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是第一個會在接吻前征得艾薇許可的人。
鬱墨像杯子中盛滿的落雪, 溫柔,不帶一絲多餘的欲,兩人間的初吻都是艾薇主動, 從開始到結束, 他始終用那種憐惜、慈悲的目光注視她,恍若看任性的孩子, 寬容地原諒她做的一切錯事。
艾薇甚至想, 就算那個時候她強行推倒對方,鬱墨也會大度地包容她,絕不會報警。
如他分手時所言,艾薇從他身上看不到絲毫可以稱之為“欲望”的東西。
鬆旭吻起來就像一個橫衝直撞的熱情小狗,蹦來蹦去, 會弄主人一身口水、撞斷主人肋骨的小狗,腦子不好,但活力滿滿;第一次接吻磕破艾薇嘴唇,第二次接吻他咬破自己舌頭……
他的吻技會讓艾薇以為自己是根香噴噴的肉骨頭。
洛林不一樣。
他把所有的情緒都強行封進冰中。
他又重複一遍自己的感受:“我現在很想吻你。”
艾薇想了一下,仰臉,微微踮腳, 親了親他的唇,被他按住。
事實證明老師也不會接吻。
冰冷金屬氣味鋪天蓋地, 艾薇漂亮的鼻子被他的鼻梁狠狠撞了一下, 淚水刷地一下流出, 艾薇差點叫出聲——
你不會親親嗎?
幸好她沒有接受任何外觀上的整形手術,否則現在的鼻子就真的被撞歪了。
這個不順利的插曲讓艾薇心中警鈴大作, 她開始憂心忡忡;顯而易見,他很具備侵略性,也很強勢……這並不是不好, 隻是對於兩人初吻或初做其他事,她大約要吃點苦。
洛林很快調整好,微微側臉,高挺的鼻尖壓到艾薇臉頰上;她手心發麻,感受到手背被洛林的溫熱大手用力握住,他一直抓住她的手,阻止她跑掉,冰冷的金屬搭扣刮到她手指側麵,涼得像一塊剛被速凍好的冰。
太糟糕了。
艾薇想。
這種地方其實一點兒也不浪漫,完全不符合兩人間的初吻。
不應該像電視劇中演的那樣嗎?晴朗的陽光,廣闊的沙灘,一望無際的碧藍海洋,有情人款款對視,慢慢靠近,溫柔一吻——至少不是現在混亂的黑暗區,她此刻站立之後的牆角爬滿陰暗的藤蔓,不見天日的地方長滿濃密的青苔。她能嗅到那些苔蘚特有的陰暗潮濕味道,和土腥味在一起,雖不是席地幕天,但這種地方甚至還不如野外,至少不會存在被發現的風險;兩人身高差異大,除非他抱著她,但這樣難度未免有些過高了。
三樓上的家長在打孩子,沒關窗,鞋底扇孩子聲音清脆作響。
“我讓你打!遊!戲!”
“還!充!錢!”
“6!4!8!”
“氪!金!”
後麵一字一頓,一停隔一聲啪,恨鐵不成鋼的家長,火冒三丈地打著孩子。
洛林俯身,安慰她:“沒人能看到你。”
黑色寬大的風衣將艾薇整個人都裹住,現在的確沒有什麼人能看到她,洛林的襯衫紐扣冷冷的,她沒仔細看,感覺是某種合金材質。
艾薇的汗水讓訓練服和她後背緊密貼合,樓上的人家隻要走到那搖搖晃晃的陽台上,就能看到下麵的她們。
她想,洛林平時一定很少安慰人,他現在說的話生硬極了,完全沒有平時罵人時那麼流暢。
“隻是接吻而已,放鬆,”洛林說,“哦,我不是要你手放鬆,你的手可以繼續緊張。”
艾薇結巴:“那個,老師,我覺得這個要求有點過分。”
“彆叫老師,”洛林提高聲音,又壓低,再度保持冷靜,“你不需要時刻提醒我。”
艾薇說:“好的老——”
咽下去那個字,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對方。手腕因緊張而緩緩升起的高溫打斷思緒,荒謬和不真實感在黑暗區混亂的夜中明顯,手掌上的生命線像潮熱的濛濛雨季,艾薇分不清那霧氣是她的汗水還是什麼。
“艾薇同學,”洛林說,“你學得很好。”
說到後麵,他聲音壓低,多了一些呼吸聲;巷道外時有狗叫聲,一汪接連著一汪,聲音的飄渺讓危險顯得格外遙遠。
艾薇說:“這是你第一次真心實意地誇我做得好。”
洛林歎口氣:“你總有辦法告訴我在做錯事。”
他不打算繼續和她溝通,托住她後腦勺,再度堵住她的唇。
艾薇沒辦法再去思考他會弄散自己小馬尾了。
真的是瘋了,她模糊地想,和最上流的老師在黑暗區肮臟的角落做最下,流的事情,兩人衣冠楚楚,黑風衣罩住她,金屬搭扣更涼了,冷得要有了痛感,像生冷生冷、剛剛從冰箱中取出的方格冰塊;偏偏呼吸和手掌心是火熱的,洛林微微垂著眼,黑色眼睛專注望著她,片刻後,忽抬手,蒙住她的雙眼。
驟然的安靜,如取物時不慎打翻桌上牛奶杯。
艾薇感覺連續上兩節體能訓練課。
洛林沒有說話,呼吸慢慢平穩。
艾薇察覺到他的心情算不上多麼好。
或許這樣肮臟的小巷子,也不是他起初預計的初吻場合。
她想,洛林老師看起來是很正派、保守的那種,他或許會像那些老舊愛情電影,會紳士地邀請女伴去吃燭光晚餐,然後順理成章地親吻。或許他也在尷尬,尷尬在她麵前失態。
“其實我是左撇子,左手也很靈活,”她主動說,“不過一開始學射擊時,射擊課老師教我用的是右手,後來習慣性用右手啦,等會兒追擊那個仿生人,我可能還得用它。換左手吧,就是大拇指側麵有個繭子——”
“閉嘴,”洛林說,“我又不是畜生。”
艾薇臉上流露出那種“喔喔喔原來你不是”的表情,這種寬容令洛林心情更不佳。
“回旅館,”洛林簡短地說,這種計劃外的失控讓他有些失衡,“我會幫助你。”
“好呀,咦咦咦???”艾薇流露出那種茫然的表情,“幫助我?”
“你大學課程修習的是生物類,”洛林說,“應該知道,不同性彆的構造不同。這裡的確有些,”
他停頓片刻,選了一個合適的詞語。
“不淨。”
艾薇說:“你把這裡描述的像是會鬨鬼的角落。”
“暫時忍一忍,”洛林安撫地說,“我們很快就能回去。”
艾薇:“?”
忍什麼?
她需要忍什麼?
她不知道,但現在的情況的確不適合再去追擊敵人。洛林在這件事上的氣定神閒緩解了艾薇的焦灼,她相信對方的掌控力。
隻是她沒想到,從踏入黑暗區的那一刻起,洛林就已經預測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全部。
雙手所帶來的感覺並不能欺騙過心理,黑暗區的房子不需要通過驗收合格的報告,這裡的牆甚至隻有正常牆壁厚度的一半,左邊居住的客人在開銀帕,右邊的客人在通宵達旦地打著牌,樓上在打群架,黑暗區的生活總是你死我來,高跟鞋咚咚咚踩得地板吱呀呀響,艾薇看到洛林鎖骨下的傷疤,有子彈的貫穿傷,手術刀切割皮膚後留下的刀疤,還有幾處明顯腐蝕後的痕跡,她抬手,精準無誤地摸到他鎖骨上那一塊熟悉的印記。
她皺眉,緊張讓她無法放鬆:“這是酸雨留下的痕跡?”
酸雨。
十五年前,艾薇跟隨父母穿越荒廢區時險些死掉的那場自然災害,隻在第一區附近的荒廢區中下了一場。
她記得洛林是第一區的人,父母在討論時提到過這點,這場酸雨意外降臨時,他應該隻有十四歲,完全不到參軍或參加探險隊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