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文早早就讓雜役將縣衙旁邊的一間空置屋舍給收拾了出來, 特意做了一張長方形大長桌,兩邊都擺上圈椅,但是由於此地空間有限, 今天邀請的人又比較多,還有些人就安排在了大長桌外圍, 每人一把座椅一個小幾,對應的座位前還有每個人的名字, 等到眾人一進來,就明白了自己該坐在哪裡。
此刻秦修文還未到場, 眾人是被皂吏引進此地的,甫一進屋, 有些人就看出來了苗頭。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雖然今天來的這些人其實大部分都互相認識,有些甚至能稱上一句“至交好友”, 可是一看這座位次序, 某些人的臉上就變了顏色。
這間屋子的布置有些怪異, 此前和官員們議事,大部分時候都是當官的坐著, 他們站著, 有時候碰上官員心情好或者為人比較隨和的, 才會有在下首坐著的機會。可是現如今, 這張長桌的最前方單獨的位置上,赫然寫著“秦知縣”三個字, 眾人便也明白, 今日議事,秦大人是給足了麵子,願意和他們同席而坐。
再圍繞著最前方的位置一水往下排, 很快大家都琢磨出意思了,整個衛輝最有錢有勢的排前麵,越是勢微的越往後坐,等到大長桌兩邊坐不下了,還有長桌外圍處的座位可以坐。
有些人是大家所有人公認的衛輝有頭有臉的大佬,往前坐大部分人都沒什麼意見,可是有些人明明和自己差不了太多,憑什麼他能坐長桌旁,自己卻要坐到外圍?
人難免有攀比之心,對於和自己距離差太遠的尚且還服氣一些,對於和自己差不多的,那就忍不住要處處比較一番,本身在生意場上就是競爭對手,大家王不見王,如今到了和知縣大人議事的時候,自己還被比了下去,這是什麼道理?
難道說那知縣秦大人並不知曉自己的實力?那自己等一會兒,說不得得展現一二了,彆管那秦知縣是說的多離譜,總之自己咽不下這口氣!
正事還沒開始商議,有人就因為座位的次序問題心裡暗暗在較勁了。
秦修文尚未到,眾人也不敢落座,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交談,等到有衙役高聲唱道:“秦大人到——”
便見到秦修文穿一身青色官袍,頭戴雙翅烏紗帽,走了進來。
在場許多人還沒見過秦修文,等到行完禮,一抬頭,都有些愣在那裡了。
都知道這位秦大人是個年紀輕的縣官,可是誰也沒想到,看著竟是這般年輕,再加上看上去風神俊秀、薄唇邊上帶著一抹輕笑,身上雖然有幾分疏離之色,但也掩蓋不住他渾身的氣度,若是在一般宴席上遇到,誰會不讚一句濁世佳公子!家中有適齡女兒的,說不定都會起招他為乘龍快婿的想法。
豈能料到,攪渾了整個衛輝、懷慶、彰德三地糧價,逼得李明義不得不投繯自儘、現如今都能獲得衛輝知府支持,出手如此狠辣無情的,是眼前這個人?!
實在是太對不上號了!
在大家的想象中,那秦知縣不說青麵獠牙吧,那也至少滿臉寫著鷙狠狼戾,長得凶狠可怕才是,哪裡應該是這副樣子的?
直到此刻,大家才恍然有些明白,那些戲文裡說的“玉麵閻羅”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秦修文也不管這些人的吃驚,擺了擺手:“大家請按照名字落座吧!”說完,自己當先一步,先在最前頭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眾人聞言,互相看了一眼後,也默默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
等到坐下來後,大家又發現,其實這位秦大人還是挺貼心的,不一會兒幾個衙役拿著托盤進來,一人奉上一盞茶,雖然說隻是一盞茶,但是以往哪裡有官員會給他們這些商賈奉茶的?
幾個員外是本身就有虛職在身,家中有人入朝為官,自己也捐了點銀子弄了個官身,還能得幾分禮遇,剩下的都是衛輝的大商人,雖然家中也是仆婦成群、穿金戴銀,但是到了外頭,始終是“士農工商”最末等。彆的也就罷了,在那些當官的人麵前,他們是隻能點頭哈腰、將自尊踩在地裡的,送了大筆銀子還要受人怠慢和白眼,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
一個座位,一杯茶,就讓在座的許多人慢慢放下了心防。
秦修文環顧四周,見果然還有幾張位置是空缺的,也沒在意,知道就算如今自己在外頭的名聲已經很響,但是總有不買賬的,於是就直接進入了正題:“今日請大家前來,是來商量衛輝府重修碼頭一事。本官和周知府商議之後,準備將碼頭附近的地免費租給諸位。”
此言一出,如同一滴水濺進了滾燙的熱油中,所有人都忍不住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如果是在外麵的話,可能都會去看看天上的太陽,今天是不是打西邊出來的?
這世道,隻聽說官府盤剝他們的,還真沒從官府口中聽說過“免費”二字!這是天上掉餡餅了嗎?
見眾人按耐不住想提問,秦修文抬起手往下壓了壓,大家忍住了到嘴邊的疑問,繼續聽秦修文講下去。
“租期是十年,十年一到,官府有權收回土地。”
十年!天呐!白得十年的土地!!原本以為能免費個三年五載就不錯了,結果一出手就是十年,還不要自己出一文錢???真有這種好事?!!秦修文越說,大家越覺得像是仙人跳,反而冷靜了下來,誰都不出聲了。
果然,接下來秦修文的一席話,就像一盆涼水,澆滅了大家火熱的心。
“雖然是免費的,但是官府也不會隨便來一個人就租給他,對待能拿免費十年免租權的人,官府有以下幾條考核標準。”
“第一,必須先繳納一定數額的保證金,保證自己將在官府規定的時間內動工修建指定的建築物,若是延期動工,不按規定修建,則扣押保證金,官府有權將相應土地另外租給彆人。”
“第二,所修建築,必須是官府指定的建築物類型,例如此塊地皮是修建食肆的,就隻能修建相關吃食種類的建築物,不得違建,若發現違建者,官府在驗收評估後,有權扣押保證金,責令其將地皮複原後再租給其他人。”
“第三,所修建築,外表必須是官府指定統一風格,內飾可由你們自行裝飾,內部經營不得掛羊頭賣狗肉,如若修建的是酒肆就必須賣酒,不可做其他營生,除非上報之後得官府應允,否則若有發現者,處罰如上條。”
“第四,保證金的數額根據地皮大小計算得出,保證金將在新碼頭運營一年後分三批返還,返還期限從第一批起始至最後一批返還完,不會超過一年半的時間,也就是說基本上最少每半年返還三成。”
秦修文這些條例說完,大家的熱情也就少了一半,雖然說是免費,但是在場的誰不是人精,這這麼多的條條框框,什麼都要聽官家的,他們到時候能賺幾個錢?況且這是官家的地盤,他們還隻是免費租的地,偷稅漏稅估計沒啥希望了,賺了點還好說,虧了不都是自家的?
還不如直接將地皮買下,自己想怎麼弄就怎麼弄呢!就是虧了銀子,至少地是自己的,到時候轉手一賣,說不得還能貼補點虧損。
這裡坐的,都是一家的當家人,能把家當的不錯的,是沒有那糊塗蛋的,虧本的生意,除非是後麵有更大的利益等著他們,否則刀架在脖子上,那也做不得。
秦修文也不管他們在想什麼,拍了拍手掌,叫等在外麵的人進來。
然後大家便看到季方和帶著兩個衙役板抗著一塊大木板進來了。
兩個衙役在前麵安裝好大木板,季方和將一疊紙張夾在大木板上,然後又掏出一根細細的木棍,對著眾人道:“諸位,剛剛秦大人和大家說了一下碼頭附近的地皮簡況,總體的招商情況,現在請允許在下和大家詳細說一下衛輝府關於重修碼頭和倉庫的計劃。”
說完之後,他稍微側了側身,讓大家能看清楚自己身邊的這張大木板上的紙張。
紙張也很大,上麵的畫的圖也簡單,大家一目了然,這是他們目前的衛輝府碼頭。
“大家看一下,這是衛輝現碼頭,目前每日在這個碼頭停靠的船隻平均下來有三百餘艘,其中一百餘艘是客船,在衛輝碼頭進行補給或者直接在衛輝下船後從陸路再通往其他地方。另外兩百艘左右是貨船,基本上八成以上隻是在此轉運,剩下的兩成會在碼頭卸下貨物,再走陸路,基本上隻有將貨物賣到衛輝或者是附近府縣的才會再此卸貨。每日碼頭卸貨力夫需要五百餘人,來往客流量兩千餘人。”
很多人都扭頭去看許老爺,便見許老爺樂嗬嗬地點了點頭。
許老爺是衛輝碼頭最大的貨船商人,衛河上好多行駛的船隻都是他們許家的,包括在座的很多人也都在許老爺那邊走過貨,每日在碼頭和各種貨船打交道的人,就算沒有仔細去統計,但是粗略數目還是估計的出來的,那季師爺說的數目是做過功課的,絕對沒有糊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