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金笑笑不說話,這“少將軍”的水分,比這碗濁酒都高。節度使的義子,被奉承一句少將軍很正常,勝金這個去年新冒頭的義子,已經是“昨日黃花”。
“咱們名字裡都帶金,也是緣分。”勝金笑笑,也不招呼他坐下,任他靠在櫃台上,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勝金的小酒館開業沒多久,形成了“櫃台酒”的習慣。
這些人總是在晚上快打烊的時候來,隻要一碗濁酒,就靠在櫃台邊吃。他們不坐下,因為沒有錢買貴價酒,不好意思;他們也不打回去吃,這些人都是住軍營大通鋪的,買回去肯定會被弟兄看見了,少不得分一分。可他們自己也隻舍得和一碗濁酒,怎麼分?
有時候,帶酒回去,還會被起哄請客,即便是最便宜一把黃豆,這些家有父母妻兒的老軍漢也舍不得。給外人多吃一把黃豆,家裡老娘幼子就有可能在災年餓死。
不懂事的可能會問,那就不喝酒唄!
唉,不喝睡不著啊。這些軍漢長年戰場廝殺,戰場留下的隻有渾身的傷,疼得睡不著,不喝酒夜裡隻能烙餅似的翻身,一直翻到天亮。
勝金知道他們的難處,也不驅趕,更不慢待,願意來酒來,他陪著在櫃台邊站一會兒,聽他們說說糟心事,也讓自己飄起來的心穩穩落地。
這些喝櫃台酒的也有默契,不會在生意最好的時候來打擾,自己內部估計有什麼辦法,總是單獨來,不會給老兄弟看見自己的窘迫。
老金先把嘴湊近酒碗,喝一大口,滿足地喟歎一聲,才端起酒碗,有一句每一句扯著閒篇:“少將軍這麼晚不睡,老頭子過意不去啊。”
“開門做生意,客人是大人~”勝金拱手,這“大人”還有“尊者、父親”之類的含義,聽得老金哈哈大笑。
“少將軍客氣啦,客氣啦。”老金又抿一口,感受酒水微酸的口感,歎息道:“我們幾個老家夥,都知道少將軍仁義,可這年頭,仁義是最沒用的。”
勝金並不辯駁,隻道,“都是下九流,誰也彆嫌棄誰。”
老金笑笑不說話,他知道不一樣的。勝金雖是奴仆出生,可已經跳出去了,自然不同。好些從底層爬上來的,最忌諱人家和他說以前,恨不得把以前的兄弟老友都砍了才放心。勝金不這樣,幾個老頭子才願意來跟他說說話。
老金把碗底的酒一飲而儘,和以往一樣,排出兩個銅錢放在櫃台上。
勝金拿起銅錢對著油燈看了看,歎息道:“這劣錢也忒劣了,銅的影子都見不著。”
“誰說不是。”老金附和,他能喝一口濁酒入睡,能用上大錢,已經不錯啦。想想死在戰亂饑荒的家人袍澤,再多也不能想,不能想……
勝金從腳邊把酒壇子提上來,又給老金滿上,“再喝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