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在王府的歲月要如何度過?舉目無親,信任危機……隻用他一道口令,王府的人都可以肆意將她看輕看扁。
可是不張口,又有違她的本心。
“他們寫給你的信,我看到了。”她的視線從水中撤退,也在水中聚好了鋒芒,迎上齊王那雙冷鋒似的眼,重複那張信中所寫,“毀壞暗樊樓,財帛可取。”
齊王眼裡絲毫波瀾不起,好像在聽她談起一件與他毫不相關的卑瑣之事。
她繼續說道:“我隻有一個條件。殿下倘若答應我,我便不向大歧報信。”
齊王冷冷一笑,近乎諷蔑的口氣:“哦,想是我記錯了——王妃那日說的應是:沒、看、過?”
“是麼?我的王妃娘娘?”
李沉照在心中暗吸一口氣,追擊:“殿下要炸毀暗樊樓,切斷陵水縣的地下集金礦脈,拿取財帛,我沒意見。但裡麵的婦女兒童沒有過錯,他們是無辜的——”
她不自覺地口氣帶上哀怨:“能不能,懇請殿下放過她們?”
風勁疾地穿過樹林。
“倘若我不呢?”
李沉照像是用儘孤勇,才能講出這段如箭刺一般的話:“那我就去信與大歧,告知他們你的動機和打算。”
“我知道我在這兒什麼都沒有,但我就因為什麼都沒有,所以不怕。”
李沉照覺得自己像是瀕死的獵物,硬生生地還要撞在他的弓箭上。可如若不生猛地硬撞,又怎麼讓這支弓箭掉落,保證它不再射向彆人,傷害彆人?
藍尾魚在水中跳起,細小的水紋蕩開,驚起一簇小狀的水花。李沉照在這趟動靜裡隨聲眨眼,就像盯梢的士兵有一瞬間的不注意,便錯過了齊王在對視中閃過的、轉瞬即逝的亮。
“李沉照,”他屈蹲下來,掐撚住她鬢邊的一朵玉蘭,把玩在手,像是很有耐心,“我大概沒有告訴過你。”
花瓣輕易可摧,幾下便落了數瓣。
“我此生最是厭惡要挾之術。”他將花瓣殘缺了大半的花重置她發間,閒抬眼皮,似是看賞,“倘若你先前不清楚也不要緊。現在我要你記住,不能越雷池一步,明白麼?”
“至於通風報信,”他起身背離,口吻閒常,“王妃儘請自便。”
他早就做過萬全的打算,齊王府是他的地界,如若他不想有一隻雁鳥飛出,那麼外界就看不見哪怕一片來自齊王府的羽毛。
他也從未想過讓那些婦孺成為權力鬥爭下的棄子,隻有無能之人,會用儘百般手段,讓本就處於劣勢下風的人群罹難,為其所謂的宏圖大業犧牲自己。
因為十七年前的冬天,極寒極冷。邊疆之地,寸草不生。
那天的月光,很不近人情。
一間軍用帳篷裡,銅盆遞進又遞出,最後那隻木桶裡的水所剩無幾了,也就沒有人再往帳篷裡送水,裡間的銅鏽和血腥味交織混雜。
她就躺在一張破爛草席上,草席下是冰冷的地麵。身下疼痛萬分,肋骨同裂般的撕扯之痛滲入每處肌膚,好像一寸、又一寸地往骨頭中鑿入釘子。
有人捂住她的嘴,按死她的上下唇瓣,遏製她發聲。
她在如遭天雷萬道劈身的痛苦中,還要竭力留住一尾清醒的知覺——她知道自己不能發出一句聲響,如若讓夜間休息的士兵聽見,她的命就沒了。
她不是軍營的慰勞女,隻是在饑荒中逃難的鄉紳女。她藏匿在樹林之中,卻看見了這支儘是女子的行列在朝某個方向走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