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繼氧氣之後,光線又被吞噬了。
井道內越來越黑,伸手不見五指,探照燈的光亮好像被黑暗壓縮了一般,隻能維持在身前一米範圍內。
攀爬聲,粗喘聲,布料摩擦聲。
耳邊也開始變得寂靜冰冷。
這仿佛不是在走一條井道,而是在走著通往冥界的黃泉之路。
而就在所有聲音、光線和氧氣接近完全磨滅消亡的時候,楚雲聲向下垂望著的視野裡,突然出現了一片扭曲模糊的白光。
這白光不需要他們靠近,就像井水一樣飛快地漫了上來,不等任何人反應,就沒過了所有人的頭頂。
楚雲聲感覺自己被一股詭異而陰寒的力量吞沒了,光怪陸離的影子漂浮纏繞在四周,扭曲著一切景象和意識。
無法言喻的恐懼感濾過大腦,帶著能逼人發瘋的僵冷的悚然。
楚雲聲在這邪異的驚悚中沉陷了大約一秒。
在幻象裡漆黑的潮水與飛舞的藤蔓簇擁過來前,他就已經熟練地掙脫了出來,恢複了高高懸起的一線清明。
這或許就是每天都承受著容陳的精神感應的好處,對精神汙染的免疫力遠超常人。
清醒過來的瞬間,楚雲聲模糊地聽到了狹長逼仄的井道裡此起彼伏的哀嚎與哭叫,以及像熟透的果子破裂一樣清脆的碎顱聲。
溫熱的,冰涼的,紅的,白的,腥甜的,腐臭的,刹那間溢滿了鼻息,落滿了肩背。
“不要想!”
“不要聽!”
“不要有任何疑問!”
“繼續向下爬!”
艾德琳和阿諾的聲音似乎被某種力量裹了起來,帶著明顯的穿透力在井道內回蕩驚響著。
楚雲聲的身體還在不斷向下。
背著他的人一直沒有停下過,逃命一般飛快地爬著梯子,喉嚨裡發出著一陣又一陣嘶啞狂亂,好像嘔血,又好像吞咬著什麼的古怪聲響,後腦的頭皮瘋狂地蠕動著,仿佛下一秒就有什麼要破裂衝出。
但並沒有。
在那股狂亂將要衝出的最後一刻,他鬆開攀附著梯子的雙手,向下一跳,踉蹌著撲落在了實地上。
白光不知何時消失了。
還剩下的數十盞探照燈的光照距離全部恢複,將漆黑的四周照得明亮無比,如同白晝。
四麵是濕滑的岩壁,岩壁上描繪了大片早已模糊不清的詭異花紋。腐爛泥濘的土地蔓延向前,沼澤一般粘著鞋底,探照燈照過去,隱約可以看到前方有著稀薄的光亮。
“我們到了。”
艾德琳的聲音突然響起:“繼續,繼續往前走。”
阿諾回頭看了一眼,費力地將靴子從泥濘裡拔起,率先朝前走去。見狀,剩餘的還活著的幾十名黑色防護服也不再喘息遲疑,陸續起身,維持著還算嚴謹的隊形,跟了上去。
又走了大概一兩千米,前方的光線越來越明亮。
終於,他們走進了這片光線裡,穿出一個低矮的洞口,洞口外是一片被斷崖環繞起來的,巨大的天坑。
探照燈的光芒不約而同地彙聚到了天坑中央,照亮了憑空矗立在那裡的一閃漆黑的巨門。
“到了!”
“我們真的到了!”
“萬物主宰在上,我們找到了!和哈斯特手稿記錄描繪的景象一模一樣!”
四周響起了激動興奮的驚呼。
甚至不再需要艾德琳的催促,弗格森醫院的人在這股亢奮的驅動下,全都飛快地掏出勾索,滑下斷崖,進入天坑。
很快,他們圍聚到了漆黑的巨門前。
楚雲聲再一次直麵了這個世界的神秘詭異。
這完全不是人類的造物。
在遠處看到時,這扇漆黑的巨門仿佛是紮根在岩石裡,但來到近前,才會發現它距離地麵還有一米左右的空懸,完完全全是違背著地球的磁場,毫無依憑地漂浮在空中。
它猶如一個高逾百米的巨人,聳立在此,居高臨下,隻能被狂熱的信徒們仰望。
門上遍布著暗紅的鏽跡與殘破模糊的雕刻,仿佛多看一眼,都會令低等的生命陷入無止境的夢癔。
靠近它一米左右的空間,都發生著錯亂的扭曲,邪異與驚悚的氣息被壓抑在門縫裡,絲絲縷縷地逸散著,讓人心神不寧,有些控製不住地扭動著自身的肢體。
巨門前有一個白骨堆起的古老祭壇,楚雲聲和真相之書被推到了祭壇前。
無形的風吹來,真相之書逐頁翻動。
艾德琳走到距離楚雲聲三米遠的地方,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黑水晶吊墜。
她一邊將這吊墜在楚雲聲的雙眼前慢慢晃動著,一邊猶如古老的巫師誦念咒語般,嗓音低沉奇異地下達了命令:“你開始擺脫千目蜘蛛的毒液絲線,恢複自己的意識,重掌自己的軀體。但你還無法分辨,究竟是身處夢境,還是一切皆真。”
“你聽到了一個熟悉且值得信賴的聲音,聽,它在尋求你的幫助。聽從它的話語,拿起筆,在真相之書的空白頁上,繪製這個圖案,注入你的精神力量,感應它,連接它。”
艾德琳的另一隻手抬了起來,露出一張泛黃破舊的羊皮紙的一角,那上麵描繪著一個圖案,扭曲邪異,黑暗醜陋,像是一團不斷變換著形狀的巨大腐爛的肉糜。
楚雲聲空洞的雙眼慢慢聚起焦來,卻仍籠罩著夢幻般的虛渺感。
他從口袋上摘下鋼筆,低頭,拔開筆帽,將筆尖緩緩地落在了黑皮筆記本的空白紙張上。
艾德琳看著淩亂扭曲的線條在紙上不斷滑出,蒼老的臉上露出難以遏製的狂喜。
但這狂喜隻持續了不到兩秒。
“不,不對!你在畫什麼!”
艾德琳看清了那些線條成型之後的模樣。
她的臉色僵住,驚怒地大叫起來,這根本不是她給出的圖案!
成片的金屬輕響,弗格森的人大驚失色,全部拔出搶來,指向祭壇。
艾德琳瘋了一般撲過來,想要阻止,但楚雲聲已經抬起了頭,平靜地完成了這個圖案的最後一筆。
這是一個和昨晚一模一樣的,屬於容陳的圖案。
事實上,楚雲聲之所以將計就計,順從無比地被弗格森的人綁到這裡,就是為了在這個祭壇,畫下這個圖案。
容陳墜亡在小鳳山的異常與疑似複蘇的詭變,幻象中的身世之謎,小鳳山的懸崖邊追趕朝聖而不攻擊的人類影子,弗格森醫院的人口中的古鎮遺民——
在昨晚的小鳳山,楚雲聲就已經大致猜到了,小鳳山和平西礦區這一帶在數億年前,究竟是什麼地方。
它是那座漂浮在空中的鋼鐵城市。
是血紅星辰下白袍信徒們的聚居地,是漆黑潮水中詭異神明的沉睡處。
這裡確實有一扇門,可以喚來真神。
但它在數億年前就已經被開啟過,不再存在任何神明。
圖案完整成型的瞬間,天坑內突兀地響起了嘎吱一聲腐舊沉悶的巨響。
所有人的動作刹那凝固僵住,仿佛意識到什麼般,齊齊望了過來。
艾德琳臉上的怒火全部化作了難以言喻的驚恐,她直直地看著楚雲聲背後。
“門、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