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蘭蘅手上力道並未鬆。
他的目光落下,一雙眼固執地探尋著。
“是不是沈頃讓你綁的我?”
見身前少女眼神躲閃,沈蘭蘅冷笑一聲。
是了,便是沈頃指使她去綁的。將他綁起來,把他的身子,以那根麻繩,緊緊地綁在床上。
思及此,沈蘭蘅心中怒火更甚。
他緊攥著少女手腕,不可置信道:“酈酥衣,他讓你綁你便乖乖去綁,你怎這般聽他的話?如若有一日,他要你去做更過分的事,你也心甘情願地去做麼?”
說這句話時,男人雙眉攏著,那眼神中、語氣裡,分明有著幾分攀比與不甘。
酈酥衣被他緊緊攥著手腕,下意識道:“什麼過分之事?”
沈蘭蘅眼底寒光變了變。
他眸底染了一層墨色,濃霧似雲,亦寸寸縷縷繚繞上那一雙精細清明的鳳眸。對方頓了頓,須臾,道:“殺了我。”
如若沈頃要她,去殺了他呢?
“酈酥衣,你會殺了我嗎?”
他手上力道愈重。
酈酥衣心中腹誹,如若真能殺死,自然求之不得。
可麵對沈蘭蘅、迎上那一雙黑眸時,她隻敢搖搖頭,佯作無辜可憐道:“妾身怎敢。”
聞言,沈蘭蘅竟笑出聲。
他一手撚著粗繩一角,唇邊笑意冰冷,氤氳不到眼底。
他歪了歪頭,道:“酈酥衣,你有什麼不敢的。”
“你今日聽了沈頃的話,敢來綁我。明日便敢聽了沈頃的話,敢來殺我。你當真以為我傻,不懂你假意逢迎?我隻是從未想到
,有朝一日,你真敢來對我動手。”
男人身形高大頎長,壓得愈發低。
那一雙眼直視著身前的少女,烏眸微眯著,眼神銳利如尖刀,似乎要將她這一整個人、這一整顆心都看透。
“大婚那日,與你洞房的是我。”
“每每深夜,與你行夫妻之事的是我。”
“你回酈家,替你懲治孫氏的人,亦是我。”
他咬著牙,聲息越來越低沉。
“可到頭來,你怎麼這般聽沈頃的話,竟能忍下心,將我這般綁在榻上……酈酥衣,你當真是好恨的心。”
她給沈頃戴銀環,隻為殺了他。
她與沈頃商量著請來智圓大師,亦是為了殺死他。
包括今夜,她眼睜睜看著沈頃喝下那麼多碗藥,她取來那樣一根麻繩,將他綁在床榻之上。
沈蘭蘅閉上眼,右手手指自少女腦後,深深插入她的發絲間。
猛地,他一收回手,將她的腦袋死死按入自己懷中。
“你這般危險,你這般夥同沈頃,幾次三番欲置我於死地。”
“酈酥衣,我早該殺了你的。”
正說著,他另一隻手忽然拿起那麻繩,麻繩粗.長,原本被他纏繞在指上把玩,如今已被他快速抽了一端、生生套在少女纖細的脖頸上!
“郎君?郎君……沈蘭蘅?”
她瞪圓了眼睛。
忙不迭伸出雙手,想要去抓那根已套成圓環的繩子。
就這麼一瞬間,就這麼一瞬間……酈酥衣再度於對方眼底裡,看見那一抹熟悉的殺意。
這種殺意,她已有許久未曾見到過。
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再度順著她的脊柱攀爬上來,不過登時,她便嚇得渾身癱軟顫栗、額上冷汗不止。
沈蘭蘅要殺死她。
沈蘭蘅想要於今夜,用繩子勒死她!!
酈酥衣張口,欲呼救。可對方已然搶先一步,用手死死地將她口鼻捂住。他一手捂住她的口鼻,另一隻手緊掐著繩子一段,隻要他再用力,再稍稍用力……
酈酥衣額頭雪白,臉頰卻漲得通紅,兩手死死扒著繩索,欲反抗之。
可她的力氣著實是太小、太微不足道了。
她能明顯感覺到,對方隻用了一隻手。不,他甚至並未用多大力道,隻是迎著這冷冰冰的夜風,輕垂下一襲眼簾。
他的鴉睫極黑。
眼底墨色更是甚濃,如小扇般垂搭的眼簾下,那一雙眼不知兀自思量著什麼。
終於,他鬆開手。
任由酈酥衣身形往後跌了跌,任由這緊繃的繩索散開、亂作一團。
沈蘭蘅垂眼,靜靜地看著,少女麵上一寸一寸恢複血色。
“酈酥衣,你知曉,方才我在想些什麼嗎?”
“……”
“我在想,如若今夜我真將你殺**。”
他頓了頓,輕聲道。
“我應該會很傷心。”
夜色森森,夜風陣陣。
不知不覺間,男人嘴角邊竟多了幾分自嘲。
沈蘭蘅抬起頭,問她,眼底依稀有情緒輕微晃動。
“若今日將沈頃換作我呢。酈酥衣,如若今日是我同你說,想將沈頃綁起來,想將沈頃殺死。你會像幫他一樣幫我嗎?”
如若以往,為了欺騙沈蘭蘅,酈酥衣定然會點頭答應。
而如今,在對方識破了自己的虛與委蛇之後——
僅是一瞬間,沈蘭蘅便瞧出她眼底那份下意識的猶豫。
她不願殺沈頃。
她不願意傷害沈頃。
適才沈蘭蘅醒來,借著月色,看見少女麵上依稀掛著淚痕。
那時候,他還未反應過來,她是在為何人哭。
現在他明白了。
現在他全明白了。
即便那人從未與她親昵過,即便那人從未與她行過夫妻之事,有過床笫之歡。
酈酥衣心中所偏向的,一直都是那個男人。
她喜歡沈頃,她偏心於沈頃。
她那一顆心從始至終,都係在沈頃身上。
沈蘭蘅再也禁不住。
他深埋下頭,心底的執念讓他不願再往下去想。
酈酥衣隻覺對方如一頭小獸,忽然間便朝著自己撲了過來。他眼眶微紅著,語氣卻是恨恨。
“酈酥衣,你居然喜歡他,你居然喜歡沈頃。”
對方狠狠捉住她的手腕,埋下頭,咬住她的唇。
“你居然……喜歡那樣一個偽善的男人。”
他生氣了。
那不單單隻是生氣與慍怒,於他眼底的情緒中,酈酥衣甚至讀到另一種甚是奇怪的酸意。她尚未來得及分辨,自己的腰肢便如棉花一般被他牢牢攥在掌心中。他的大手分明帶著情緒,將她的腰身掐得愈發緊。讓酈酥衣隻閉著眼,一聲又一聲地呼喚他:
“沈
蘭蘅……”
男人惡狠狠地打斷她。
“叫我夫君。”
她緊咬著唇,未應答。
對方深吸一口氣,附下身,於她耳邊。
“酈酥衣,叫我夫君,好不好?”
她是他的妻,是他的妻子。他們才應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企圖用唇齒撬開她的嘴唇,那道蘭香拂麵,少女緊鎖著牙關。
就此糾纏良久,沈蘭蘅終於放棄了。他伸出手,輕撫著身前少女的麵容,低聲:
“酈酥衣,你竟連哄我都不願哄了麼。”
連哄他,連騙他,連假惺惺地喚他一句“郎君”,都不願意了麼?
他落寞地低垂下眼簾。
是啊,在她的眼裡,在沈頃的眼裡。他們才是情投意合,他們才是兩情相悅。
他們本該是一對恩愛的夫妻。
他是多餘的,他隻是多餘的。
他是第三人,是他們感情的破壞者,是那作惡多端、應當除之而後快的邪祟。
寂靜深夜裡,男人右手一點點收緊,攥著拳,深吸了一口氣。
“酈酥衣,我好恨你。”
可他如今,卻又狠不下心將她殺死。甚至狠不下心來看她通紅著眼、看她一雙烏眸中,盛滿了隻為沈頃而流的淚。
他好恨自己。
為何當初未將她早早除去,為何這般優柔寡斷。
如此想著,沈蘭蘅情緒愈演愈烈。酈酥衣隻見著,這頭幼獸又不管不顧地朝自己撲過來,他邊紅著眼,邊撕咬著。好似這般才可以平息他心頭的酸意與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