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1 / 2)

雲橫秦嶺 寄小舟hl 5422 字 3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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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穿過內院那方方正正的門框,宋照岄便看到了。

中庭一側似用麻布罩著什麼,長長的,是個人形。

四周俱靜,院裡十餘個兵衛好似一片白茫茫的虛影,天地扭曲,腳邊的青石板和湛藍天色混同在一起,旋轉彙聚於庭中那個不知名的身影。

腳步粘稠,宋照岄想衝上前去,可渾身似被抽掉了骨頭,提不起一點力氣,哭腔比雙腿更快,“母親!”她跪坐在半路上,已是泣不成聲。

季息站在她身前,雙手舉在空中,似攔似護,終還是無力放下,他蹲下身平視著宋照岄:“伯母找到了,儘快入土為安吧。”

宋照岄起身還要前去,雙腿交錯,把自己絆倒在地,她緊拽著季息的窄袖,五指因用力透著血紅,“我想再看看阿娘”,她一時喘不上氣,急促地嗆咳,想裝作無事的樣子,可聲音卻如兵甲摩擦,“那時我……我走得太急了,不敢……回頭看阿娘。”

季息沉默著搖頭,宋照岄氣換得急,止不住地打擺子,他忍不住撫上宋照岄的脊背,手下的骨節顫抖,怎樣的安撫都似無用。他不忍看宋照岄的臉,隻儘力圈著她,像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支離破碎的琉璃娃娃。

來此之後,宋照岄從未細想母親的下落,大抵是一種自我保護的回避,隻要不去想,母親就永遠停留在那天道彆的山穀中,躺在石頭上,就像在榻上睡著了一樣。

宋照岄想站起,卻被季息拉住,他焦心地觀察著宋照岄,卻又努力不對上她的眼睛。

“讓伯母好好地去吧,彆看了。”

宋照岄似是明白了什麼,突然猛烈地掙紮起來,季息的兩隻手卻像鐵鉗般狠狠箍著她,半點都掙脫不開。

“讓我過去,讓我至少摸摸……”那仿佛不是宋照岄的聲音,像荒原上受傷的獸,墜落進冰封的湖底,低沉、模糊,蒙在千丈冰下,仍能聽到血色的嗚咽。

季息放棄了,宋照岄支不住身子,隻能一點一點地膝行靠近。

她就那麼坐在母親身邊,像兒時一樣,挽著娘親的手臂,挨著肩膀上,沒有記憶裡母親溫暖的臉頰,她慢慢地摸索,隻有一個水平的豁口。

她把手擱上去,好像還有溫熱的血流。

宋照岄把頭輕輕擱在母親胸前,就像長安的無數個午後,陽光穿過碧紗櫥,她針線做累了,就撒嬌耍賴,依偎在母親懷中。

“他們在山裡找了幾日,直至今晨才找到伯母,她並未和其他人一起,而是在一個長滿連翹的山坳裡,所有人的頭顱都被帶走了,想來是要確認人數。”

季息令旁人散去,唯有自己坐在天井,安靜地陪著她。

過了許久,此間不再有抽泣,季息才輕聲開口:

“我還有一事要同你講。”

宋照岄的眼睫被打濕,上下黏連在一起,眼角到鼻頭被淚水和秋風折騰得通紅,像一朵開敗了落進水裡的荷花,聽到季息的聲音,迷蒙地抬頭望他,似是不明白,呆了片刻又低下頭。

今時這情狀,季息的心也同擱水裡擰過似的,撕扯得生痛,淅淅瀝瀝地流出水來。想起今早袁先生的囑托,季息不由得歎息,他著實不忍這時開口提她父親的舊事,朝堂風波詭譎,若要逐條分析,無異於將零落的宋照岄再次鞭笞揉搓。

他從不因心軟遲疑的,可這次畢竟不同。

此後多日,宋照岄看似一切如常。

石雋領了吩咐從花市搬來幾盆花,刻意找與京城花脈迥異的,花苞圓滿形似將開,宋照岄挨個讚了,甚至如京城花會的慣例,給每枝中意的都各題了詞,隻是這次獨她一人。熱鬨過後把花全散在將軍府各處,她的偏房窄院裡,隻留了連翹一種。

拂曉梳妝,隅中讀經義,午後或刺繡或習射,近日晏時分便獨坐在窗前,細細描摹輿圖,也不與人多言,於京城千裡之外,分毫不差地騰挪著過去父母俱在,矜嬌貴女的生活。

季息每晚都來瞧她,宋照岄亦是和顏相對,可那笑意就如紙糊上去的,顫顫巍巍,季息都替她累,心皺得發疼,可又不舍得戳破她用日常給自己造的保護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