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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照十七歲那年就出宮開府了,他此刻獨坐在書房裡,拿著一把象牙梳在愣愣發呆。
他陳留國的幾名屬官今日抵達長安了。
他一生最崇拜的人是他的父皇惠帝仁宗陛下,他生為皇子,受封為王,享受陳留國萬家食邑,牢記著幼年時父皇的言傳身教,一直儘心儘力履行他王的職責,保民安國,躬親政務。
所以這個時候,他應該召見他的屬官們,聽他們稟告陳留國中的近況,然後擬定王命,把這些日子國中堆積下的政務一一處理了。
可是他真的提不起勁。
自在洛陽與那個叫雁雁的姑娘邂逅相遇,他便時常在心中想念。
中秋遊船那日,他吩咐陳複偷偷跟在她們後頭,看看她下船後去往何處。
可惜她那一黨人都很警覺,行蹤詭秘,竟把陳複給甩掉了。
他已淹留洛陽超過半月,西山寺是父皇為他母親修建的,做兒子的參與落成儀式,也算為父母了了生前的心事,他又捐了香火,安排做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陸法事。
諸事皆妥當,而阿嬌的雞血石項鏈也實在找不到,沒理由再留。
況且何太後虎視眈眈,一日不回到長安,他的人身安全也就一日得不到保障,必須得走了。
他縱戀戀不舍雁雁,也隻能留下些人手繼續在洛陽打聽她的下落。
但他回到長安日盼夜盼,始終沒有她的消息。
那日她曾自稱是益州成都人氏,也聽她說了成都方言,想來沒有誆騙自己,莫非是回成都去了?
山水迢迢,人海茫茫,那該如何去找?
就如巫山神女,朝來暮去,無處尋覓,他的情緒已從日日抓心撓肝到悵然自失,夜夜拿著她遺落之物,睹物歎息。
《關雎》所言“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原來真是這樣。
他長安府邸的管事太監曹承恩見他整日愁思悶坐,不停翻找些新奇事物想讓他開心,昨日就連陳複都來鼓吹說玄都觀的臘梅開得好。
貴人持重,喜怒不該形於色的,他竟為一個小女子失了分寸,身邊伺候的人都知曉他不快活。
換做是從前那個未解相思的陳留王,都要恥笑他自己如今這副失魂模樣。
於是他慨然振作,納陳複之言,姑且去玄都觀賞臘梅,散心一回。
不期在玄都觀再一次遇見了她。
他為這失而複得、斷而又續的緣分而狂喜不已,那一刻又滿懷感激之情,覺得老天待他終不算薄。
原來她姓蕭,是益州牧蕭景升的女兒,她哥哥蕭珩在長安國子監求學,他也曾相會過的。
他年紀不小了,他父皇隻有兩個兒子,他自四歲喪母後,就被帶到皇祖母鄧氏身邊去撫養,比起皇兄李熹,皇祖母自然偏疼他些,皇祖母滿心盼著他能生育後嗣,早些讓她能抱上曾孫。
他卻捉弄皇祖母派來的司寢宮女。
氣得他皇祖母說:“兒孫都是債,你跟你父皇一樣,都是來氣我的。”
可老人家嘴上埋怨,卻沒有再進一步勉強他。
這就讓李照產生了一種錯覺,誤以為在他的婚事上,他的皇祖母將會給他選擇妻子的自由。
卻不知太皇太後心裡早有籌算,而且已在準備要給李照賜婚了。
裴阿嬌是太皇太後最鐘愛的外孫女,自滿月就抱到她身邊,和她最為貼心。
比起去偏遠的封地當陳留王妃,太皇太後自然更希望她的外孫女能當皇後,在宮中繼續陪伴自己。
但一來皇帝厭惡女子,嫁進宮就是守活寡,二來裴阿嬌的心事明明白白,她從小就喜歡二表兄陳留王李照。
太皇太後和清河大長公主愛女心切,願意成全,早在四年前裴阿嬌及笄時,就決定好要讓李照娶裴阿嬌的。
但太皇太後心中有兩個顧忌,這兩個顧忌源於她內心最深沉的恐懼,因此就把他倆的婚期延緩到了現在。
一是清河大長公主身體弱,當年成婚卻早,生裴阿嬌時差點把命給喪了,至今回想仍心有餘悸,她們害怕裴阿嬌也遭遇生育的艱險,就想等她身體發育更成熟些再出嫁。
二是李照對情愛一事還不曾開竅,不懂人家成雙成對、同床共枕的那一種恩情快活。
李照很早就夢遺了,卻抵觸與女子行房事。
太皇太後一度擔憂兄弟倆有同樣的毛病,暗地裡還安排俊俏的小子前去試探,萬幸李照對試圖爬床的小子,比對司寢宮女還要抗拒,甚至把人拎出去打了一頓。
太皇太後稍稍安心,但這也是條龍,龍有逆鱗,就怕激起李照的逆反心理,她沒有再勉強孫兒。
想當年她就是因為把兒子惠帝逼得太緊了,才釀成了悲劇。
何太後是她親自挑選的兒媳婦,這個兒媳婦原是她外祖家的孩子,論起來得叫她一聲表姑母。
何氏自小出入宮廷,模樣好,出身好,親上加上親再好不過。
可兒子惠帝卻不喜歡何氏,惠帝仁孝,從小到大惟獨在這件事上忤逆了她。
母子二人誰也不肯退讓,於是她處心讓表侄何進掌了兵權,扶植何家在朝中的勢力,逼著惠帝不得不低頭娶了何氏。
何氏也爭氣,很快就生下了皇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