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尾見她家姑娘醒了,本要上來服侍,又見姑娘與王爺四目繾綣相顧,心底一喜,忙拭去眼角淚痕,悄悄退下。
她想,以後她家姑娘,不必再“丁香空結雨中愁”了。
······
檸月軒裡,一燈如豆。
黎慕白正伏案,聚精會神推繹著案情,錦允忽忽過來傳話,道趙曦澄已回府,命她去送膳。
指尖的彤管一頓,俄而,她飛快地把桌上散亂的羅紋箋胡亂一卷,提起食盒,出了檸月軒。
一鉤下弦月,孤清清地抹在烏漆漆的天畔,星子淡淡幽幽。
花木沉浸在鬱鬱夜色裡,府內闃然,獨聞蟲鳴竊竊。
不梨居內,趙曦澄已換上了家常袍子,剛從內間轉出,就見黎慕白攜一個食盒進來了。
他雙眉一蹙,忙快步走去接過她手中的食盒。又見她右胳膊與雙手掌間的布條,無一絲血跡,心下方稍定。
“你的傷口,可還疼?”
“已好多了。”黎慕白在他的定定注視下,驀地有些局促起來。
她側開他的視線,打開食盒,低低道:“殿下,今日在宮中,您怕是未用過膳。這些是我回府前去甜安巷買的,您將就著吃一些吧。”
趙曦澄見食盒裡果真有不少吃食,心裡陡地漫上一股子酸脹,不由再次望住了她。
他以為她提著食盒又是裝模作樣,未料及此次是實打實送膳食來了。
見她右臂軟綿綿垂著,他忙走過去,道:“你坐下,小心傷口,我自己來便是。”
說著,他把幾樣吃食端出,一一擺在雕漆花梨木平頭案上。
吃食不多,大多是他素日常吃的。
其實,他命錦允去傳膳,不過是想看她一眼。雖在宮中時,他已聽太醫說過,她的傷無大礙,可他總不放心,總想好好看她一眼,方安心。
今日午後,他與父皇等人一起候在紫宸殿外頭時,日影每移一分,地上的箭影就添一分,他內心的惶恐亦隨之漲一分。
日頭那樣大,他卻遍體生寒,冷汗直流。
殿內的情形,他一覽無餘,麵色如常,心中卻早已是樅金伐鼓。
當采卉情緒失控六弟幾要喪命時,父皇急命弓箭手放箭。
他亦如一支箭衝了進去。
幸好,箭隻擦過她的手臂,射中了采卉。
“殿下,這是荔枝煎,用的是嶺南今歲頭一茬荔枝製成的,老貴了,快嘗嘗看。”
黎慕白把其中一個玫瑰紫釉瓷盞輕輕推至他麵前,卻見他隻盯著瓷盞不動,方想起他不喜食酸,又忙道:“這個荔枝煎我今晚嘗過了,甜而不膩,殿下不妨試試。”
趙曦澄收回神思,端起淺斟一口,確實甜潤清香。
黎慕白坐到書案邊,整理著散亂的羅紋箋。
燭光輕輕搖曳,一下一下晃過,如同火樹銀花的餘光,模糊了她麵上的沉靜專注,令他不由憶起初次在花燈節上見到她的情形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那年,她約摸十四。她父親黎光,時任西洲節度使,進京述職。
彼時,他借飲食之故,把府內人員又大換一遍。父皇得知後,照樣嚴厲訓誡他一番。
父皇嗬斥時,一時說漏了嘴,道她也偷偷進了京,說待來年她進府後,他必須把府中管家之權交與她。
他本沒打算去見一見她的,因為他記得昔年她隨父進京,為她與他的賜婚大鬨一場,弄得他幾乎成了京城笑柄。
雖然,此事後來被壓了下去。
而父皇得知後,並未加責於她,隻令黎光好生教導女兒。
花燈節那日,他又被父皇大訓一通。一向冷靜自持的他,竟生了賭氣之意,跑去燈市尋她。
他倒要看看,她是怎的入了父皇的眼;又究竟是何等的尖利潑辣,能讓他成為京城笑柄。
玉壺光轉,鳳簫聲動,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卻見她軟軟甜甜地笑著,一手持著一盞芙蓉花燈,一手緊挽她母親的胳膊。
金光銀線,錯織如畫,唯見她的眸子裡,滿綻焰火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