還是改了口:“——那就再扣五文錢吧。”

“算老爺我大發慈悲了。”

三十五文錢,也夠吃飯的了,三十文吃飯,餘下五文還能吃盞茶。

聽說那些碼頭泥腿子有了錢就喜歡去城裡的窯子裡瀟灑,給多了錢也不好,這點錢就是正正好。

“啊這,是,是老爺!”

管家看著疑似正在氣頭上的土老財,打消了告訴他那人已經辭了工的念頭。

管家豐富的經驗讓他明白現在告訴土老財隻會讓他更加生氣。

畢竟想要出氣的出氣筒跑了,到時候就會把氣都撒到自己身上。

管家可不想被扣工錢。

他跟土老財其實挺像的,都很摳門,扣一點工錢真的能心疼大半個月,這把年紀實在受不住這折磨。

可是土老財每天也是會詳細查看賬本的,管家便想著等下午土老財氣消了再說出實情,就說自己老眼昏花沒看清楚。

反正隻是個小夥計而已,那點火氣應該一上午就沒了。

然而,管家沒想到自己失策了。

這一個上午,他就沒安生過,本該去鋪子裡看生意的土老財待在大宅裡消暑,隔一個時辰便讓他回大宅彙報情況。

管家店鋪和大宅兩頭跑,一把老骨頭差點沒累癱過去。

懷疑這土老財是不是在故意折騰自己,看出自己最近消極怠工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不得不說,莫幸這不到三十的年紀心機卻是比許多大老爺都要深,不愧為馬鎮裡最負盛名的地主老財。

管家已經被折騰的不行了。

眼瞅著等到中午吃飯休息的時候,又被叫了過去。

依然還是問了一上午的生意狀況,隻是這次多了一句話:“還有碼頭上的情況,如何啊?”

說話時,土老財眼皮都不抬起一下,似乎並不是很在意這個問題。

碼頭?

管家一頭霧水:“碼頭上今天上午新來了五船貨,比昨天略少,但下午預估是要多的……”

土老財又開始不耐煩了。

這不長眼的東西,驢唇不對馬嘴,非得他說的那麼清楚嗎!

土老財已經忍了一上午了,眼下不想再忍下去,便惡聲惡氣地道:“我是問你碼頭上的那些人都認識到自己的錯處了嗎!”

尤其是那個叫酒疏的,冷了他一上午,心中一定焦急不已吧。

畢竟昨天那麼急切地想要勾引他,都心軟放了他一馬,卻還得寸進尺。

如今冷一冷他,才好消消他的銳氣。

讓他知道他莫幸不是個任他擺布的死斷袖,他可正常得很!

這樣想著,土老財不著痕跡地撫了撫自己胸口。

那裡的心臟從未跳的如此快過,從昨日開始就是如此了,時不時就跳的飛快。

大概是那巫蠱之術在起作用吧。

想要以此來勾引他,果然是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還是想的太理所當然了。

在這個封建守舊的鎮子裡,他莫老爺見識過的醃臢手段多了去了,這種小小的鬼魅伎倆隻要晾上幾天就能被化解。

到時候那年輕夥計隻怕再也不能如此恃寵而驕了,應該會像勾搭碼頭管事一樣諂媚著來勾搭他。

哼,他完全了解這種想要勾搭有錢人的年輕人的小心思。

莫幸越想越覺成竹在胸,抬著下巴,準備聽管家描述那年輕人是怎麼懊惱不已的。

如果太過可憐,他也不是不可以給他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免了減半工資的事情。

畢竟他最近心腸很好,可以對那人勾搭他人的斷袖癖好稍加容忍。

然而,莫幸沒等來自己想要聽到的內容,反而聽到管家支支吾吾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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