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1、談孝慈(1 / 2)

歡想世界 徐公子勝治 9726 字 7個月前

幾裡國的教材,當然是為了滿足幾裡國的需要,在實際培訓中,它是與另一部教材配套使用的,就是夏爾最早的十篇演講。其教學目的之一,就是解釋夏爾為什麼要那樣說。

這既是文化啟蒙,也是東國口語入門。

那十篇演講分彆是《我是夏爾》、《機會就是希望》、《我們的克林區》、《不能再愚昧》、《勞動創造世界》、《共建美好家園》、《誰是我們的朋友》、《團結就是力量》、《新的每一天》、《命運的主人》。

教材必須非常簡單,簡單到讓相當一部分的幾裡國人都能理解,就可以想象它有多麼淺顯了。它分析所有問題的基礎,都來源於開篇介紹“忠恕”這兩個概念。

牛以平已經看過這份教材,所有才會問華真行是儒家弟子嗎?

所謂“忠”,中心,中念第四聲,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所謂“恕”,如心,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這兩句話很好解釋,也很容易聽懂,前者主要說應該提倡什麼,關乎道德,後者主要說應該禁止什麼,關乎法律,兩者又可以交叉印證。

由此,當人們麵對紛繁世事,就有了最樸素的價值觀標準。

沈四書在編寫的教材的時候,開篇還介紹了很多儒學概念,包括各種儒家道德標準,但是都被柯夫子刪掉了,或者挪到了最後當成“超綱內容”介紹,開篇隻留了這麼兩條。

它就像幾何學中的公設,不僅推導出了教材中的整個倫理體係,居然還能解釋政治、經濟、法律等諸方麵的秩序原則。

這不是一部儒學著作,而是一本社會培訓教材,通篇隻有不到六萬字,先告訴人們兩個簡單的立論,然後以立論為基礎解釋新聯盟的政策,哪怕是“不能隨地大小便”這樣的小事。

你自己也不希望出門一不小心就踩著翔吧,那就不要隨地飛翔。這一句話就能說清楚,說清楚之後才能成為製定社會管理規範的依據。

有人又要說了,我的確認識到了這一點,可是實在很急的時候附近沒找到廁所。這就涉及到如何解決問題了,進而成為推動公共決策的依據。

最早克林區搞衛生運動的時候,每個街區都要建公共廁所,按居民人數設計蹲位數量。

不要覺得可笑,上述內容都在教材中,這部教材還不是讓學生自己看的,因為他們大多還不識字,而是教師上課時用於講解的。

用同樣的論證方式,也能推導出為何不能偷竊、不能搶劫、不能殺人……

再比如說為什麼要孝敬父母、禮待他人,其實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一句注解——“所求乎子,以事父”。

在儘可能美好且合理的期望中,你期望子女怎麼對待你,你就這麼去對待父母。其實這樣的倫理要求,在當今的幾裡國社會已經超綱了,因為很多孩子都找不到父親。

但是你至少要知道,怎麼去對待母親吧?哪怕是做給自己的孩子看。而且相對高尚的倫理要求,通常都應該是超出現狀的,代表了一種社會理想。

找不到父母的人,也希望自己能有父母,特彆是希望從小能得到父母很好的照顧。那麼在儘可能美好且合理的設想中,假如有父母,希望他們怎麼對待自己,現實中就怎麼去對待子女。

這就是東國傳統文化中的“孝慈”。

孝慈是後天立論,相當於“定理”,而忠恕是先天立論,相當於“公設”。孝慈體係可以由忠恕原則推導出來,進而還可以闡釋“敬天祭祖”等種種傳統文化現象。

不同的時代背景下,孝慈的具體表現形式不同。在東國曆史上的某些時期,對孝慈的形式要求發展得越來越教條化、宗法化,漸漸帶著腐朽的特性。

人們應該去批判這些教條化、宗法化的孝慈要求,它們甚至隻是以孝慈之名維護某種腐朽的法統,已經是對孝慈本質的反動。

當代東國人在批判曆史上以孝慈為名的宗法教條時,其實潛意識中的價值判斷、所采用的論證方法,都是指出這些宗法教條的虛偽性,認為它們並不能代表真正的孝慈。

人們並沒有批判孝慈本身,也沒有推翻上述的立論過程,除了彆有用心的文化與社會顛覆者,絕大部分人的出發點,也並非以不慈不孝為美德。

比如柯夫子有一次看見,沈四書自作聰明給曼曼講東國清代編的《弟子規》,他老人家就很生氣,當場把沈四書罵了一頓,不許他再教,但幾裡國的學校同樣也需要《學生守則》。

幾裡國沒有東國宗法時代的曆史,所以新聯盟的這份教材,介紹的隻是慈孝的本意與緣起。

原本柯夫子想刪掉這部分內容,認為它對大部分學員而言太深了,不適合當成入門教育,這份教材必須非常精簡,相關內容可以在的提高班教材中再學習。

可是沈四書好不容易都寫出來了,舍不得刪,強烈要求保留,於是精簡之後放到了教材的最後,當成課堂上的引申、提高內容。

假如一上來直接就講《子丘論語》,無論它是否“腐朽落後”,那更是超綱的不能再超綱了,大部分幾裡國學員根本不知道在說什麼。

東國傳統文化中的四維、五常,也就是“禮、義、廉、恥”和“仁、義、禮、智、信”,在這份教材中也沒有直接拋出來,同樣放在了最後,通過那兩條立論推導出來,然後再做介紹闡述。

葉一寧正在翻看教材,華真行則看著翻看教材的她,莫名想起了柯夫子他老人家。

有人在批子丘時,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子丘談禮,維護的是早已落寞的周禮,代表了一種落後的保守思想。”

柯夫子曾為祖師歎。子丘確實好談周禮,因為他見到的是秩序崩壞,最痛恨的也是秩序崩壞。但是他並沒有看到後世重新建立的秩序,所以才懷念曆史傳說中曾經秩序最好的時代。

至於子丘本人,既不保守也不狹隘,是相當開放與包容的,堪稱那個譜係貴族時代的異類,也完成了對後世的思想啟蒙。

子丘談禮,禮既是周禮又非周禮,隻是以周禮為例,是他所認為在那個時代“仁”的體現。禮本身就是仁的體現,而仁就是“忠恕”。

柯孟朝的這番話,有為尊者諱的嫌疑,但華真行認為他老人家講得很有道理。這樣的話當然不可能寫進培訓班教材裡,這是他老人家對華真行的單獨教學。

至於幾裡國,根本沒有什麼周朝的曆史,當然也沒什麼周禮的困惑,隻需要介紹儒家思想的立論。

所有社會倫理體係,都建立其立論的根基上,通過邏輯遞進,加上某些新的外部因素譬如時代需求、統治需求、社會穩定與發展需求,產生各種推演變化。

有人可能意識不到,建立在這個根基上的文化體係,有什麼獨特的價值?首先最獨一無二的地方,它從一開始不需要“神”的參與,是另一種信仰體係。

一切價值觀都由兩條最根本的立論推導而來,而這兩條立論都源於人的自身所需,可稱之為“儒”。換個名稱也行,但其實質如此。

因此東國人或者說東國文化的獨有特質,對待神靈的態度是相當開放與包容的,帶著平等協商、兼容並蓄乃至抗爭批判的精神。

神需要人的包容、接受人批評嗎?你沒聽錯,事實確實如此。

不論是哪家的菩薩、哪家的神,都不妨礙同一個人去拜一拜。隨著社會的發展,就算是沒有的神,也不妨礙有人隨手給你弄出來,灶神、廁神就不說了,你見過中考神、高考神、四六級神嗎?

神靈可以成為一種意向,一種寄托,人們仿佛心照不宣,拜拜高考神沒問題,但是考得好不是神靈的功勞,考不好也不是神靈的責任。

至於考不好則是神靈懲罰之說更是扯淡,不追究其責任就不錯了,可是想追究也無從追起,說到底隻是一個誰都明白的心理遊戲。

將龍王廟建在河堤上,洪水時先衝龍王自己的家,大旱時甚至把龍王從神壇上請下來遊街示眾,並鞭笞一番。有時候鞭著鞭著下雨了,有人就會說龍王顯靈了,還有人會說不打不爭氣啊。

假如換一種文化環境中成長的人,看到這種場麵可能會驚得目瞪口呆,神特麼顯靈?這不就是一種群體潛意識,在問責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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