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太好了。
終於變得漂亮了。
像封琪一樣,不,比封琪還要漂亮。
漂亮到足以站到神父麵前,被神父愛著。
似乎陷入了某種美好的幻想,它摸了摸自己隻剩下血肉肌理的臉頰,低低地笑出了聲,竟顯得有幾分病態的羞怯。
附近的鬼域隨著它的情緒變化而生出許多鬼魅不可形狀之物。
牆角地縫,街邊巷角,也多出了密密麻麻的細長蟲子,興奮地纏繞爬行。
雙手已經被自己滲出的鮮血染紅,它卻渾然未覺,繼續幸福地撕扯著身上的皮膚,仿佛撕扯的越多,就離幻想中那個美好的未來越近。
可其實它也清楚,這些還不夠。
從另一個自己那裡掠奪的還不夠多。
它需要更加柔軟的皮膚。
更好看更好看更好看!!!
要更好看——才能配得上它的神父。
它瞳仁空洞,如此想著。
突然想起剛才神父臉上的失望之色,它放在臉頰的手指便猛地深深陷入流淌組織液的黏膩血肉裡,惡狠狠地刮擦過臉部猩紅的肌肉,留下兩道深深血痕。
幾乎可以看到森森白骨。
由喜轉悲,悲傷與憤怒交雜的情緒令它難以自控,情緒的轉變極快,精神顯然出於極不穩定的狀態。
甚至有幾分與另一個自己如出一轍的神經質。
是它害得神父難過了。
它不想的,它也想去見神父,可是現在還不行。
它犯下了那麼多的錯,罪無可恕。
而且,現在的它還沒有變好看,那頭該死的厲鬼也還沒有消失。
厲鬼會傷害神父,害神父受傷。
嗚嗚——
嘶啞的哭泣聲響了起來。
低頭捂臉哭泣的蠱銀寬闊的肩膀微微顫抖。
肩頸處的肌肉線條顯示出男性獨有的力量感,乾淨的皮膚慘白如同一尊雕刻好的石膏像,蒼白的手臂肌肉繃得很緊,像是在壓抑某種激烈到難以自控的情緒。
好一會兒才抬起頭。
沾滿血汙的指縫間,露出的漆黑眼珠裡再沒有以往的清澈,反而像是被厲鬼同化了一樣布滿了刻骨的怨憎。
對自身的厭惡最終蔓延成了對另一個自己的憎恨。
不,不是它的錯,是厲鬼!
全都是那頭厲鬼的錯!全都是它的錯!
它要找到厲鬼,撕咬下厲鬼的每一塊血肉,將它像前世一樣挫骨揚灰!
隻有這樣才能得到神父的原諒。
隨著蠱銀的怨恨越來越深,封家鎮鬼域也變得越來越陰森了。
天空越來越暗,空氣中仿佛彌漫著潮濕的味道,處處都是從房子裡走出來的晃動的鬼影,並且在不斷擴散。
那是蠱銀的力量在瘋狂地撕咬著另一半鬼域,與之相對的是另一半鬼域也在不甘地反撲,將那些鬼影一一吞噬。
鷸蚌相爭間,封家鎮保持著微妙的暴風雨前的平靜。
而遠處,酒疏沾染灰塵的鞋子停住,他回頭看向了身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昏沉的天色下讓人看不清情緒。
視線消失了。
看來是去找另一個懲戒對象了。
*
此時,鎮外的登山客們已經來到了封家鎮。
原本還說說笑笑的他們此時正在奪命狂奔。
因為他們身後正跟著一個詭異的怪物。
那是個中年男人,皮膚乾癟跟僵屍一樣,此時正一邊嘶吼著什麼,一邊追逐這幾個陌生的闖入者。
“都怪你!剛才乾嘛要過去招惹他啊!”
眾人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不禁抱怨那個招惹怪物的人。
招惹怪物的A哥跑的臉色發白,被埋怨後想發火,在這逃命時刻還是忍住了。
他覺得這事不能全怪他。
事情要從剛進小鎮的時候說起。
作為一個靈異攝影愛好者,A哥一進來就忙著拍照,想把這些照片回頭發到往上增加粉絲,無暇顧及其他。
結果沒想到隨著鏡頭滋滋作響,鏡頭裡出現了個陌生中年人,正彎著腰在路邊翻找著什麼,嘴裡似乎還喃喃自語著什麼。
要知道封家鎮可是個廢棄十年之久的鎮子了,怎麼會突然出現個大活人,任何一個正常人看到這一幕都會被嚇的不輕。
A哥也不例外。
可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湊近想要問清楚情況,猜測其沒準隻是個跟他們一樣闖入這裡探險的背包客。
誰知湊近了之後便看到了中年人好像死了幾年的乾癟臉龐,明顯不是常人。
而湊近後,A哥也終於聽清了他口中說的話:“找到……眼睛……”
“要快點……快點……祂要生氣了……”
聽到這詭異的呢喃,A哥莫名心頭一緊,一低頭便看到中年男竟是一直在一堆動物屍體裡翻找。
濃烈的腐臭味道刺激得A哥當場後退幾步,其他人也嚇得驚聲尖叫。
隨後就是那中年男被叫聲驚動,朝他們撲過來的場麵了。
根本不是他的錯!
眾人自己尖叫驚動了怪物被追著跑,竟還埋怨起了他。
這些曾經交好的同學平時好好的,現在一遇上事就甩鍋,真不是個東西。
A哥氣得想罵娘。
可也沒法子,現在隻能顧著逃命。
畢竟誰也不知道被這中年男接近後會發生什麼。
人類基因裡的求生欲讓他們越跑越快。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似乎一直在原地轉圈,明明之前還清晰可見的鎮子出口不見蹤影。
身後的中年男卻越來越近了,邊跑還邊嘶吼著:“眼睛、眼睛是不是在你們那裡!”
“我真是艸了!這家夥到底是什麼鬼東西!什麼眼睛啊!誰知道那東西在哪啊!”其中一個男同學嚇得臟話連篇,臉色慘白。
隨著與怪物的距離拉近,幾人越來越慌,跟無頭蒼蠅一樣亂轉悠,不知道該怎麼躲避。
這邊的房子都關著門,根本進不去。
“要不我們上去跟他拚了,沒準是在裝神弄鬼呢!咱們這麼多號人,還擺不平他?”
“呃,那誰先排前麵?”
“額……”
短暫的沉默過後,又有人急中生智。
“我有個主意,你看那怪物一直在找東西,咱們隨便拿個什麼東西假裝是他要找的東西,往另一邊扔,然後趁著他去找東西,咱們跑到那邊那個公寓樓裡!”
前方不遠處的破舊公寓樓是敞著門的,他們也是這會兒才發現,隻要躲進去把門一關,就不用怕這怪物了。
“你當是訓狗呢!怎麼可能有效!”
“那你特麼還有其他辦法嗎!”
幾人覺得這方法不靠譜,對著大喊,吵得臉紅脖子粗。
但也實在想不出其他辦法了。
隻好讓離怪物最近的人隨手撿起一塊石頭,衝著中年男喊道:“我找到眼睛了,在這裡!”
然後,死馬當活馬醫,往反方向扔了老遠。
好在上天保佑,中年男的明顯智商不高,真的將那石頭以為是自己要找的東西,轉頭就追了過去。
眾人鬆了口氣,趁著這空檔往公寓樓跑去,一直恍恍惚惚跟著眾人跑路的阿b卻在這時停下了腳步。
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回頭看向中年男的方向。
下一刻,突然聽到一聲恐懼至極的尖叫。
眾人一個激靈,發現是阿b一臉驚悚地癱軟在地,仿佛剛從一場噩夢中蘇醒,渾身被汗水浸濕,瞪大了眼睛看向剛才中年男人的方向。
眾人也看了過去,看到了極其可怖的一幕。
隻見那中年男本來正如獲至寶地捧著那顆石頭,下一刻,似乎有什麼東西順著聲音找到了這裡,中年男慘叫起來,身上的皮慢慢膨脹。
頭部像紙糊的一樣裂開一條縫,無數隻灰白色的手指扒著狹窄的縫隙向外湧動。
然後,一隻蒼白的塗著紅色指甲油的女人手臂從縫隙裡探了出來,緊接著是另一支屬於男人的手臂,肌肉線條分明。
這兩隻手臂唯一的共同點便是全都毫無血色,仔細看去甚至還泛著屍斑。
吊詭的場麵遠遠沒有結束,另外兩支手臂也以一種扭曲的姿態探了出來,關節錯位的吱嘎聲不絕於耳。
緩緩地,竟是從中年男頭顱中爬出了一個蒼白毫無血色的人形來。
散亂的黑發遮蓋著人形的頭顱,讓人看不清麵容,隻能看到無血色的下巴。
剛剛爬出來的上半身皮開肉綻,像是被砍刀惡意撕裂分屍過,乾涸的血管沒有一滴鮮血流出,隻能隱約看見寬闊的屬於男性的肩膀。
以及破開一個血窟窿的胸腹。
順著男人慘白胸腹處的肌肉走向,能看到那活生生撕扯開的巨大傷口,甚至能透過那窟窿看到其中殘缺的內臟。
光是看著都能想象被撕裂時的劇痛。
這毫無疑問是一具應該擺放在停屍間裡的屍體,此時卻在以一種駭人的姿態爬動著。
“好痛——好痛……”
“居然敢……該死……該死……”
厲鬼的聲音似是鮮血梗在喉嚨處後,聲帶發出的沙沙聲,聽不分明。
聲音中充滿怨恨,又似隻是厲鬼無意識的喃喃。
眾人兩股戰戰,隻能看到厲鬼死白的手臂保持著扭曲的被擰斷的姿態,像個生鏽的機器一樣。
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動作遲緩地摸索著地麵。
似乎全然沒有注意到對麵的眾人。
在與蠱銀爭奪軀殼的過程中被奪走了太多力量,厲鬼現在已經沒有理智可言了。
祂變成了一頭隻會遵循本能的厲鬼,隻想要找到自己被奪走的器官。
甚至快要忘記自己的器官是被誰奪走的了。
很快祂摸索眼睛的手臂就停了下來。
祂摸到了一塊石頭,而非祂在找的眼睛。
顯然,祂被欺騙了。
這裡根本沒有祂被奪走的眼睛。
嗬——
厲鬼喉嚨處發出詭異的氣音。
毫無理智的厲鬼現在根本無法正常思考。
隻知道自己被欺騙了。
於是便像一台隻會遵循特定規律的機器,要讓那些敢欺騙祂的外來者付出代價。
厲鬼向阿b的方向抬起了頭,露出慘白可怖的臉,以及被活生生挖空的眼眶。
雖然比記憶中更加殘缺,更加淒慘,但阿b還是瞬間就認出了這個可怖的存在。
是那個將他困在鎮子裡重複死亡輪回,臉上永遠掛著瘋狂笑容,暴虐至極的厲鬼。
他想起來了,想起了一切。
“是祂,是祂!快跑!快跑!”
眼看厲鬼怨恨地爬了過來,阿b瘋瘋癲癲地尖叫著,從地上爬起來就跑進了前方的公寓樓。
其他人也回過神來,爭先恐後往公寓樓跑。
對此,厲鬼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血糊糊的眼眶中沒有眼球,卻依然能讓人感受到冰冷可怖的殺意。
祂本能地厭惡著活人,想要將他們全都撕碎。
就像撕碎另一個自己一樣……另一個自己是誰?
厲鬼已經想不起來了。
祂渾渾噩噩的大腦隻知道自己要殺掉那些躲入公寓樓的人類。
祂用自己僅存的肢體爬動,蛇尾處斷裂破碎的骨頭隨著動作發出刺耳的哢擦聲,姿態怪異而扭曲。
爬動的速度並不快,甚至稱得上緩慢。
視覺上的驚悚卻能給所有目睹這一幕的人帶來極強烈的恐懼感。
即使隔著公寓樓的玻璃門,眾人都被嚇得麵無血色。
更可怕的是,在大門關閉的下一秒,本來還在外麵的厲鬼消失了。
“不、不見了?”
背包客們怔忪地看著玻璃門外空蕩蕩的街道,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鬼不見了,我們得救了!嗚嗚——”
好一會兒,眾人以為自己得救了,紛紛癱軟下來。
剛想放鬆緊繃的神經,就聽到蜷縮在牆角的阿b發出顫抖的噓聲。
“噓——安靜。”
眾人不明所以,扭頭看向阿b。
卻見阿b臉色慘白地說道:“你們沒發現這裡多了一個人嗎?”
“我們有八個人,現在是九個人。”
話音落下,空氣也凍結了似的,眾人顫抖著環顧四周,數了一遍又一遍。
數字依然是九。
顯然,那具麵色死灰的屍體此時就在他們身旁看著他們。
鬼藏在了他們中間,而他們怎麼都找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