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沒有哪個時刻比現在更密不可分了,梁津的鼻尖蹭過他的側臉,低喃道:“阿雲……一起走好不好,你帶我一起走。”
蔣雲空白了一會兒,心想這太不現實。
離開是下策中的下策,是他迫不得已的選擇,梁津剛被委以大任就想撂攤子走人,集團董事會成員第一個舉雙手反對。
思緒轉回來,梁津未必不清楚這一點。
動/情時說的話不能當真,儘管他也很想帶著梁津私奔。
他將梁津的脖頸拉近,輕輕吻了吻那顆眼下痣。
蔣氏的發布會在第二日早上八點,蔣雲五點半起床,提著昨晚扶腰圍觀梁津幫他收拾好的行李箱,上了專程過來接他的那輛白色商務車。
“白港機場。”
“請係好安全帶。”司機側過臉叮囑道。
聽到這個聲音,蔣雲下意識地抬起頭,在後視鏡看見一個熟悉的麵容:“鄭思勤?”
“梁總不放心,所以派我把您安全送到機場。”鄭思勤笑道。
路上很安靜,鄭思勤專心開車,他也不出聲打擾。
當時梁津把機票交給他,蔣雲以為目的地是美國、加拿大這些國家,結果他定的是去香港的機票,不過不出國也挺好。
他投資的一家俱樂部的老板目前就在香港,剛好過去跟他談談下一步的合作。
開出市區後,蔣雲察覺到鄭思勤愈發緊張的情緒,他中斷與那名老板的線上商談,問道:“怎麼了?”
“有人跟車。”
車速加快,鄭思勤打著方向盤:“您坐穩,我試著把他們甩掉。”
蔣雲朝車窗後看去,不出所料,後麵一左一右跟著兩輛車,前後距離控製在十米內,根據鄭思勤的反應,應該跟了他們很長時間。
尾隨的車輛窮追不舍,考慮到蔣雲的安危,以及梁津在出發前的多次囑托,鄭思勤不敢把車速拉得太快。
“可能要耽誤您登機了。”鄭思勤說。
其實蔣雲早有預感他不會走得很順利,霍蔓楨與李時聯手,幾近攤牌地逼他站位。蔣豐原死因尚未查清,幕後真凶不明,集團總部亂成一鍋粥,這也是梁津為什麼召開發布會的原因之一。
就是不知後頭那兩輛車的雇主是誰,蔣雲點開和魏疏的聊天窗口,淡然地打出一行字:
【少和乾媽對著乾,她的出發點是好的,你確實應該多曆練,見見大風大浪。】
返回主界麵,他又點進另一個置頂人的界麵:
【熬夜傷身,昨天忘記說,您的黑眼圈很重,臉色也不太好,記得抽空安排一次全身體檢,得空了我去看您。】
最後停在和梁津的對話頁麵,他編輯了幾個字,手指頓了頓,刪了改改了刪,隻留了開頭的一個“你”字。
須臾,僅剩的“你”也被他刪了。
上輩子那場車禍是他生命的句點,由於走得太匆忙,很多話都沒來得及說,比如恭賀韓琦拿下電影節最佳導演獎,比如——
空白對話框多了兩個字。
最後那個“你”正在編輯之際,車尾遭受了巨大的碰撞,蔣雲被撞得身體一晃,文字就這麼發了出去。
兩輛車一左一右夾擊著兩邊車門,鄭思勤拉開車門,已然衝出去和兩名中等身材的男人搏鬥起來。
蔣雲出門前吃得不多,低血糖帶來的眩暈感一陣陣湧到眼前,他推了三次車門,到第四次,車門才被他推動,露出一條縫隙。
模糊的視線裡,一輛純黑色的奧迪A8出現在道路的另一頭,他隻眨了一下眼,汽車飛一般地瞬移到了眼前。
他轟然倒地,腦袋沒磕到堅硬的水泥地麵,反而躺進一個人柔軟的手心。
耳邊的嗡鳴聲將外界的所有聲音屏蔽,他看見那個人在說話,但沒聽到他說的是什麼。
一道銳利的白光閃過,蔣雲雙眼被刺得眯了一下。
昏迷的前一秒,梁津握著尖刀狠狠對準自己胸口的畫麵深深映入他的腦海,他飛快地伸出手抵在梁津胸前。
刀尖穿破手背的皮肉,鮮血如串珠滾落,濕答答滴了他滿臉。
為什麼?
……梁津為什麼要自殺?
他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第56章
他的意識時模糊時清晰,頂部白熾燈刺眼的光亮投射在眼皮上,眼珠輕微地動了動,但他依然保持著昏迷狀態。
據說人在瀕死的時候,能看見一生的走馬燈。
蔣雲也看到了。
完完整整的,涵蓋了他和梁津所有過往的走馬燈——
十四歲的蔣雲做好事不留名,憑借一手英雄救美的壯舉與“樹葉”成為筆友,通信半年,因撞破蔣家秘辛被強行催眠。
在醫院做了一個多月的“康複治療”,返校那天,他、魏疏、楚儘風三人並排走進校園,經過保安室,沿著圍欄栽種的那一排香樟樹在人行道上投出大片淡灰色的陰影。
風吹林動,魏疏的嘴巴跟夏天的蟬一樣聒噪個不停,嘰裡呱啦地分享他寒假出國遊玩的見聞。
楚儘風很少談及他自己的事,隻是微笑附和著,等魏疏講完這個話題,他扯了扯蔣雲背後的書包肩帶,關切地問道:“阿雲臉色有點差,寒假沒休息好嗎?”
“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蔣雲心不在焉道。
這些天他記性很差,要做的事統統忘記去做,徐姨好幾次跟他講話,他也像神遊天外似的隔了好一會兒才回應。
魏疏擰緊眉頭:“你進醫院了?哪兒不好?”
蔣雲腦海中閃過零碎的專業名詞,最後含含糊糊地說了句他可能最近壓力太大了吧。
圍欄外的香樟樹身粗壯,樹影層疊,就算一個成年人躲在樹後也不會有人發現。
蔣雲不安地朝最近的那棵樹望了一眼——從在校門口下車開始,他總覺得誰在暗處偷偷摸摸地盯著他看。
但一回頭又找不到人。
“怎麼了阿雲?”楚儘風的手搭在他肩頭,把他往自己這邊一攬。
“沒什麼。”
蔣雲再次看向香樟樹的方向,半晌遲疑地收回視線,說:“是我眼花了。”
那裡根本沒人。
平安無事地度過了初中的最後一學年、高中三年和大學四年,他畢業後不久,梁津被蔣豐原認回蔣家,成為這個龐大家族的一份子。
他們的第一次見麵就不甚愉快,或者說,是蔣雲單方麵的不愉快。
泡了幾年健身房,他的手部握力很大,蔣豐原非逼著他和梁津握手,這不剛好為他給梁津一個小小的下馬威創造機會嗎?
蔣雲全身繃緊,使在手上的力氣逐漸變大,一秒不到的時間,一股更大的力量回握回來,他吃痛地“嘶”了一聲,五指一鬆,半截手掌被修長有力的指骨緊緊包攏。
梁津唇邊暈開一抹淺笑……不是,這人還敢衝他笑?
蔣雲氣得牙癢癢,頂著眾人的目光,擠出一抹很不情願的笑臉,伸手冷冷道:“蔣雲。”
此後,他短暫的一生被劃分成了兩個階段:離開蔣家前,和離開蔣家後。
他和梁津尚在同一屋簷下的那段時間,不知為何,他們常常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蔣雲嫌煩,眼不見心為淨,每天非必要不在主宅用餐,晚上基本淩晨後到家。
但不管是淩晨一點、淩晨兩點,還是淩晨六點,他永遠會在亮著燈的廚房與下樓倒水或咖啡的梁津不期而遇。
就像一場蓄謀已久的巧合。
他與蔣豐原斷絕關係,即他被宣布與蔣家再無任何關係的那天,下的雨比他這輩子見過的每一場都大。
之前他忘記了很多細節,比如他是怎麼扛著四十度的高燒從主宅打車到魏淳亭的醫院,比如住院期間是誰在他身邊親自照料。
如今他也一一想起了。
那件厚重的,被清爽的柑橘味包裹著的外套從他頭頂降落,把人圍了個嚴實。
他額頭靠著一片寬闊的胸膛,意識燒得混沌不清,露在袖口外的指尖溫度燙得驚人。
“師傅,北川大學附屬醫院。”
蔣雲宛如歸巢的鳥般將自己縮成一團,手指碰到了什麼,他貪戀這冰涼的觸感,攥住之後便不肯鬆手。
“新康……”
那人聲音輕輕的:“說什麼?”
“去……新康。”
誰都可能不管他,魏淳亭不會不管。
出租車在道路儘頭掉頭,可能是梁津摟他太緊,蔣雲沒感受到該有的顛簸。
他本就高燒,又淋了雨,反反複複折騰了三天體溫才慢慢降下去,在魏淳亭的新康醫院躺了一個星期。
藥是苦得難以入口的,營養餐是寡淡無味的,蔣雲病中脾氣大,說什麼都不肯吃藥,閉著眼把被子提過頭頂,縮成了一個人形鴕鳥。
梁津隻有中午和晚上會來,一進病房,首先把這個不遵醫囑的“鴕鳥”狠狠製裁了一番。
蔣雲被壓著喝光了每日的劑量,苦得五官皺成一團到處找水喝。須臾,兩根手指湊到他嘴邊,指尖一遞,一顆圓滾滾的水蜜桃硬糖落在唇舌間,甜味迅速化開蓋住了苦澀的味道。
“坐著吃完再躺下。”梁津手往回抽,指腹沾了層透明的晶亮。
“知道了知道了。”
蔣雲半眯著眼,很不耐煩地朝某個方向一歪——太陽穴習慣性地貼著他的頸窩,硬糖在口腔裡滾來滾去,糖體被含得融化不少。
他喝了感冒藥就犯困,一闔眼能睡大半天。第七天辦出院,他溜去魏淳亭辦公室,問這些天是誰天天到病房照顧他,魏淳亭笑了笑,遞上早已商量好的回答:“你連魏疏的聲音都分辨不出嗎?”
魏疏?
想起他錢包落在病房,和魏淳亭聊完,蔣雲折返回去取,不光在枕頭底下找到了他的錢包,還拎起一件散亂堆疊在靠椅上的外套。
很厚實,藍血品牌今年的冬季秀款,蔣雲低頭輕嗅,一股沒散乾淨的柑橘味。
一貫騷包把蔚藍和桀驁當空氣清新劑噴的魏疏會用這麼清爽的香水?
出院後,他也實打實頹靡了一陣子。霍蔓楨的援助來得恰逢其時,一個有能力有魄力的人,想東山再起並不難。
可惜後天成長終歸比不得先天優勢,梁津在集團總部如日中天,許是蔣豐原授意,他兩在生意場上經常站在彼此的對立麵。
諾大一個集團何必死抓著後起之秀不放?
這就有點欺負人了,蔣雲想。
他不屑用拙劣的手段報複回去,而是讓秘書以他的名義約見梁津,儘管他知道這麼一個大忙人,日程排得擠不進一隻螞蟻,怎麼可能騰出一個晚上的時間陪他吃頓飯?
但邀請發都發了,也收不回來,蔣雲下午六點準時下班,後腳跟剛邁出公司大門,秘書倉皇追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蔣總!蔣總留步!您不是約了梁總一塊吃飯嗎,我開車送您過去吧。”
蔣雲:“啊?他答應了?”
“對啊,”秘書掏出手機,“梁總親自回的消息,你看——”
【可以。我會把六點之後的行程清空。】
蔣雲把這幾個字連在一塊讀了又讀,喃喃道:“……見了鬼了。”
他們的博弈有來有回,但關係真正發生曆史性進展,還是在圈內一位二代過生日那天。
梁津頂著私生子的名號上位,不少人對他頗有微詞,這群天天被爹媽指著鼻子罵“能力不如一個私生子”的富家子弟們尤甚。
下藥送鴨的那群人跟戚皓玩得好,蔣雲不屑與他們為伍,拿完房卡就走。
錯誤的房卡,正確的房間……被梁津一把拽進那間漆黑的屋子時,他忽然明白他們想整的除了梁津,還有他。
為了避嫌,趁著他熟睡的間隙,梁津將他抱進另一間客房,第二天兩人都裝無事發生。
梁津怎麼想的他不知道,反正他是連著做了一個月不重樣的夢。
主角,他和梁津。
第二次和第一次間隔了很長時間,那時他和魏疏正辦完魏淳亭的喪事,他把轎車開到鬆江邊,抱著酒瓶喝了個酩酊大醉。
裹著衣服躺了半天,有好心的路人把他叫醒,替他打開通訊錄找一個可以把他送回家的朋友。
蔣雲紅著臉大手一揮,機緣巧合之下撥通了梁津的電話號碼。
“您好,請問您是號主的朋友嗎?”
“算是。”
“這位蔣先生在鬆江邊喝醉了,您方便過來一趟把他送回家嗎?”
電話另一頭傳來幾聲竊竊私語,梁津拿遠手機說了聲“會議明天繼續”,隨後對著聽筒禮貌道:“麻煩您報一下地址。”
穿著一身單薄西裝的男人在江邊下車,江灘上,蔣雲一手抓著拾來的石頭片,另一隻手瀟灑地扔石頭打水漂。
扔了三四個,沒一個在水麵彈超過兩下。
“蔣雲,”梁津抓住他揚起的手,“夜裡風涼,又想喝一周的苦藥嗎?”
“喝!”
剩餘的石頭片砸了滿地,蔣雲甩著手想把他揮開,甩了幾次,沒甩動。
“不是……你哪位啊?你憑什麼管我!”
他眼眶很紅,不知是被風吹成這樣的,還是心裡難受酸成這樣的。
江麵昏黑如墨,蔣雲仰著臉,衣襟下還夾著一片沒燒乾淨的紙錢灰屑。
積累了好幾天的悲傷與茫然一股腦發泄出來,他低下頭喊道:“喝就喝!最好喝到讓我再在新康躺十天半個月,這樣我每天都能像小時候那樣黏著她了。”
“多陪陪她……乾媽就不會發生意外。”
“你懂什麼?”他苦笑,“你怎麼懂送走至親——”
話沒說完,對麵那人長臂半抬,像一條沒有鑰匙的鉤索,圈緊了蔣雲有些消瘦的腰身。
江風吹得人骨頭都是冷的,對岸燈火繁華,岸上汽笛聲聲,隻有眼下這塊小小的天地,寂靜得仿佛不屬於這個世界。
蔣雲鼻梁被撞得發疼,他吸了吸鼻子,下一秒後腦勺的發絲被梁津輕柔撫摸著。
“我懂,阿雲……我都懂。”
第57章
上輩子他們從未明確過彼此的關係,酒局碰上了,蔣雲對他點了兩下頭就走,宛如陌生人擦肩而過。
在場談笑風生的十數名集團高層,有誰知道這兩個互相不待見的人前一晚還在同一張床上睡過?
魏淳亭忌日那段時間,他抽煙抽得很凶。魏疏接手了她名下所有產業,天天忙得焦頭爛額,有次打電話過來勸他少抽點,蔣雲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那你也彆喝酒”。
魏疏閉麥,無語地比了個OK的手勢,表示他不多管閒事了。
他兩半斤八兩,誰也彆說誰。
當晚蔣雲驅車回郊區休息,他買的是獨棟彆墅,私密性很好,請專人栽種修剪的地栽繡球正值盛放的季節,花骨朵開得飽滿圓潤。
兩側繡球包圍的台階上,一人穿著短袖運動褲,肩上斜挎著一個黑色腰包,單手插兜,另一隻手正在手機上敲敲打打。
蔣雲鎖了車門,下一秒西褲口袋輕輕震動一下,打開一看,是一條定位消息。
【梁津:還沒到家嗎?】
【梁津:阿雲,我在門口。進不去。】
“因為這是我住的地方,不是你家,”蔣雲徑直走上台階,拇指摁住指紋密碼鎖,他上下打量梁津這身既年輕又休閒的穿搭,“怎麼進來的?我記得保安不會把住戶以外的人放進來。”
梁津指了一個方向,門開後跟著他進去,說他也在這買了套彆墅。
蔣雲:“……”
“你今天很閒?”
他扯鬆領帶,西裝外套被隨手扔到沙發上。脖頸的束縛感消失,蔣雲呼了口氣,從島台上方的儲物櫃裡拿出一罐未開封的蜂蜜,踮腳時束進褲腰的襯衫因伸展而被扯出些許。
溫水將蜂蜜衝泡開來,蔣雲轉過身,梁津已經站到他麵前,撐開手臂把他困在此處:“上午去談了一筆合作,下午跟公司幾位董事打了場高爾夫,回來後夜跑一個半小時,沒有很閒。”
蔣雲捧著杯子喝了口蜂蜜水:“哦。”
“最近有……”
“要做嗎?”
說完,蔣雲放下杯子,問他道:“最近有什麼?”
“沒什麼,”梁津眼底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額頭朝下壓了壓,碰著他的嘴唇,“做吧。”
蔣雲不常在這棟彆墅開火,開放式廚房的台麵比他的臉還乾淨。拿蜂蜜時順手一放的手機被他不小心推遠許多,在唇舌交纏發出的嘖嘖水聲中,鎖屏突兀一亮,一條來自某購票平台的廣告彈了出來。
大致內容是一部口碑炸裂的科幻片續作在近期上映,票房穩居第一。
從一樓廚房到二樓臥室,蔣雲趴在床尾,上半身點綴著零星吻/痕,腰部以下蓋著被子,隻露了一點腳踝。
床下就是一個邊口很淺的煙灰缸,他剛彈落一截煙灰,一隻手伸過來把他手中的煙抽走,煙身折成兩半靜靜躺在煙灰缸底部。
蔣雲沒力氣和梁津生氣,他托住下巴望過去,隻見梁津從挎包裡拿出一瓶海藍色的香水,摁住噴頭朝煙味最重的地方噴了幾泵。
細密清爽的柑橘味水霧降落在蔣雲光滑的肩背上,他翻了個身正麵仰躺,說道:“這個味道聞太多次,膩了。”
“明天我讓助理送瓶新的,”梁津手探進被子裡,嫻熟地捏揉那截還印著他手指掐痕的腰身,“……你喜歡什麼味道?”
在一起久了,梁津按摩的手法和力道都深得他心,蔣雲抬臂遮住眼睛,思索著這個牌子的其他香水哪一個適配他的風格。
“橡木,”他說,“冬天配大衣很合適。無花果也不錯。”
“好。”梁津默默記下。
“我要出差一段時間,但你的消息我都會看。”
雖然蔣雲為了降低被他人發現的可能性,幾乎不怎麼發消息,也鮮少給他打電話。
蔣雲:“再過幾周有場國際商業峰會,你不打算去了?”
“峰會主辦方邀請我上台開場,儘量趕回來。”梁津捏了捏他的手腕。
“去哪出差?”
他嘴巴比腦子反應快,話都說出口了才覺得不合適,但已經沒機會收回……
不是想抽空訂機票找梁津的意思。
蔣雲等他的回答等了一分多鐘,他撤開手臂,以為梁津是沒聽到,待對上那道遲疑的眼神,他心想不說話原來是變相的保密。
他心裡有點不爽,縱然他們到現在為止還沒確認任何關係,梁津沒必要向他報備自己的行程安排。
梁津飛離海京後,蔣雲應邀去了場二代組的局。年少時在一塊讀書的這幫人,有的藤校畢業歸國繼承家產,事業一路暢通,有的從小混到大,爹媽已經認命放棄管教,兩撥人都有瞧不上彼此的意思。
蔣雲到的時候,好好的地方硬生生分出一道楚河漢界。
左邊那撥人大部分跟梁津走得近,玩了幾把骰子,有人無心插柳地開了個話頭,說梁津有好幾天沒回消息。
“人家怎麼著也是大忙人一個,再說了,你又不是他對象,也沒什麼秒回的必要吧?”坐在右側的某個人半諷刺半玩笑道。
眼看雙方愈吵愈烈,蔣雲悄悄溜出去,迎著風口/咬了根煙。
梁津自上飛機起,一天一般給他發七八條消息,有關於他在休息還是在工作的,也有分享他一日三餐吃了什麼。
這幾天聊天框安靜得反常。
他把那根沒點燃的煙扔進垃圾桶,短短一句話思考了十分鐘。
【蔣雲:在乾嘛?】
又吹了半個小時的夜風,聊天框左側還是沒有動靜。
峰會開幕的時候,開場嘉賓換成了霍家新宣布的繼承人霍致年。結束之後,他撥通楊勇的電話,緩緩道:“幫我查一查梁津現在在哪,安不安全。”
“情況緊急,這次薪酬開以前的三倍。”
楊勇查了小半個月,給蔣雲寄了一份包裹,裡麵是一張模糊的抓拍照片,背麵寫著兩個大大的“冀西”。
收到照片不久,梁津回到海京,與此同時蔣豐原代表整個蔣家舉辦了一場晚宴,邀請的賓客裡有蔣雲的名字。
蔣雲不明白這場晚宴目的何在,本來他就不想呆太久,找個借口開溜就是。
他舉著香檳杯底端,開溜途中迎麵撞見了霍家那位新任繼承人,霍致年似乎對他很感興趣,抓著他聊了好一會兒。直到不遠處的梁津闖入他的視線,借著碰杯喝酒的名義,蔣雲眼神忽閃。
梁津也朝他看過來,隻是目光的底色與他截然不同,冷漠、疏離……以及幾分再明顯不過的厭惡。
蔣雲怔怔地錯開眼神,此時蔣豐原從他身後走出來,大步邁向晚宴中央,舉杯高聲宣布梁津和霍致年的婚期,並邀請在場所有賓客見證蔣霍兩家再結同心。
蔣豐原左右兩側各站一位今晚宴會的主角,璀璨的燈光宛如瀑布般淋了梁津滿身,蔣雲退了一步,然後接連退了數步,他不敢再看那人的眼睛,把“悄悄溜走”的計劃提前到這一刻來實施。
不久,蔣豐原本人親自打給他的秘書,預約了一場會麵。
這位攪弄了半輩子風雲的蔣家家主來勢洶洶,剛一坐下他便直奔主題,不容拒絕地讓蔣雲離開海京。
“你以為你們的事能瞞多久?”蔣豐原雙手交叉,辦公室外李時的側影若隱若現,“我很滿意他在總部的表現,他從冀西分公司老老實實回到海京就是變相的退讓和接受。”
“不要覺得他會為了你拒絕這場聯姻,不可能。”
蔣雲看著他,說道:“既然這麼肯定,你何必白來一趟在我麵前多費口舌?”
“以防萬一而已,我不允許有潛在隱患出現……”
“就到這吧,我不走,”蔣雲叫來秘書,“替我送送蔣總。”
他在海京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也不是蔣豐原說動就能動的小角色。
蔣雲臨時開了幾場會議,為了預防蔣豐原暗地給他下絆子,製定了一些應對的策略和計劃,晚上回到彆墅,一輛奧迪A8停在庭院外,與夜色渾然一體。
他敲了敲車窗,盯著那張疲倦的麵容:“新婚快樂。”
“霍老爺子一直不認可霍致年做繼承人,她的位子坐得不穩,需要一場聯姻徹底穩固她在霍家的地位,”梁津沒下車,營造出一種待不了幾分鐘就得走的氛圍,“我……阿雲,最終將由她取消婚約。”
車門被他推開,梁津眼帶血絲,眉間透著深深的疲累,一向挺拔的脊背微微彎曲,在蔣雲麵前頭顱低垂。
為什麼做出這副姿態?他們分明什麼都不是。
蔣雲煩躁地抿著唇,千言萬語湧在嘴邊,又被他緊閉的牙關堵了回去。
那晚和梁津上/床隻是意外中的意外,後續的每一次……食髓知味罷了,就像蔣豐原說的那樣,梁津不會為了他和整個蔣家抗爭,更不會為了他拋棄現有的一切。
血液在身體裡翻滾沸騰,梁津握住他手的瞬間,他切實地感受到了自己正在顫抖。
“阿雲,”梁津的力道大得驚人,“我隻要你一句話。”
他的剖白比沉眠了幾個世紀後突然蘇醒火山還要熾熱,字字句句都在燒灼蔣雲的五臟六腑:“人的一生就像一條長河,生老病死,一眼望不到儘頭。所以你願意……和我一起共渡嗎?”
蔣雲記不清他回答了什麼,隻記得自己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此後大半年,他們再未私下見過麵。他時刻觀察著蔣家的動向,蔣豐原幾次約他見麵,蔣雲概不回應。
到了年末,霍家老爺子在醫院壽終正寢,蔣家內亂大到蔣豐原無法遮掩的地步,第一場雪降臨海京。
雪水凝固成冰,汽車隻能降速行駛。
蔣雲在路上收到梁津的消息,為了早點見麵,他改道走了條偏僻的小路,試圖躲過擁擠的車潮。
道路兩側的路燈燈泡老化,亮度銳減,他正準備回撥一個電話,一道刺眼的光線迎麵照過來,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就在這時,車體被高速行駛的貨車撞出軌道,在震耳欲聾的碰撞聲裡,蔣雲沒能抓住飛出窗外的手機。
他好似又經曆了一次車禍現場,陡然驚醒的時候,身上像殘留著火焰燒灼過的餘溫。
左上方的輸液管裡,藥液滴落的頻率適中,蔣雲一隻手插著滯留針,另一隻手包紮得跟個粽子似的,刀口隱隱作痛。
他一動,趴伏在病床旁的人也跟著醒了。梁津睡得很淺,眼下青黑一片,一副熬了好幾個通宵的模樣。他按下床頭的呼叫鈴,手忙腳亂地倒了一杯溫水,接著從大衣口袋翻出一顆硬糖,問他要不要吃。
蔣雲看了看兩隻形如擺設的手,又看了看那顆糖,梁津意會過來,撕開包裝喂到他嘴邊。
含了一會兒,他漸漸嘗到了甜味,於是舌頭把化了的硬糖推到口腔一側,眼睛低低地垂下來。
幾個月前,他在冀西遭遇車禍時聽到的那句話在此刻被拚湊完整,他心想,原來不是幻聽啊。
蔣雲喉嚨乾澀,艱難開口道:
“假如那天我沒有更換路線,是不是就能一塊看雪了?”
梁津頰邊枕出一塊紅印,眼底儘是愕然。
第58章
慢慢地,蔣雲看著他的眼眶一點點紅了。
不論現實中還是記憶裡,梁津從未展現過他脆弱的一麵,就仿佛一塊堅冰,放在嚴寒之地凍了成千上百年,凍得比鋼鐵還堅硬。
但這塊冰“哢嚓”一聲,由內而外地崩裂了。
蔣雲不需要解釋更多,他相信梁津明白他的意思。
“……什麼時候的事?”
“五月份吧,”蔣雲笑了一聲,說,“醒來的那一天以為在做夢,想重生這麼好的事怎麼可能輪得到我?我的運氣向來不是很好。”
梁津站起身,轉而坐到床邊,因為病房開著暖氣,上身隻穿了一件很薄的深灰色針織衫,那雙古波不驚的眼睛泛起漣漪,但那片淡淡的水光很快被克製的情緒壓平。
“阿雲,我從不相信運氣這種東西。”
“人總是在不停地試錯,”他聲線細微地發著顫,虎口握住蔣雲的腕骨,指尖在凸起的位置輕輕地磨,“一次、兩次、三次……哪怕無數次我也樂意。”
用血淚走出來的路,比光憑運氣要長遠得多。
蔣雲無端聯想到低血糖昏迷的前一秒,梁津不帶絲毫猶豫捅向胸口的那一刀,這個動作仿佛是刻入骨髓的反射行為。
羚羊遇到危險會奔跑,獵豹看見獵物會下意識地埋伏。
他暈倒,梁津便讓刀尖對準自己的心臟。
蔣雲是用右手去擋的,傷口縫合的時候打了麻藥,現在麻痹的那股勁早就過去,剩下的全是疼痛。
纏著醫用繃帶的手背蜻蜓點水地碰了碰梁津的心房,腕部暈開一抹淺粉,是梁津揉出來的痕跡:“殉情也是試錯嗎?”
“什麼?”梁津不像沒聽清的樣子,單純想讓蔣雲把話再說一次而已。
“我說,”蔣雲一字一頓,“你是個蠢蛋。”
梁津眼底漾著笑意,道:“嗯,我也愛你。”
蔣雲在新康住了一個禮拜的院,原定的發布會被梁津取消,這位集團繼承人七天有六天帶著電腦在病房辦公,剩下的一天什麼都不做,純純陪著蔣雲聊天解悶。
出院那天,警方那邊的調查結果也出來了,跟車的兩名嫌疑人抓捕歸案,矢口否認自己受雇行凶,從頭到尾都在裝糊塗,沒說出一句有價值的信息。
不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兩人在事前的行動軌跡暴露了他們的謊言。
通過監控錄像,攝像頭清晰地記錄下他們與一位戴著兜帽、口罩的男人交易的全過程。
臨走時,男人無意間朝斜前方看了一眼,正是這一眼,梁津確認了他的身份:
蔣豐原的……不對,應該是霍蔓楨的左膀右臂,李時。
在梁津問他到底該如何對待這個背信棄義的人時,一個電話打進來,手機傳出周識錦大大咧咧的聲調:“最近得罪到什麼人了嗎,蔣哥?”
蔣雲把聲音開成外放,與梁津對視一眼:“怎麼?”
“買水軍買到我手底下的人了,”周識錦抱怨道,“但你放心,我叫他們都給拒了。你可是我公司的大股東,這種違背良心的事我堅決不能容忍。”
“謝了。”蔣雲斂眸笑道。
“都是兄弟,說這些……”周識錦嗓音忽而一變,似是見到了一些令他倍感意外的東西,“我靠,水軍不止買了我們一家?”
下一秒,周識錦嚴肅道:“蔣哥,你開微博……隨便點開一個社交平台就行,然後搜索和你有關的話題。搜完給我發個消息,我現在去找人幫忙撤你的熱搜。”
手機響起幾聲忙音。蔣雲照他說的那樣做了,搜索結果一出來,他和梁津雙雙陷入沉默。
詞條裡,有一定粉絲基礎的娛樂博主發了一條意味不明的博文,欲言又止地提了一嘴蔣豐原死因蹊蹺。
評論區根據這幾個關鍵詞開始迅速發散,有人回複說:
【蔣豐原那個大兒子前幾天不剛好出車禍了嗎?現場被圍得水泄不通的,據說他潛逃不成把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弟弟捅了一刀,我舍友的表姑的小侄女路過還拍了視頻。想看的人加V:xxxx】
相似的博文紛紛在同一時間段冒出,每個平台都有,熱度都不低。
這也無可厚非,蔣雲心想,明星八卦、豪門秘聞就像貓薄荷一樣對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短短十幾分鐘,事態發酵到了不可控的地步,甚至有人上傳了一張很模糊的偷拍照:在三輛相撞的汽車前,身形挺拔高大的男人僅露出一個側麵,緊緊抱在懷裡的人更是看不清麵容,隻能看到一撮細軟蓬鬆的黑發。
諾基亞的像素,電影路透的拍攝角度。
這條評論的樓中樓開辟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分析視角,沒有陰謀論蔣豐原是他們之中的誰殺害的,也沒有故作玄虛地打廣告賣視頻。
蔣雲從上刷到下,見到最多即是這三個字:
【磕到了。】
蔣雲給周識錦回了一條消息,一抬眼,梁津把照片放大了,手指在屏幕上拖動查看細節。
“……”
“有什麼想法嗎,阿雲。”被抓包後,他若無其事地點了保存。
蔣雲不自在地咳嗽一聲,正色道:“對方在這個時候買通輿論,明顯是想轉移視線,拖住我們的手腳。”
既然梁津和他都是重生回來的人,在他麵前蔣雲無需掩飾,說道:“我猜……是霍蔓楨在背後動的手。”
“不。”
梁津指彎抵住下唇,眉間微皺:“渾水摸魚的人太多,除了霍蔓楨以外,蔣家幾支旁係也在探聽風聲。”
蔣豐原一倒,集團高層滿盤散沙。前有旁係蠢蠢欲動,後有霍蔓楨從中阻撓,對手皆在暗中,因此梁津這些天從未在總部露麵。
李時跟了蔣豐原這麼多年,總部難保沒有他的人。
“還記得我們在冀西演的那出戲嗎?”蔣雲說道。
“記得。”
梁津看向他,說道:“你的意思是?”
“任由網上輿論發酵,我們什麼都彆做,”蔣雲攏了攏梁津披在他肩上的外套,指尖點在他胸口,把人推遠了點,“把戲再演一次,演給霍蔓楨看,說不定這回你還能順水推舟,做個人情。”
兩人並肩站在病房窗前,陽光穿透薄薄的紗簾,在他們身上鍍了層溫暖的顏色。
梁津抓住他來不及收回的手指,無奈地把人拽近了些:“阿雲。”
“公開吧。”
蔣雲沒有掙紮。
上輩子他是在被動的情形下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份,蔣豐原沒給他餘地和選擇的機會,命運一次又一次把他推到絕境。
但梁津那句話說得很對,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地試錯,不撞南牆不回頭。他不想這一世再有遺憾,所以願意為之爭取,傾儘所有也在所不惜。
蔣雲的手背拆了線,不太利索地撫上那個朝他低眉頷首的男人的下頜。
“向所有人公開我的養子身份,不要猶豫,也不需要顧及我,儘管放手去做。”
頃刻間,一隻寬大的手掌包攏住蔣雲的後頸,他被帶入到一個溫暖的、充斥著雪鬆與橡木苔氣息的懷抱裡。
一聲“好”字從頭頂上方傳來,蔣雲閉了閉眼,回抱住梁津的脊背。
辦完出院手續,蔣雲接到了魏淳亭的電話,問他有沒有地方去,沒有就在她名下的房產裡挑個喜歡的住下。
蔣雲婉言拒絕,隨後詢問了一下魏淳亭的狀況,得知她最近身體尚可,放心地提著行李箱上了梁津的車。
路上,當梁津告訴他說,他在海京有不下三處房產,其中一處還位於著名的“黃金地段”時,蔣雲沒能避免地被小小震驚了一把。
“你什麼時候開始攢的?”
“重生後不久。”
蔣雲又問他:“你什麼時候重生的?”
“比你早一點,”梁津說,“也就早幾個月吧。”
“哦。”
蔣雲盯著後視鏡下的小狗掛件看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什麼,扭頭質問道:“那你在冀西的時候還跟我裝窮,說全身上下隻有八萬塊錢,非跟我擠一套房子住?”
“嗯,”梁津目不轉睛地開車,等紅燈的幾分鐘裡抽空和他牽了牽手,認錯態度良好,“抱歉,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那就是有意的。蔣雲這麼想著,但沒把手抽回。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一棟私密性極好的彆墅,獨棟,附帶一個寬敞雅致的花園。
蔣雲問他為什麼開了這麼久沒見到其他建築,梁津嘴角掛笑,低聲道:“因為這塊地被我買下了。”
蔣雲:?
那棟被綠意環繞的彆墅越來越近,直到近在咫尺,他心底猝然生出一絲莫名的熟悉感。
木質雕花樓梯,亮晃晃的廳堂……整體構造詭異得就像他從前在這住過一般,閉著眼都能走完。
大門關閉,有人聽到聲響急匆匆地快步走過來。女人五十歲上下,眉眼和藹可親,梁津向她點點頭,同蔣雲介紹道:“瓊姨煲湯的手藝很好,也擅長川渝菜係,以後有什麼想吃的儘管和瓊姨提。”
“是呢,”女人樂嗬嗬地笑,細數道,“像菌菇排骨湯、黑豆黃芪烏雞湯、枸杞板栗雞湯,都是我的拿手菜,一會兒我列個清單出來方便您看。”
蔣雲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此刻他已確信他夢見過這棟彆墅,也夢見過這位擅煲湯的瓊姨,但他回想起來的關於上一世的記憶裡,又完全沒有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既然沒存在過,又怎麼會夢見呢?
他覺得這是一個三言兩語無法解決的難題。
接下來的幾天裡,梁津指派了一個保鏢小隊專程保護他的安危,瓊姨和管家照料他的日常起居,他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阻止Cooper亂咬花園的花花草草上。
發布會那天,蔣雲抱著Cooper坐在沙發上。
隔著屏幕,在梁津說出那句“我名義上的哥哥蔣雲,在血緣上與我的父親沒有任何關係”後,他放在腿邊的手機屏幕一亮。
是一個……未知來電。
第59章
看來有些人比他想象得更坐不住。
蔣雲“喂”了一聲,電話裡的女音語調冷靜而優雅地詢問他是否有時間再談一談,她是無所謂,但蔣雲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有空的。”
Cooper吐著熱氣的舌頭在他脖頸舔了一道,他把狗扔下沙發,拖鞋尖輕輕地踢了踢小棕狗圓潤的屁股蛋。
他姿態擺得很低:“時間和地點您定就好。”
畢竟在霍蔓楨那裡,他應該是示弱的、急需助力的一方。
他們的見麵地點仍舊是棠晚酒樓,霍蔓楨定的是規格最大的包廂,儘管隻有兩個人就餐,跟隨她的三兩保鏢全都在門外守著。
包廂一共有主次兩個房間,他們走進小的那間,蔣雲甫一落座,席位對麵的女人毫不遮掩地給李時打了一通短暫的電話,叫他四十分鐘後過來一趟。
“有考慮過我之前的提議嗎?”
她提腕沏了一杯茶,抬手時左手手腕的珠鏈手表相互碰撞,丁零當啷地響。
霍蔓楨對美有著獨到的品味與要求,蔣雲看到那些飾品的第一眼,就覺得這不應當是她能搭出來的風格。
太混亂,太累贅,沒有任何審美可言,反倒像一種欲蓋彌彰的遮掩。
蔣雲苦澀笑道:“這些天滿海京都是關於我的傳聞,梁津做事不留情麵,公開宣布我的身份無異於明示所有人,我不可能沾染蔣家的一切。那天是我太意氣用事,駁了您的話……我也很後悔。”
“知道就好。”霍蔓楨淡淡道。
菜品一一上齊,味道偏清淡口,因此他吃得不多。
回憶裡,他、霍蔓楨和蔣豐原從沒有過在同一張飯桌用餐的經曆,甚至他和霍蔓楨兩人一塊吃飯的次數都很少。大多數時候都是徐姨陪著他,夾他不愛吃的蔬菜,告訴他營養要均衡。
興許是為了展現一點形式上的關懷,一道蒜蓉空心菜被推到蔣雲眼前,霍蔓楨抬起下顎,示意他夾一些。
“謝謝。”他遲疑幾秒,撈起那盤綠油油中最小的一片菜葉。
他不喜歡蒜的味道,尤其是炒熟的蒜,聞到會反胃的程度。
空心菜也不喜歡,硌牙。
所以吃到最後,蔣雲碗裡隻剩那片沾著點點蒜末的青葉。
“談正事吧。”霍蔓楨將紙巾疊了兩道,塗在唇上的口紅顏色被擦得淡了些。
“最近網上冒出許多匪夷所思的揣測,”蔣雲放下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說爸死於非命,並且把犯罪嫌疑人的帽子扣到了我頭上。”
他刻意地頓了一會兒,又說:“雖然清者自清,但這種無端的猜測對我造成了太多困擾。如果您不介意我現在自顧不暇,我會聽從您的一切安排。”
“既然蔣豐原的死跟你沒有關係,你擔心那麼多做什麼?”霍蔓楨毫不在意地說道。
“而且他本身就該死。”
下一句話夾帶著明顯的怨毒語調,蔣雲心下一震,表麵故作冷靜地應了一聲,悄悄觀察著她的表情和狀態。
他想起霍蔓楨最初打的那通電話,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李時還沒趕到包廂,大概是被梁津扣在集團總部,自顧不暇了。
她肉眼可見地變得有些焦躁不安,左腕的銀白表帶被粗暴地扯了下來,露出一截被勒出紅痕,表麵印著幾道交錯的肉色凸起的皮膚。
此時蔣雲才敢斷定,霍蔓楨不光被軟禁在瑞士,同時還在治療心理上的疾病。
而她一個小時前的那通電話,是要李時過來送藥。
“你為什麼不說話?”霍蔓楨問他。
蔣雲試圖引出更多的信息,誘導道:“逝者已逝,雖然我跟他隻是名義上的父子,但這麼多年還是有一些情分在的。他可能不是一個好父親、好丈夫,為了支撐起蔣家這麼大的產業,在某些地方上失職也算情有可原。”
“情分?”
話音未落,霍蔓楨嘲諷意味十足地大笑一聲,好似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她左手細細發著抖,五指扣緊茶杯,指甲蓋因用力而泛白:“這種不擇手段的人,也配和他講情分?”
“我不明白……”
“海京市兒童福利院,”她將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清晰,冷聲道,“蔣豐原收養你從來不是因為他善心泛濫,蔣雲,他讓你頂替了一個你不該頂替的位置。你,包括我,我們都是這場陰謀下的受害者。”
沒有藥物控製,霍蔓楨完全被情緒操控,幾乎殘忍地把真相血淋淋地挖出來,皮開肉綻地剖給他看。
當年霍蔓楨還在國內頂尖的音樂學院學習鋼琴表演,她和那位霍家旁係情意正濃,某一次忘記做安全措施,一不小心就懷了孩子。
蔣豐原不知從哪得知這段不/倫的戀情,暗中把這件事捅到霍老爺子麵前,又不知不覺傳遍了海京整個上流圈層。
麵對父親的震怒,她不得已流掉了這個隻存續了一個月不到的小生命,在蔣豐原有意的示好與撫慰下草率認命,定下這段婚事。
學業結束,她被迫放棄出國深造,帶著豐厚的嫁妝嫁入蔣家,蔣豐原也得以挽救險些落寞的家族企業。
婚後,霍蔓楨懷上第二個孩子,但她同樣沒能保住自己的血脈。
或許是想起之前那段慘痛的經曆,又或許是太思念被送到國外的愛侶,她毫不意外地“病”了,大吵著要結束和蔣豐原的婚姻。
為了穩住她的情緒,蔣豐原抱回了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棄嬰,對因為服用藥物精神錯亂的霍蔓楨謊稱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
甚至把她為那個孩子取的名字延用到棄嬰身上,唯一不同的是,那個孩子叫“霍雲”,而這個棄嬰名叫“蔣雲”。
“所以,”蔣雲閉著眼深深呼了一口氣,緩緩吐出,說道,“那段時間你一直把我錯認成了……”
“沒錯。”
說了這麼多,霍蔓楨的情緒有了發泄的出口,緊握杯壁的手逐漸鬆弛下來,不再那麼用力。
“當時你追在車尾讓我不要走,可我又做錯了什麼?”
她漠然道:“我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也彆怪我,要怪就去怪始作俑者。”
桌下,蔣雲的手指緊握成拳,忽而又徹底鬆開,平攤著垂在身側。
他沒想過要怪霍蔓楨。
他隻是有一點點傷心,一點點而已。
畢竟那麼多年,他都以為他和霍蔓楨之間是存在一絲絲親情的,在相比之下最好的童年時期,他們曾度過了一段很溫馨的時光。
可能潛意識裡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蔣雲很快恢複平靜,繼續說道:“您找我聯手,是想讓蔣豐原先前所做的一切功虧一簣,讓蔣家走上原本的結局嗎?”
“豈止。”
霍蔓楨嫣然一笑,眼底充斥著癲狂的神色:“我想讓那些該付出代價的人自食惡果,你不想嗎蔣雲?我還是那句話,隻要你肯點頭,霍家會成為你的助力。”
“真的嗎?”他故作不解。
“霍家現有的掌權人不會無緣無故針對自己的合作夥伴,更何況霍爺爺還未隱退,他也不會同意——”
“有什麼難的?”
霍蔓楨揉搓著手腕上增生的疤痕,尖銳的指甲把皮膚刮擦得冒著血絲:“老爺子糊塗了大半輩子,也享樂了幾十年,也是時候早登極樂轉世輪回了不是嗎?”
“為了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恨不得把東西嚼碎攪爛了塞進那個廢物嘴裡,有用嗎?他心中那個寶貝兒子這些年男女不忌,惹出來的麻煩隨便挑一件出來都夠他喝上一壺。”
“還有那個小的,”她輕嗤一聲,說,“一個跪著求男人玩的爛/貨,虧老東西把他當繼承人培養,真要他上位,霍家這一脈算敗在這小子手裡。”
“也就霍致年還算有點出息,但那又怎樣?年紀輕輕手無實權,她吞得下這麼大一個霍家嗎……”
最後一個字還未收尾,隔壁稍大一些的房間內傳來一聲巨響,像是瓷器被人扔到牆上砸碎的聲音。
緊接著,錯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那扇木門被人一腳踹開,被霍蔓楨提到的一行人神色各異,不過最憤怒的還是她口中那位“是時候早登極樂”的霍老爺子。
“混賬!你簡直就是個混賬!”
霍老爺子提起拐杖就要往霍蔓楨身上掄,她一邊躲一邊怒不可遏地看向抿唇輕笑的蔣雲,質問道:“你布局詐我?一個窮途末路的人……竟然要斬斷自己唯一的退路?”
蔣雲假裝沒聽到她那聲聲嘶力竭的“蠢貨”,不緊不慢地仰頭喝儘橙紅的茶湯。
場麵一度變得混亂至極。
霍蔓楨的保鏢衝了進來,把那位被狠狠揭短的小太子爺與他不成器的父親摁在地上,霍老爺子雖說沒什麼大病,但老年人常有的基礎疾病一個不少,近幾年心臟也查出一些毛病。
霍蔓楨指著他的鼻子,句句戳中老人的心防,一樁樁舊事被翻出重提。
當她說到那句“你克妻克女,膝下儘是無用之輩,兒子孫子個個都要絕霍家一脈的種”時,老爺子的心臟終於負荷無能,眼一白頭一仰,當即倒了地。
被擠在包廂外坐觀虎鬥的霍致年款款入內,拍手叫人扶走暈厥的霍老爺子,叫人一並押走披頭散發,在爭執中無意吐露蔣豐原的死出自她之手的霍蔓楨,有條不紊地收拾著殘局。
蔣雲走到她身旁,站定,感歎道:“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我兩家各有各的亂法。”
“許久不見,看你狀態不錯?”霍致年和他寒暄道。
“等這一陣熬過去,應該會更好。”
蔣雲回敬道:“你呢?”
“可算把人哄好了,也還行。”
霍致年雙手抱臂,囑托下屬做好保密工作,扭頭道:“彆的不說,就我姑姑罵的那幾句,其實都挺在點子上的。”
“確實。”蔣雲讚同地點了點頭。
第60章
天氣預報顯示,這個月末的海京將迎來一場暴雪。年關將至,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一副就等著放假回老家的倉促模樣,街邊不少店鋪也關門歇業,蕭瑟不少。
彆墅一層。
蔣雲坐在高腳凳上,一勺勺地舀著瓊姨細火慢燉的雞湯,另一隻手捧著手機,在看霍致年發來的微信消息。
她說,霍蔓楨目前暫時被扣在警局做筆錄,儘管她下藥毒殺蔣豐原的可能性極高,但由於霍氏子女的身份以及已確診的邊緣型人格障礙,脫罪於她而言易如反掌。
不過蔣家那邊,梁津代表整個家族不予追究,而霍致年本來也沒想把她怎麼樣,所以她的下場很簡單——怎麼來怎麼回去。
瑞士的療養院將成為她後半生的安身之處,往後餘生,客死他鄉。
經霍蔓楨這麼一鬨,老爺子躺在新康的VIP病房至今未醒,靠著最先進的醫療手段吊著一口氣。
霍家大亂,霍致年踩著霍老半死不活的軀乾上了位,這便是蔣雲先前跟梁津說的“順水人情”了。
蔣氏集團的混亂被逐步平息,不久,梁津以個人的名義宣布終結蔣、霍兩家婚約。
聯姻雖然終止,合作卻仍在繼續,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我很好奇。】
蔣雲在對話框裡編輯文字,發送:
【你之後要怎麼說服霍蔓楨登機?她回海京不光是為了平她和蔣豐原的舊怨,還有另一層目的吧。找到她……你那位堂哥的下落?】
霍致年發來一張呆若木雞的貓貓表情包,打字道:
【我那堂哥死了很多年,骨灰盒就在霍家祠堂,放心,姑姑她拿到骨灰盒會老老實實離開海京不再回來的。】
【死了?】
【蔣豐原下的令,李時動的手,老爺子裝聾作啞地默許。】
鮮香的雞湯被喝了個乾淨,蔣雲把碗筷放進洗碗機,良久沒有動作。
下午遛完狗回來,他收到一封來自韓琦的邀約,電影於前不久殺青,過審順利,預備春節檔上映。
常規來講一部戲結束都有殺青宴,他跟韓琦提過一嘴想請那個小明星吃飯,因為種種原因耽擱至今,卻不想如今有了一個名正言順的接觸機會。
殺青宴在後天傍晚,定的是一座難求的私房飯館,正常預定的話得排到半年以後了,好在其中一位資方是那裡的常客,一通電話就解決了排隊的問題。
蔣雲到得比較晚,這些天海京氣溫驟降,加上梁津哄著他解鎖了幾個新場地,非常不幸地感染上病毒性流感。
被逼著喝了幾天苦藥,感冒是好了大半,人卻蔫蔫的,臉色比苦瓜還臭。
出門前他穿的是梁津的大衣,尺碼稍大些,但外人看不出來,頂多覺得他走在時尚前端,喜歡穿寬鬆的衣服罷了。
“這裡,蔣總!”
韓琦遠遠朝他招手,笑得開懷。
豪門名族多少與娛樂圈有些沾染,先前蔣家的八卦傳聞滿天飛,在座的幾位劇組核心人員、主演很難沒吃過這口“狗血大瓜”,因而看向蔣雲的眼神裡都帶著少許探究和打量。
周識錦和韓琦的關係在幾個月裡突飛猛進,朝著“死黨”的方向迅猛發展,這次殺青宴他主要起了一個裝飾作用,為韓琦撐撐場麵。
周識錦在,蔣雲能理解,但那位飆車飆進警察局,私生活亂成一鍋八寶粥的智鬆科技二公子也在,他就不是很理解了。
“他也是資方之一,”韓琦壓低音量,手心擋住嘴唇道,“老板你可能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愛投資,一年幾十部電影,一半都有他參與。”
蔣雲:“……”哦,難怪。
難怪是八寶粥。
參加殺青宴的人很多,今晚整個小洋樓都被劇組包了圓,他跟韓琦靠著二樓的紅木扶欄,提及他要見的小明星,韓琦適時地提醒道:“常青,他叫常青。”
“原名?”
韓琦搖晃兩下食指,說:“不,藝名,乾我們這行的信玄學,尤其名字,一般都是請大師算過的。”
常青,萬古長青,野心倒不小。
蔣雲斂眸淺淺抿一小口杯中酒液,目光順著扶梯向下望,與那位“常青樹”不期而遇。
演員吃演技飯,明星吃青春飯,長著一雙圓溜溜貓眼的青年直勾勾地看過來,咧嘴衝他露出一抹誘人的微笑。
隨後又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低頭攏了攏耳後的碎發,聚精會神地觀察一株擺在廳堂中央的綠栽。
“他還跟著戚皓嗎?”蔣雲問道。
韓琦磨了磨後槽牙,說:“前天補拍了一個他的鏡頭,結束以後……是那孫子親自來接的他。”
“行,我知道了。”
搭在扶欄上的那隻手緩緩垂落,寬大的衣袖遮住他腕間那隻價格不菲的手表。
他沿著台階走下去,還未邁出最後一級階梯,一隻流光溢彩的香檳杯傾過來,常青狎昵道:“蔣總,彆來無恙。”
這句“彆來無恙”說得太坦然,蔣雲都差點忘了他們上一次見麵,常青可是以一種很不光彩體麵的方式被酒保“請”出D。
“你和南緣哥相熟,不如也幫我帶句好?”
聽到“楚南緣”三個字,常青臉色微變,躲閃著摸了摸鼻尖:“這是自然,不過楚總貴人事忙,不曉得這個問好什麼時候才到得了呀。”
他急著轉移話題,抿唇道:“剛剛您在樓上看我呢,就沒什麼話想單獨同我說的?”
“你怎麼確定我看的是你?”
蔣雲摩挲著表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沒準我是在看樓下那盆鵝耳櫪。”
“而且,”他點了點自己的肩頸,告訴常青他沒遮好吻痕,“我向來不愛碰有主的東西。”
“唔!”
常青小小地驚呼一聲,連忙把衣襟往上一提,蓋住那塊紅色的斑點:“我們這個圈最不缺的就是年輕貌美的人,淘汰快,補貨也快,關係都是暫時的,不算‘認主’。”
半晌,他補了句:“您說呢?”
“戚皓許了你什麼?資源?房產?”蔣雲攤手道,“我喜歡有話直說。”
常青沉默一會兒,說:“一輛蘭博基尼,一張隨便我刷的卡,沒了。”
蔣雲險些沒憋住笑,他竟然忘了戚皓在文娛這塊的人脈資源比不上楚南緣一枚手指甲。當個提款機金主是沒什麼問題,要是論其他的,怎麼說都差點意思。
“你想要什麼?”他問常青。
常青提的條件不難實現,一部配置不錯的古裝劇男主、一個大熱綜藝的常駐嘉賓和一部名導電影的重要配角。
蔣雲眯了眯眼,嘴角含笑:“如果我要你做的事動動手指頭就能搞定,你說的這些……算不算獅子大開口呢?”
常青不解地看著他,擺明了在問“動動手指頭就能搞定的事”指的是什麼。
“我要一把戚皓的頭發,難嗎?”蔣雲說道,“事成之後,你可以在三樣裡選一樣最想要的,也可以有其他要求,前提是得和我的對等。”
一把枕邊人的頭發,常青心想,這豈止不難,簡直稱得上易如反掌了,反正他對戚皓也沒什麼感情,拔幾根他的毛又不會掉塊肉,頭發嘛,還能再長。
常青毫不猶豫地點頭答允了。
和他聊完,蔣雲回到席位陪周識錦吃了會兒菜,他手機響了七八次,一打開全是梁津的消息,一會兒拍拍Cooper玩球的視頻,一會兒拍拍瓊姨做的豐盛晚飯,就是不問他在哪,幾點回家。
【在應酬,晚點回。】
【好忙啊,阿雲。想你了[沮喪小狗.jpg]】
在手機上打字的功夫,周識錦吃飯之餘抽空瞥了他一眼,調笑道:“家裡有人了,管這麼嚴?”
“沒人,”蔣雲靜音看完了Cooper頂球的視頻,說,“狗亂摁鍵盤,不小心把消息發我這了。”
“哦哦,那你家狗挺聰明的。”周識錦繼續快樂乾飯了。
【今天去公司順利嗎?有沒有被刁難?】
不是他不相信梁津的能力,主要集團高層淨是人精,一個個吃人不眨眼就等著梁津失誤出破綻。
【沒有[小貓眨眼.jpg],我在辦公室放了一盆香雪蘭,下次請你給它澆澆水。】
【給它澆水還是給你澆水?】
蔣雲回了個不懷好意的表情。自從他發現梁津很喜歡看他穿西裝襯衫以後,總會拿這件事逗逗他,當然逗一兩下當然是沒問題的,逗多了會起反作用,後果是他將腰酸背痛地在臥室躺一整天。
沒來得及看梁津的新回複,傳說中雨露均沾四處投資的王二公子朝他大步走來,顯然他沒吃夠上次的教訓,麵上嬉皮笑臉的湊過來搭話:“天呐阿雲,看你比上次消瘦許多,那件事果然對你打擊很大!”
那件事?
蔣雲思考半秒,意識到他說的應該是他被揭露養子身份的事情。
“還好。”他說道。
該吃吃該喝喝,投資賺來的錢都夠他花到下輩子。
然而王勁青理所應當地把他的回答誤以為是一種不願在他人麵前展現苦楚的強撐,眼底的同情神色又濃了幾分,手也跟著不安分地攬著蔣雲椅背。
“阿雲,咱兩可都是十幾年的老交情了,朋友有難我不可能冷眼旁觀,你要有什麼地方我幫得上忙的儘管提,”頓了頓,他曖昧道,“就是這個忙吧,哥也不能白幫……你說是不是?”
“你說得對。”
蔣雲離他的手臂遠了些,笑道:“正好有件事困擾我很多天。”
“跟哥說說?”
“我一直覬覦蔣家繼承人的位子,不如你跟梁津說一聲,讓他下來,我上去?”
王勁青:“……你彆不識抬舉。”
蔣雲笑了笑,沒說話。
小洋樓的暖氣開得足,他一早就把大衣外套脫了,現如今要走,於是利落地把衣服披在肩上,迎著夜風走出大門。
王勁青一邊不死心地跟著他,一邊細數他跟了自己後能獲得多少好處。
蔣雲聽得心煩,正要回身警告他滾遠點,一把黑傘忽然撐在他頭頂,為他擋住夜晚突然下起的綿綿細雨。
一股與大衣同源的氣息鑽入鼻腔,他被人握住肩頭,往那人懷裡一跌。
“王二公子,今日碰巧遇見令尊,聽他說你這段時日在樟南出差,要半月才回來?”
王勁青身形一僵,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
搭在蔣雲肩上的那隻手微微下滑,輕輕放在腰側,隱約可見的腕表與蔣雲手上那隻款式相近,是同一個係列。
“家裡煮了蜂蜜水,”他說,“哥,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