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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這幾天的流程安排複述了一遍,話畢,想到從搶救室推出來的蓋著白布的擔架車,原本塵封得好好的情緒一下子浮現出來,攪得五臟六腑生疼。

夜晚飄著小雪,碎屑大小的雪沫化成水珠掛在車窗,挨得近的幾顆連成一條直線,流星般一閃而過。

這些天和魏疏在一塊,有時候他會稍微克製一下自己,不要表露太多的悲傷情緒。他們兩個人都在強撐,因為在這個時間節點,無論誰傷心過度導致崩潰,後果都是得不償失。

他憋得太久,現在和梁津對視一眼,忽然生出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好像他被人托舉著,很安心。

“我抓到一個人,他和戚家有過接觸,是新康醫院的主任,也是當時搶救乾媽的主刀醫生。”

“找到證據了嗎?”

蔣雲深吸一口氣,把臉埋進手心,聲音悶悶的:“沒有,處理得很乾淨。”

“我找人調查過他,現任妻兒全部移民國外,眼下在跟他乾耗著。”

捂著臉的雙手被人握住,分到兩側。一隻手從後頸一直摸到他的脊背,手法緩慢而溫柔,宛如給一隻受了傷的貓順毛。

“我以為這輩子她會過得好好的,安安心心、長命百歲。”

毛呢外套表麵有些粗糙,他鼻尖微紅,臉頰挨著布料,也磨蹭出一小塊紅暈。

“再有一次機會就好了。”

“什麼機會?”

蔣雲:“重頭再來的機會。我不相信一切都是一成不變的,如果我規避所有風險呢?規避掉所有可能導致乾媽死亡的因素,她能平平安安地度過一個完整的一生嗎?”

這個想法過於荒謬,他自己都忍不住在心裡自問自答,根本不會有重頭再來的機會,也不可能憑一己之力改寫一個人的命運。

命運。

這個詞本身就帶著些許殘酷的意味,世間萬物都有一套獨特的運行準則,跟梁津“試錯”的觀念不同,他更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說法。

是妥協,也是一種把頭撞得鮮血淋漓,最終卻發現於事無補的無能為力。

“能的。”

梁津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阿雲,你有沒有玩過一個遊戲?”

他眼神幽深,好似鋪墊著偏執的底色:“像素鳥,隻要摁住屏幕就能操控載體上下移動。假如操作不當使載體倒地,遊戲立刻刷新重來,沒有人能操控它飛到儘頭,但你可以通過不斷的重來,讓它走到力所能及的最遠的地方。”

“就像世界紀錄永遠在被後來者超越,到最後,大概沒有人在乎結果……就連生死也能置之度外。他滿腦子隻剩下倒地後的‘game over’,一次倒地、兩次倒地,無窮無儘地回到最初的開頭,無窮無儘地經曆那些曾經經曆過的事情。”

環在蔣雲腰腹的雙臂越收越緊,他吃痛地拍了拍梁津的胳膊,不明白他為什麼比自己先一步失控。

“這樣不累嗎?”

蔣雲沒玩過像素鳥這個遊戲,但光聽梁津描述,“不斷重開”的遊戲模式足以讓他望而生畏。

“不累。”

梁津眼睫輕顫,額頭抵著蔣雲的,一絲癲狂到極致的痛苦從眼中一閃而過。

“世界上從來沒有十全十美,所以……阿雲,我在儘力做一個八九分的類似品。”

車開進莊園,蔣雲在昏暗中看到幾輛沒見過的轎車,他問梁津是怎麼回事,梁津說這是他從國外帶回來的安保,專業度很高,用來保證他的人身安全。

梁津給管家和瓊姨批了三天的假期,回到彆墅,Cooper的飯盆附近放著瓊姨用小袋分裝好的狗飯,剛好夠三天的量。

蔣雲把它舉在懷裡抱著,沒多久,整個人忽地一輕,梁津也學著他的樣子把他托在臂彎。

Cooper有輕微的恐高症,掙脫了以後朝下一跳,自己跟自己玩去了。

為了平衡,蔣雲兩隻手撐在梁津肩上,自上而下地俯視他,幾秒後,又低下頭碰了碰他的鼻梁。

噴湧而出的情緒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好比沒人能阻止火山噴發,也沒人能阻止一場驚天的海嘯。

蔣雲在心裡憋了太多東西,魏淳亭的死是一個引子,牽引出了從前他一直在逃避,不肯麵對的問題。

他不專心地摟著梁津的脖頸,頭頂的床板被寬厚的手掌擋著,就算撞上也不疼。

“快一點……梁津,快一點。”

情/欲能將人從痛苦的漩渦裡短暫地拉扯出來,至少腦海裡除了接踵而至的撞擊可以什麼都不想,隻需單方麵地承受就好。

期間梁津不止一次低頭問他要不要輕一些,會不會太用力。

蔣雲渾身像在水中淌過幾回,壓在身底的被單潮濕一片,柔軟地貼合著肌膚。他仰高了脖子,肩頸扯出一段好看的線條,喉結處一片通紅。

“……不要停。”

他湊過去和梁津接了一個濕漉漉的吻,接著說道:“繼續,不要停。”

是少有的,瀕臨窒/息的放縱。

持續到深夜,萬籟俱靜,沒有蟬鳴的季節寂靜得猶如無人之地,仿佛到了末日儘頭,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因為各種災害消逝,而他和梁津則是最後的兩個幸存者。

最後一次,梁津吻去他眼角的生理淚水,攔腰抱著他到浴室清洗。兩個人洗了很久,蔣雲不受控製地昏睡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仍是深夜。

床側尚有餘溫,可見人才離開不久。

夜裡冷,他在睡衣外披了件毛毯,趿著拖鞋輕輕走出臥室。

書房和臥室同層,走到門外,長廊另一頭的房間隱約投出一點光亮,靠近了他才發現書房沒人,但燈卻亮著,擺在辦公桌上的筆記本的屏幕也沒有熄。

蔣雲鬼使神差地走過去,筆記本停在初始頁麵。梁津的屏幕桌麵很有條理,文件和軟件按順序排列,排在末位的文件夾有一個熟悉的名字。

他點開這個名為“李繼春”的文件夾,然後在裡麵看到了李繼春兒女的詳細地址以及本學期的課程安排和活動軌跡。

文件夾是最近新建的,甚至創建日期比他意識到李繼春有問題還要早上幾天。

蔣雲呼吸一滯,右手不小心碰到了一個冷硬的物塊。半截手指那麼大,是一個U盤。

接口插入電腦的凹槽,屏幕桌麵登時彈出一個新的文件框,U盤裡的資料遠遠超出他的預料——

因為這是一份……針對戚家的不利資料。

挪開視線的時候,他一度失語到說不出話,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塊小小的U盤上,等他看到站在書房門口的梁津,已經過去了半小時之久。

第67章

“很晚了,怎麼還不睡?”

梁津穿的是款式和他一模一樣的家居睡衣,向他走來時,身上裹挾著一股凜冽的寒氣。

進書房之前,整個三樓都找不到他的身影,蔣雲避開他的親吻,問他躲哪裡去了。

“陽台,”梁津捏住毛毯邊緣,掖緊容易灌風的縫隙,“接了一個電話。”

“誰的電話?”

“鄭思勤的,他沒跟著我一起回來。”

所處的空間密閉且溫暖,毛毯裹得太嚴反而把他悶出一身薄汗。蔣雲不舒服地掙了掙,繼續說道:“鄭思勤人在哪裡?”

“美國。”

梁津“唔”了一聲,又說:“今天再飛一趟英國。”

蔣雲心下明了,鄭總不出意外是奔著李繼春那一雙兒女去的。

“你早就知道李繼春有問題,對不對?”

魏淳亭走後不久,他和魏疏像兩隻無頭蒼蠅到處亂撞,整個新康醫院被他兩翻來覆去地查,最終才查到這位在近期離開海京的李主任頭上。

結果呢?

看文件創立日期,幾乎魏淳亭一出事梁津就把借刀殺人的那把“刀”精準地找出來了,但他什麼都沒說,無影無蹤地消失了幾天,消息不回,電話也不接。

“為什麼不說話?”

蔣雲胸膛起起伏伏,像堵了口氣上不來,一副被氣狠了的樣子。梁津並非全然無動於衷,他隻是欲言又止,在蔣雲眼裡,這比無動於衷更叫人煩躁。

他緊緊抓住麵前人的衣領,那塊布料軟軟地窩在手心,皺出幾道褶。蔣雲抬高音量,目眥欲裂:“說話啊梁津!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繼春有問題?”

“是。”

梁津高了他大半個頭,被他揪著睡衣領口,上身被迫微微前傾。雖然是劣勢,卻給人一種心甘情願的感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蔣雲的火氣仍在旺盛燃燒,沒有因此削弱半分。

“好,很好,”他怒極反笑,把手撤了回去,“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難道我沒這個資格嗎?”

“早一天抓到李繼春,就多一分揪出凶手的可能,乾媽死得蹊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不明不白地離開人世!我要證據,梁津……你一直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麼,可你什麼都不說!”

“你覺得是我不想說嗎,阿雲?”

蔣雲退後一步的同時,梁津即刻追了上去,他周身那股冷意沒被房間裡的暖氣衝散,反而愈發濃烈,連帶著眼角眉梢都是冰涼的。

進入到防禦狀態的蔣雲宛如被無堅不摧的硬殼包圍,世界上再沒什麼能打動這顆堅硬的心,這個鐵石心腸的人。

梁津很想碰一碰他的手,伸到一半卻又縮了回去,欲蓋彌彰地撐在桌沿。

“……李繼春受雇於戚家,阿雲,彆再查下去了。”

“這麼多年,我一出生就被親生父母拋棄在福利院,蔣豐原從未正眼看過我,霍蔓楨對我好也隻是把我當成霍雲的替代品……但在她眼中,蔣雲就是蔣雲。”

蔣雲逐漸平複,冷聲道:“她死了,凶手近在咫尺,你讓我怎麼放棄追查?”

麵對他近乎咄咄逼人的質問,梁津沉靜得可怕,目光好似強力粘劑,一寸寸地在他臉上逡巡。

蔣雲莫名生出一點熟悉感,仿佛這樣的梁津他在哪裡見過一般,陰冷、偏執,好像一條匍匐在潮濕地帶的森蚺,一聲不吭地將獵物纏吃入腹。

他打了個寒顫,梁津以為是他穿得少冷成這樣的,貼近些把鬆開的毛毯再次裹緊。

收手時不忘揉揉蔣雲的耳垂,淡淡道:“哪怕將以生命為代價,你還是不願意放棄嗎?”

“不願意。”他答得很乾脆,好像在心裡排演了無數遍,就算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點,換一個時空,每一個平行世界的“蔣雲”都會這麼回答。

“不早了,睡吧。”

梁津不置可否,在蔣雲走後,將電腦旁的U盤扔進加密保險櫃。

蔣雲睡前定了鬨鐘,早上九點起,先去酒店找魏疏,之後和楊勇彙合,同李繼春再“好好”談一談。

他心知梁津不會給他第二次查看資料的機會,但他記性還不錯,粗略看一遍就記下了李繼春兒女大致的居住地址和學校名稱。

一切計劃得很妥帖,可第二天醒來,第一個計劃之外的意外從天而降:

他的手機不見了。

草草穿好衣服,下樓時瓊姨恰好牽著Cooper回來。小狗長大許多,見了人就喜歡撲,蔣雲被它撲了個趔趄,把吃胖了的棕白毛球扛在肩上,故作輕鬆地問瓊姨有沒有進臥室打掃。

“沒呀,”瓊姨係上圍裙,拍了拍Cooper彈簧一樣的耳朵,笑著說,“梁先生今早下來的時候跟我說你還睡著,叫我不要打擾。”

他知道了。

手機是梁津收的,為的是不讓他和魏疏聯係。

雖說現在人人離不開手機,但不代表離了手機就不能活。沒記錯的話他錢包裡放著一些現金,出門攔個計程車,再不濟花兩塊錢坐地鐵也是行得通的。

他扛著Cooper跑上樓,一翻大衣口袋,發現梁津把錢包一並收走了!

無聊。

收手機收現金,他以為這是什麼八點檔狗血愛情劇嗎?

蔣雲沒力氣抱狗,Cooper也在他身上呆累了,便跟著他的腳步朝廚房的方向走。吃完早飯,他找瓊姨借了兩百現金,說回來後還給她。

“您幫我保密行嗎?”

他在玄關換鞋,然後把兩百塞進口袋:“彆跟梁津說我出去了,您就當我出去遛個彎,馬上回來。”

瓊姨笑眯眯地說了聲好,聽到關門的一聲響,輕輕歎了口氣,看向某個角落的微型攝像頭。

保密是可以的保密的,但梁津總有辦法知道蔣雲的行蹤。

終於走出彆墅大門,一摸口袋,他才想起來車鑰匙貌似跟著不見了。當時梁津跟他說,他不止買下這套彆墅,連周邊的地也打包一起買了,說得好像海京的地是什麼菜市場幾毛錢一斤的大白菜。

車沒有,路他還是熟悉的。

沿著彆墅外的大道徒步走了半個多小時,眼見著將要走出去了,不遠處憑空出現一群人。著裝統一,肌肉彪悍,在海京零下的天氣裡不怕冷地穿著深色正裝。

因為個個戴著墨鏡的緣故,蔣雲離近了才看清他們的長相——金發高鼻,不是中國人。

是梁津從國外雇的保鏢。

蔣雲開口還沒說第一句話,領頭的那位操/著一口流利的東北話,說梁總吩咐過,您不能離開這裡。

蔣雲心裡發笑,心想晚上梁津終止談話的時候,他還天真地以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他不會乾擾自己的選擇。

他忘了這人向來悶聲乾大事,表麵給你一種危機解除的錯覺,等你稍作鬆懈,轉頭給你放個大招,打得人措不及防。

不……興許他很早就這麼打算了。

借著出國辦事的名義,一是調查李繼春的家人資料,二是高薪聘請保鏢,把他牢牢管控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如果我一定要走呢?”他不死心地問。

“梁總說了,如果您一定要走……”

保鏢恭敬道:“我們會把您安全護送回去的。”

蔣雲:“……”

最後他是坐車回去的,那條車道太遠太長,走一次就夠了,他不想走第二次。

下了車,另一位保鏢走出駕駛座,親自送他到彆墅門口,還苦口婆心地用河南方言勸說道:“俺們打工的掙點錢也不容易,恁不為難俺,俺也不為難恁,恁看中不?”

蔣雲點點頭,心情複雜地關上門。

瓊姨晚飯做的是桂花糯米藕、青椒釀肉、蠔油生菜和一盅羊肚菌雞湯。他沒吃多少,和Cooper玩了一會兒,偎在沙發邊角一睡就是兩個小時。

熟睡的時候夢見一些畫麵,零零碎碎的,不連貫,有時候他在夢裡痛哭,有時候又在夢裡平靜地說出幾句諸如“我不想和你有下輩子”“我恨你”“能不能不要救我”的話。

他很想醒過來,所以拚命地掙紮,試圖讓自己醒過來。

可能最後掙紮成功了,乍然驚醒,他蓋在身上的外套變成了一條兔毛長毯,Cooper安靜地趴在他的拖鞋旁,前爪在半空中撈垂落的毛球。

瓊姨不在彆墅過夜,除了梁津,他想不到第二個有閒心給他蓋毯子的人。

“瓊姨說你晚飯沒怎麼吃,”梁津抱著筆電踱步到客廳,那些蔣雲沒吃完的飯菜統統進了他的肚子,“沒胃口嗎?”

蔣雲掀開毛毯,踩走被Cooper啃出一圈牙印的拖鞋,走到梁津身前。

他站著,梁津坐著,兩個人默默對峙了幾分鐘。

蔣雲攤開手掌,說:“手機,錢包,車鑰匙。”

“呆在家不好嗎?”梁津問他。

蔣雲冷笑一聲,說道:“換成把你關在家裡,限製你的人身自由,你情願嗎?”

“情願,”梁津抬頭看他,深褐色的虹膜在頂燈的照映下顯得十分澄澈透亮,“因為限製我自由的人是你。”

簡直胡攪蠻纏。

蔣雲不想跟他廢話,目前最要緊的是和魏疏互通消息,然後從李繼春那裡問出一星半點能用來當作證據的東西。

“你不能關我一輩子,我也不會被你困一輩子。梁津,我是人,除非你把我的腿打斷,哦……打斷了也沒用,我就是爬也會從這裡爬出去。”

他五指舒展開,伸到梁津眼前:“手機,車鑰匙。”

梁津指了指茶幾上的馬克杯,說道:“牛奶最好趁熱喝。你這段時間睡眠不好,以後每天晚上我都會給你熱一杯。”

蔣雲想也不想,在他起身的那一秒拿起馬克杯,狠狠砸向地麵。

第68章

梁津的馬克杯質量很過硬,這樣砸都砸不碎,杯身依舊非常完整,隻是底部有些裂紋。

杯子裡的液體就沒這麼好運了,撒了一地,像一塊不規則的白色地毯,飄著一股淡淡的奶味。

灰色的軟底拖鞋走起路來幾乎不會發出聲音,蔣雲看著那雙拖鞋緩慢挪動到那灘液體附近,拖鞋的主人微微躬身,撿起那隻濕淋淋的馬克杯,轉頭扔進垃圾袋裡。

以前在冀西,家務大多是梁津負責,一開始說好一人一半,但自從蔣雲洗碗洗碎了三個盤子,做飯炒什麼糊什麼,拖地拖得全是泡泡之後,梁津把五五開修改成了三七分。

蔣雲三,他七。

回海京的這大半年,他和梁津都很少親自做家務了,當他愣愣地看著梁津利落地清理掉灑落的牛奶,恍惚中仿佛回到了那段時光。

錯覺僅維持幾秒,他清醒過來,對離他越來越近的梁津說道:“彆過來。”

“離我遠點。”

第二句話帶著微弱的顫音,蔣雲鼻尖發酸,眼眶裡蓄起一些淚水來。

他不懂梁津為什麼這麼做,更不懂他為什麼把所有事瞞著不肯說。而且再過幾天就是魏淳亭下葬的日子,他必須得去,絕不能缺席。

那一砸驚動了睡在小窩裡的Cooper,蔣雲把它夾在懷裡,撈起沙發上的毛毯,頭也不回地進了二樓客房。

他決定和梁津分房睡。

蔣雲從瓊姨手裡要到了Cooper白天的撫養權,遛狗的功夫,他走到保鏢活動的地方。

上次勸他不要亂跑的河南老外同他打了個招呼,蔣雲牽著狗繩,回應的同時眼角餘光撇見他掛在腰間的鑰匙扣。

“你們平常沒有娛樂活動嗎?”

他拉住腳底抹油的小狗,似笑非笑道:“一天二十四小時守著我,什麼都不能乾?你們完全可以向工人協會投訴梁津。”

講河南話的保鏢名叫John,聽到“投訴”兩個字,他急忙擺了擺手,說梁總一點也不黑心,他們保鏢內部采取輪班製,一周能休兩天半呢,工資還是按美金算的。

“休息的時候我們一般打幾局鬥地主,麻將大夥兒都會,但一盤下來花的時間太長了,影響工作。”John撓了撓頭,憨厚道。

“那好,”保鏢有專門的休息室,蔣雲坐在一張靠背椅上,隨手抓了把散落的紙牌,“剛好我閒得很,再來兩個人,我們湊桌鬥地主,從我這贏的錢隻管找梁津要。”

休息室幾位輪班的保鏢麵麵相覷,蔣雲笑道:“梁總雇你們不就是為了看住我嗎?我人就在這,跟我打牌和看著我有什麼區彆嗎?”

John和一個紅棕頭發的保鏢坐了下來,紅發保鏢小心翼翼地問:“玩娛樂局?”

蔣雲搖搖頭。

“我輸了錢你們隻管找梁津要,他不給就上工人協會投訴他。”當然,後半句是玩笑話。

蔣雲玩解謎類遊戲比較多,紙牌和麻將都不怎麼擅長,基本打十把就輸四五局。John玩鬥地主很有一手,當地主能贏,當農民能贏,一手爛牌也能出得很漂亮。

打了一個多小時,蔣雲借口稱打累了,休息休息再上場,於是起身將座位讓給第三個保鏢,他則站在John身旁看他出牌。

John準備把王炸拆開出,蔣雲攔住他的手,把那張紅色的大王插回牌間,指了指角落裡的四個三。

“蔣先生,您確定這麼出嗎?”

蔣雲鄭重地點了點頭,言辭懇切:“相信我。”

他真誠的態度打動了鬥地主老手John,他心一橫,甩出那四張炸彈。

然後反手就被紅發保鏢的四個四壓了。

John的出牌節奏被完全打亂,縱然手裡還有一對王炸,最後還是輸給了兩個農民。

迎上John幽怨的目光,蔣雲不好意思地說了聲抱歉,接著問他哪裡有廁所,打牌的時候他水喝得有點多。

John指向某個方向,氣急敗壞地重新洗牌,準備大殺四方一雪前恥,並且打死都不聽蔣雲的指點了。

蔣雲捏了捏指牌的時候趁John不備摸出來的車鑰匙,輕手輕腳地找到對應的配車,鎖緊車門後立刻發動汽車駛離莊園。

“什麼?梁津把你關起來了?”

魏疏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重複道:“他還沒收了你的手機,不讓你出門?”

“我說呢……給你打電話次次都是他接的,問你人在哪,他說你生病發燒,一直在睡覺。”

蔣雲:“他放屁。”

“那你怎麼逃出來的?”魏疏朝他豎大拇指,“中國版肖申克的救贖。”

“邊兒去。”

蔣雲長話短說,道:“我偷了保鏢的車鑰匙,一路飆過來的。”

“不是,他關著你總得有個理由吧?不然平白無故的,為什麼不讓你離開?還沒收你的手機、車鑰匙,神經病吧!”

“為乾媽的事,”頓了頓,蔣雲說道,“他不想我繼續追查下去。”

“我在他電腦找到了兩份資料,一份是李繼春家人的,一份和戚家有關。梁津親口告訴我,乾媽的死……戚家脫不了乾係。”

“阿雲。”

魏疏突然開口,躊躇道:“要不你聽梁津的吧,彆查了,這事兒由我跟著就好……”

“我費儘千方百計趕過來找你,不是為了聽你說這句話的。”

蔣雲的雙肩疲憊地耷拉下來,眼底夾雜著幾分不解:“梁津不明白,難道你也不明白嗎?沒有乾媽我撐不到現在,我們認識這麼多年,憑你對我的了解,我會做一個膽小怕事的逃兵嗎?”

他找魏疏借了一個臨時手機和一輛車,走到酒店樓下,魏疏追出來問他接下來去哪,千萬彆想不開和戚明準同歸於儘了。

“去找楊勇,”蔣雲係上安全帶,冷聲道,“我要問李繼春一件事。”

*

“蔣雲……是叫這個名字對吧,魏院長從前在我們麵前提過很多次。”

被關在廢棄倉庫將近四天,李繼春搓了搓泛著油光的麵頰,好聲好氣道:“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是受人所托不假,可我壓根沒和他們正麵接觸過。連他們的麵都沒見過一次,我哪裡知道他們是誰,叫什麼呀!”

“你報警抓我吧,所有罪名我都認了,無期也好,死刑也好,我都認——”

蔣雲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待李繼春安靜下來,開口道:“你的女兒李靜顏,就讀於英國曼徹斯特大學,居住地址是……”

李繼春登時慌了神,一改打死不留出半個字的口風,顫顫巍巍地打斷道:“彆說了!蔣雲,你到底想從我這知道什麼?”

“給我一個理由。”

蔣雲一字一句道:“戚家指派你對她下手,為什麼?”

第69章

“我說……我都說!”

李繼春匍匐跪地,手掌心被地上的灰塵蹭得黑黢黢。很難想象,這雙手曾在手術台上救人無數,同時它也沾了一條人命。

“那個人說,魏院長知道太多戚家內部的秘辛,不除掉她後患無窮,更何況她……”

蔣雲:“她什麼?”

“她救過一個不該救的人!”

新康醫院是最早一批落地海京的私立醫院,在蔣雲的印象裡,李繼春雖不及打一開始就和魏淳亭共事的袁媛,但也在新康工作了許多年。

也許這個“不該救的人”是誰,李繼春是知道的。

蔣雲繼續追問下去,中年男人眼珠一轉,佯裝憨厚地露出一個笑,說這太久遠了,他有些回想不起來。

回想不起來?

蔣雲不介意給他一點善意的提示。

“李主任,我的人這會兒還在美國辦事,沒記錯的話,你兒子應該……”

“我、我想起來了!”

李繼春仿佛一個漏洞的水桶,不敲打兩下,裡頭的水就流不出來。

“她叫鄒渝,”他一個字都不敢停頓,生怕說慢一秒蔣雲立馬打個飛的把他全家一鍋端了,“三點水,至死不渝的渝。”

蔣雲抬了抬下巴,讓他接著說。

“我對她印象很深,當時她淩晨三點被送到新康,陪同著一起來的是戚總……戚明準。手術開始前,我無意間聽到戚總和魏院長的談話,他告訴魏院長,說他不希望這個孩子生下來,也不希望看到鄒渝活著離開產房。”

最後戚明準希望的一個都沒實現,魏淳亭不光保住了鄒渝的孩子,還把鄒渝這個人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但是,蔣雲轉念一想,如果戚家隻是因為魏淳亭妙手回春的事跡要殺她,那早在當年就該動手,何必等到現在?

而且魏淳亭一個外人,何以得知戚家內部的消息?

秘密這麼容易被人知曉,還算什麼秘密。

李繼春之後的補充解答了他的疑惑:“據說鄒渝有一份沒能帶走的文件,戚家認為這份文件遺落在魏院長手裡。”

據說?那就是不能百分之百確定。

蔣雲忽然明白戚皓先前針對魏疏的用意是什麼了。戚明準讓他這個小輩代表自己暗戳戳對魏家發難,首先是試探。

見魏疏的回擊不過爾爾,再果斷對魏淳亭痛下殺手,逼魏疏拿出文件。沒了主心骨的魏家就算有文件也不足以和整個戚家對抗,反過來,倘若沒有文件,便更加喜大普奔。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蔣雲,”李繼春聲淚俱下,用尚且乾淨的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我是被逼的,我迫不得已啊!假如你麵對這樣的處境,有人想危及你愛的人的生命,你會怎麼選?你會和我一樣,拋棄所有的原則和底線!”

蔣雲沒有說話,側身看向緊閉的倉庫大門。

一陣壓得十分隱秘的腳步聲,正一點點地貼近這個無人知曉的廢棄倉庫。楊勇的選址很謹慎,不出意外,壓根不可能有人知道這個地方,更不會想不開地到此一遊。

頃刻間,那扇鐵門如山崩般倒塌,揚起的灰塵紛紛揚揚,蔣雲早就做好準備地用手臂捂住口鼻,防止自己被嗆得喘不上氣。

刺眼的日光將倉庫照得透亮,從裡到外一覽無餘。大塊頭的John和紅發保鏢打頭陣,右手持著一根半米長的鐵棍,凶神惡煞地充當門神。

李繼春嚇得屁滾尿流,趁亂朝門縫奔,不料被John像捉小雞似的一把揪住,狠狠摜在地上。

“彆殺我……彆殺我,是蔣雲逼我這麼做的,對……是他!”

John氣壯山河,吼道:“神神叨叨的,說什麼鳥語!”

不等他八抬大轎地請蔣雲上車,他主動上前,嫻熟地指了兩個保鏢把李繼春關進其中一輛車的後座,送往距離最近的警局。

李繼春謀殺的證據已經找得七七八八,這個時候楊勇應該把她的調查結果送到魏疏那裡了。

魏家的律師團隊至少能讓他在監獄裡度過一個不太安穩的晚年。

交代完注意事項,蔣雲走到John的配車前,當著他和紅發保鏢的麵取出手機,就地砸碎。

“梁津在裡麵植入了跟蹤係統,對不對?”

John尷尬地笑了笑:“Sorry,I don''t speak ese.”

“你說梁津要是知道你們因為打撲克沒看住人……”

“對對對!”

John:“哦我的上帝,蔣先生您可真是一個狡詐的土撥鼠。”

“行了,我不為難你們。”

蔣雲拉開車門,坐進後排裡側,溫聲笑道:“送我回去吧。”

John車技很穩,蔣雲本就有些困了,在這輕微的顛簸裡掙紮著清醒了一小段時間,仍是不敵困意地睡了過去。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想或許是他太牽掛魏疏和魏淳亭,所以才會在夢裡遇見,並且夢到的還是一個不好的結局——

魏淳亭意外身亡,幾年後,魏疏死於一場空難。

蔣雲太了解他這位發小,魏疏是什麼人?極致的享樂主義者,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遠行隻坐私人飛機。

問題就出在他的這架私人飛機上。

氣流震蕩,發動機起火,飛行員操作失誤……一係列意外因素疊加起來,機毀人亡、無一幸存。

原本坐上這架飛機的人不是魏疏,是許江明。夢裡他打算飛去加拿大與鄒渝母子相認,由於魏疏臨時有事要辦,許江明轉而定了一張普通的機票。

救援人員趕往飛機墜毀的地方,抵達時發現,嚴重破損的殘骸散落四方,遺體零碎,以至於最終無法拚湊完整。

這些全是許江明在電話裡告訴他的。

夢裡他就在梁津的莊園……或者說,那個巨大的牢籠中。

他試過很多辦法,絕食、自殘,想方設法地逃離。

他看著梁津擋在他麵前,頂著光,臉部一片陰霾,他身後站著麵容各異的高大保鏢,像一堵無法跨越的高牆,隔絕了他全部的希望。

“讓開。”

男人不動如山。

對峙良久,他疲憊不堪地把自己砸進布藝沙發裡,那人隨之有了動作,衣料摩擦間,梁津單膝跪在他麵前,摸了摸他臉上不存在的淚水。

“我真希望死的那個人是你。”

狠話說完,下一句多了幾分懇求。

“魏疏和我幾十年交情,你說的,從前我們相遇,他是見證人之一,”蔣雲嗓音乾啞,帶著撕裂感,“看在這個份上,至少讓我出席他的葬禮。”

“我求你,梁津……我求你。”

他言儘於此,那人紋絲不動,甚至古怪地發問:“阿雲,如果死的人是我,你也會像現在這樣千方百計地為摸一摸我的棺槨而求情嗎?”

蔣雲閉緊雙眼,而後睜開道:“那你去死吧。”

“死完就知道我是趴在你棺材上痛哭流涕,還是踩著你的墓碑仰天大笑了。”

話音未落,梁津莫名其妙地笑了一聲,眼尾一動,那顆左眼下的黑痣也跟著輕輕一顫。

神經病。

梁津病得不輕,他自己也沒好到哪去。

夢的後半截,他的預言竟然成真,不過主角的位置發生了小小的調換。

死的人不是梁津,是他。

他駕駛的那輛轎車被橫衝直撞的大貨車撞翻,底朝天地滑出幾米遠,好巧不巧,駕駛座的車窗正對著一個建築物的旋轉門。

一行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顯然被這一幕嚇到,紛紛退回門內。隻有一個人跟塊木頭似的,在原地愣了好幾秒,不進也不退,隨後不顧汽車爆炸的風險,飛奔著朝蔣雲撲過來。

蔣雲腦門一涼,一摸,滿手的血。

那人嘴裡念念有詞,好像在呼喚誰的名字。

阿……雲。

阿雲。

他怎麼會讀不懂呢?從十幾歲的時候起,身邊有無數人叫過這個稱呼,他的發小、乾媽、不熟的同學、師長……

他聽了那麼多遍,以為自己早已脫敏,不論誰叫起這個稱呼,都不再有任何反應。

直到這兩個字從他視為對手的那個人嘴裡說出。

他覺得這是一種挑釁,一種讓他心潮澎湃,內心無法寧息的挑釁。

他沒愛過人,以為這種感覺是嫉妒,是恨,是厭惡。蔣豐原和霍蔓楨的婚姻讓他體會到什麼叫利用與背叛,於是他照貓畫虎,沒想到白白錯失了一份真心。

砰地一聲巨響,飛奔而來的人被助理撲向一旁,火焰直衝半空,熱浪席卷,宛如蝗蟲過境,隻留下一副燒黑的汽車框架,以及一捧看不出原樣的灰燼。

“蔣先生?蔣先生!”

John的聲音如夢似幻,溫柔的音調無法起到叫醒人的作用,他清了清嗓子,一道平地驚雷在蔣雲耳邊炸開,直截了當地把他從夢境中拖拽出來。

“您可以下車了。”John體貼地擋住車框,說道。

回來得不算晚,剛好到飯點。

蔣雲一進玄關就瞥見梁津背對他靠在沙發上看書,他有點近視,看不清書名,從暗紅的封麵推測梁津讀的是一本外國名著。

“都吃過晚飯了?”蔣雲小聲問瓊姨。

“吃過啦,”瓊姨也小聲地答,“桌上是給您留的晚餐。”

炫目的水晶燈懸掛在餐桌上方,四道綠意盎然的菜品擺盤精美彆致,分彆是:白灼菜心、蒜蓉西蘭花、清炒上海青和素炒豆芽。

湯也一改瓊姨往日的水準,不知道用什麼食材做的,飄著一抹淺青色。

蔣雲沒打算動筷,他大步走到客廳,抽走梁津那本半天隻看了一頁的名著,毫不猶豫地扔到沙發角落。

“你除了未卜先知地掌握了李繼春家人的信息,還在國外見了其他人。”

他輕笑一聲,喃喃道:“一個人不可能料事如神到這種地步。”

“除非……梁津,你不止重生了一次。”

第70章

蔣雲向下俯視他,麵前這個坐在沙發上的男人依然身著正裝,領帶打的是溫莎結,領結處略微鬆動,像被人輕輕扯過一般。

兩人雙雙靜默幾秒,期間誰都沒有說話。

梁津投射過來的眼神中仿佛摻雜著一點眷戀,好像不是在看一個具體的人,而是透過他描摹一段再也無法回到的過去。

“是。”

他微微仰頭,濃密的睫毛打下一片淺淡的陰影,眼底倒映出蔣雲平靜的麵容:“阿雲,你猜得很對。”

但是太晚了,蔣雲心想。

從他懷疑梁津和他一樣也重生過的那一刻開始,到證實這一點,再到進一步推測出梁津可能重生了不止一次,他耽誤了太多時間。

他自嘲般地笑了一聲,問道:“魏疏會死嗎?”

飛機墜毀……死無全屍。

那麼多場夢都指向同一個結果,這也不可能是巧合。

蔣雲靜靜等待著他的答案,他相信梁津一定會告訴他的,這是一種直覺。

“會。”

果然,他聽到了梁津的回應。

“在你的每一次重生裡,我乾媽注定在某個時間點離世,我和魏疏也是如此,對嗎?”

梁津嘴角抿得平直,像在艱難地解一道數學壓軸題。他可以自如地提起其他人的死亡,比如魏疏,比如魏淳亭,但到了蔣雲這裡,仿佛患有一種特定的PTSD,手腕細微地發著抖。

“是的,阿雲,”他雙目低垂,好似陷入一段痛苦的回憶裡,“你會死。每一次都……死在我麵前。”

這句話同樣給予蔣雲一定的衝擊。

他無法想象目睹這種畫麵的梁津該有多崩潰,就像他無法想象假如梁津死在自己眼前,他將作出怎樣的反應。

一次親臨死亡現場的體驗足以給人造成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更遑論兩次、三次……無數次。

“我的死,和魏家有關係嗎?”

蔣雲:“不要騙我,我想聽實話。”

“第二次重生,你在魏疏死後發了瘋地找戚家清算,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戚家血債血償。”

梁津沉聲道:“當時,戚明準的確被你這副不怕死的樣子唬住,可他畢竟是鐵血手腕的戚家家主,在魏家沒能找到他想要的東西,他便誤以為那份對戚家不利的資料被魏疏托付給了你。”

他停在這個地方,沒有繼續說下去。

蔣雲大致猜到後續。

戚明準秉持一不做二不休的原則,乾脆賣通一個服刑完畢的罪犯埋伏在他的必經之路上,使他在海京徹底消失。

每個人都有軟肋,有些人願意為金錢、利益出賣自己的生命,乃至扼殺他人的生命。

找一個滿足以上條件的人,對戚家而言可謂易如反掌。

“為了避免我被戚家暗害,你在第三次重生的時候強製乾預,把我囚禁在這座莊園,迫使我無法參與到戚、魏兩家的爭端中。”

蔣雲輕聲說道:“你讓我坐視魏疏‘意外身亡’,甚至阻止我參加他的葬禮。哪怕我說‘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說‘我恨你,我們不要有下輩子’,你也沒有絲毫動搖,是這樣嗎?”

“阿雲,我——”

話音未落,男人臉頰朝旁一歪,皮膚顯現出一抹淡淡的紅印。

蔣雲沒用力,或者說他根本舍不得用力,隻是象征性地表達了對梁津自作主張的行為的不滿。

手沒來得及收回,梁津捉住他的腕部,趁他不備時輕輕一扯,蔣雲整個人跌在他身上,一條腿跪在沙發上,另一條腿獨自立在梁津雙膝之間。

掌心離那塊微紅的部位很近,稍一掙紮便會觸碰到。蔣雲挪了挪左腿,膝蓋轉而壓在身下那人的大腿根上,並狠狠碾了一下。

“我不可能坐視不管。”

聽到梁津“嘶”了一聲,蔣雲繼續道:“你還要像從前那樣攔著我嗎?”

“會的。”

蔣雲眉頭一皺,開口之前,梁津又道:“但是……阿雲,這次我向你保證,魏疏不會出事,魏家不會出事。你可以把全部的信任交托於我。”

“我是什麼沒用的花瓶嗎?”蔣雲手腕被捏得發紅,因為不怎麼痛,他也懶得掙紮,“還是5A級珍稀動物,瀕臨滅絕的大熊貓?我不需要過度的保護,梁津。把保鏢隊裡的John,和那個……紅頭發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人安排到我身邊就好。”

“James,”梁津鬆開掌心的桎梏,把他的手腕帶到唇邊親了親,糾正道,“他的名字是這個。”

手腕被梁津親吻的那塊肌膚又麻又癢,大概是他們有段時間沒做的緣故,蔣雲真切感受到了什麼叫“乾柴烈火一點即燃”。

幸好彆墅空蕩蕩的,除了他倆之外再沒彆的人。

他也不想叫人看見這滿地的狼藉。

那條條紋領帶被三兩下扯開,如今正遮在他雙眼前,於後腦係了個難以解開的結。他將梁津肩部襯衫布料的褶皺抓得層層疊起,那片寬闊的後背也留下指甲抓撓的痕跡。

夢裡夢外他都領教過梁津驚人的托舉能力,這人單手就能把他這個身高接近一米八的成年男人抬至腰間,毫不費力地向前走動。

眼前一抹黑,但蔣雲對彆墅的構造很清楚,再往前走就是樓梯,他真的很怕一個不小心從梁津身上掉下來,於是緊緊環住他的脖子。

呼吸聲在搖擺中支離破碎,蔣雲在他耳邊提醒說要慢一點,不能再快了,結果下一秒後腰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

沒想到梁津暗戳戳地記仇,往他臉上扇了一巴掌,梁津就得在他身上討回來。

白天醒來,蔣雲不得不頂著淡化的巴掌印接許江明下班。

魏淳亭下葬的日子經過一在推敲,定到下個月中旬,魏疏忙於和戚家周旋,隻得拜托他當一當臨時司機。

“這兩位是……?”

許江明一上車就被肌肉虯結的外國友人嚇得不輕,尤其是James,額角橫亙一道猙獰長疤,看著就像在裡頭蹲完剛放出來的,還是那種國際罪犯。

蔣雲尷尬地咳了兩聲,說道:“他們都是我的保鏢。”

“開車的叫John。”

後視鏡裡,John亮起八顆雪白的牙齒,笑著向許江明點頭示意。

“副駕上坐著的是James,”他解釋道,“隻是看著凶,他很擅長鬥地主,基本把把都贏。”

許江明緊張的神色消了大半,笑著說了句“你們好”。

“最近還好嗎?”

蔣雲詢問道:“有沒有遇到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事?”

說來,許江明也在戚家的名單上。

在梁津的第三次重生裡,戚家一開始要殺的人就是他,隻不過許江明陰差陽錯躲過了一劫,所以死在空難裡的人換成了魏疏。

“沒有,”許江明搖搖頭,“就是今天處理了一件交通事故,這算奇怪嗎?”

“什麼樣的交通事故?”

“外賣騎手逆行,差點被正常行駛的汽車撞翻。我們把人扣在路邊準備檢查駕駛證,結果這小孩證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

許江明娓娓道來,宛如解說課文的語文老師,不論聲音還是語速都令人如沐春風:“我們把他帶回局裡,核查了他的真實身份,最後發現他竟然是個未成年,從冀西那邊跑過來的,說家裡還有個妹妹,能不能彆抓他坐牢。”

蔣雲起初隻當聽個樂嗬,但許江明越說他越覺得熟悉。

未成年,冀西人,有個妹妹。

差點都要把陳栗的身份證號報給他了。

“這小孩是不是叫陳栗?”蔣雲問道。

“你怎麼知道?”

許江明愣了幾秒,說:“認識?”

“嗯。”

不止認識。

還短暫地當了他一段時間的金主,雖然是假的。

“他在局裡留了記錄,裡麵有他的聯係方式。”

“不用,”蔣雲知道他想說什麼,搖頭拒絕道,“不用我主動找他,到時候他會自己出現在我麵前的。”

諾大一個海京,意外偶遇本就是小概率事件。在他看來,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早有預謀。

比如現在。

韓琦結束完上一部影片的拍攝,沒休息多久又開始恢複工作。這次的劇本和主演陣容比上一部好了不少,她恨不得把一整天都投在工作當中,要不是蔣雲突然探班,她能給自己活活累死。

“老板,好久不見啊。”

韓琦嘴裡叼著一根煙,剪短了的頭發紮成一個小揪揪,煙霧在指尖繚繞升空。

“小心肺癌,”蔣雲化身戒煙大使,朝她懷裡扔了顆水果硬糖,“早戒早健康,說不定還多幾年創作的黃金時間。”

“你這語氣怎麼跟我媽一樣?”

韓琦把煙滅了,拎起水果糖看了眼包裝,嘖道:“水蜜桃味的?不喜歡。”

一隻手探進羽絨服口袋,劈裡啪啦地響了一會兒,之後蔣雲掏出一把包裝漂亮的硬糖,芒果味藍莓味荔枝味檸檬味,五顏六色,七仙女似的。

“自己挑。”

韓琦:?

“不是……老板,你哪來這麼多?一會兒沒見你不搞投資搞批發去了?”

那倒也不是。

還不都怪梁津,蔣雲心想,把他煙盒裡的煙全扔了,一把把地塞各種糖,國產的、進口的、軟的、硬的。

真不怕他得糖尿病嗎。

韓琦嘟囔幾句,挑出一顆芒果味的。她把設備朝蔣雲這邊推了推,指著鏡頭裡的女主演:“她,我親自試鏡選的人,雖然咖位沒演她媽媽的那個配角大,但人特有靈氣,一點就通。”

她這回拍的是一部商業片,選的演員都挺討喜,蔣雲看了一個片段,點頭誇了聲“確實不錯”。

“飯點了,請你吃個飯。”蔣雲看了看外賣進度,顯示“已送達”。

韓琦:“老板大氣!點的哪家?”

蔣雲報了個名字,是一家米其林專送外賣。

居民樓下,一個騎著小電驢的青年拎著純黑色的紙袋健步如飛。

走到蔣雲麵前,他的眼睛一點點睜大,語氣裡夾雜著驚詫與驚喜:

“蔣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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