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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天色漸漸陰沉,黑漆漆的天上無星無月。
春日乍涼,烏雲密布後起了北風,帶著濕氣的寒風侵入薄薄的粗麻衣裳,令縮在角落的周子逸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戰。
天下太平,朝中文重於武,少有官宦子弟專精武藝。但因有“君子六藝”之說,少年郎君們多少都會學習騎射。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周子逸頭一回有些後悔自己當初修習騎射時總是隻做做樣子。若是當初不躲懶,即便騎射技藝練不到多麼精湛,起碼強身健體,如今倒也不至於連在黑暗中避人耳目都分外艱難狼狽不堪。方才灌了幾口涼風,竟險些忍不住咳嗽起來。
時辰不早,估摸著已至子時,正是那封信裡藏著的時辰。在這樣難熬的情境下,周子逸憋著一口氣,不斷撫摸著手心最後一枚銅板,胸口“砰、砰、砰”跳個不停。
渾身上下的銀錢幾乎都拿去借了紙筆,所求從一時的果腹到一世的自在,他就是在豪賭。
流落街頭、風餐露宿之後,心高氣傲的周子逸漸漸改變了對許多往事的看法。
——被謝瑤當牛當馬玩又怎麼樣,她當時也沒指定要彆人當牛當馬玩,難道這不是心悅他的苗頭嗎?
謝瑤脾性驕縱、沒有女子應有的嬌柔也無妨。她年少便封郡主,脾性驕縱也是有所依仗。
至於為他尋花問柳而橫眉怒指,甚至轉頭就尋了晉國公世子……依著謝瑤的個性,如此善妒,他勉強可以理解她的彆扭和不滿。
娘說他同謝瑤有青梅竹馬之誼,彼時他隻覺得往事令他丟了臉麵,頗為荒唐,如今卻也變了主意。
——比起那位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旁人”,說他和謝瑤有“青梅竹馬之誼”,難道有什麼問題?
隻要預先想到謝瑤的心意,一切都顯得有跡可循。
今日入夜之後愈發寒涼的風將臉頰都割出了紅印,周子逸卻沒心思理會。
他沉浸在絕境之外若即若離的最後一根稻草上,心中帶著難言的躁動。直到靜寂無聲的周圍終於響起了極輕的腳步聲。
周子逸渾身一個激靈,按捺著更加活泛的心思,往外頭瞧了一眼。隻是天色不好,沒有了月光,街頭巷口漆黑一片,什麼都瞧不清楚。
腳步聲漸漸近時,他逐漸肯定這是一個人的腳步聲。天大的喜悅頃刻間湧上心頭。
這樣輕的腳步聲,在夜裡都幾乎聽不清楚,應當來自習武之人。若是宵禁後巡邏的官兵,怎麼可能隻有一人?所以,這定是……
“多稀罕呐。”
來人的聲音終於打破了此處的沉寂。
謝瑤仍是一身幾乎融於夜色的窄袖夜行衣,不知何時已然倚在牆邊,正上下打量著這個削瘦了一圈的身影,眉眼間帶著些殘餘的憋悶,語氣也顯得有些冷淡:“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饒是我想了一整晚,也還是猜不出你究竟藏了些什麼心思。”
“在聖上嚴令之下私自出逃,已然是件常人做不出的奇事,簡直膽大包天。你今夜鬼鬼祟祟丟了封信來約我出府,又是如何定下的主意?”
謝瑤的聲音不大不小,兩句話說完便沒了下文。周子逸抬頭看她,看不清楚她麵上的神情,隻覺得語調有些不對。
短暫的一滯後,後知後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居然下意識低下頭。
隻模糊不清地回了句:“……什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