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顧影的修為程度,能走個禮數,來?建木之心拜謁妖尊,寒暄兩句,就已經是破格的待遇了。
隨後,顧影獻上了一些靈丹妙藥,妖尊賞下幾?枚建木靈芝,便算作謁見結束,另有妖修來?接待客人。
這妖族的巢穴,和人類的都城一般,井井有條。顧影隨著妖修,穿過?熱鬨的街市,進了一所寬闊的院落,安置在一間大木房子裡。就像是凡間的外國使節來?訪君王,被安排在鴻臚寺驛那樣。
驛館裡住進了幾?個人族修士,頓時成了大新聞。其它四海來?訪的妖修,都輪番上門拜見,送來?的見麵禮堆成小山。
“哇,還是人族好,天生就沒有鱗爪。我們還要苦修,才能褪去妖氣。”
“我想請教一下,人可以吃這個嗎?可以的話你就拿去嘗嘗吧,可好吃了。”
“聽說?你去見了妖尊啊?人族就是好,我在這裡等了好幾?日?,還沒有輪到?我呢。”
“人間真?的像故事裡那樣好玩嗎?我可喜歡聽故事了。你有沒有故事給我講?”
丹僮和藥僮平生第一次見到?這麼多奇形怪狀的修士,看了一會,隻?覺得?往常所見的世界都被顛覆了。
但顧影悄悄囑咐過?她們,不可多看多言,隻?拿出準備好的金銀、玉石、琉璃等小物件,來?和她們交換禮物。
妖族天性使然,大多喜歡這種亮晶晶的東西,都十分滿意。
等到?清淨下來?,僮兒們才悄悄打聽:“師傅,原來?你準備那些小玩意兒,是送禮物用的啊?”
“嗯。妖族之人,最不可怠慢。這是十年之前,你們師祖帶我來?時,特彆囑咐我的。”
“為什麼啊,師傅?也?和我們說?說?吧。”
顧影心知,在黑島上,所有生靈的一言一行都瞞不過?妖尊。她便用藍磬子講過?的話複述,來?確保安全:
“因為妖族與世隔絕太久了,在建木汲取純淨的天地?靈氣修行,心性沒有受過?任何挫折,還如?她們當花鳥魚蟲的時候一般,很?單純。無論是好意還是惡意,有來?,必要有往。
“妖族心中,沒有永遠的朋友,交好十分不易,交惡卻容易,僅僅係於一念之間。所以,人族和妖族交往,萬萬不能對她們使詐。
“人若心意不誠,存有欺侮之意,也?許能騙得?了她們一時,得?到?一時的好處。可是,紙裡包不住火。一旦妖族明白人是出於惡意,那麼有幾?分怨恨,便報幾?分。
“報不完時,追到?天涯海角,糾纏生生世世;報完之時便是陌路,見麵不相逢,一切從?頭開始。
“咱們琉焰會和五海的妖族一向友好,無非是因手上有珍寶,妖族和我們做交易,這才敬我們幾?分。我們不可輕狂,一定?要把這好意延續下去,絕不可打破這份長久積累的信任。”
“哦——”
僮兒們如?記憶裡的顧影,聽得?連連點頭。
第56章 魔教臥底
驛館中, 妖修來往,都要說上幾句“來了個人族修士”的?事。若藍磬子師傅就在驛館,一定早已聽到風聲。可是, 過?了大半晌,還不見師傅的?人影。
顧影她們跑了幾天?馬,也有些累了,稍事休息, 才向妖修打聽藍磬子的?下落。
妖修聽了道:“藍公子這次沒住在這?裡, 他在建木根基。”
“那不是黑島刑獄所在, 執法之地?我師傅他是被關起來了嗎?發生了什麼事?”
顧影滿臉著急,一疊聲地問, 心中懊悔沒有早些打聽?。
妖修解釋道:“顧小姐不要誤會,藍公?子不是犯人。他需要住在那裡, 治療那裡的?犯人。”
顧影隻得壓下慌張,點了點頭。
但心中依然有困惑,擰著雙眉默想:“怎麼會有治療犯人,自己?便要入獄的?道理?”
妖族平民?和修士, 都聽?不懂人族含蓄繞彎子的?話,從?來有一問必有一答。顧影若要繼續打聽?, 隻怕還要嘗試很多詢問的?方式, 也可能聽?不到準確的?, 能讓她完全放心的?消息。
想了想,顧影放棄了溝通, 直接問路了:“他在獄中, 是否行?動?被限製, 不能出來外邊了?那我可以?前往探望嗎?”
“哈哈,顧小姐, 你是不是沒聽?明白我說的??他不是犯人,是犯人的?醫生。”妖修不明白她小心試探的?用意,隻覺得她無端著急,很是好笑,“你當然可以?找他。可是你認不認識路?我讓侍從?帶你過?去吧。”
至此,顧影才聽?出師傅沒事的?意思,鬆了一口氣。
“好,我正是需要過?去看?看?,請您找人幫我帶路吧。”
為免危險,顧影是獨自前往,將僮兒們留在了驛館。
到了牢獄入口才知,她的?戒備顯得很多餘。驛館侍從?帶了路,直接轉身離開,顧影硬著頭皮,自己?上前和守衛解釋來意。
她不能繞圈子,隻能直接言道:“我是藍公?子的?徒弟,聽?說他在這?裡,我來找他。”
“哦,你進這?個門,順著通道走向,走到底。”
守衛的?妖修一臉坦然。
顧影順著建木樹根打開的?通道入口走進去,心中依然有疑慮。
“妖族也太信任人了吧?都沒有查證我說的?話,就指了個方向讓我自己?隨便走,難道不怕我是騙子嗎?”
她第一次踏足妖族的?監獄,難免心中有些緊張。前行?不久,轉過?了個彎,行?走在完全不見天?日的?通道中,令人感到一陣陣心悸。
妖族的?雙眼大多習慣黑暗,但人總是本能地想尋求光明。這?通道兩邊雖有些油燈,也隻是昏黃陰暗的?一豆火苗,乏力地趴在那燈盞的?邊緣,無聲無息地燒著。有的?燈不知在何時、因何故滅了,都沒有人來看?看?,更不會添上燈油,換上燈芯,重新點亮,就這?麼黑著。
通道的?另一端,幽幽襲來透骨的?冷風。兩旁石壁潮濕,頭頂還不時滴下幾顆水珠,沾濕來人的?衣衫,令人感到彆樣的?壓抑和淒涼。
顧影很難真正淡定?,隻能儘量穩住腳步,說服自己?“難得來一趟”,強逼出了幾分好奇,一路走,一路向周圍打量。
這?裡的?格局和氣氛,很像人間?的?牢獄。裡麵也是分割出逼仄的?房間?,安裝了柵欄,上著鎖,每個房間?都散發著難以?名狀的?複雜臭味。和人間?不同的?是,妖族在牢獄中都要以?原形受罰。顧影一路走過?去,仿佛在看?一場展覽珍禽異獸的?法會。
“妖族都以?原形為恥,能不轉變就不轉變。由此看?來,隻怕是這?牢獄中有什麼陣法機關,守衛才完全不擔心我耍花樣。畢竟,隻身一人在牢獄鬨事,抓住就能直接關起來了,多方便。”
儘管她的?適應力很強,但在這?樣的?環境裡,腦海裡的?念頭也不甚樂觀。
拐過?最後一個彎,前方有一扇沉重的?石閘門,兩旁還有妖修在看?守,肅穆的?氣氛,和牢獄外圍自生自滅那樣大不相同。
顧影頓時明白了:“這?裡麵一定?都是犯了大事,或修為很高?的?妖族重犯。難怪妖族自己?的?醫師不夠用,要讓我師傅住在這?裡,可能是為了方便照管,也可以?保密。”
直到這?時,她才真正放下了大半的?顧慮,走上前去,淺淺行?禮。
“道友,我是人族修士,我叫顧影,是藍磬子的?徒弟。聽?說我師傅在這?裡救治病患,我想見見他,不知可否?”
守衛瞥了她一眼,講話和普通妖族沒區彆,直白得令人鬱悶。
“你好慢啊。門口早就放你進來了,我們都和藍公?子說了,你卻這?時才走到。”
顧影隻得承認:“是在下修為粗淺,不會神行?的?法門。”
“哦,那你要學啊。”守衛認真地建議。
“好,我會努力學的?。”顧影隻能認真回答。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妖族毫無心機,耿直的?傷害也來得好直接啊!
在顧影的?記憶裡,有好幾年未見到藍磬子了。
實際上,她遇到藍磬子的?事隻是回憶。今日是重逢,卻也能說是初見。
“師傅!”
藍磬子揚起眉來,手指在唇上輕輕一點,無聲囑咐她小聲些。自己?從?草墊上站起來,帶著顧影走出了牢房,到另一間?房裡。
顧影看?這?間?房也很狹窄,雖然裡麵有家具,也有簡單布置,但仍是潮乎乎的?,想必是牢房臨時改成房間?,讓藍磬子暫住的?。
“師傅,你剛才坐在那邊,是乾什麼呀?”
“守著病人,”藍磬子明白她的?意思,“病人習慣黑暗,躺在那無聲無息的?,你沒看?到吧。”
顧影真心覺得,還是和人說話更舒服。
細看?看?藍磬子,他如今半百的?年紀,卻依然青絲茂盛,眼神澄澈,看?起來隻有二十多歲,和顧影站在一起更像兄妹。
顧影心裡一動?:“如果我再這?麼性子陰鬱,不停地操心下去,可不是保養之道。過?不了幾年,眼看?兄妹成了姐弟,我可太尷尬了。”
但是,該籌謀的?事,一直想要的?人,這?一切在她心裡太久了,讓她忽然放下,她也不可能做得到。
她隻得認命地出了口氣,自覺地操心起來。
“師傅,我聽?說你在這?裡給犯人看?病,都糊塗了。為什麼妖族的?犯人,不能讓妖族醫修治,卻需要師傅?”
藍磬子笑了笑:“其一,這?個犯人是我帶來的?;其二,這?個犯人是妖族和人族繁衍的?,血統中一半是妖,一半是人,所以?,妖族醫修的?治療法子不太奏效,我就隻能負責到底了。”
顧影聽?得發怔:“妖族不是避世?兩千多年了?五海難渡,怎麼會有妖族世?出,和人族繁衍?”
“說來話長,我們慢慢地講吧。”
藍磬子招待顧影坐下,泡了茶,還拿來了妖族的?零食點心,奇異模樣的?水果。
顧影喝了茶,嘗了吃的?,感覺師傅在這?裡待遇不錯,心裡又多了一重安定?。
藍磬子和她坐在一起,低聲柔和地道:
“你聽?到極樂教和雲浪宗的?傳聞了吧?
“不久之前,極樂教被雲浪宗突襲。存亡之際,教主薊若煙披發斷甲,以?咒術強衝修為,竟至於反敗為勝,反將雲浪宗少主雲天?心抓了。
“雲天?心陷落之時,薊若煙放出話來,言道正道卑鄙,安插了一個臥底在她那裡,得到教內情報,才能重創極樂教。如今臥底潛逃失蹤,她要正道拿這?個臥底來換雲天?心。
“但是正道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雲浪宗肯定?是知道的?,隻是以?雲天?心的?傲骨,定?然不會交出人來。薊若煙為了問出臥底下落,以?重刑折磨雲天?心,最終無果。”
顧影低聲一笑:“師傅說這?些,我都知道。雲天?心在受刑之前,體內早已有魔蠱,薊若煙用魔氣一催,魔蠱近乎成熟,雲天?心命在旦夕。”
藍磬子道:“哦,那就熱鬨了。魔蠱對咱們來說好治,但正道醫修都不會治。雲浪宗又不肯屈尊,我們隻抱臂旁觀她們作死?吧。”
“旁觀不得了,師傅。雲浪宗病急亂投醫,已經找了我。我有些自己?的?打算,就把這?樁事答應下來了。此來黑島,是想在妖族的?集市上收購一顆妖丹,作為拔除魔蠱之用。”
“哦,接了便做吧。”藍磬子不十分在意,“我接著說。那牢中的?半人半妖,便是極樂教臥底。隻是,內中情形,又和外界所說不同。我也是才知道,極樂教、雲浪宗,都沒說實話。”
“真相為何?”
“牢中半妖是個男子,名為白曼,和薊若煙同母不同父。”
顧影悚然:“也就是說,這?不是‘安插臥底’,而是在教中策反了薊若煙的?親人?難怪她惱怒至此。”
藍磬子道:“這?事另有一層深意。薊若煙這?個半妖弟弟,是以?母親性命換來的?。兩人之母直到生產,才知自己?懷的?是個妖胎。雖然她是魔教護法,修為高?深,但生產妖胎這?事……唉。最終,她選擇讓孩子出世?,狠心令教中魔修為她剖腹取子,就此斷了性命。”
“妖胎對人確實太霸道,要麼同歸於儘,要麼隻有小兒存活。我隻在古書上見過?幾例普通女子殞命的?事,原來還以?為修士可以?避免悲劇,現在聽?師傅這?話,才知道不行?。”
“是啊,妖族避世?之前,半人半妖者有很多。妖族雌性是產不出人胎的?,人間?卻總不乏心懷執念的?女修士,為了讓後代獲得妖族充盈的?靈力,犧牲自身,生產妖胎。”
“那就該頒布禁令,嚴禁再有這?樣無謂的?犧牲啊!”
藍磬子儘管不曾親曆這?些過?往,卻也有感慨:
“妖族和人族自然是聯手發出禁令,卻一直禁而不絕。這?是因為,人間?修行?者多以?功利為榮。雖有明令禁止,但修行?世?家、門派,在暗地裡會追捧半妖,鼓勵女修士犧牲的?。”
第57章 意料之外的任務
顧影聽得皺起眉來。
“若要提高門派的威望, 隻有大家各自勤奮努力。若是宗門心存僥幸,靠弟子生育妖胎,損一換一來製造高手, 不但用心陰毒,而且短時間內也未必有效。”
藍磬子淡淡地道:“凡人資質低而心氣高,向?來最易做那些?殺雞取卵、自家消耗自家的事。如今的世上,神仙隱匿, 妖族退避, 把個偌大的九丘大地, 全?留給了這無聊的正道魔修之爭,修煉也失去了最初的意義。”
顧影默默點頭。
喝了一杯茶, 她又有些?疑問:“師傅,你怎麼對這白曼的身世知道得這麼清楚?”
藍磬子道:“一半是白曼告訴我的, 一半是黑海妖尊透露的。”
“這……這個半人半妖的家夥,怎麼還有這麼多牽扯?”
藍磬子無奈一笑?:“可不是麼?這白曼的父親,也是出身黑海的大妖修,和妖尊似有重大的過節。妖尊要關著他做誘餌, 引他父親回來,了斷恩怨。我隻因?一時?好奇, 插了一腳, 就被?這件事困住了。”
顧影好笑?:“師傅怎麼又‘一時?好奇’?你在這好奇上, 栽了多少跟頭,自己數得清嗎?”
藍磬子也笑?著數道:“一次好奇, 收了你回來;二次好奇, 得見竹林開花的奇景;三次好奇, 救了藥僮;四次好奇,賭贏了一匹機關馬……”
“那這次又因?為?什麼才好奇?”
“因?為?白曼長得太?可愛了。”
“這是什麼理由?”
“你不知道, 稍微拿好吃的逗一逗,他就會展開身體,露出小肚皮。見過一次就忘不了,我現在就敢保準,你看了也會很喜歡。”
“所以師傅就是為?了這點小可愛,把自己作進了牢房裡?”
“呃……”藍磬子語塞,“我是見他一個妖修,卻完全?不知道怎麼拜訪黑島,就好奇地問了問。當時?隻想著他在外邊被?各方追蹤,還是回到黑島最安全?,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長輩的一層恩怨。”
顧影隨著道:
“妖尊不能離開黑海,白曼的父親卻在人間隱匿。依我看,倒不如還把白曼放出去。妖尊就可以像放風箏一樣,時?時?扯著一根線,關鍵時?候一收回,讓那大妖修不得不入局,這個誘餌才更有用。
“可是,對白曼本人來說,他可能寧願被?關在妖族地牢。一旦他回到人間,又要麵對薊若煙的搜尋。說不定雲浪宗也暴露過什麼秘密,也想控製住他,不給極樂教找到。”
藍磬子且聽且想,沉默了一會,長出一口?氣:“你知道,我是最討厭麻煩的了!”
“那麼,把麻煩轉嫁給另一個人,如何??”
牢中忽然響起一道清冷嗓音。
顧影隻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轉臉看去,就是一驚。
“妖尊?”
真奇怪,她明知這裡是戲文情景,也做好了不懼怕權貴之人的準備。可是這樣直麵妖尊的壓力,她卻不受控製地收縮了瞳孔,身子發僵,心突突直跳,簡直想要立刻跪下去。
藍磬子在旁柔聲提醒:“小影,清心。”
顧影如夢方醒,立刻深吸一口?氣,又靜心調息幾轉,才堪堪穩住了氣息和心神。
黑海妖尊眸光一斂,氣勢也稍稍弱了些?。可他久居上位,轉過來望著顧影的雙眼,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是消除不掉的。
他直接開口?詢問:“你方才說的辦法,由你來做,如何??”
“這……”
“是你自己不願?抑或是有什麼顧忌?”
“都不是,您說得太?突然了,請容我考慮一下。”
“三天?。若你不做,你再想另外的完全?之策。想好了,就來建木之心。”
妖尊對人族說話含蓄的風格很熟悉,雖然語調冷冷淡淡,卻一句趕著一句,沒有留下半分置疑的餘地。顧影和藍磬子全?程隻有應聲的份,無從反駁起。
他自家說完了,便一撩衣袍,瞬間消失在通道另一頭。隻留下師徒兩個彼此對望,各自眼裡都有些?顧慮。
顧影輕聲一歎:“這麼看來,我和師傅也沒什麼兩樣。師傅總是一時?好奇,我總是一時?聰明。”
藍磬子卻有些?偷笑?:“總之,師徒兩個是一樣的愛管閒事,最終都要把自己繞進去。”
入夜之後,顧影殊無睡意。
披衣倚在窗邊,仰望著黑島中央的建木枝梢。高大的枝丫,將天?空攔成了不規則的格子,就像在夜空中劃出一張網,把月亮也網在了其中。
“現在……好像也來不及後悔了。”
為?難的事太?多,無從考慮起,她隻能自嘲地笑?了笑?。
實在拿不準戲文的走向?時?,她才能想起,她還有一個選擇。
那就是,信任唯一的老熟人。
“無情仙,你在吧?出來聊聊。”
無情仙立刻答話:“我在呢。”
“我懶得繞彎了:在你原先的布局中,我必須要把白曼這個麻煩帶出黑島嗎?”
無情仙聽起來猶猶豫豫的:“本來不是……但是妖尊他忽然這樣,我也沒有想到。”
“你是布局者?,這戲文就是以你的意誌創造的。其中每一個人的命運,不是都在你的手裡運轉嗎?你怎麼會掌控不住一個戲文中的角色呢?”
“我不知道……”無情仙的聲音很慌張,“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麼了。我原本給你劃定的路線,是和藍磬子打個招呼,然後順利地收到一顆妖丹,返回凡世。我沒想到,白曼的事竟然牽扯得這麼廣。我也沒想到,妖尊竟然也能自己做決定……”
“你冷靜些?!”顧影的聲音變得嚴厲了點,“你是神仙,你一定有獨特的法門。你先冷靜下來,我們再慢慢商量。”
“我……我吃個藥。”
無情仙沉寂了一晌。聲音再響起的時?候,雖沒有顯得像從前那樣輕鬆,但也穩重下來了。
“你和藍磬子的重逢,真不是我設的陷阱。我將白曼創造為?半人半妖,是讓他在多方找尋之下,能回到黑海,並?且因?故被?妖尊看管起來。正道和魔修都找不到他,在凡世才好繼續發生矛盾。
“顧影,我承認,之前我沒有和你講藍磬子的下落,是有點好奇心,想看你怎麼麵對未知的意外。可是,我沒想到,當你進入地牢,和藍磬子講了話,這些?線索竟然自己連了起來,形成了新的事件。
“我也沒想到,妖尊竟然不知不覺間有了自己的判斷。他想要見白曼的父親,必須把白曼歸還到凡世。因?為?你是女主角,對我創造的情景中人來說,你有一些?莫名的吸引力,這個做事的人選必然是你。
“但如果?白曼離開黑海,薊若煙定然會出動,雲天?心也會加緊找尋他。我真沒有把握控製住這樣的凡世。我隻能跟你坦白,依然是要合作下去,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之前的戲文裡,顧影已經有了心得:不能放過無情仙任何?示弱的機會。
“大難題當頭,我可要適當要些?助力。”
“好。”無情仙果?然答應得很乾脆。
顧影並?沒有直接提問,而是悠悠地敘話:“在我們的科考之路上,提早泄題、臨考夾帶,這都是最嚴重的事故。但是,你並?不是考官,這並?不是考試。”
“這樣說也不太?準確。現在這種?情形,已經不能算是提早泄題,而是事後拿出了備用題,倒也算不得作弊。”無情仙的語調很低落,卻並?沒有抗拒。
顧影聞言,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可以得到。
她心裡一鬆,嘴角就上揚了:“無情仙,你能感到這些?戲中人的心態,我想要問你個準話:我尚未謀麵的薊若煙,對自己這半妖弟弟是什麼打算?雲天?心此前寧死不屈,未透露一字白曼的下落,她存的是什麼心?”
無情仙毫不猶豫開講:“薊若煙受過母親臨終囑托,為?避免再有妖胎現世,必須嚴加看管他,不允許他和女子繁衍。但在感情上,她也沒有彆?的親人,念及稚子無辜,對白曼一向?疼愛。隻是,她們所在的宗門,是極樂教。”
“極樂教怎麼了?”顧影聽得出神,隨口?一問。
“你懂的。”
“我懂什麼了?”顧影摸不著頭腦。
“極樂教被?人視為?魔修,還不是因?為?……那些?……采陰補陽的法門嗎?在極樂之事中,兩人一起運轉功力,神馬的……”
無情仙磨磨唧唧,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總算說清楚了。
顧影無奈:“既然都這麼害羞了,為?什麼創造情景的時?候,還非要有此一宗門?”
“九丘大地上,修煉法門眾多,這種?雙修極樂功,雖然聽起來精奇,但也是道法的一宗,有依據可循的。那不能因?為?我自己不喜歡,就否認它的存在啊。”
顧影揚起眉來點了點頭:“哦!不愧是神仙,在這方麵竟然能一碗水端平。我不禁想起,你雖然見不得我的床笫之事,但你也允許。”
“好了好了,不要談這個問題了。”無情仙急切地找回正經話,“總之,白曼生長在極樂教中,卻不能練雙修功法,甚至不能和人過度親密,他當然會叛逆,往外跑,脫離他姐姐的管束。”
“這麼說來,交換白曼給薊若煙,對白曼更好。”
“但是,正道對這件事顯然有誤會。”
“咦?”
無情仙有點不好意思:“正道都認為?,白曼是薊若煙不知從哪搞到手的一個小情人。”
顧影畢竟是被?直接投入戲文的,聽到天?下大亂,還挺高興:
“你還真是製造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矛盾。
“薊若煙看白曼被?正道所惑,一定極擔心他的安危和身份暴露,還擔心他萬一又造出一個妖胎,折損了正道之人,這仇恨便會被?算在極樂教頭上,更說不清楚了。
“而正道見薊若煙找尋白曼越急切,就覺得白曼的處境越危險。見他是個男子,年紀又輕,少不得也用些?纏綿手段,想要留住他和他的立場。如果?順便再得到些?魔教情報就更好了。
“這個事裡,最倒黴的是不是雲天?心?為?了堅持一些?根本不用堅持的東西,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還覺得自己超有擔當。嘖嘖,這死腦筋的家夥,我已經開始同情她了。”
無情仙說風涼話:“那你對她好點啊,離阿光遠點。”
“這個不行。”顧影立刻拒絕,“阿光是我的。”
“那雲天?心就更慘了。”
“我同情她,和我要欺負她,有矛盾嗎?”
顧影理直氣壯。無情仙無話可說。
第58章 陣眼和妖丹
無情仙說清了白曼身上這些糾葛, 顧影倒也放下心來。
她的感受有些模糊,但她已經察覺到?,在黑島上發生的這些妖族的變故, 轉移了她的注意,讓她不再陰鬱。
一個?全?新的,偌大的,未知的世界, 在她眼前徐徐展開。令她完全拾起了先前忽視掉的, 這個?情景裡最重要的東西。
她雖在戲文中, 卻是戲外人。
來黑島之前,在這個?情景裡, 雲浪宗、玄霜門、她和阿光的關係,無非是個?閉合的小圈。
無法報償的仇恨, 無法得到?的情愛,在她心中三五不時重複地輪轉過幾回,就讓她更覺得自身力量微小,日子過得糊塗。
沉浸在這些情緒中, 整個?人能不陰鬱才怪。
她早該想到?,無情仙在回憶裡強調著仇恨、失落, 是想借鏡花水月的幻象打動她, 並借她的占有欲, 折磨陷於情愛抉擇的男子。
“雖然我身在無情仙的戲文中,可我沒必要把自己全?賠進去, 在神仙創造的虛幻愛恨中沉淪。”
一想到?這個?, 就像是砸破了桎梏, 整個?人精神一震,做事也有乾勁多?了。
根據凡世的情勢, 她整理出了一些能和妖尊講的話,一些純屬作?弊不能講的話,窩在住處想了個?透徹,又?修整一晚,就胸有成竹地去找妖尊了。
妖尊看起來還比較滿意,道是等她的計策奏效,另有重謝。
妖尊是無情仙無法掌控的人,一定有他的厲害之處。攀上這層關係,顧影就能借此牽製無情仙的任性妄為?。
“以後,不論無情仙給我的稟賦如何,我都要保持清醒,像現在這樣,找尋戲文裡不受控的人合作?,不能讓她一個?人說了算。”
她的盤算立刻就被無情仙發?覺了。
“顧影我警告你,不要以為?我偶爾一次失控,就能次次被你鑽了空子!我是神仙,我有法力!我可以隨時終止這個?情景,我也可以抹殺你!”
顧影笑了笑:“我想,經過幾次合作?和對立,你我心裡都清楚,你舍不得殺我。”
“你大可以試試!”
“你完全?控製過我的言行?。但結果如何?你連草廬的門都出不去。那兩次死亡有多?憋屈,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嗎?”
無情仙不掉陷阱,哼了一聲:“阿光的作?為?,我也算在你身上。我何不乾脆拋棄掉你倆,再重新建立一個?情景,重新找尋一個?聽話的女主角,讓她順從我的意思,折磨男子給我取樂?”
顧影不為?所?動,悠然反問:“你真的想折磨男子嗎?”
“當然!折磨男子,就是我的樂趣所?在!”
無情仙話語裡帶著咯咯輕響,聽起來就知道,這是咬牙切齒擠出來的怒意。
“那你為?何在這處戲文裡,賦予阿光仙門凡夫的身份,又?給他一雙蓮足?為?何默許他能殺了你?”顧影語調冷冷,卻很肯定,“你可以在任何時間止住這出戲文,也可以將人一瞬間丟在千裡之外。可你就站在那,讓阿光殺。為?什麼?”
“我隻是想看看,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他殺了你兩次。在他拿起火鉤的時候,你或許沒有準備。可他拿起茶刀的時候,你隨時可以中止戲文,甚至中止他的生命。你沒有這麼做。”
“我樂意!你管我?”
“因為?你心中有愧。”
“胡說八道!”無情仙聲音陡然拔高,“笑話!一個?傀儡,一個?隨便我如何捏造的泥娃娃,我對他能有什麼愧!”
“即便是個?泥娃娃,你也捏造得充滿矛盾。在這矛盾中,有你深沉的憐憫。你心疼他,甚至遠勝過我。為?什麼?”
“我不會告訴你的!”
顧影輕聲一笑:“你昨晚還說我們要合作?,毫無隱瞞,今天就不算數了?”
“是你先?要隱瞞我的!”
“我沒有隱瞞啊,不過是,不大聽話而?已。”顧影十分有數,半是調侃。半是安慰,“我隻要在腦海裡盤算盤算,你就知道了。你怕我什麼?”
“我不怕你,我也對他沒有愧疚!我堅強如鐵!”
這虛張聲勢的音調,把顧影逗得笑出了聲。
“好?,那我講清楚,給你個?心服口服。”
“願聞其詳!”無情仙氣咻咻。
顧影款款道來:
“我們作?詩文,也會用到?修辭手段。你創造戲文中的事物?,若有隱喻,我自然能看得準。
“譬如,一看到?阿光這雙腳,我就明白?它象征著‘束縛’。
“在雲天心的身邊,這是上等人的標誌,束縛帶來了特殊的榮耀,也帶來驕傲。可在我這裡,束縛,隻帶來了痛苦。
“你選我來演戲文,是因為?我這個?人,從不被戲文中的規則所?迷惑,隻站行?遍天下而?皆準的公?理。你便讓我看到?,阿光的腳被困在鮫綃裡,倔強的脾氣被困在規訓裡,真正的心意被困在倫理裡。
“你加強了我的執念,又?把我放在可正可邪的位置上。你知道我雖不在乎這戲文中其她任何人,卻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砸碎所?有強加於阿光的束縛。哪怕天下人誹我謗我,笑我厭我,我是一定要這麼做的。
“這就很明顯了:無論你的最初目的是什麼,你心裡想的,都是救他。”
她能感到?,無情仙雖然沉默著,卻一直在聽,沒有離開?。
是因為?她找到?了這出戲文的陣眼,解開?了情景中的謎題,說中了神仙的隱秘心思。
她放柔了聲音,繼續娓娓述說:
“每次在戲文開?始的時候,你都好?像布了一個?折磨的局。但是,每次的陣眼,都是救贖。一開?始是‘原諒’,上一次是‘真誠’,這一次是‘解脫’……
“雖然你極力辯駁,掩飾,但我知道,你把自己心底的什麼,投射給了男主角。他的痛苦帶給你的震顫,更像是你的自我折磨。同時,你希望他得救,迫切得好?像希望自己得救一般。
“無情仙,我不知道你們的仙界發?生了什麼,我卻能清晰地覺察到?,你長時間處在痛苦中,無法自拔。我也沒什麼彆的能幫到?你,隻是希望你看著戲文的時候,可以輕鬆一些,散散心,像我這樣轉移一下注意力,驅散一些陰霾。
“我是當仁不讓的女主角,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在任何困局中救出阿光,和他站在一起的。”
窗外太陽光和煦,微風輕拂,卻無端飄起了雨絲。
顧影知道,這是無情仙心中的波動,影響了情景中的天氣。
雖然煞風景,但她還要補充:
“咳,雖然咱們有合作?,有信任,我也樂意對你釋放溫情。但你抓我來演戲文這事,始終是咱們最深的矛盾,我心裡可過不去。所?以,我不會聽話的。你就等著好?多?意外,改變走向,讓你的戲文雞飛狗跳,不得平靜吧!”
腦海裡的聲音,仿佛惱羞成怒。
“滾!少說兩句會死?”
顧影拍著窗框,大笑一陣,差點直不起腰。
中午稍事休息後,顧影便領著僮兒?們出了門。
無情仙說過,她會順利收到?妖丹,她也就沒有擔心。
沒想到?,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日間集市換了一輪人,開?啟了夜市,還沒有妖丹的任何下落。
顧影差點覺得,是自己對世間的認知出了問題。
在她對這個?情景的記憶裡,清楚地存在著各種修行?常識。妖丹並不難收購到?,無情仙的設計和她的認識,應該都是不會錯的。
問題出在哪呢?
她從頭捋了一遍——
妖族,是由一些草木魚蟲演變而?來。
萬物?有靈,妖族祖先?比凡人更容易接觸到?天地靈氣,修煉的速度比凡人快得多?。可天道恒定,妖族不能快速壯大,是因為?還有一些規則要遵循。
草木類修煉,精魄必須要依托於本體之上。一旦本體被毀,草木妖也會殞命的。可是,草木的本體,自然是紮根在土地之中,不可移動的。如何保護它們不被采伐,不被傷害,就是一項很大的難題。
魚蟲類修煉,要養內丹。若內丹被奪走離體,妖修會還原為?普通的動物?,修行?也隨著丟了。在日月精華之中吞吐內丹修行?,受傷時用內丹運功療傷,把內丹寄存於靈氣之地時,都得小心確保內丹的安危。
雖然妖族退居五海兩千多?年了,修行?的規律還是這一套,並沒有變化。在九丘本土上,草蟲妖變時有發?生,靈獸也可能突破桎梏,轉為?靈妖。可是,沒有妖族的修煉法門相?續,這些散碎妖族的修行?就僅止於此。若被人誤傷誤殺,就會有妖丹現世。
這些原始的妖丹,雖然少見,卻也並不珍貴。因為?其靈力比較低,不太成氣候。顧影要除魔蠱,就隻能來到?五海,求購鮮活的上等妖丹。
一般妖族的妖丹,也大多?是靈力低微,比凡間的好?不到?哪去。隻有那些“意外死亡”的妖修,大概就是因毒身亡或因傷身亡,才能留下完好?無損的上等妖丹。
這種妖丹,是妖族靈藥。有的妖修不幸功體折損,一時性命無憂時,就要及時融合一顆鮮活的上等妖丹,才能恢複功體。
有需求,就有市場。在妖修的勢力範圍裡,此物?雖然珍貴,卻也並不少見。
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這其中必有蹊蹺。
正常情形下,妖族中毒、受傷,都要用妖丹中的靈力來恢複健康。能讓妖修受傷的,一定是更嚴重的傷害,用妖丹療傷,靈力損耗也不小,日後必須要勤加修煉,慢慢補回修行?的。
若真是意外死亡,那時的妖修,大概已是筋疲力竭,妖丹暗淡失效,甚至是碎裂了的。
那麼,如何令一個?妖修無暇療傷,交出妖丹?
答案就很明白?了吧!
能想到?這裡,並為?自己的聰明沾沾自喜的妖修,請翻開?五海共同修訂的《妖刑獄疏》。
喏,最快最直接的取妖丹法門,都在這裡寫著呢。各種手段,各種方式,琳琅滿目的。
隻是,在這後麵,還寫清了五海妖族的刑獄標準。
“殺妖取丹牟利者,殺無赦。”
第59章 舌尖上的魔蠱
妖族的性格是直白, 並?不是老實守規矩。儘管刑律如霹靂雷霆,也從不乏有性子暴戾的妖修敢於挑戰它,恣意與彆個妖修爭鬥, 殺妖取丹,在黑市高價出售。
麵對如此猖狂之徒,五海妖尊當?然也不是吃素的。一旦有這類觸犯刑律者露麵,五海妖尊便派出座下修為高強者追緝凶徒, 交給凶徒出身之地處置。
到時候, 就會?有一場公開處斬的法會, 執律妖修當?眾斬殺凶徒,拿出鮮活的上等妖丹, 記錄在案,流入正經的藥市。
顧影想要的, 就是這種途徑取得的妖丹。
她在集市上擺攤,明麵上是售賣靈藥和藥材種子,實際上已經在監理集市的妖修那裡說明了需求。一旦有妖丹出現,便會?由黑海執律妖修做中人, 驗明妖丹正身,主?持這樁交易。
沒想到, 一天兩天三天……
這顆原本能順利收到的妖丹, 沒了蹤影。
“無情仙, 這個走向……正常嗎?”顧影自己都拿不準了。
“不正常。”無情仙倒是很肯定,“在我先前的布置裡, 你隻需要擺一天攤, 妖丹就會?出現了。如今妖丹遲遲不出現, 很有可能是情景裡出現了新的因?果,我預料之外的因?果。”
“我看, 我師傅好像對妖族更熟悉,我去問?問?他。”
“你去吧,為了你能早日回凡世,不在黑島滯留,我就在這邊感應一下妖族集市,有妖丹的下落就通知?你。”
“好!現在的因?果不定,我就怕無巧不成?書,一旦我離開?集市,妖丹又出現,就錯過了。謝謝你呀無情仙。”
“不敢當?。你自己就是個因?果不定的變數。我要控製住戲文情景,就得嚴防死守你搗亂。”
“哈哈!彼此彼此!”
顧影開?心地收起攤位,回驛站包上一大盒各色點心,自己拎著,往建木根基的牢獄中來。
這次,顧影不再緊張,從容地通報,信步走入牢中最深處。
藍磬子並?沒有出來迎接,而是依然守在牢房的角落。見?顧影進來,轉頭無聲地動動嘴唇:“剛睡,輕一點。”
顧影輕輕走近,有點好奇白曼生得什麼模樣,湊上去仔細看了看,就大失所望。
看不出妖族的印記,更像個普通人。麵孔看來有幾分俏皮滋味,不過身材單薄,看著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郎,這俏皮也就沒什麼用武之地。他睡夢很不安穩,不時皺皺眉,動動嘴唇,神態讓這麵孔更顯得稚嫩。
這麼個小?朋友,隻因?出身特彆,就被卷到正道和魔修之爭裡,也怪可憐的。
正道也是奇特,麵對這樣明顯未成?年?的麵孔,還能懷疑這是薊若煙的小?情人,隻怕對情愛之事有什麼誤解。
顧影把藍磬子悄悄拉了出來,兩人還在隔壁房間敘話。
“師傅,你最近聽說過妖丹的貨源嗎?我需要買一顆,等了這幾天,卻也不見?。”
“我也沒聽聞。妖丹可遇而不可求,又不是什麼必需品,你要這個乾什麼?”
顧影就把雲天心不知?何時中了魔蠱,又處置不當?,如今不能強硬拔除……這些事從頭講起。
剛講到:“如今那爬蚱被靈氣魔氣相撞的能量,滋養得極肥碩……”
耳邊忽然傳來“咕嚕”一聲。
顧影嚇了一跳。一轉頭,隻見?白曼不知?何時已經湊了過來,盤坐在旁邊聽她說話。
在她的目光注視之下,小?家夥眼中飽含渴望,喉頭一滑,又是好大一聲“咕嚕”。
原來是在咽口水。
“呃……這個有點惡心,小?孩子不要聽。”
人在很惡心的時候,很饞的時候,兩頰都會?生津。有時候,不受控製地冒出冷津,是嘔吐的前兆。顧影看白曼的麵孔,就覺得他承受不了這種描繪,做了要溫和一些講述的準備。
沒想到,白曼眼睛都亮了,連聲道:“不惡心不惡心!聽起來很好吃。姐姐,你再說說。”
“那……隻是個肥蟲子。”
“咕嚕”,又一大口。
“這孩子……怎麼聽到蟲子也……”顧影自己都要受不了了,“你餓了是嗎?姐姐這裡有點心,你先吃點?姐姐還要和叔叔說——”
“停。”藍磬子一臉冷漠。
“怎麼了師傅?”
“他是妖族,麵貌停留在內丹初成?之時。你彆看他長這樣子,其實已有二?十?多歲了。”藍磬子實在看不下去徒弟被蒙蔽,隻好揭露真相。
薊若煙年?近不惑,說不定白曼年?紀比顧影都大。小?情人一說,雖然冒犯,但也可以?接受了。
白曼很是委屈:“我也就是年?紀在這,實際上二?十?多年?都沒有出過院門的,全都白活了,姐姐就當?我還小?吧。”
“不要。”
“姐姐。”白曼聲音軟軟。
顧影深呼吸了兩次,就被說服了。
“乖,自己拿點心去吃哦,大人說話你不要打岔了。”
接下來又說了一會?,把雲天心的病情講了明白。
藍磬子考慮了片刻,道:“那也確實,隻能用妖丹轉移。凡世修行者如果將成?熟魔蠱轉移到自己丹田,也是損傷很大的。”
“藍叔叔,那魔蠱轉出來之後,又要怎麼辦啊?”白曼很感興趣的模樣。
藍磬子道:“以?爐鼎煉化,提出其中的力量,用於煉製法器或者靈丹毒藥什麼的。”
白曼一臉認真道:“你們雖然是中立,但是所用爐鼎的禁製是遵循正道規則的。正道禁製和魔氣相衝,爐鼎的能力就會?減弱。如果魔蠱太強大,還有可能衝破爐鼎逃跑,這就浪費掉了。”
倒是忘了,這小?子是在極樂教長大的。雖然沒練極樂功,想必也接觸過魔道煉器的各種法門,對養蠱之術可能也略通。
妖丹之事的變數,難道就要著落在白曼的身上?
想到這裡,顧影有些急切了。
“那按你的說法……”
“姐姐,這樣好不好?”白曼圓溜溜的眼睛一轉,“我幫你把它吃了。”
他臉上笑嘻嘻的,口中說著“幫你吃了”,其實是自家饞得嘴唇都濕了,眼瞳中滿是期待的模樣。
“這……怎麼能吃?”
顧影探查過魔蠱的模樣,雖不真切,心裡也有點數。那飲露蠱比普通蟲子壯實,麵目還挺猙獰的。
儘管她做了準備,也接受了很多戲文情景中獨特的規則,但她實在把這東西和“吃”聯想不到一起。
沒想到,她那邊還沒有決策,藍磬子就一口同意了。
“對啊!這是個好主?意。正好曼曼身上還有些暗傷,靠他自身修為修複太慢了。魔蠱的能力想必是夠用的,給他吃了倒不浪費。”
顧影皺著眉,心中猶豫地想著:“直接詢問?妖族的原形根腳,似乎是不禮貌的行為;可是不問?的話,又實在好奇……怎麼辦?”
她盯著白曼思?考著,白曼也在等她最後做決定。不知?是緊張,還是確實餓了,一大盤子點心就在他鼓著腮的可愛吃相中,全部落進了他的肚皮。
雖然師傅說的沒錯,他吃東西的模樣是挺可愛,但他已經成?年?了,模樣越稚嫩可愛,就讓顧影覺得越違背現實。
白曼見?她猶豫甚久,小?嘴動得更快了。過了一會?,再去摸點心,才發現摸了個空,小?臉一紅。
“姐姐,不好意思?啊,我一緊張,就想吃東西……”
顧影應道:“這個沒關係,隻是……”
“是不是笑笑叔叔不讓我回家啊?”
“笑笑叔叔是誰?”
“一個穿金色衣裳的,看著就很凶的叔叔。是我爹爹的拜把兄弟來著。隻有我爹爹可以?叫他的乳名,姐姐你不能叫,下次要注意。”
顧影頓時有種快要被妖尊大人滅口的預感:“那你還……”
“我加了‘叔叔’。”白曼理直氣壯。
“妖尊大人發了話,允許你出去。”顧影隻好強行轉移話題,“不過,看你的意思?,你和你的父親有聯絡?”
“有點,幾年?一次吧。”
“妖尊大人要找你父親說點重要的事,想讓你幫忙找他,這就是放你出去的條件。”
“唉。我就知?道。”白曼長歎一口氣,“幾百上千歲的人了,一個個都這麼幼稚,鬨一場彆扭要鬨幾十?年?,難辦啊。”
顧影聽得額上青筋暴跳。
連藍磬子都無奈地開?口阻止:“曼曼,如果可以?的話,你還是保密著些吧,彆讓我們知?道太多這些事。”
“好吧。”
白曼明白這些。
一腔抱怨無處訴說,憋在心裡也太難受了,隻好長歎一口氣。不過,想到還有一隻魔蠱在凡世等他享用,他就又高興起來。
“姐姐,你要不要飲露蠱的殼子?雖然蛻變之後不太好吃,但是我可以?等等它脫殼,把殼子完整留下來給你。”
“看不出來,你對這種事還挺有經驗啊。”
“我們教中也有養蠱的,各種類型嘛,我是眼睛認識,嘴巴也認識。但是蠱蟲的壽命有限,若不得用,自己到時候也就孵化了,隻是生得不肥壯。我還真沒有嘗過很滋潤的那種,就是勉強吃吃吧。飲露就不一樣,瘦的就很好吃。你這隻一定是特彆好吃!”
“你怎麼會?……有這個愛好的?”顧影忍不住旁敲側擊。
白曼哈哈笑出聲來,將身上搭著的那件薄衫從肩頭褪了下去,一轉身,道:“你看。”
妖族有傷病時,是無法完全變做人形的,一定會?留著一些原形的特征。白曼肩頭靠下一點的位置,有兩塊人手掌那麼大的獸皮,皮上密布針刺。
原來是隻小?刺蝟,難怪姓白。
幸而他不忌諱,顧影也放鬆了些許。
“我先前還以?為,刺蝟是吃果子的。”
“果子也吃,吃得少?。還是蟲子好吃,肉也好吃。”白曼道,“不光是我飯量大的原因?。姐姐你說,但凡能吃肉,誰能繃得住吃素啊!”
“你可少?說兩句。這話是把普陀山的佛修置於何地啊?”
“唉,沒有頭發的姐姐,戴不得好看的冠子,也不能戴花兒,就沒有那麼好看了。姐姐,你見?過雲浪宗的姐姐吧?全都穿一樣的白衣裳,看起來全是一個樣兒的。還是我們教裡的姐姐最好看,想穿什麼,想戴什麼,可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隻是,教裡的姐姐都不怎麼理我……”
看把孩子壓抑得,薊教主?還是想想彆的法子吧。大好的年?紀,也該考慮這些了,再壓抑下去就不是偷跑了,真要出大毛病了。
第60章 魔印
山窮水複疑無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妖族變數雖說意外,可殊途同歸,最終隻需要把白曼帶回凡世就可以解決一切, 還是很容易的。
藍磬子在出黑海之後就和顧影分頭,道是:“大家不?在一起,才?好有照應。”
顧影想想有道理,便叮囑幾句保重, 把藥僮交給?藍磬子帶走, 自己?帶著丹僮和白曼回草廬去了。
一路上, 白曼小嘴就?動個不?停。話沒少?說,東西也?沒少?吃, 車中載的儲備糧流水一般減少?。
到了滿車空蕩蕩的時候,山穀的入口也?近在眼前了。
百煉堂地處偏僻, 本是人跡罕至才?對。可顧影和丹僮一眼就?能看出,有人曾經試圖越過穀口禁製,但不?知是敵是友。
走近前查看的時候,白曼道:“這裡有魔印。”
他?先是彎下腰, 後來又蹲下去,看了看那裡, 隨即反應過來。指著?低處道:“你們看不?到吧?若是有水晶做的鏡子, 照一照這裡, 鏡麵上就?會有影子。”
“不?用驗證,你能看到, 直接告訴我就?行。周圍還有沒有?”
修行之人, 術業有專攻。顧影並不?是煉氣士, 也?就?不?知道在雲浪宗和魔修們的眼中,魔氣和靈氣究竟是什麼模樣。
她在雲天心?身上看到的那種暗淡的深紫色氣息, 並不?是魔氣。是因雲天心?久久被魔氣纏繞,氣血變化,生機枯萎,隨著?魔氣的發散往外流逝,這才?有形。
這時,麵對純粹的魔氣,她就?隻能依靠白曼了。
白曼為了辨認魔印,都?快趴到地上去了:“魔印打得太低了,應該是給?我留的訊息,我且查探一下。”
他?鑽回車中,放下門窗上的簾子。片刻之後,一隻毫不?起眼的刺蝟從車中爬出來,跳到地上,小腿溜得飛快。跑到草叢邊上,忽然猶豫了,往後退了幾步。
“這是山穀外圍,並無毒草,你放心?。”顧影倒也?明白他?的顧慮。
白曼這才?重新跑起來,草叢不?時被他?撥動,稍微歪斜一下。顧影和丹僮就?跟著?走過去。
白曼跑跑停停,看了個遍,這才?跑回車旁邊。顧影把他?抱起來塞了進?去。
過了一會,車中傳來人聲。
“姐姐,是我姐姐派人在這裡打魔印,告訴我雲天心?在裡麵療傷,讓我不?要進?來,免得暴露身份。”
顧影會意:“哦,這是怕你在外吃虧,求醫時誤撞了正道。雲天心?本來是要長住的,隻是後來宗門有事,便離開了。極樂教來遲一步,不?知雲天心?已?走,百煉堂中無人,就?傳岔了消息。”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白曼答話中,就?敞著?外衣從車裡鑽出來,借著?和煦陽光,整理衣衫。
確定無事,一行人就?入穀來,打掃著?閒置多日的草廬。
顧影的房間,是要留著?給?阿光來了住的;配藥房的床鋪,是她自己?要住的;白曼遠來是客,不?能隻以原形示人,要暫用師傅的房間。各處都?要收拾。
白曼看她們忙著?,自己?不?怎麼動手,還笑嘻嘻地說風涼話:“姐姐,不?必麻煩給?我房間,我又住不?久。”
“可你畢竟是男孩子,又不?能和丹僮住一起。”
白曼畢竟是極樂教出身的,曖昧挑逗張口就?來:“隻要丹僮不?怎麼樣,我就?不?會怎麼樣,嘻嘻。”
比起白曼這個假少?年?,丹僮才?是真正的少?年?意氣。她脾氣比藥僮冷一些,說出的話就?更硬一些:“活的妖修,是人間少?見?的材料。我確實對你有想法——想把你丟到爐子裡。”
“那可就?燒成灰了。”白曼裝作委屈,“小妹子舍得哥哥嗎?”
“我會好好對你的。到時候,就?像這樣。”丹僮做了一個‘抓一把’的動作,“站在山頂上,把你揚得高一些。”
小刺蝟立刻屈服:“對不?起。再也?不?逗你了。”
丹僮這才?滿意:“好說。以後不?許再和我胡說八道了,不?然就?不?給?你飯吃。到時候,你看師傅向著?誰。”
白曼投來求助的目光,顧影給?他?一個“你自己?看著?辦”的眼神?。
“顧姐姐比我姐姐還嚴,我要回家,嚶……”白曼捶牆假哭。
這種招數對顧影和丹僮都?不?奏效,兩人繼續換床褥。忙碌之中,顧影忽然想到一點,支起身來。
“白曼,我想到一個隱患:魔印出現在我這裡,也?會吸引正道前來探查。這是極樂教的印記,來的就?一定是宿敵雲浪宗。”
“哼,隨便來。最好雲天心?親自來。”白曼才?不?在乎。
“來的不?可能是彆人,肯定是雲天心?,借著?要繼續治病的機會,主動上門。這樣倒好,省得我還要費心?聯絡她。”顧影提起這個病人也?沒好氣。
白曼主動表態:“顧姐姐你放心?,我不?找雲天心?的麻煩。我跟雲浪宗有仇,跟她卻沒有私仇。她一廂情願地保護我,不?肯和我姐姐說我的下落,雖然很蠢很沒用,但畢竟不?是惡意。我幫她拿掉飲露蠱,就?算恩怨扯平了。”
顧影笑了笑:“那麼,雲浪宗的其她人會不?會認得你?如果有人認得,隻怕這恩怨無法兩清,你最好躲一躲她們。”
“不?認識。”白曼眼神?一冷,“想必你也?知道些我的事,我不?必瞞你。欺騙我的人,不?是雲浪宗的。”
這個時候,他?的神?情才?不?像小孩子,而?是經曆過一些事,心?中有數的沉穩模樣。垂著?眼沉默了一晌,似乎整理了一下心?緒和該說的話,這才?冷笑一聲,再度開口,話音中滿滿的譏諷之意:
“雲浪宗可是正道之首。豈會自降身份,做這些蠅營狗苟的肮臟勾當?
“她們隻需要有個探查的意思?,甚至也?不?用明著?說出來,整個‘正道’都?聞見?味兒了。像蒼蠅見?了臭雞蛋一樣,趴上去就?舔個沒完。
“還有些名門出身的大小姐,最肯在巧處下心?思?,混在魔教外圍的凡人城鎮裡,慢慢地查探。
“不?過是對付一個涉世不?深的小傻子,女人呐,就?能拿出那麼多手段來。什麼醜態都?做,什麼酸話都?說。那時候,也?就?沒什麼‘正道尊嚴’啦。
“我這小傻子,偏偏有一肚子自作聰明,把自家人都?賣了也?不?知道。虧得還有幾分幸運,家裡還有個掌事的。我姐姐把這一切看透了,將計就?計演了一出戲。”
他?說得不?深,顧影卻明白:
“薊若煙對雲天心?逼供,放出話來追殺叛教的臥底,都?是在做表麵文章。你們偽裝成姐弟反目,推一推這個局勢,就?能以牙還牙,讓你被正道庇護,然後見?機行事,也?把她們的消息摸個透徹。”
白曼淡淡道:“沒錯。誰讓那人為了搶功,竟是私自行動?如今隻有她自己?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臥底。”
“那,這個人……”
“她說了太多的話,我聽膩了。”
顧影揚起眉,點了點頭。
即便身上隻有一半妖族的血,白曼的為人,也?如師傅所言的妖族習性:“有幾分怨恨,便報幾分。”
那臥底也?許沒做什麼外人覺得過分的事,可他?恨得要死,便要她報以一死。
事後說起,雖有譏諷,確實也?再無怨恨。
“難怪無情仙死了兩次,卻還不?肯放過這個情景中的故事。”顧影心?中默默想著?,“這裡的人,還真是有點意思?。”
雲浪宗,來得好快。
顧影身邊缺了藥僮,白曼隻能當半個幫手,雖然一應準備做得慢了些,可雲浪宗來得也?太快了些。
顧影算了算時間。隻怕她方才?回穀,雲浪宗就?已?經得了消息,動身往這邊趕。
魔氣,果然是吸引正道的最佳誘餌。
“這情勢發展,總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去留之間,幾番曲折,倒是比無情仙一手安排出來的更有跡可循。我在這局中,或旁觀,或參與,都?還挺有趣的。如果以後的戲文也?能越來越有趣,就?好了。”
顧影站在草廬門前,眯著?眼,望著?一行人緩緩走進?來。
也?或許是記憶裡有太多次這樣的畫麵,白衣,花海,大車……讓她腦海裡的各種片段有些混亂。
唯有等到阿光落車,直接走到她麵前,一笑,一禮,才?讓她覺察得出,這次的相逢,如此特彆。
“又來叨擾師姐了。”
“應該的。我說過,雲少?主的事,我會負責到底。”
“是師姐重義?,一諾千金。”
“我中意,也?是因為阿光依約。”
奇怪,她和阿光相距千裡之時,心?中並不?如何掛念。此時麵對著?麵,卻強烈地想他?。
阿光寒暄幾句,也?不?見?雲天心?出麵。顧影留心?看他?,隻見?他?時時向車的方向側耳,好似有些期待,有些緊張。
顧影頓時明白:“上次我就?發覺,這車上應該是有雲浪宗的法力做禁製,從外邊看來,不?過是和凡間富貴之家所用的差不?多。實際上,若這時打開車門,隻怕紫氣又像上次那樣噴薄而?出了。”
轉念一想,滿心?都?是抱怨。
“難道雲天心?為人就?這麼實在嗎?說是回去主持宗門事務,還真主持事務去了?連清秋洞這麼偏僻的地方,都?擋不?住雲浪宗的傳信紙鶴?那麼冷的溫度,都?困不?住她想那知天下事的心??”
雲浪仙子們退去,隻留下這輛大車。
阿光望著?依然緊閉的車門,目光中有些憂慮,卻依然抿著?嘴,沒有多說什麼。
他?悄悄轉頭,看了眼顧影。見?她也?沉默地望著?車,神?色陰沉,心?中又是一陣不?安。
“少?夫人在養病之時,都?是以宗門之事為先,藥吃得馬馬虎虎的。顧師姐會不?會覺得,是我沒有照顧好她,給?診療又添麻煩?”
但他?實在沒遵過醫囑,勸不?得病人,此時當然開脫不?了自己?的責任,隻得壓下心?事,做出淡然姿態。
丹僮把車套在機關馬上,緩緩行進?穀中。
顧影念及阿光足下不?便,故意留在後麵,走得慢一些,讓他?也?能慢慢地前行。
一路走,一路埋怨自己?。
“大意了,為什麼前幾天沒想起來,要把這花田當中的小道修整一番?昨晚下了一場雨,地上都?是軟泥,隻怕他?額外費力。我又不?得直接扶著?他?。”
阿光自己?卻很適應各種地麵,在泥地也?能優雅地行走。
可是,他?自己?明白,他?優雅不?了幾天了。
“這次又來百煉堂,隻怕顧師姐不?會再放過這雙腳,是一定要展開它了。不?知道是否會像當年?纏縛一樣痛,我又能不?能受得住兩次這樣的痛呢?”
本是凡夫,現在將要徹底歸入凡塵。
難道不?該嗎?
蓮足踏出細細的腳印,白衣的邊角拖在身邊,沾染了地上的泥汙和細碎青苔,呈現出一小片墨綠的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