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屏氣凝神時突然聽到旁邊一聲驚呼,他跌坐在地,一抬頭,眼前湊上一張似嗔似喜的臉,瞳仁圓潤泛光如圍棋黑子,鼻頭挺拔細巧如桃尖微紅,這不是養在皇後宮中的薑懷音,他正摸不準要如何應對,隻聽見娘娘身邊的大宮女追過來。
“奴的宋大娘子喲,怎麼追圈追到此處,可讓奴好找!”
季息這才注意到,她手裡捏著一柄竹竿,竿上扣著一根竹子做的圓環,季息不懂這物是甚,但他猜到了這女童的身份。
宮女見了他也忍不住一驚,嘴裡念叨著祖宗,牽他一並回了殿中。皇後娘娘教他與宋大娘子相互廝認了,這才知今日宋照岄剛得了這滾環的玩意兒,便央父親又做了一個送來給薑懷音,方才便是滾著這環進了草裡,溜到了宮牆邊緣,這才碰上他。
這薑懷音乃薑言淳之女,自幼便長在皇後膝下,宋照岄時常入宮,二人也玩得親近。
話頭一了,娘娘命宮人領他們三個自去活泛,無長輩時,小姐妹就又一處頑去,倒把他撇在一旁,季息隻當宋照岄也是個囂張跋扈不理人的,便自端坐在殿上,也不討沒趣。
誰知待日落道彆時,宋照岄卻跑了來,手裡捏著個草編的小狗。
“今日不知你在,隻帶了妹妹的,這個你拿著,等下次我再來,你用這個和我換滾環。”
說罷,不待他推拒就跑到領路的宮人身旁,衝他擺擺手便出宮了。
季息隻當她玩笑,小狗收了兩天,不知被哪個兄弟偷了去,他也懶得追究。
沒料想,過了兩旬,她真來兌換約定了。將將比竹環高出一寸的小娘子,巴巴地抱著竹環舉著杆來尋他,那環是他的尺寸,宋照岄走得踉踉蹌蹌,卻興奮得緊。
“用膳了郎君。”季息被石雋的聲音捉回現下,沒再回憶宋照岄見他丟了小狗時的沮喪表情。
那是他第一次被人踐約,亦是第一次失約。
“風雀可是你安排入府的?”季息提了箸問石雋,“若是可靠,便留下,偏房仍住著的其他三個,自遣了去罷。”
“風雀奴細查過的,將軍放心,可另三個卻難辦,她們是高家送來的,若是遣散,哪日高娘子找上門來,奴怕不好交代。”
“宋大娘子要在此處長住,人多眼雜,於她不益,高雁翎來便來罷,再說,就算沒有此事,也沒見她少來。”
石雋領了吩咐,自去做事。
宋照岄晨起見三人在院中哭天搶地,才知發生了何事。
“原是極好的一樁事,如今身契已消,來去自由,我再送上盤纏五兩,你們在此處虛度也是無用,不如像城裡其他婦人那樣,有點自己的營生”,石雋也耐心,雖說平日幾人慣是貧嘴薄舌討人厭的,但這般哀哀淒淒,他也不忍。
雖說未明原因,但近日也無旁事,幾人突逢此變,想來與自己有關。宋照岄忙請石雋一邊細說,直言三人不妨事的,無需為此大動乾戈。石雋卻說將軍也是好心,原是礙著彆人的麵子,不便遣散,卻養得她們在這裡食空祿,如今遣了去,各自奔各自的,指不定另有前程。
宋照岄直言,女子之身,談何容易,此去免不了被人欺淩。
石雋聽聞,又附了句,若是被人欺侮,仍可來將軍府求助,但顯然決意難改。宋照岄還欲再勸,卻被石雋止住:“宋娘子不曉得,在太原一處,自立身家的女子便不少,吾所謂的前程,並非虛指。”
宋照岄聞此不便再勸,隻心有戚戚,女子無家世支撐,無郎君倚仗,在世間如餓狼環伺,縱有自由,亦如刀劍,反刺己身。
石雋派了小廝相送,自去州府不提。
三人見哀嚎無用,苦鬨漸止,轉而咒罵起宋照岄,無非那些妖媚惑人的誹謗,宋照岄自被流放始才知,女子的身份如此容易被中傷。
雖不知季息因何原因對她另眼相待,住偏房等於領了侍女的名頭,倒也安穩,但接連發生的一切讓她無法安心將養在府中,宋照岄明白需靠這身本事給自己尋個出路。
她沒再理身後的蜚語,隻拿了掃帚去,秋風蕭瑟,連廊已積了許多落葉。
季息午間多在兵營或州府用飯,每日戌時方歸,這時間正好夠她畫一幅山內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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