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對江陵城北的進攻有一股不計生死的味道。
對此周群的評價是:
“這呂蒙瘋了。”
周群雖然不通戰陣但也看得出來,這鐵索連舟作浮橋已是孤注一擲之勢。
拿來做浮橋基底的以艨艟船已經基本不可能拆下再恢複成戰船的樣子,那些載火油衝城門的走舸更是隻餘焦櫓。
這種情況下,若是真取了江陵還好說,可若是不成的話,這支軍伍恐怕連逃跑撤退都成問題。
以往江東便是依靠這些戰船橫行江上,如今儘數毀去隻為接近江陵,屬於是先斷了自己後路。
蔣琬態度倒很是淡然,這些天雖然辛勞不少,但蔣琬神色間並不悲觀,甚至還有閒心開玩笑:
“赤壁之戰時這呂蒙尚且不過一介鬥將,如今反倒學楚霸王破釜沉舟故事,此前有傳言稱其被孫侯勸學,吾今日信也。“
“隻是可惜讀書時日終究過短,雖欲行楚霸王舊事,然其將無霸王之猛,其卒無楚人之勇。”
“猶不記,楚霸王終歸敗於漢!”
蔣琬的聲音很大,最後幾句話也鏗鏘有力,於是身邊的親兵帶頭歡呼了起來。
周群明白,蔣琬這話是三分說給自己聽,七分說給麾下提振士氣。
畢竟江東這來勢洶洶,而且眼下已在城北開始不計生死的攻伐,這般瘋狂態勢也難免士卒心裡犯嘀咕。
隻是……周群可是清楚記得,楚霸王破釜沉舟是解了巨鹿之圍大敗秦軍的。
不過他也識趣的沒有說話,而是安靜看著這氣氛逐漸肅然的江陵城。
諸葛果兒讓兄長諸葛喬搭了梯子靠在矮牆上,然後努力探出頭去。
往日繁華的街景已經消失不見,如今街道上冷清的可以,來來往往的隻有推著木牛的農夫,以及頂盔摜甲的士卒。
諸葛果鼓了鼓臉頰,那蔣太守嚴令戰時不得上街,導致她在家憋悶的很,隻能扒著牆頭看看景色解饞。
而且如今母親也不在家,聽說是前幾日城外敵軍縱火燒到了北門一部分弩機,並且如今蔣太守還在令人將一部分西門的巨弩拆卸至北門安裝,過程中也難免有損壞。
修巨弩的匠人驟缺,母親便以匠人的身份報名去了,如今獨留他與兄長在家。
眼前肅然的景色也讓諸葛果喜歡不起來,於是她從小梯子上滑了下來,怏怏道:
“兄長,還是去看玻璃暖房吧。”
諸葛喬笑著點了點頭,安撫好妹妹之後神色當中也難免有些悵然。
如今父親遠在漢中,母親也去協助守城,他身為諸葛家男兒卻不能登城協守報國,頗為遺憾。
不過很快,匆匆跑回屋子裡的諸葛果就去而複返,小胳膊下麵夾了個小本子,懷裡還抱著直尺皮尺炭筆等工具直奔暖房。
諸葛喬無奈搖搖頭,這暖房本是母親蓋的打算研究草本差異,但實在太忙,於是這些記錄工作被小妹攬去了而且記錄得樂此不疲。
最後遙遙望了一眼北邊,諸葛喬也振奮精神,如今年齡既然不能安定天下,那便先照顧好家裡吧,尤其是小妹。
除了照顧小妹之外,諸葛喬也時不時爬上梯子去觀察街上情況。
開始的兩日還好,諸葛喬能看到的士卒和民夫都是朝著北門那邊趕,行進間並無嬉笑之色,麵色皆肅然。
就此過了三天之後,諸葛喬便已經觀察到有零零散散的傷兵從北麵撤了回來。
不過好在這些傷兵麵色看起來也並不絕望,這讓諸葛喬也鬆了一口氣。
又過了兩日之後傷卒就便開始增多,這讓諸葛喬的心猛然提了起來:北門戰事不利了?
荊州的氣候本就炎熱,如今已經開春,天氣也是一天比一天熱,有的傷卒選擇在牆根下行走,因此一些議論也被諸葛喬聽到。
“…這吳狗怎地還有援軍的?”
“太守不是說了麼,江陵危則荊南安,那些本來攻打荊南的吳狗這時候全聚過來了。”
“有援軍又怎地,不還是至今都沒攻進來?”
“可那吳狗也確實不怕死,咱們到現在都沒奪回城門……”
幾個傷兵走遠了,諸葛喬的心情就不由得吊了起來,當晚母親返回之後諸葛喬乾脆直接問了出來。
黃月英歎了口氣:
“城北戰況焦灼,吳地健兒每日仆死千餘,江水儘赤。”
諸葛喬啞然,難以想象僅僅一牆之隔的外麵是何等境況。
沉默了一下,黃月英摩挲著手中盛著熱水的杯子緩緩道:
“吳地健兒奮死而攻,蔣太守拚死抵抗,此番戰事恐不逾十日便要出結果。”
“十日?”諸葛喬驚訝,他讀書不少知曉攻城有多艱難。
城北他也是去過的,雖然城門失守,但蔣太守非庸人,定是也有再次構築防線。
黃月英點點頭,這也是她與蔣琬商談過後的結論。
按照呂蒙這樣的填人速度,至多再打半個月江東就會自潰。
而且如今整個荊州同時聚集了孫曹劉三方,局勢極為複雜,不管是玄德公還是曹操恐怕都不希望看到江陵攻防變成曠日持久的鏖戰。
不過這些話就沒必要跟諸葛喬詳細講了,黃月英飲了一口熱茶,想起來這幾日攻防眼見的最安全的應該就算得上弩匠了。
一時間做母親的心態占了上風,眼睛盯著諸葛喬若有所思:
“伯鬆如今算學學的如何了?”
諸葛喬頓時感覺到了壓力。
城外的吳軍營中氣氛森然,韓當坐在自己的營帳中也不點燈,歎了一口氣。
領軍回援之後迎接他的是呂蒙的詰問,三萬餘人攻漢壽不克而還主將身死,已經可以稱敗。
身為老將韓當懶得辯解,畢竟潘璋這廝乃是孫侯一力提拔,他打算等回江東之後麵陳孫侯。
責無旁貸的情況下,此前領的兵卒除了他的部曲之外,餘下也重新歸於呂蒙調度。
然後這批健兒便被投入到了殘酷的江陵戰場上,當天就有百餘人死的毫無聲息。
呂蒙給韓當自誇稱江陵城下的戰線正在穩步推進,但韓當看的明白這些都是用人命生生堆出來的。
往前進一步便要死百餘人,往前推一丈便需千餘人作階。
但更不可能勸說呂蒙停下來,畢竟如今已經酣戰數日,此時撤退,那江中的士卒豈非皆枉死?
懷抱著這種心態,韓當隻覺得茫然。
江東是怎麼一步步變成了這個樣子的?
於是次日韓當麻木的陪伴在呂蒙身邊,看著其大呼小叫勒令士卒推進,呼喊著又加了一隊軍正督戰,並喊出了“不進者死”。
此時有人稟報,稱樂鄉方向有敵軍出現。
樂鄉位於江陵正西,長江上遊的一個縣城。
韓當不假思索,起身請戰。
相較於在江陵城下命令健兒去填命,他寧可去跟敵軍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