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2)

自嫁到賈家,賈母從來都是慈和性子,明麵上也不怎麼苛責於人。王夫人何曾見過她這般發怒的時候,心裡盤算著剛剛究竟發生了何事,心底一沉,免不了有些慌張,手顫抖著,嘴裡卻先請罪:“老太太息怒,是兒媳一時糊塗,哪裡做的不好,惹您生氣?兒媳實在是一無所知啊!還請您指點一二。”

看在寶玉和宮裡的元春的麵子上,也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能發落自己,才不會讓他們沾上汙點。

自己裝作不知便是。

雖是自己的安排,知道是一回事兒,聽人一五一十地承認則是另一回事兒,林惜昭本就不舒坦,一看王夫人還打算糊弄過去,直接炸毛了,她不耐煩地盯著王夫人,像要在她身上戳個洞。

“二舅媽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作一時糊塗和一無所知?二舅媽怎麼什麼都忘了?剛剛所有人看得分明,聽得也分明,壓根就抵賴不得。舅媽這是非要不糊塗裝糊塗,非要糊弄過去?那也得看看我林惜昭答不答應?”

林惜昭的嗓音高了幾度,麵上帶了些慍怒,雙唇緊抿,眼睛裡仿佛要噴出火來。

“我這人心直口快,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並不像有些人那樣,肚子裡九曲回腸。說的是親戚,血脈相連卻連萍水相逢的路人都不如,要取人性命,聽來隻讓人覺得尖酸惡心。”

字字句句皆往王夫人的心頭紮去,卻並沒有得到回應,內室裡靜的不正常。

林惜昭看王夫人埋著頭,肩頭聳動著,立即反應過來。王夫人竟丟得下經營已久的臉麵,執意“賣慘”。

黛玉這時候站起身,溫順地福了福身,相比於林惜昭的咄咄逼人,黛玉就溫和多了,看著得體又大方。

她掃過地上的散落的瓷片,麵色不辨喜怒,拂袖捏訣將碎片掃去。

“瓷器既然碎了,便再也彌合不了。人心臟了,哪怕痛哭流涕懺悔千百次,也洗不乾淨。二舅母,你親手打碎了自己,便絕無轉圜。”黛玉出口直擊痛處,犀利的不得了,和林惜昭不愧是姐妹。

“所以,”黛玉拱手道,“二舅母必須得給個交代。”

王夫人胸口發悶,漸漸也想明白了什麼,今日的事必然有她們摻合,她們早就知曉得一清二楚。

於是,王夫人指著林氏姐叫喊:原來是你們搞的鬼!”

林惜昭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意外也好,蓄謀也罷。馬道婆是你找的!被糾纏上的也是你!舅母的嘴比鐵鋪的鐵塊都還硬!必須另外再請一位出來,才能了結。”

“薑氏珍珠,你已在此逗留多時,請出來吧。”

話音方落,“金釧兒”垂著頭往前踏了幾步,就像提線木偶,每個動作都極其僵硬,似乎是許多年未曾動過。

雖然一句話都還沒有說,林惜昭和黛玉就明白,這不是金釧兒,而是二十多年前的薑珍珠回來了。

但她們都不是最早認出來的。

榮慶堂的丫鬟來了又去,但賈母對薑珍珠的印象極為深刻,迷糊的影子漸漸從久遠的記憶中浮現出來。

那個一身白底水紅印花褙子的少女,逆光沏了一杯茶,低頭露出一截凝白的脖頸。

王夫人以為自己已經記不清薑珍珠的模樣了,可此時此刻她的麵貌是那般清晰,清晰到“金釧兒”抬起頭後,以為金釧兒的臉錯誤地安在了那個熟悉之人的身上。

除了那張臉,一舉一動,幾乎深深篆刻在記憶裡。

“是你……你回來做什麼?”王夫人踉蹌著後退幾步,跌倒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朝後仰去。

“二奶奶,你不該怕我的?”薑珍珠的聲音好似從遠方傳來,空寂邈遠。

薑珍珠自袖中拿出一個匣子,擺在王夫人眼前,幽幽道:“這是妾家鄉的桃片糕,太太要不要嘗嘗。”

王夫人尖叫著打翻了匣子,連滾帶爬地朝門外奔去。

當年,她擔心薑珍珠先於自己生下庶長子,做了生平都不曾想過的事。在桃片糕裡下了蒙汗藥,又買通了丫鬟,將人扔進井中溺死,裝作失足落水的樣子,又借著王家的權勢,讓老榮國公息事寧人,壓下乍聞死訊後不依不饒的賈政。

後麵她生下賈珠,坐穩了榮國府當家少奶奶的位置,自覺那些姨娘婢妾的生死前途就在她的一念之間,薑珍珠和她的孩子活著,似乎也沒什麼要緊的。見賈政正對他疏遠了許多,甚至還有些後悔。

幾乎一模一樣的糕點擺在眼前,她怎麼能不驚恐萬分。

沒走幾步,屏風裡躥出一個身影,將她嚇了一跳。阿雪歪頭攔住她:“舅太太,事情都沒說完,交代也沒給,您怎麼就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打算不告而彆?”

王夫人左顧右盼,冷汗浸濕了後背,從頭到腳感覺到了一陣寒意。

“金釧兒”一步一步逼進,室內無人敢攔,亦無人願攔。

刑夫人作為榮國府名正言順地當家太太,卻被妯娌把持著家務,自然願意看王夫人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