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兒祭祀青苗神沒趕上,今兒還請寫幾個字。”
“小事。”
賈琮下車接過毛筆,略一思索,便寫道:
兩旗兮,分張。
舞輕風兮,悠揚。
神之司兮,我疆。
願田每每兮,立我青秧。
不穰不葇兮,無好無妨。
無雨無陽兮,百穀登場。
惟神降康兮,報以蒸羊。
雖然說求神沒用。
但是自從新石器時代開始。
求神保佑直到現代農村都有。
尤其是元明以來。
種植、絲織、好事、壞事,樣樣都要求神,花樣百出。
請秀才寫字也被認為風光。
宋裡長不懂意思,裝模作樣頷首道:“看看,這字寫得真好,意思也好啊。”
幾個農民隻是來看看神童模樣的。
聽了宋裡長說這幅字裝裱上能感動青苗神。
他們猶如穆斯林一般虔誠,送禮、送特產。
賈琮笑著隨便收幾樣,他隻覺得悲哀。
這就是古代農民。
如果有人褻瀆了他們的神。
他們能抄起鋤頭鐮刀拚命。
在江南種桑養蠶的許多忌諱,比青苗神還厲害。
為了那個神,織工、桑戶不理官府。
特定時期不許進門。
官府為了大局也隻能順從。
報名、填親供、領號、進孔廟。
西路廳參加科考的秀才,目測有數千人。
未出題之前。
賈琮桌號是同年關注點之一。
王浩過來附耳道:“羅奇才有一個好友魏無智,是他表親。
良鄉縣學諸生,一到宛平。
酒會上揚言要替他表哥報仇......”
賈琮暗暗點頭記下,隨著另一方周六合的眼神指引。
果然瞧見西角落一名精瘦儒生。
一直冷冷盯著自己,如芒在背。
舊時孔廟對於賈琮這樣的現代人。
自從八股成為貶義詞。
“打倒孔家店”席卷全國。
文廟、孔廟在今人印象中是很陌生、很古老了。
大楚在八股取仕上沿襲明製並更加規範。
大成殿設立至聖孔夫子塑像、亞聖孟子塑像。
以及儒家“十哲”塑像,科考選拔之前。
學政、考生皆要按照禮儀焚香、洗手之後參拜。
賈琮雖然走了八股之路。
但心目中要說對儒教有多麼尊敬.....倒是不見得。
科考的考場設在東西廡七十六楹。
參考的秀才,根據名額規定。
隻有少部分能送考鄉試。
唯有過了鄉試中舉人,才能無限期參加會試。
西廡二十四楹內。
賈琮安靜地於東南角鋪紙、磨墨。
對於西北角魏無知的冷眼而視。
他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等所有考生過了搜檢坐定,衙役到位。
才有幾位身穿皂服的差爺各自分到幾間考房。
手舉木牌公告穿梭。
這次鄉試選拔的科考題目出自《中庸》二十六章。
是大題: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
魚鱉生焉,財貨殖焉。
中庸這一段是敘述天地山水自然界的話。
即便它文字古老。
卻是現代高中生都看得懂、聽得懂。
算是比較好記的一段話了。
試帖詩題目:“卓犖觀群書”得“書”字。
所有八股文考試。
錄取標準都絕大部分傾向於頭篇八股文。
其他的試帖詩、判、誥、表、論,僅僅作為參考。
當然也有這種情況。
八股文不是很優秀,其他東西很卓越。
也能增加考官印象分,從而錄取。
不過八股文作為第一標準是普遍情況。
此次癸酉科考。
賈琮的好友周六合、王浩、張冇才皆在。
西路廳五縣生員大部分到齊。
不來的是守孝、出事等原因。
右邊旁坐的那位仁兄林浩是近視眼。
看不清,便推了推賈琮:“賈神童,此句題目是什麼?”
“《中庸》二十六章一篇,卓犖觀群書得書字。”
賈琮好心答道,那位仁兄謝過。
規規矩矩地寫完一篇八股。
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字數大約五百多。
考試的紙張官府印發,紅格紙、十八列。
包括草稿紙也要收回。
試帖詩的作法除了基本原則是頌聖。
十六句從開頭到結尾,也是完全按照“八股文模式”來做。
破題、承題直到對比、結尾。
必須緊緊圍繞題目“書”字。
那位仁兄再度小聲問道:“賈神童,我忘了,書字是什麼韻啊?”
古代讀書極度不易。
試帖詩、八股四比除了背誦啟蒙聲律。
還必須記得所有聲韻。
賈琮笑笑不語,像看傻子一樣。
哥們這是正規考試耶,我能回答你嗎?
你想死,可彆連累我啊。
那仁兄見此訕訕乾笑,不好意思問他了。
賈琮寫完試帖詩,正要交卷。
不想這位仁兄不僅近視,還身體木訥。
竟然打翻了賈琮的硯台,墨汁淋濕了一部分紙張。
我草!!!
許久不見的國粹脫口而出,賈琮強忍住想打人的衝動。
時辰已經過了大半,哪裡還來得及再寫?
賈琮麵色不好看,眼神陰沉沉地目視那位仁兄。
仁兄又是尷尬又是愧疚,頓首連拜。
無聲地作揖,表示是無心之舉。
賈琮直直盯著他,看模樣不像是作做。
方才無可奈何歎了口氣。
現在不是發怒的時候,重新琢磨一會兒。
末尾再加了一首詩......
他不能虧待自己,也不能連累為難陳東生。
如果他八股文不過關而被錄取。
陳東生可是有性命之憂的。
賈琮前世研究過八股文,雖然說不上精研。
但是今生練習了這麼久。
有那些明清兩朝的直觀印象,個人理解是很深的。
他知道縣府院、歲考、科考不像鄉會殿極度嚴格。
隻要有腦子,還是能過關的。
舊時啟蒙雜句說;“肯花十年苦功夫,考個秀才也不難”。
賈琮有底子、有成先知得思維。
再加上一部分記憶中的模範文供他抄。
雖然那些模範文不能完全記得。
但是他有能力加以借用、修改。
現在出現了“卷麵不潔”。
他便希望這首詩能起到作用。
類似於唐朝朱慶餘“近試上張水部”一樣。
希望通過詩文化解。
當然,賈琮考中秀才之後。
僅僅是過來熟悉科考鄉試的一應規製。
好做準備,即使不過關也在他心理預期內。
這位仁兄雖然莽撞,卻不是有心的。
賈琮隻能自認倒黴了。
古代考試和現代考試一樣。
考場出各種岔子最常見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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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考等級分六等,決定秀才功名生死。
科考分三等。
一等、二等準許參加鄉試。
三等的話......三年之後再來吧。
這隻是玩笑,鄉會殿三年才有一次。
第一場科考不過。
還可以繼續參加“錄科”、“錄遺”。
同樣由學政主持。
但鄉試預先選拔隻取優秀的秀才名額。
不管如何努力、如何考。
大部分的秀才,注定要被刷掉。
鄉試是省級考試,一個省幾萬秀才。
能進貢院的,每年隻能維持在一萬人左右。
江南貢院特殊一點,文化發達。
最高可達兩萬多。
東廡閱卷房。
兼任學政的陳東生外穿三品大紅孔雀補子。
內裡仍舊套了七品風憲官青色獬豸補服。
頭戴烏紗帽。
前明有巡按禦史提督生員的習慣,大楚就成了兼任。
大楚縣府院三級考試為防作弊也有糊名的習慣。
但是卷子不抄錄。
考官可從筆跡認出熟悉的考生。
作為他得意門生的賈琮,一手清麗館閣體。
陳東生一眼就鑒定出來,一開始望見卷麵汙穢。
他便有丟入角落紙簍的衝動,細細一看試帖詩後麵。
還加了一首詩。
陳東生方才大笑:“好!有此詩,足以傳一段師生佳話了。”
門外有學政儀仗隊、衙役兩層守衛。
數日後。
陳東生疲憊的揉揉太陽穴。
吩咐沈郜、劉華等:“放榜、發考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