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巴桑老爺(1 / 2)

頑賊 奪鹿侯 10407 字 7個月前

深夜,雷雨陣陣。

閃電讓夜空亮如白晝,擊中囊鎖謙莫宮的屋脊,黃銅佛塔代為受過經受天罰。

山腳營地,氈帳裡蒙古牧兵猛然驚醒,提刀起身看了一眼帳外重重雨幕,發現漢人哨兵的身影還在遠處屋簷下站著,心中緊張稍輕。

牧兵瑟縮著脖子,在心底裡念了句佛號,回到溫暖被窩裹緊毛毯。

不遠處的紮曲河畔,曾屬於僧侶的兩層莊園,是如今奴隸的居所。

陳欽岱站在二樓,看著梯子下。

他不知道梯子有什麼魔力,自從這些奴隸被四處出擊的蒙古小隊帶回來,從來沒人向他們下達任何命令,可他們卻非常有序。

沒有任何人敢跨越雷池一步,登上梯子。

他們寧可擠在梯子下麵狹小的角落裡,蹲著睡覺。

這個場景讓陳欽岱不免想到年幼時的土默川。

年輕的額吉把羊趕進圈裡,那些小羊羔子也是這樣。

即使羊圈裡有大片空地,它們還是會撅著羊屁股擠在一起,擠在一個角落,變成一片毛絨絨。

那時漢子叔叔們還沒和達子舅舅們打仗,一切都還很好。

陳欽岱看著蜂擁在樓梯下麵的西番奴隸們,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容……他的笑容沒有貶義,隻是看見了當初的自己。

過去他也像這些奴隸一樣,他不找梯子下,找帳子。

但殊途同歸,從不認為自己在受苦,隻覺得做小兵嘛,應當應分的。

何況不受苦又能怎樣呢,去找死嗎?

隻有從猛如虎的部隊,投降到劉承宗的獅子營,從陝北千溝萬壑走進山西盆地,看過端坐山壁的大佛、也翻過高聳入雲的六盤山,直至向天下最高的山峰發起衝擊。

他能看見,全天下的人都在受苦。

這種時候,劉承宗說要進步,陳欽岱明白什麼是進步。

但怎麼告訴這些人,怎麼讓這些人知道……陳欽岱認為需要方法。

想到這,扶著木欄的陳欽岱無奈搖頭,有點後悔十歲之前總是貪玩,沒跟土默川的漢人叔叔們好好學習。

信奉黃教的額吉總說那些漢人叔叔們信的是外道,等他長大了進榆林才知道,啥叫土默川的漢人?就是白蓮教徒。

如果當年陳欽岱好好學習,現在也能下去給奴隸們講一講未來佛彌勒降生的故事,告訴他們經過五十六億年,劉大帥就是給你們創造新世界的彌勒。

可惜他沒有,所以還需要多加觀察,從這些奴隸身上尋找自己的突破口。

他已經找到了兩個與旁人不同的奴隸,確切地說,是兩個啞巴。

其中一個是城上被俘虜的啞巴代本阿旺,陳欽岱認識他,在戰後幫助傷兵正骨時,阿旺給他幫過忙,用手術給傷兵取出了碎骨茬子。

戰後為了與其他被俘白利士兵分開關押,就被放到了這座莊園裡。

陳欽岱非常關注他,當兵久了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治些外傷,就像他們的大帥,也是縫針聖手。

但阿旺的手藝不像大帥那種從二皮匠那學來的技藝,一看就是專業的醫師。

而另一個啞巴的情況有點複雜,帶著個衣著得體模樣俊俏的年輕婆姨。

謝二虎把他帶來時,看押他的牧兵說,這家夥搶了貴族少爺的小老婆,為保住這個小老婆,路上被綁著手還咬開了另一個奴隸的喉嚨。

凶猛得很。

但陳欽岱從這個奴隸身上看不見凶猛,他永遠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畏畏縮縮。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叫梅朵的女人,陳欽岱很難注意到那個叫巴桑的奴隸,可一旦注意到,就很難再把目光挪開。

不是因為他特彆,而是因為他懦弱。

一群人很快出現了內部等級,莊園上百個奴隸,有十二個奴隸是從一個地方來的,他們占領了梯子下麵,把巴桑攆了出去。

還往他臉上打了兩拳。

巴桑沒有還手,甚至沒有半分惱怒,依然低眉順眼地蹲在外麵,把手揣在懷裡,靠著牆睡覺。

陳欽岱心說這個笨蛋,以為彆人人多就怕了,作為在榆林城的街道上長大的小達子,他深諳以少敵多的道理。

害怕一定會挨揍,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還手當然也會挨揍,而且有可能挨更狠的揍,但隻要逮住一個還手打得夠狠,彆人以後再想欺負他,就得掂量掂量,誰想當被逮住的。

陳欽岱敢在鄜州當眾打死手下眾多的飛山虎,也是一樣的道理。

沒有奴隸蹲在外麵,他們看不起蹲在外麵的奴隸。

外麵隻有阿旺,阿旺看不起蹲在梯子下麵的奴隸。

阿旺代本張開空蕩蕩的嘴巴,打了個哈欠,莊園裡的一切對他來說無聊透頂。

這不是他第一次與奴隸為伍,隻不過這次……他看向把守莊園的漢軍,在心裡無聲歎了口氣。

他不太有可能逃出去。

戰爭還在繼續,他也許要在這裡待上四五個月。

阿旺代本想學習漢文,向漢軍的醫師學習,以印證自身所學。

但這件事比逃出去還難,二樓那個漢軍小頭目在給人正骨時跟他說過話,但他聽不懂,即使聽懂了也無法回答。

舌頭是多麼寶貴的東西,他好想說話啊!

終於,他身邊蹲了隻奴隸崽子。

阿旺代本把巴桑的遭遇都看個清楚,心裡氣壞了。

這幫王八蛋,居然欺負個啞巴!

他用胳膊碰了碰巴桑,從懷裡抽出手來伸了過去。

巴桑低頭看去,阿旺代本的手裡握著一根握柄隻有尾指粗細的手術刀,五尺長的直細鐵柄帶有嵌銀,帶有兩寸長直刃刀頭,映著火把光影,非常鋒利。

巴桑沒有去接,搖了搖頭,靠牆蹲著閉上雙眼。

片刻之後,阿旺又用胳膊碰了碰他,獨眼裡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怒意,又把手術刀伸過來,另一隻手朝梯子下指了指。

這是莊園一層除漢軍衛兵之外,唯一一柄鐵刃刀子。

但他還是沒接,甚至還往邊挪了挪,離這個危險的和尚遠一點。

巴桑可不想在這當奴隸頭子,他要想辦法逃回白利,帶梅朵逃回白利,很快他就能有自己的家了。

眼看那和尚居然還要往他這邊挪,巴桑也瞪起眼來,從懷裡掏出塊拳頭大的石頭,讓這和尚看了一眼,又揣回懷裡。

阿旺和尚心說,這小東西挺聰明啊!那他為啥不還手呢?

石頭上麵刻滿六字真言,是巴桑在路上趁蒙古牧兵不注意,從瑪尼堆上撿的。

誰稀罕你那小破刀子。

巴桑已經聽人說起,這個啞巴和尚是白利王在囊謙的守將,代本在職時會被詞語莊園,是貴族軍官,沒準莊園比他家老爺的莊園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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