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慘烈之夜。
這一仗自天黑一直打到了天亮。
當東方再次泛出魚肚白的時候,城門外才終於響起了鳴金聲。
叛軍如退潮一般紛紛後撤,在宣陽門下留下了數千具屍體。
雙方皆有損失,陣亡的士兵交疊在了一起,幾乎在城門下壘成了一座小山。
好在宣陽門沒有丟,依舊還掌握在禁軍的手裡。
但這一仗打下來,台城內原本就有限的兵力此時更是捉襟見肘。
醫營裡早已人滿為患,許多等待救治的傷兵不得已呆在了太陽門外的宮牆之下,慘叫哀嚎之聲延綿不絕。
蕭宇拄著手中的長槍,踉踉蹌蹌地走在了宣陽門的城頭。
眼前死屍遍地,景象一派蒼涼寂寥。
初生的太陽將光芒照射在他的臉上,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的熱量。
一隊收斂屍體的士兵在他麵前走過,擔架上的屍體已經殘缺不全,少了一支胳膊,肚子上有道長長的傷口。
蕭宇覺得這人眼熟,他是蘭欽的手下,似乎不止一次地坐在一起把酒言歡,而如今卻已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悲由心來,蕭宇難掩臉上的憂傷,他示意士兵將他抬下去好好安葬,而兩名士兵的臉上卻隻有木納與茫然。
這隊士兵自身旁走過,蕭宇放眼四顧,這時恰好看到蘭欽正斜靠在一處城垛下麵。
他滿身是血,麵容蒼白,乾裂的嘴唇微微張著,微睜的眼中似乎也少了往日的神采。
“蘭欽!”
蕭宇大聲吼道,他乾涸的嗓子發出一陣破音。
他踉踉蹌蹌地自屍體上踏過,向著蘭欽走去。
蘭欽臉上似乎有了某種微妙的變化,他的眼皮微微抬了抬,也稍稍恢複了些許的神采。
蕭宇上前一把揪住了蘭欽的衣領,將他揪到了自己的眼前。
“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死了這麼多人,他們本該看到今天的太陽,他們卻都死了!昨晚走之前我告誡過你什麼!你都當耳旁風了,你看看,你對得起這麼多犧牲的弟兄們嗎?”
蘭欽斜眼看了看周圍,他那稍有神采的眼神立馬又顯得暗淡,他張了張嘴,卻沒說話。
蕭宇低頭,這才發現蘭欽的腹部有道長長的刀口,刀口上的血看上去已經乾涸了。
他的心立馬慌了,剛剛的憤怒立馬消減了大半。
“蘭……蘭欽……你怎麼了……”
蘭欽的嘴唇稍稍蠕動了一下,他輕輕搖搖頭。
這時,一旁的一名小兵帶著哭腔道:“小王爺,羽林郎已經儘力了,城門的事不怪羽林郎,是遊副將、張副總管他們,羽林郎勸不住他們,是他們擅自行動。”
蕭宇扭頭望向了那名小兵,麵露詫異:“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擅自行動!”
……
與此同時,宣陽門的城樓下,呂僧珍指揮著士兵們清理著城門洞下那堆積如山的屍體。
工作正進行了大半,突然呂僧珍喊道:“停!停一下!”
幾組正在搬運屍體的士兵都愣了愣,他們停下步子,望向了呂僧珍。
就見呂僧珍快步走到了他們跟前,一一查看了他們抬著的幾具屍體。
看完之後,呂僧珍眉頭微微皺了皺。
“將軍,有何事?”一名小兵問道。
“沒事了,抬走吧!”呂僧珍道。
於是幾組士兵繼續著他們的工作。
呂僧珍抬頭看了看,城門絲毫無損。
他跨過了腳下的幾具屍體,蹲在城門下方查看著幾個死去士兵陣亡情況。
在幾具屍體上,他發現了異常,或許這正驗證了他的猜測。
“元瑜,在乾什麼呢?”
呂僧珍聽到身後有人在叫他,回頭看是王茂,趕忙起身。
“車騎將軍。”
王茂向他這邊走了過來,“元瑜心細如發,不知發現了什麼?”
“將軍過來看看這幾個人的刀口。”
王茂走到呂僧珍身旁,兩人一起彎腰望向了地麵上的屍體。
片刻,王茂直起腰來,眼中露出一抹詫異,“刀口都在脖頸上,看這傷口情況,都是被人一刀斃命……這絕非是戰陣廝殺可造成的,這都是暗殺,看這情況……行凶者手法嫻熟,這種行刺之事應當做過多次,難道……”
“城中多次發現叛軍內應,這宣陽門原本的宮門郎謝昭文便是,多虧直閣將軍及時發現,否則宣陽門早破了。卻不想這內應層出不窮,讓人氣惱。”
王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元瑜所言正是……元瑜,你不覺得這刀口像是江湖之人作為嗎?”
“江湖之人?”呂僧珍皺皺眉,“昨晚之事,可否推想一下,是混在我禁軍之中的叛軍內應趁我軍鬆懈之際,悄悄殺死守門軍士,打開城門放叛軍入城?”
呂僧珍說完之後自己都搖搖頭,城下守門者按製是五十人,到底是如何的細作能有如此大的本事,在不製造出任何聲響的情況下,就能殺人於無形,順利打開城門。
“蘭欽雖然年少,王規力排眾議,讓他守備至關重要的宣陽門,可見他確實有過人之處,幾天的硬仗他都能扛下來,在排兵布陣、指揮調度上不比我等老將要差,我觀他為人機警,不似會犯大錯之人。”王茂道。
“無論如何,還是見過蘭休明後再說吧!”呂僧珍道,“當務之急,還需在台城裡甄彆排查,任何可疑之人都不可放過,昨晚之事不能再出現了。”
王茂點點頭,兩人離開城門,往回走去。
“昨晚一戰,減員不少,我去找蕭中書商議,是否將一部分守備內宮門的宿衛軍調到外宮門參加守城。”王茂道。
“昨晚之事,就怕車騎將軍與蕭中書已經產生嫌隙……”呂僧珍道。
王茂歎口氣:“國難當頭,蕭中書縱然記恨於我,也不敢把私人恩怨摻雜在軍事之上吧!”
“難說,蕭懿其人讓人捉摸不透啊!”呂僧珍苦笑,他頓了頓,“長期以往也不行啊,得考慮下一步了。”
“我早有此意,得派人潛出城去,到京口向大將軍求援,京口的八萬駐軍可解燃眉……隻是不知道京口如今情形如何……”
“能力挽狂瀾的,唯有大將軍了……但不知大將軍心中何想?”
“局勢錯綜複雜,如今敵眾我寡,能拖便拖吧!若城外再有使者前來,不妨我們也可以見上一見。”
“緩兵之計,嗬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