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耀等人都被問懵了。
經過思考,曹耀發現李卑說得對,自從跟劉承宗起事,他幾乎沒有打過彈儘糧絕的仗,就連饑餓都是很久遠的記憶了。
王文秀坐在側麵低頭摳指甲,他打過,他和楊耀都打過,被官軍揍得找不著北,不然也不用投奔劉承宗了。
張天琳被問得不出聲,自從離開軍隊,他的日子一直挺逍遙自在,雖說在接手秦王莊子前不免饑一頓飽一頓,但饑的時候不跟官軍打仗。
羅汝才則乾脆和李老豺對視一眼,倆人捂著嘴勉強不讓自己笑出聲。
那他媽彈儘糧絕還用打仗嗎?羅曹操的部隊可是斷糧駐紮一冬天,自己跟自己打仗的狠角色。
將領們先是被氣笑,隨後陷入沉思,最後一個個看向劉承宗。
他們所有人彈不儘糧不絕的原因,都在劉承宗身上。
李卑搖搖頭,問出這話讓他挺沒臉的。
他這輩子都沒想過,他會問一群流賊出身的將領,能不能在彈儘糧絕後打仗。
這情況乍一聽,好像是流賊的專利,事實上官軍總是在彈儘糧絕的情況下奮勇作戰,然後輸掉戰爭。
其實說到底李卑心裡還是不服氣,可能他自己都意識不到,不單單為自己不服,也為曹文詔等人不服。
更多的是對朝廷怨氣。
“我們的火藥不少,但不夠一座堡子一座堡子轟過去,我們的士兵戰馬不少,也不足以承擔一次次圍攻堡壘帶來的消耗。”
劉承宗在上首緩緩點頭,他睡不踏實那個夜晚,在廳中值夜的樊三郎就在配火藥。
值夜的銃兵每晚都會消耗火藥,夜晚上膛,第二天早上把火藥打掉,所以護兵們已經舍不得用顆粒火藥來值夜了,都用在囊謙找到的火藥原料自己配。
但這點原料滿足日常消耗還行,一旦開戰,根本無法補給。
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糧食上,所以劉承宗才不急於進攻,他希望給白利的貴族們創造良好的收糧環境。
他開口問道:“那李將軍所說,繞過去,不是為了繞過去,怎麼說?”
“大帥,我們的軍隊比他們更精銳,我們的將領比他們的貴族更加團結一心,所以大帥的每一個命令都能很好執行。”
李卑誇了誇獅子軍的將領,隨後才道:“如今麵前的防線防守嚴密,他們的軍隊由一個個貴族與征召士兵組成,這些人各有各的領地、各有各的部下、各有各的心思。”
李卑說著進入了狀態,他起身向前繞到側麵,向劉承宗示意得到允許後拿起木鞭,指著輿圖上防線後方道:“要讓這些人固守堡壘維持防線,後方必然有堡寨支撐,塘騎應該去尋找這些堡寨位置。”
“若如我所料,後方堡寨應能向周圍運送糧食箭矢火藥物資,我們身處敵境,這裡又是過去白利與囊謙對峙的前線,敵軍在這裡運送糧草有很大優勢。”
李卑抬手在金沙江沿岸畫了條線:“若調動得當,繞過防線襲擊德格一帶,其軍隊必會被調動,這裡的糧道就沒用了,他們運送糧草的環境就與我們相似,這是其一。”
“其二,快速繞過防線,會使敵軍驚慌失措,若白利王不在前線,其軍隊就會一盤散沙,成為一個個分散的代本軍,縱然頓月多吉人在前線,調動得當,各個貴族的行進也會有快有慢,他們沒有空隙,我們就扯出空隙。”
一眾將官都聽得津津有味,曹耀問道:“那囊謙咋辦,不要了?”
“囊謙的戰爭從去年打到今年,東南方向方圓二百裡貴族被連根拔起,地方上的糧草也被收集,已成白地,他們借機向囊謙進攻又有何用?”
李卑滿麵疑惑:“獅子軍長於行軍野戰,豈能守著一片白地自縛手腳。”
一語點醒夢中人,劉承宗等人恍然大悟……他們被這片土地困住了,以前是想要地盤沒地盤,如今對地盤太過看重,因此打下一片地盤就覺得一定要守住。
“我明白了!”劉承宗鼓掌大悅:“就像在陝北一樣,把他們甩在屁股後麵,打了先來的再打後來的,最後去打不來的,”
在李卑的幫助下,獅子軍的塘騎有了偵查的方向。
塘兵不是暗訪的間諜,這支部隊為漠南蒙古人設立,幾乎不需要隱藏行跡,專門用於遮蔽戰場,所以派遣他們去探查情報,就幾乎是明查。
一個個塘兵小隊在敵軍眼皮子底下翻過雪山走過河穀,每塘隻有五人,進入敵人的控製區,他們乾的就是這活兒,即使遇見敵軍既不怕也不打。
敵人多,就朝其他方向次第撤退,敵人少,就在馬背上遊鬥,即使是裝備最好的朵康騎兵也害怕他們的三眼銃。
不過雙方在兵力、位置上都基本上透明,劉承宗在囊謙東南的控製區,對白利軍來說更是透明,他們沒辦法分辨一個放羊的牧民或打獵的獵人究竟屬於白利還是囊謙。
長達四百裡的邊境線,根本無從防守。
甚至雙方還都有點故意讓對手看見的心態,白利軍希望讓對方知難而退,劉承宗希望耀武揚威,讓對手投降。
塘兵帶回情報的速度比劉承宗想象中快得多。
頓月多吉的軍隊以三層防線,呈倒三角狀布防。
征召奴隸軍在最前麵,和少量精銳士兵固守一個個山口,他們正在山口修築營寨,有塘兵看見道路上成群結隊納差巴的百姓為營寨送去皮張毛毯。
看上去,白利王已經為這些山口冬季的防務做準備了。
塘兵逆著百姓納差巴的隊伍前進,突進至後方三五十裡,依靠他們的所見所聞,一座座貴族官寨、莊園在輿圖上行程第二道防線。
八座占據交通要道的官寨莊園,是運送糧草的必經之路,每個都修得像小堡壘,全部駐屯了大量的精銳士兵。
小貴族們也留在那裡夜夜笙歌,同時分派差巴,讓百姓給前線運送物資。
再向南走,是白利王在前線最後的支點,關於這個支點,劉承宗做夢也想不到那是什麼東西。
頓月多吉這條防線最後的支點,居然是中原王朝的進藏驛站。
從德格領地到昌都,沿途四座建立於元代、重修於明初的驛城,是白利王頓月多吉的後方糧道,他就靠這些驛城把物資運送到前線,輔以各個貴族莊園,形成龐大糧道,以維持對峙態勢。
看著輿圖上標注出的各處要地,劉承宗露出笑容,驛站好。
打驛站,他最熟了。