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開覽閱,其內楷書古樸瘦硬,頓挫有力,乃杜甫教她寫字時最為倡導的筆法。
……這是杜甫的字。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
連筆頗多,雄渾中泛絲難以名狀的蒼涼,像情緒不穩的狀態下寫就。
有她讀不懂的句子,亦有她讀得懂的。
「......勸客駝蹄羹,霜橙壓香橘。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入門聞號啕,幼子饑已卒。吾寧舍一哀,裡巷亦嗚咽。」
林無求恍然明白,杜甫為何遲歸。
他的幼子饑餓夭折了。
可杜甫即便歸來後也未嘗告訴她,大抵於他眼中,她僅是個無所作用的孩子,無須知曉這些。
像塊石頭噎鬱在胸,鈍痛難受,林無求捂著胸口。她似乎哭不出來,亦不該由她來哭。
可為何這般難受,難受得她想拿針刺破胸膛,排遣這股使她茫然無措的窒息。
她緊接著想,既然杜甫不欲令她知曉,她便不知好了。靜立良久,待胸口鬱塞稍緩,將黃紙放歸書架,裝作從未看過。
*
“子美先生,喝藥啦!”
深青官袍的文人甫一踏入院門,尚未褪去襆頭,解下鍮石腰帶,便聞清脆嘹亮的喚聲。
林無求自屋堂小步疾走而出,顯已備好藥湯,隻等他歸家。
少女近日癡迷於煎藥,時常邊煎藥邊拿本冊子閱讀,發出“原來如此”的感慨,問她,則道是鄭虔老先生送她的千金要方,她要仔細研琢。
杜甫疑惑,她何時從趨庭先生處獲得此書,林無求眼光遊移,解釋道,他出遠門期間,鄭虔複來過一回,知杜甫久染肺病,專為他送藥,順帶贈了自己一書。
杜甫聽聞悵然,感歎受趨庭先生之恩深重,擇日當登門拜謝。
林無求在旁忙不迭點頭。
很久後,當杜甫獲悉事情真相,詢問林無求,當初為何撒謊,林無求摸摸腦袋,那時怕你責怪我,說我不懂禮數,伸手向彆人要東西。
他必不可能怪她,毋寧說,那時的他,願將世間所有好物,自己擁有的一切,悉數予她。
可此刻,他正為了一碗湯藥進退兩難。
“咳!”杜甫端著藥碗,嗆咳數聲方止,藥味頗苦,常人實難下咽,偏生身旁還有位鐵石心腸的少女,悠悠在耳旁道:
“鄭公親自送的藥,子美先生,你可要一滴不剩地喝下去。”
“......”
刀尖油鍋,不過如此。杜甫難以從命,卻不得不從。
監督他喝藥似令林無求頗懷成就感,除此外,她還喜歡在他喝藥時言些奇怪的話。
例如,子美先生,你考慮過搬家嗎?
你覺得長安安全嗎?
萬一外敵打來,咱們能逃走嗎?
“逃走?”杜甫發現自己跟不上林無求過於跳脫的思路,“怎作此問?”
“沒有啊,”林無求閃爍其詞,“隻聽外麵人傳言,邊將要造反。”
“邊將,”杜甫沉吟一刹,腦中隨即閃過某個名字,那亦是長安官場人人議論的名字,但他仍舊選擇安撫少女,“不必憂慮,我朝將士驍勇善戰,縱生叛亂,亦能迅速平複。”
“怎人人都這樣說!”林無求乾跺腳。
再三表達憂慮,終為杜甫所勸。
天寶十四載冬,東西兩京尚沉浸於紙醉金迷的繁華夢裡,安祿山假造詔書,以討伐丞相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