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順侯祁慎正坐堂中,他閉著眼,膝蓋上蓋著一條薄毯,毯子蓋著的是一雙廢了的腿。
何屏頭上的汗珠子越發的密了,他佝僂著背將醫箱放下,乾枯的手顫顫巍巍拿出了箱裡的針包,心中默念了幾句“慈心咒”鎮定精神。
做好了心理建設,何屏便轉身準備給忠順侯施針,他將針包放在小幾上,正想要伸手去掀薄毯,祁侯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那眼裡都是淩厲的殺氣。
祁慎本就生得鬼神難辨,又加上渾身都籠罩著一股陰鷙勁,何屏一個老老實實的太醫哪裡見過這些,隻覺劍懸於頸,背後寒毛直豎,一時間竟不能動彈。
鄭承彥隻能出來解圍:“侯爺莫怪,我們也不過是聽命行事。”
祁慎沒說話,隻是稍稍斂了眼中殺意,算是默許何屏作為。
何屏拿出銀針,屏氣凝神迅速下針,針針刺入祁慎腿部大穴,這些穴道都是極傷身體的,且會使人疼痛難忍,若是正常人受了這些針,隻怕要疼得滿地打滾,但祁慎卻毫無反應,何屏不斷撚針,使針刺得更深一些,繼續試探著祁慎的反應。
祁慎的腿廢了,當年被一寸一寸打碎筋骨,這腿是不可能好的,但是當今聖上向來謹慎,依舊每月都讓鄭承彥來探查。
名義上是給祁侯診脈看病,實際上卻是讓他的腿更壞一些,廢得更徹底一些,所以每月何屏都覺得心上壓著塊巨石,很是折磨。
在祁侯的注視下,何屏苦苦挨了兩炷香的時間,等時間一到便匆匆忙忙收了針,擦了擦額上的汗,沒話找話:“侯爺好生休息,這腿萬萬不能著涼,否則對侯爺不好。”
祁慎微眯著眼,唇角竟然微微勾了勾,十分的譏諷:“說不定你少紮幾針,本侯的腿還能好些。”
何屏實在接不住這話,隻能僵著嘴角收了醫箱,快步走到鄭承彥旁邊準備開溜。
鄭承彥拱手:“侯爺安歇,我們不再打擾了。”
說完,也不等祁慎的回答,鄭承彥便往門口走。
“難得這麼多年陛下還惦念著我。”鄭承彥心中一驚,害怕再聽到什麼大逆不道的話,急忙領著何屏小跑著出了院子。
兩人一路奔到了大門外,才終於像是見了天日。
何屏捶著自己的老腿,歎道:“這月我就與太醫院告病辭官了,世子爺你也早點活動活動,再這樣下去,隻怕你也要大大折壽的,早些讓王爺去給謀個好差事,將來襲了爵位才是正經呢!”
鄭承彥隨便應和一聲,又等何屏離開了,才上了馬車,他從車窗再次看向侯府的匾額,見上麵“忠順侯府”四個大字簇新的。
忠君、順君的臣子。
簡直是平康城第一大諷刺——祁慎是廣襄王的嫡次子,當年廣襄王謀反,廣襄王和長子伏誅之後,隻餘下祁慎這一點血脈,皇上念在當年廣襄王扶持的情誼,不忍心斷絕這一條血脈,且祁慎年幼,便留了他一命,降王為侯,改封號廣襄為忠順。
那年祁慎十二,自幼習武,機敏異常,聖上又恐養虎遺患,於是命人將他的腿寸寸折斷,廢了他這一身的本領,隻幽禁在這空曠的宅院之中,任由他自生自滅。
當年廣襄王謀反,京城人人自危,鄭承彥那時才九歲,隻知道自己老爹一夜愁白了頭,但好在這場動亂很快平息,聖上收回了涼州的兵權,整飭朝綱,事情很快平息下來。
平康城本就是捧高踩低的,祁慎這樣一個廢了雙腿的罪臣之後,想來也是舉步維艱吧……
鄭承彥莫名生出些煩躁的情緒,隻覺得平康城實在不清淨,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裡又是平安康樂的所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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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順侯府。
“侯爺,要不要……”侍衛神色冷峻,眼含殺意,他握了握手中的刀,隻等祁慎發話便要去砍了何屏的腦袋瓜。
隻著月白裡衣的男子站起起,輕輕撣了撣衣擺,細長的眉毛微挑,轉頭看向釗銘:“要不要殺一個老頭兒?”
釗銘也覺得自己的話沒啥意思,又接不上祁慎的話,隻得梗著脖子不言語。
“釗銘,殺一個老頭兒有什麼意思,屠龍……才有趣。”男人清冷的聲音在這寒夜中顯得越發的滲人,他一把推開窗子,驚得庭院裡的烏鴉瘋叫兩聲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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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慎兩日沒來清陰閣,阮阮的日子便過得十分愜意,又因快到初一獻舞的日子,每日便是練功、用膳、懟綠岫,隻是她想出門的願望一直未能實現。
綠岫是個忠誠的看守者,把阮阮看得死死的,而且即便躲開了綠岫的看守,樓下的看守阮阮也是躲不過的。
阮阮前思後想,卻怎麼也想不出法子來,在滿心愁怨中昏昏沉沉睡了過去,誰知睡到半夜卻隱約聽見屋內有細碎的聲響,她瞬間警醒,轉頭就見黑暗中一個人影坐在桌邊,驚得正要開口叫。
“是我。”祁慎清冷的聲音響起,接著他點燃了桌上的蠟燭,昏黃的光落在他的臉上,平日無情冷漠的人也柔和了許多。
阮阮揉揉眼睛下床,聲音也軟軟的:“侯爺怎麼這時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